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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斷〕
這天,刮了整整一個月的加勒比海的風暴終於平息了。墨西哥東南部尤卡坦半島平緩的海灘恢復了往昔的寧靜。被大西洋無邊的碧波洗刷得更加明燦的朝陽躍上了海面,那羽紗一樣的薄霧從那古老的、肥得淌油的、曾在漫長的世代裡哺育出燦爛的瑪雅文化的土地上,從那曾經演出過威武、雄壯活劇的海面上漸漸收去。於是,肥得發黑的玉米葉抖動著珍珠般的露珠,海面上高大的鑽井平台在朝陽中明燦得像一座黃金堆起的海上仙閣。圍繞著採油作業的各種機械和諧地奏鳴著,向地球文明軀體的血管裡輸送著黑色的血液。
這會兒,從岬口後面轉出一艘華麗遊艇。那艘遊艇犁開萬頃金波,正向那座海上石油鑽井平台駛去。船尾拖著的浪跡畫了個巨大的弧形,熠熠生輝的水花把碎金子撒滿了半個海灣。
船上是一行五人的中國石油開採技術考察小組的全體成員。團長司馬義和他的同志們昨天已經去過那座高度現代化的石油鑽井平台。在那個海上石油城裡,中國客人受到主人熱情的接待。這座海上油田是墨西哥國家石油公司與某跨國公司合資經營的項目。跨國公司的全權代表洛貝·台·哥倫布總工程師和司馬義總工程師很快交上了朋友。司馬義覺得那個西班牙人熱情得像一盆火。在送他們迴遊艇時,司馬義瘦小的手被他蒲扇般的大手握著,痛了老半天。後來,當中國客人回到下榻的白玫瑰賓館不久,突然又接到這位朋友的電話。錄影電話的顯示器上,那個紅頭髮的西班牙人在一個勁地抓頭髮。哥倫布說,在中國客人離開平台不久,為了處理一個一般性的故障,他們派了兩名潛水員潛下海底,竟意外地發現離鑽井平台左側不遠處的海底有一個金字塔。金字塔正面有一塊石碑,他們設法把石碑弄了上來。等清理掉碑上的沉積物和附生的海底生物之後,人們看見碑的兩面刻著密密麻麻的方塊字,很像是古漢字。但究竟是什麼文字,上面說些什麼,滿船人竟沒有一個認得的。這時候,洛貝·台·哥倫布才想到這些剛離開平台的中國人。
“朋友,幫幫忙吧。快來鑒別一下,或許這是一個震驚世界的發現呢!"西班牙人大聲呼喚著。
“好,我馬上就來!"司馬義的眼睛亮了,聲音都有些發顫。
說是馬上,也總得等到天明。這一夜,司馬義沒睡好。
司馬義今年47歲,學識淵博,精力充沛。他的興趣和愛好非常廣泛,對一些突然發生的事,他的反應非常敏捷。從踏上這個文明古國的第一天開始,司馬義就有一種賓至如歸的親切感。他和他的同志們在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墨西哥城繁華的街道上流連,瞻仰了久負盛名的太陽金字塔和月亮金字塔,參觀了各種博物館。在這塊土地上,曾經有過美洲大陸的主人--印第安人古代文明中最輝煌的瑪雅文化和阿茲特克文化。司馬義經常產生這樣一個感觸,古老的墨西哥文化和我們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文化似乎有不少共同的東西。在博物館裡,他看到與我國南京明陵的大面像極為相似的碑刻,甚至還聽說在墨西哥確實發現過漢字石碑。前些年,不是還在中美洲的太平洋沿岸發掘出中國古代船舶使用的石錨麼?甚至在南美洲的西海岸發現了不少中國古代破損的瓷器。所有這一切,不能不讓人產生這麼一個聯想:遠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前,中華民族與美洲的土著民族之間,可能有過文化交流。司馬義聯想起世界上關於誰最早發現美洲大陸的爭論;想其中國《梁書》卷五十四《東夷列傳》中那段關於在大漢國東二萬餘里的"扶桑"國國情的描述和對奔走在扶桑與中國荊州之間的"沙門慧深"的介紹,以及由此引起的扶桑究竟是日本還是古墨西哥的爭論。當然,這個曠日持久爭論著的論題確實超出了這位採油工程師的專業範圍,更不是他這次出國考察的任務。但是,如果無心插柳柳成蔭,能使這一疑案大白於天下,何樂而不為呢?如果那座海底金字塔的碑文真是古漢字,那麼每個字都將一字千金,世界歷史的某些篇章將會重寫。……司馬義工程師在聯翩的浮想中迎來了西半球的黎明。
現在,遊艇泊在海上石油城的碼頭上。司馬義一步跳上碼頭,那個怕有兩米高的西班牙人早就向他迎來了。洛貝·台·哥倫布好看的紅頭髮在陽光下閃亮。可以看出來,這個人氣血旺盛,也許是他的西班牙水手的血統在起作用,司馬義在昨天跟他的交往中感覺到,這個人很自負,門閥觀念極深。他常常為他們家族的祖先克利斯托弗·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偉大業績而陶醉,常常自覺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當然主人的姿態。這會兒,他把右手搭在瘦小的司馬義肩上,側過身子,輕輕地說:“幫個忙吧,朋友!--解開這部天書,我可被折磨得太苦了。……"司馬義什麼也沒有說,他跟著那個西班牙人一直往前走。
那塊碑看來已被他們弄到一個挺神秘的地方了。他們七拐八彎,過了一道長廊,穿過幾重門,才進入一個暗室。聚光燈亮了,在燈光的照耀下,就立著那塊蒙著黑布的、在幽深的海底不知道沉睡了多少年代的石碑。
司馬義的心狂跳不已,他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但伸出去揭蒙布的手還是抖得很厲害。蒙布被揭下來了。
“我的天,真是漢字!"望著那清晰的、娟秀的魏碑體的碑文,司馬義失聲叫了起來。
“快,快譯給我聽!"哥倫布因為激動,他的英語說得結結巴巴。他急不可待地搖著他朋友的胳膊。
司馬義開始逐字逐句地讀了:
“。……威武戰神墨西哥特裡之妻謝氏英姑為義父、大晉聖明安帝司馬德宗太子司馬遠殿下、荊州西門氏高僧慧深衣冠金字塔題記於左。……"司馬義讀不下去了,他的心血上湧,在他眼前,碑上的那些漢字化作朵朵金花。
“快告訴我,你快告訴我,這個中國人,這個嫁給墨西哥特裡的什麼謝英姑,還有什麼司馬遠的,究竟什麼時候到了墨西哥?。……"哥倫布的臉變青了,那雙藍色的眼睛直瞪瞪地望著中國工程師。
對照碑文,司馬義默算出一個明確的年代。他開始平靜下來了,說:“公元485年,在這批中國人抵達中美洲大陸之後1007年,你的祖先哥倫布才越過大西洋,登上聖薩爾瓦多島的海岸。"洛貝·台·哥倫布驚呆了。
司馬義開始貪婪地默讀碑文。這時候,那個西班牙人六神無主地在狹窄的密室裡急急地走來走去,像頭困獸。聚光燈的餘光把他的身影一忽兒拉得很長,一忽兒又壓得很短。
讀完碑文,司馬義認為應該為這份將要讓世界歷史某些篇章重寫的碑文留下份影印件。於是,他舉起照相機--就在他正要按下快門的當兒,聚光燈突然滅了。密室裡,滾動著那個西班牙人壓低了的聲音:“走吧,這裡什麼也沒有了,你從來也沒有看到過這塊石碑!"說著,哥倫布用強有力的手臂把司馬義往門外推。
司馬義一下子全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他知道,如果僵持下去,對方什麼事都有可能幹出來。他真後悔,當初自己沒堅持讓其他中國人一塊兒進入密室。這會兒,他只有借勢退出來。現在他頭腦非常清醒,他知道自己肩負著一個責任。恢復歷史的真面目,搶救珍貴的歷史文物的重任責無旁貸地落到自己肩上了。他必須儘快離開平台,向友好的墨西哥政府尋求法律的和道義的支持與保護,然後再讓這屬於全人類的共同財富公諸於眾。
“朋友,發現新大陸的只能是我的祖先克利斯托弗·哥倫布!中國人怎麼可能比他早出1000多年踏上這片土地呢?"洛貝·台·哥倫布狡黠地笑著。同時一隻手往司馬義的口袋裏塞進一大疊美元。
“不不,很難設想我會拍賣真理,請你尊重我。……"司馬義推回錢,同時撩開那只壓在肩上的沉重的手。
“我知道你將會去幹什麼。但是,10分鐘後,這塊碑將肯定不存在了,我肯定會這樣做。很明顯,西班牙水手的血統令我把家族的聲望看得高於一切!"司馬義淡淡一笑。
“但是,那全部碑文已經刻在我的大腦中了,而這,你是沒有辦法毀掉的。”“口說無憑,你寫出的東西只是一部誰也不會相信的新的《天方夜譚》!一部幻想小說!"西班牙人頭一仰,大聲笑起來。
事後,一切辦法都使用過了,但全部無效,那塊碑果然無影無蹤了。可是,司馬義沒有消沉。回國後,他毅然離開計算機台,擱下未竟的論文,任憑自己習慣於邏輯思維的大腦向著遙遠的年代邁去,去捕捉朦朧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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