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魚(14) 作者:敷米漿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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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之後，我便很少在走廊上遇見黃珮君。即使我跟她的距離，不過窄窄




　　一道牆而已。



　　偶爾走出教室，不管怎麼四處張望，那個熟悉的身影都不像過去一樣時常出




　　現在我的週圍。





　　這時候我才發現，原本習以為常的巧合，有時候會成為很難實現的願望。




　　我又有一種慌了手腳的感覺。



　　我慢慢意識到這樣的自己很孬，卻忍不住原諒自己，一次又一次。






　　上課看著黑板的時候，我發覺自己離開那一年國小的教室，越來越遠。




　　幾乎已經看不見輪廓了。似乎我把黃珮君存在於我的生活當中，替換成跟




　　Apple的聯繫，而這個宿主一消失，我就開始手心冒汗。








　　這一次，慌張的程度以等比級數往上延伸。








　　課本還是在這種昏暗的天空下蓋了下來，不知道對我來說，究竟是好還是壞。




　　三角函數，與妻訣別書。Tom is talking to
Bob，秋風秋雨愁煞人。



　　或許我該慶幸，那時候的課業讓我沒時間停下來欣賞沿途的風景。但也因為




　　這樣，我錯過了太多美好的東西。





　　一九九一年，麥可喬丹拿下ＮＢＡ總冠軍。那時候對我們來說，他是最接近




　　神的人。那時候我壓根兒不知道，這個傢伙之後會直接變成神，主宰世界籃




　　壇這麼久。





　　那一年我國三，每天聽著老師精神訓話，總而言之就是要考上一所好高中。




　　考不完的試，背不完的書。這樣的日子裡頭，我替自己關上了一道門。




　　這段期間我偶爾會打電話給史亞明，跟他打打氣。言談過程中，我們很巧妙




　　地避開了太多重量的東西。





　　包括Apple，包括黃珮君。









　　越接近大考的日期，每天回家看著書本，我反而有種不知道從哪裡讀起的感




　　覺。對於慌張來說，我可以算是箇中高手。於是我總坐在書桌前面裝忙，假




　　裝自己認真看著書，往往一個晚上下來，我只唸完兩行歷史。






　　而隔天的考試科目，是生物。







　　我越來越依賴打電話給史亞明的時候，握著話筒的手，似乎可以讓我得到一




　　些救贖。讓我免於自己怠惰的罪惡感。



　　我越是這麼想，那種噁心的感覺就越明顯。我無力脫逃。






　　『史亞明。』我拿著話筒。



　　「還好吧？你聲音聽起來很累。」他說。



　　『有沒有空？』



　　「現在？」他提高了音量。







　　時間凌晨兩點四十五分。



　　我想要掙脫這片黑色的雲層，我想要呼吸。




　　『我們回去土地公廟，好不好？』







　　半個小時之後，我在土地公廟的椅子上，看著史亞明鬼祟地跑過來。




　　「要死了，我被我媽抓到就死定了。」



　　『這麼晚叫你出來，真對不起。』



　　「來不及了啦，你欠我一次。」



　　『我那麼守信用，一定會還你的。』



　　「不，」他搖手，「我要你一輩子欠我。」




　　『無聊。』我踹了他屁股一腳。







　　有好多年沒有回來土地公廟了吧！我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看著安靜無聲的夜




　　晚。或者說，安靜無聲的夜晚，看著我們兩個半夜溜出來的壞孩子。






　　『史亞明，我問你一件事喔。』我吐了一口氣。




　　「說吧，不要問我英文就好，單字都背不起來。」




　　『你有沒有……Apple的消息？』





　　史亞明轉過頭看了我一眼，上下瞄了好一會兒。




　　「我說過，不要問我跟英文有關的問題。」




　　『這樣啊。』我點點頭。







　　過了一下，史亞明乾咳了一聲，轉過頭來。




　　「怎麼這個時候突然問這個？」他說，「都畢業這麼久了。」




　　『好奇而已。』



　　「沒有什麼消息，聽說她跑去讀私立國中了。」




　　『喔。』



　　「畢業這麼久了，現在才想到她？」







　　我搖搖頭，沒有回答他。史亞明很識趣地沒有多問，左看右看不知道在找什




　　麼。黑夜底下的土地公廟，反而有一種可怕的感覺，總覺得太安靜了，安靜




　　得讓人不敢說話。





　　不知道哪個地方，傳來了一陣狗吠，我跟史亞明同時轉過頭去。




　　「你還記得我們在這邊做過什麼吧！」史亞明問我。




　　『記得啊，吃冰，聊天。』



　　「還有這個。」他掏出一包香菸，「來一下吧。」




　　『現在……這樣好嗎？』







　　他沒有回答我，自己點了菸抽起來。看他的架式，似乎很熟練這樣的動作。




　　我拍了拍他肩膀，也拿了一根菸。



　　『你開始抽菸了？』我點了菸，問著。



　　「不能這麼說。」





　　說完話之後，兩個人都安靜了起來。我忍著鼻水，煙嗆得我覺得肺都要抽筋




　　了。史亞明看著我拙劣的動作，要笑不笑的表情看起來很欠揍。




　　「阿杰，」史亞明熄了菸。「你還好吧？」




　　『嗯，還好。』



　　「現在是關鍵的時候，不要胡思亂想。」



　　『我沒有胡思亂想。』我被菸嗆了一口，咳了幾聲。




　　「有什麼需要，一通電話，我馬上就到。」




　　『我知道。』







　　我踩熄了菸。



　　史亞明又點了根菸，我拒絕了他的邀請，閉上眼睛。




　　『我跟你講一件事。』我說。



　　「好哇。」







　　我深呼吸了幾下，感覺心裡有兩個小怪物在拔河。一個叫我把話說出來，讓




　　心情舒坦一點，一個叫我把話吞進去，讓自己堅強一點。






　　最後，我把黃珮君替我整理抽屜，而我留紙條的事說出來。




　　史亞明『嘶……嘶……』地抽著菸，沒有說話。我睜開眼睛，從他手裡拿走




　　了菸盒，自己點了一根。





　　很遠的地方又傳來一陣狗叫聲，好像有回音一樣，在土地公廟裡面回蕩著。




　　我幾乎看不清楚史亞明的臉，團團煙霧擋住了所有的視線。




　　「阿杰，我說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知道。』





　　地上有六根菸屁股。其中四根都是史亞明抽的。




　　「這個時候，你不要東想西想的。」



　　『我沒有東想西想。』



　　「你覺得你傷害了黃珮君嗎？」





　　我點點頭。史亞明不知道為何突然笑了，拍拍我肩膀。




　　「我覺得這種東西很難講，黃珮君很不錯啊，這麼可愛……」




　　『不是這個問題。』我說。



　　「你知道嗎？對你來說，永遠都沒有問題。」




　　『什麼意思？』



　　「不知道，我的感覺而已。」他說。









　　我覺得手銬牢牢困住了我的行動，我的動作受到侷限，呼吸不過來。




　　突然之間我發現，我在跨出腳的那個時候，場景就已經開始交換。




　　「不喜歡她，要直接告訴她。」史亞明小聲地。




　　『老實跟你說，我喜歡陳艾波。』我說，『到現在還是。』




　　「到現在？拜託，你都多久沒看到她了……」




　　『那你多久沒看到黃珮君了？』我反問。



　　「我……我現在喜歡別的女生了。」他結巴著。




　　『那你幹嘛這麼在意黃珮君？』







　　史亞明站起身，把菸盒丟在地上。



　　「黃珮君有哪裡不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我說，『我很難解釋。』








　　史亞明手扠著腰，偏過頭去好一下子才轉過頭來。




　　「那你為什麼不老實跟黃珮君說就好了？」他問。




　　『我說不出口，覺得這樣會傷害到她。』



　　「你不說出來，更傷害她吧。」



　　『誰知道。』













　　史亞明跟我抽完了菸盒裡最後一根菸，兩個人一人一口。感覺差不多要天亮




　　之前，我們匆忙離開土地公廟。



　　「阿杰。」史亞明叫住我。



　　『幹嘛？』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會站在你那邊。」



　　『喔。』我點點頭。



　　「不要想太多了。」









　　這一次離開土地公廟，我帶著全身的疲憊。以及暈眩。




　　很快地，這一年也會結束，然後下一年會來。






　　我小跑步回家的時候，努力回想國小畢業典禮的時候，我跟史亞明吃的冰棒，




　　到底是什麼口味。也許因為抽了菸的關係，想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








　　我想不起童年那根冰棒的味道。



　　然後就這樣，我的少年也要結束了。在煙味當中。




　　我躡手躡腳地打開家裡的鐵門，回頭看了即將日出的天空。






　　我發現，太陽休息累了，終於也會出來。這個時候，星星特別的黯淡。




　　連月亮都不見了。



　　這樣日夜交替著，然後我就長大了。永遠、永遠長大了。












































-待續-











































　　　 　　　　　*
天空啊。我還沒準備好的時候，你怎麼亮了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