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魚(40) 作者:敷米漿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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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這麼久不曾回來的地方，卻在幾個小時之內，第二次

　　踏上。

　　我慢步走往海邊，遠遠的，好像從這個地方就可以聞到海的味道。

　　白天過來，不同於晚上，我可以特別看清楚這片海，不僅止於聽著海浪悲鳴

　　的聲音。



　　我走到了下垛的地方，坐在熟悉的階梯上。

　　那一年，我就是跟Apple在這個地方，兩個人。

　　這一次，我依舊帶著那隻小獅子，差別在於我只有一個人。


　　海灘上還有著大大小小的石子，我走近海的方向，隨手撿了幾顆。

　　這一次我不怕了，我知道石子可以撿，不會被抓去關。

　　一屁股坐上沙灘，石子扎得我屁股癢癢的。



　　小獅子的鬃毛，經過了這麼多年，從黃褐色成了幾乎白色。我捏著他，食指

　　以及拇指這樣跟他靠近。

　　這麼多年來，每當我猶豫、難過，都是這小獅子陪著我。



　　沒有離開，也不想離開。


　　這一天的天空陰陰的，像極了當年跟Apple一起走過這段歲月。

　　那年的夏天我距離Apple是那麼樣的近，現在回想起來，又是那麼樣的遠。

　　小獅子，如果可以的話，告訴我，可不可以告訴我，這麼多年來，那段時光

　　究竟帶給我什麼？



　　我站起身，拿著小獅子。

　　退後幾步，我在沙灘上狂奔。

　　到了最接近海的地方，我將手中的小獅子，往海裡扔去。

　　不會回頭地，沒有一點猶豫。




　　『再見。』我說。

　　再見了，那段在深夜等待的歲月。

　　再見了，永遠不會回來的時光。



　　我頹然坐倒在沙灘上，小獅子被我扔得遠遠地，即使我忍不住想偷瞄，也看

　　不見在海中浮浮沉沉的他。

　　究竟是我把小獅子扔出去，或者是我被小獅子扔出去？

　　我狂吼著，隨手抓起了一把沙子，往前面一拋。



　　海風對著我吹，沙子也立刻回頭，照著我撲頭蓋臉飛回來。

　　『幹，要不要這麼倒楣。』我喃喃自語。

　　我拍一拍臉上的沙，像個蚌殼一樣，嘴裡不停吐著沙。


　　也許因為我過分氣急敗壞，我拿了個石頭，就想繼續往前面，海的方向扔去。

　　不要鬧了，海風應該不會大到可以把石頭吹回來吧。

　　我抄起了一顆又一顆的石頭，一次又一次地往海扔去。



　　直到我氣喘噓噓。



　　經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像國小的時候一樣，喜歡扔石頭。

　　不知道Apple會不會偶爾也想起那一年，我們在操場旁的工地，扔著石頭開心

　　叫鬧的時光？



　　我拿了兩顆石頭，在手裡把玩。

　　一顆往上丟完，緊接著把另外一顆往上丟，就像馬戲團裡表演雜耍的小丑一

　　樣。我的確很有當小丑的天份。



　　一個不小心，手裡的石頭掉了一顆，我呆了半晌，還是將它撿起來。

　　上面有著模糊的字跡。

　　我瞇著眼，把石頭靠近我的眼睛。




　　『你是魚。你是陪伴的魚。Apple  2003.0313』



　　海風好像在我耳朵邊吹起了小喇叭。

　　我像個蚌殼不斷吐著沙，把我放在耳朵邊，可以聽見海風的聲音。

　　我拿起另外一顆石頭，上面沒有寫字。



　　我幾乎跳了起來，跪在地上，不停翻找沙灘上其他可以看見的石頭。

　　『我在等你。隨著那年我們一起撿的石頭。Apple　2003.0313』

　　『對不起。原來你是這麼用心愛著我。Apple　2003.0313』

　　『你送我的紅帽子。裡面原來寫滿了字。Apple　2003.0313』



　　我又撿起了其中三顆有寫字的石頭。看著第三顆石頭，我覺得眼眶有些模糊

　　。那年的禮物，我幾乎都要忘記了，即使我記性如此的好。


　　我在紅帽子的內裡，貼滿了小紙條。

　　每一張都寫滿了，『Apple，我喜歡妳』。

　　每一張。

　　原本我想，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發現了。



　　不知道我剛剛往海裡扔擲的石頭裡，有沒有也寫上了這些字的？

　　如果有，上面又寫了些什麼？


　　「我們現在十六歲。十年後，我們約在七星潭。就你生日那一天吧。」

　　我還記得Apple是這樣跟我說的。



　　我在海邊不停尋找，不知道自己究竟找的是石頭，還是那一段過去的自己。

　　我只知道，每撿到一顆，我的心臟就像被海嘯攻擊了一次。




　　『你在哪裡。告訴我你那裡是不是也有海，你還是不是魚。Apple　2003.0313』

　　對不起，我失約了。

　　從大水來的那一天起，我真的成了魚，可惜，我這裡沒有海。

　　我不是海裡的魚，對我來說。

　　我只是月光下的魚，不是真實存在，卻只能這樣子呼吸。




　　『原來喜歡上你，是最容易的事。我卻一直沒搞明白。

　　　不是說好了你會留在原地等我？Apple　2003.0313』



　　天黑之前，我撿起了我所能看到最後一塊石頭。

　　我不知道Apple是怎麼將這些石頭大老遠搬過來這裡，那個時候的她，又是

　　什麼樣的心情。



　　過了這麼多年，我才回到這個海邊。

　　過了這麼多年，我才知道我錯過了好多事情，也得到了很多。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遺憾嗎？不會。即使回到那個時候，我確實遵守約定

　　來到這裡，結局應該也不會改變。



　　應該說，結局在我見到Apple第一眼，看著小學一年級的她，馬尾搖啊搖的

　　時候，就已經寫好了。

　　沒有人可以改變，多想只是無益。





　　二零零三年三月十三日，我二十六歲生日。

　　我剛從軍中退伍，頂著一個大光頭站在火車站大廳前。

　　就是當年我看著Apple離開的地方。



　　我買了一張來回車票，終點在花蓮，也可以說起點在花蓮。

　　也許因為當兵站哨的訓練有素，我站在那裡，一直到太陽都下山了。

　　終於我沒有回到那裡去。



　　生活不停催促著我要往前，於是我下定決定再也不往後看。

　　每當這些記憶悄悄打開了我的門，我會衝上前去，迅速地『砰』一聲將門

　　關上。




　　我以為，脫離了那段歲月的我，不再像從前那樣怯懦。

　　後來我才發現，有些東西永遠都不會改變。而且，永遠也不能改變。




　　我坐在七星潭的沙灘上，遠方路燈已經亮起。我再也看不見眼前的海，

　　只能仔細聆聽著。

　　「你知道嗎，海會吸引人的原因，除了那一片藍，還有藍色的歌聲。」

　　Apple是這樣對我說的。





　　妳知道嗎？Apple。

　　我跟妳一樣，在這個地方聽海。二零零三年的妳，是用怎麼樣的心情聽著海

　　呢？

　　會不會像我現在一樣，聽著海的聲音。




　　我抱著膝蓋痛哭，在七星潭的沙灘上。

　　我知道，大水又來了。

　　大水第二次來，我在七星潭邊。



　　我抱著Apple在這裡遺留下的石頭，一顆接著一顆。

　　眼淚也是。









-待續-








　　　　　　　　* 眼淚也是。對不起，Apple，我說我會在原地等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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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短篇小說滿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