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

forever30906

離家第一百二十八天，他首次踏離充滿空虛的丘陵與群山，步入東方。山間碎石路來到盡頭，腳下土地漸漸鬆軟，爬上一座矮丘後，一望無際的草原倏地從他眼前冒出。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偶爾出現的高山矮灌木外，綠色在他旅途中幾如鳳毛麟角，而此時如海洋般的草地透過雙眼不斷衝擊著他的內心，他幾乎哭了出來。一陣風自背後呼嘯而過，挾著清幽的青草味與令他身心為之一振的清爽濕氣，他撥著被風吹動的劉海，步向充滿朝氣的美景中。

　　別於群山中總是陰沉沉的天氣，此時的天空湛藍得令人神迷，彷彿伸手就能觸及天頂；雲朵純白而幾近神聖，邊緣的弧線完美無瑕、吹彈可破。山裡的日光是種奢侈的神蹟，但草原上的陽光俯拾即是。而沐浴在暖意十足的春陽中，雖然沒過多久便汗流浹背，他卻甘之如飴，每滴汗水皆蘊含著無限的感動。

　　儘管綿延不斷的草原消耗著他的體力，但每每發現生意盎然的徵兆時，總是令他精神抖擻。他從未想過，這些諸如舞蝶、飛鳥以及艷花等稀鬆平常的景色會讓他如此喜悅。當景物開始改變時，他不禁雙腿發軟、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村落。

　　山中無情的風雪、致命的雷擊與恐怖的落石令人望之卻步，只有懷著堅定意志的信念才存活，也因此杳無人跡。單調的景致不僅漸漸將他的毅力消耗殆盡，路途的危險也毫不留情地折磨著他的決心。夜裡他時常夢見家鄉的景象，尤其晚上鬧哄哄的酒館以及如交響樂般的囂鬧聲，偶爾一杯暖呼呼的烈酒更使他寧可就這麼一眠不起。但在黎明時他總會驚醒，徒留冷冽山風戲謔的嘲笑，夢醒的強烈空虛感無數次讓他打消前進的念頭。

　　正午的陽光曬紅他的皮膚，他卻久久無法站起。美夢成真的快感竄遍全身，兩行淚水終於流淌而下。

　　村中似乎整準備舉辦慶典，沿路皆是充滿佳節氣氛的歡笑聲，對於補給耗盡、徒留在山巒間毫無用處的金錢而飢腸轆轆的他，這裡無疑是流著蜜與奶天賜之地。一棟巨大的石造三層式旅店映入眼簾，美食的濃郁香味狠狠輾過他的理智，他三步併作兩步直衝旅店大門，勢不可擋地點了滿桌菜餚。

　　自從步入草原後，他的心靈經過了大自然一點一滴的薰陶、早已無比滿足，而眼前漾著希望的佳餚則是治癒了肉體的渴求。他相信他內心激情的吶喊肯定感召了眾生，此時旅店的焦點全放在他身上，甚至有幾位村民發出了悅耳的讚嘆、低語著上神之名。因為他在短短幾分鐘之內一掃幾乎三天份的海量餐點。

　　吃飽喝足後，他靜靜享受這份奇蹟般的重生感。他的旅途並無終點，父親要他以步行的方式見見世界，以家族慣有的方式實行成年禮。啟程前晚，他詳細地研究地圖尋找最具挑戰的路線，顯然他的選擇極為正確，這條路確實佈滿威脅。

　　睽違許久的平靜滑過心頭，他思索著接下來該何去何從。他不確定該朝東方前往神秘的佛斯肯森林展開新冒險，或者南下踏入阿奎斯陲亞的境內，探索魔法族群的領地。據說阿奎斯陲亞的居民擁有艷麗的膚色、難以置信的生物，甚至建立在山壁上的魔法大城。但相對而言，南下的路途開拓許久，挑戰性難免降低許多。此行的目的還包含了對武術的訓練，縱使他在家鄉的敵手屈指可數，他仍相信外頭存在實力更堅強、更難應付的對手。

　　基於如此，他決定明早出發前往東方，挑戰又稱迷霧森林的佛斯肯森林，尋找傳說中的魔法生物。

　　整個下午他忙著採購必需品，沿路欣賞慶典的各種異國表演，徜徉在放鬆的情緒裡。廣場上正舉辦武術比賽，他卻看得興致缺缺，不僅預賽充斥著不耐看的花拳繡腿，連決賽似乎也以娛樂性為上。冠軍出爐後，主持人宣布開放自由參賽，最後優勝者能獲得一百金幣作為獎賞。

　　他打開錢包，裡頭只剩下幾個可憐的銅幣，如此豐厚的獎勵對他而言如天降甘霖，他毫不猶豫地走向報名處參賽。經過幾回合的戰鬥後，他一路過關斬將來到了決賽，對手則是首都來的旅客，為守護商隊而受雇的傭兵，無論技巧或經驗都遠超過其他參賽者，是個十足的戰士。

　　不過，依然不是他的對手。

　　一小時候，他一路聽著金幣碰撞的悅耳輕響步上村中的高處，打算在傍晚時分好好享受最後的日光。遙望遠處噩夢般的山脈，雲霧繚繞、充滿神秘感的山巒此時毫無威脅，皚皚白雪反射著陽光與大草原連成一氣，他很難想像如此靜謐的美景背後所隱藏的危機。而在山脈盡頭，則是一道綿延的海岸線，透過銳利的雙眼，他能清楚看見無聲的海浪正濤濤翻滾著。

　　夕陽如橘黃的火球漸落地平線，暖意蓋上他的臉龐，晚風徐徐吹來，晃動身旁拉長的樹影。月兒迫不及待地高掛天際，鑲在淡藍的弧頂，星點卸下面紗，陪著淡淡的月色居高臨下地俯視大地。他微笑著，將此刻動人的景致收盡眼底，並默默記起這無價的時刻。底下鬧聲依舊，但他彷彿踏入超然的境界，與天地合而為一。

　　如詩如畫般的景色觸動了心弦，他忍不住輕嘆著自然之美，一首兒時聽過的詩歌自心中漾起，他慢慢閉上眼，回憶起這首《大地之母漢帝拉》：

冬色褪去，迎來春香，

夏夜晚風，秋味正濃。

旅者靜觀四季朦朧。

日之媞雅，賦予生息朝氣，

夜之露娜，包容萬物美夢。

看哪，美麗的漢帝拉，我們的大地，
妳的心跳與眾生共鳴；

聽哪，無瑕的漢帝拉，我們的母親，
妳的氣息將永垂不朽。

草木倚妳而生，鷹群為妳昂首。

當妳歡愉歌唱，我們願齊聲演奏；

當妳悲鳴泣語，我們願高呼哀慟。

啊，漢帝拉，

旅者愛妳如斯，與妳共享落日無盡之美，

在無垠的祝福中，

伴妳邁向時間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