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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好兇哪!
竟將她當高中生呼喝。
雖然她個兒嬌小了些,膽子更是小,
但再怎麼說也是個老師,
他這樣對她……真是超沒禮貌兼之眼睛大脫窗。
不過,她卻只敢在心裡腹誹他,
誰教他是她好朋友未婚夫、她家教學生的麻吉。
嗄?他是實際掌理校務的新上任教務主任?!
且一上任就雷厲風行施鐵腕改革,
完全不怕資深老師反彈、新人抗議。
好……有魄力!卻也好可怕,
讓她不由得擔心起那把新官之火什麼時候會延燒到她身上。
或許,該是她好好想想自己是否適合當老師的時候了……
第一章
抓了抓那頭自然微卷的短髮,杜歆睡眼惺忪地推開房門。
暑假期間養成了晚睡晚起的作息,昨晚凌晨一點才入睡,她忍不住打個哈欠,揉了揉眼,望著空無一人的客廳,眼神自然地睞向隔壁房門。
唉!真不習慣。往常醒來,總會見程孜凡從容優雅的身影……看來這學期得開始找新室友了。
她和程孜凡是大學同學,不同科系的兩人因修讀教育學程而認識,畢業後在同一所學校實習,實習後各自流浪在不同的學校代課,直到去年兩人相約報考私立學校,很幸運地同時考進「翔集中學」。
兩個女生合租了層公寓,距離學校兩三個公車站遠,步行約莫十幾二十分鐘。位於靜謐巷內的舊公寓,兩房一廳一衛的方正空間,采光通風良好,居住起來倒也清爽舒適。原以為就會這麼下去——至少短期內不會變動,誰知人算不如天算。
程孜凡在今年遇見了未婚夫——熊騰雲。熊家陽盛陰衰,恨不得立即將孜凡娶進門。是孜凡認為太快了,再者程父對婚事也持觀望態度,兩相協調後便先低調訂了親,程孜凡也在未婚夫的「盧」功之下,答應搬去熊家同住。
開學了……杜歆刷著牙,邊對著鏡中的自己苦笑。
她是家中老麼,父母眼中的乖女兒,哥哥姊姊最疼愛的小妹,甚至在同學中也是年紀最小——因為早讀。她從小就溫馴聽話,青春期的叛逆至多就是不高興地嘀咕幾句,連大聲回話都不曾。
數學系畢業的她將來能做什麼?父母認為老師這行業很單純又穩定,對女孩子而言很不錯;於是她修了教育學程,實習半年,順利考上教師檢定。父母認為老師工作穩定,卻未料等她踏入這個職場,教師這塊就業版圖已成了僧多粥少的窘境。
有了教師資格證書並不代表就有學校教書,於是她當了兩年流浪教師,直至去年才決定進私立學校教書。
翔集中學並非私立名校,卻也不至於是私立爛校,學生素質中等。相較於其它私立學校而言,它的制度並不嚴厲,也不會太過刁難老師,確實比流浪代課那幾年穩定許多。
然而當了幾年教師下來,她常問自己:真的適合當老師嗎?
長相稚氣、個性溫和的她常被男學生鬧著玩,許多老師看不慣,要她凶一點、嚴厲些才能制得住學生。她連開口訓誡學生都是溫溫煦煦,大聲斥罵對她而言是需要克服的難題。現在的青少年精得很,與他們相較,她反倒單純得像個學生。
只是,不當老師,她又能做什麼呢?
她厭惡這樣搖擺不定的自己,卻又無力改變現狀。
不多想了。她推了推鼻樑的黑框眼鏡,簡單梳洗後便出門。外表稚氣的她,那張娃娃臉如果不是頂著一副黑框眼鏡,純然稚拙的氣質肯定一覽無遺,屆時恐怕全身上下更找不出一絲「老師樣」。
下週一學校才開學,週五這天召開教職員校務會議,上午商議研討新學年教學方針,下午則是各領域教師小組召集,研討課程內容及進度。
約莫八點五十分,杜歆拿了小筆記本、一支鉛筆及橡皮擦,走進鬧哄哄的會議室。會議室前方有個大白板,橫在白板前的是一長列的主席桌。主席桌而下,則是由矩形桌排成三條縱向長桌。
她本想找一個離前面主席桌較遠的位子,誰知那些「熱門」座位都坐了八九分滿,剩餘的空位則被物品「占」住,顯然是幫其他教師留位子。
她左右張望尋找熟識的面孔,忽地瞥見中間位置有個老師跟她揮手,指著自己身旁的空位。
是程孜凡!杜歆唇瓣一揚,走了過去。
「好久不見。」杜歆坐下來,將筆記本放在桌上。她暑假回中部的家,前天才上來,兩人還真是好久不見。
「是啊。」程孜凡清雅白淨的面容有著淺淺笑意。
「喂,真不夠意思,訂婚也沒有通知大家。」坐她們對面的楊容容故作不滿地睨著程孜凡。
她們三人都是去年考進翔集中學的教師,幾個新進教師們年紀相仿,教書經歷相近,大伙偶爾聚餐,除了聊聊是非抱怨學校政策外,也會一吐教甄窄門的甘苦辛酸。
「結婚肯定少不了你們。」程孜凡苦惱一笑,然眸中的幸福光采卻是怎麼也隱藏不住。
杜歆瞭然地笑了笑。孜凡的訂婚宴如其風格——簡單低調;然而結婚典禮恐怕不能如新娘願,因為熊家那群男人對於籌備一場盛大婚宴可是摩拳擦掌、萬分雀躍。低調簡約一向不是熊家人的風格。
「還有我呢!」有人迅速坐上楊容容身旁的空位。
是英文老師鍾於昀,比她們早一年進學校,上學年因為同辦公室,大伙便走得近,鍾於昀也常和她們出去聚餐。
幾個人聊起暑假期間發生的趣事,尤其程孜凡訂婚一事,她們可好奇得很,是誰能打動咱們氣質老師清冷的內心?
杜歆抬眼看了牆上掛鐘,再一分鐘就九點。環視整個會議室,真是人聲鼎沸、熱鬧哄哄!許是很久未見,老師們興奮聊著,有的聊家庭聊小孩,不然就是暑假去了哪兒玩,當然還是有些老師認真拿著新學期的教材相互討論。
主席桌上僅坐著輔導主任和學務主任,校長和其他主任尚未到。每回開會都這樣,永遠沒有準時過,也難怪有不少老師寧可窩在辦公室吃早餐也不願準時進會議室。
不過這回她似乎料錯了——
九點整前門陸續走進人來,率先進門的是教務主任——高主任,接著進來的兩位卻是陌生得很。前者年約六十歲的男子,中等身材,長相平凡,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最後進門的男子瞬間抓住眾人的目光……至少是眾女老師的目光。
男子年紀約莫三十,身材頎長英挺,面容漂亮俊雅,一身剪裁時尚、質料高級的西裝,將他整個人襯托得更為優雅迷人,氣質神韻相較於電視上的超級男模絲毫不顯遜色。
老師們驚訝的眼神紛紛投向前方。
此時見教務主任走到最旁邊,轉身向後方兩人微微頷首;中年男子笑了笑坐上校長座位,眾人猛地倒抽口氣;然而更令人吃驚的是——那長相俊美的年輕男子竟坐上教務主任的座位!?而高主任見兩人坐定才往總務主任的位子坐下。
這是怎麼回事?人事大搬風?原本的校長和總務主任人呢?會議室頓時一片嘩然。
怎……怎麼會是他?!杜歆驚駭地瞪大眼,側過臉與程孜凡交換個眼神。從孜凡未顯訝異的眼神,想必她早知道這些人事異動?
程孜凡無奈點頭。因為童少斐與她未婚夫熊騰雲有著過命交情,幾天前熊騰雲就隱約對她提及此事,本以為童少斐僅擔任學校理事一職,沒想到竟成了教務主任,親自主導學校行政體系。
「你們兩個眉來眼去,肯定知道什麼內幕,還不趕快招來。」鍾於昀身子前傾,壓低聲音問道。
「這……中午再跟你們說。」實在是一言難盡,程孜凡流露無奈的眼色。
學校上層何時大搬風?校長和總務主任換人了?他們為何離開學校?是被辭退抑或是……眾人心裡莫不充斥著種種疑問。
「各位同仁,非常感謝各位……」教務主任……不,是前教務主任——現任總務主任——高主任拿起麥克風說道。
會議室吵雜聲實在太大,眾人壓根沒注意到高主任開口。
「各位同仁請安靜下來……」高主任提高音量。
坐在前方的教師聲息漸歇,然後面的老師們壓根沒留意,甚且聽到了卻不加以理會,仍壓低聲量討論。
杜歆無奈輕歎。她從以前就覺得有些老師真的很奇怪,常在課堂上要求學生安靜,自己卻習慣在會議上低聲交談——一人是低聲細語,一群人便成了嗡嗡吵雜聲。
坐在教務主任座位上的童少斐眉心蹙凝,他起身拿起麥克風——
「想去菜市場買菜或咖啡店閒聊的人請出去,別佔了學校教師的位子。」清冷的聲調帶著警告意味,再加上冷厲的眼神一掃,會議室瞬間靜了下來。
「剛去買完菜或忙著吃早餐的同仁——」說著,冷銳的目光往後門一睨,淡涼地說:「如果太忙,可以不用進來開會了。」
眾人循著他的視線望向後門,但見幾位老師正姍姍來遲,有些手上還拿著三明治;一聽到他的話,那些人腳步頓了頓,進也不是,更不可能真退出門去,於是只好低著頭快速尋個位子坐下。
許多老師面露不悅,尤其一些資深教師。他們與前任校長及一些董事多少有些交情,想必在學校那麼久,從未讓人這麼不客氣地對待過。
童少斐冷峻的眼神往整個會議室梭巡一圈,這才坐了下來。此刻,整個會議室安靜得彷彿連喘息的聲音都能聽見。
站在一旁的高主任愣了幾秒,這才拿起麥克風清了清喉嚨。
「各位同仁,這學期學校人事有些異動——」
「期末怎麼都沒有聽說?」立即有老師不悅地打斷發言。換校長這種大事,得經由董事會決議,怎麼事先都無動靜?
「陳校長及洪主任因個人因素請辭,董事會也為此召開了臨時會議,他們是在董事會的同意下離職。」高主任神色嚴肅慎重,底下老師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學期由羅仁明校長接任。羅校長教書經驗豐富,曾任多所公立中學校長,相信翔中在羅校長的帶領之下,於各方面都能有所進展。各位,讓我們歡迎羅校長!」
高主任語畢,眾人鼓掌以示歡迎,羅校長起身致意。
「總務工作一向繁瑣雜多,需得對學校事務熟悉者較易上手,我呢便毛遂自薦,這學期由我負責總務處相關事務,請各位同仁關照配合。」
又是一陣掌聲響起,掌聲中不少老師眼神交會,甚且不以為然地挑著眉。他們都不相信一向頗有野心的高主任願意退居總務處——雖然同為主任,但教務主任對學校教務行政更具有實質上的影響力。
「接下來是這學期擔任教務主任的童少斐主任。童主任對教育工作有多年的研究,對學校發展有許多新的想法和規畫,相信在他的帶領下,未來學校將有更上層樓的局面。讓我們以熱烈掌聲歡迎童少斐主任!」
掌聲響起,童少斐起身淡冷地點點頭。
接著高主任又說了些什麼,杜歆壓根沒聽進去,此刻她腦中轟隆隆響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那一次駭人的記憶無法如煙消失?
◎◎◎
約莫一百天前——
週五晚上杜歆在熊家有家教課——協助二十八歲的熊騰雲考上大學——放學後她與程孜凡步出校門口,一名身材頎長、面容俊美的男子迎面而來。
男子上前,未瞧杜歆一眼,神色冷峻地質問程孜凡。
杜歆站在一旁靜靜等著,耳邊傳來他們兩人爭論的聲音,想是有關下午董事會議上的事。此臨時會議起因於程孜凡發現學生攜帶毒品,學生家長卻怒告教師誣詆,而這個學生家長剛好是學校董事,校長與總務主任竟因此偏袒學生家長,於是一連串麻煩緊隨而至。
男子好像是熊騰雲的友人,特意前來協助,不意與程孜凡有些意見紛歧。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男子冷漠的一聲。「上車。」
杜歆驚得瞪大眼,心想,不會吧?要搭他的車?這人感覺「歹逗陣」欸。
見她睜眼駭然的模樣,男子冷然輕睨,一副「有什麼意見?」的不耐神色,杜歆嚇得連忙別開視線。
「熊伯伯讓我送你回去,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了。」男子對著程孜凡說道。瞧他眉心輕攏,顯然也是勉為其難地擔下此任務。
程孜凡無奈之下,拉著杜歆上車。
「這個學生上來幹嘛?」男子睇著杜歆,嘴角冷冷抽動。
啊?沒……沒沒禮貌的傢伙,杜歆一臉氣呼呼。
「我……我是老師。」她嚴肅地糾正。
男子濃眉微揚,似不以為然,卻沒再多說什麼。
程孜凡簡單為兩人介紹。男子果真是熊騰雲的朋友——童少斐。沿途她們說著下午董事會議上的事,一切倒也相安無事……只除了途中童少斐曾威脅要將杜歆丟出車外,總之最後是平安抵達熊家。
適巧熊騰雲剛回來,程孜凡讓杜歆和童少斐先行進去。
兩人甫踏進屋內,就聽得一道渾厚爽朗的嗓音:「少斐,最近忙些什麼?都不來吃飯啦!兔老師快過來,今晚老張可是使出渾身解數,不輸滿漢全席。」
出聲招呼的是好客的熊家老爺子——熊一夫。
杜歆往餐桌一望,熊家幾個男人頂著屬於他們特有風格的電卷頭,全員到齊。
兔老師?童少斐斜瞄了眼身旁的杜歆,還滿符合的。
「老爺,人家是杜老師。」神態優雅的金管家已不知是第幾次糾正道。
「沒關係啦!其實也不用叫我老師,叫杜歆就好。」熊伯伯習慣這麼叫她,聽久了倒也不以為意。看了那大桌豐盛佳餚,她開心地坐了下來。
兩人坐定沒多久,熊騰雲他們也走了進來。餐桌上,熊一夫不斷地張羅招呼,金管家則與他一搭一唱,用餐氛圍特別歡樂。
「大伙別客氣,來!兔老師多吃點,這盤兔肉是專門為你炒的。」
當杜歆夾起面前那道菜時,熊一夫大聲喊道。她一聽,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手臂瞬間僵住,筷子夾著那幾條肉絲放也不是,要夾回碗裡卻又怕得很。
這時,連一向面無表情的廚子老張也不禁抿嘴忍著笑。
「騙你的啦!這是香槽炒豬肉絲。」熊家六叔公大笑道。
大伙聽了,莫不哈哈大笑,杜歆不依地嘟囔著,熊家這群老男人就喜歡捉弄她。
「你真的是老師嗎?」身旁冷冷傳來質疑。
「懷疑嗎?」杜歆側頭回道。
「很懷疑。」一點都未加修飾,童少斐疑道:「翔集中學錄取教師的標準是什麼?」
這……很傷人耶!她狠狠瞪了他一眼——雖然在童少斐眼裡壓根不具任何殺傷力。
「想知道啊?那去問學校啊!」她沒好氣地回道。
「我會的。」
嗄?他是開玩笑的吧?她歪過頭睇向童少斐,不意他竟對她露出一記不懷好意的笑容,她登時背脊發涼。
「來來!這是收藏多年的高粱,八二年的陳高,很香醇滑潤。」熊一夫不知何時拿出酒來,還讓阿吉——熊騰雲的跟班小弟——取來小瓷杯。
「孜凡、兔老師,這酒很好的,喝一點對身體不錯。」見兩個女孩欲婉拒,熊一夫先行勸說。
她和孜凡對望一眼。小酌怡情,況且氣氛那麼熱絡,也就不再推拒。
「臭小子,就不信今晚灌不醉你。」熊一夫特別點名童少斐。
「看樣子伯父的藏酒恐怕會大失血。」童少斐氣定神閒地回道。
這話可惹得一群男人大為不滿,尤其是熊騰雲。這兩人都自稱有著深不可測的好酒量,又從小就愛互相吐槽較量,今晚當然得拼下去了。
「來,孜凡、兔老師,熊伯伯敬你們!」看到兒子願意考大學,熊一夫樂不可支,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兩位家教老師的功勞。
兩人謙遜幾句,杜歆忙拿起那小杯子,一大口飲下!
哇哇啦啦啦——忘了這是烈酒,她伸了伸舌,火辣辣地,嗆得她直咳,鼻涕眼淚齊下。
「杜歆……」孜凡驚愕一喊。
「看不出來小白兔也這麼有魄力!」熊一夫揶揄讚道。
一旁童少斐眼底閃過一抹微訝,但很快就恢復傲然冷嘲的神色。
杜歆伸手抹去眼角淚珠,拿起餐巾紙擤著鼻子,她雙頰熱燙酡紅,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
今晚每個人都忘了熊騰雲的家教課,好像就只是參加一個歡樂的家庭聚會。大伙酒酣耳熱,直至十點多才散席。因為喝了不少酒,熊一夫便讓他們留下來過夜,反正熊家屋子大,不怕沒空房。
一進客房,杜歆倒頭便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醒過來,怔了幾秒才想起自己身處熊家客房。望向黑暗的室內,她摸著手機看了時間,凌晨四點多,決定起身沖個澡。她開了燈,戴上眼鏡,輕悄悄地打開房門。
熊家大宅為三層樓高的豪華建築,三樓為熊騰雲的私人空間;一樓除了客廳、飯廳、廚房及書房等公共空間外,另有兩間房,住著老張及阿吉;二樓左右翼對稱,格局大同小異。左翼住著熊老爺、六叔公及金管家;右翼有兩間客房、一個小廳及一間衛浴。
杜歆打開房門,探頭觀察環境。怕吵醒他人,她躡手躡腳地走進浴室快速沖了澡。熊家單是一間浴室恐怕就比她的臥室來得大,浴室又以毛玻璃分隔為沐浴泡澡處與馬桶梳妝台兩個空間,坪數不小,應該不輸五星級飯店——她雖沒住過,但猜想應也不過如此。
沖好澡,她套上孜凡昨夜為她準備好的短褲T恤,回到房裡又躺了下來,卻是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是因為陌生環境嗎?否則她一向挺好入睡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看了看時間,五點十七分。又想上廁所了,昨晚喝了不少酒,為瞭解酒又喝下不少熱湯……膀胱負擔太重。
下腹突然一陣壓迫,她毅然起身。這回熟知路徑,她摸黑打開房門,一股勁兒直衝浴室,坐上馬桶,解放膀胱壓力。小解結束,她眉心微擰,隱約覺得有哪兒不對勁——她剛剛衝進來時有開燈嗎?還是先前沒關燈就回房?不行,這樣太不環保了,北極熊會跟她抗議……恍神地起身拉起褲子——
右側的毛玻璃門唰啦一聲被打開來,浴室裡頭竟然走出一個高大的裸男?!
他下半身應該圍著一條白色浴巾?這人是……眼前一片模糊,這時她才發現眼鏡不在鼻樑上!剛衝出房門時忘了戴上?她驚愕得不知所措,腦子全然糊成一團泥,凝滯無法運轉。
男子似乎愣住?杜歆瞇起眼,想稍微瞧清楚些,近視五百度的她,拿下眼鏡後幾乎是半瞎了。
真的是童少斐!那個「歹逗陣」!
「放心放心,我近視,什麼都看不清楚……沒看到,沒看到。」她語無倫次地澄清道。
童少斐嘴角微抽動,嗤了一聲,說:「你在幹嘛?」
杜歆聞言,腦袋轟地一響,白皙面頰霎時佈滿紅暈。她剛剛還坐在馬桶上尿尿……他應該沒有發現吧?天哪!不會吧?為什麼會發生這種糗事?!
然而,天老爺顯然覺得她丟的臉還不夠似地——
當她羞慚得快要死掉、恨不得平空消失時,身子也立即做出反應——倏地往門口衝去。誰知她才一奔過去,童少斐也正打算走向門口,兩人身軀一撞,杜歆身子向旁傾倒,童少斐急忙上前拉住她的左臂,阻止她摔倒;慌亂中,杜歆右手及時拉住他身上唯一的布料,於是那條白浴巾就被她這麼一把扯落——
童少斐驚愣,手一滑,杜歆順勢跌坐在地,而他就立在她眼前,那高度及距離剛剛好——讓她清清楚楚、一覽無遺……連近視五百度也無法阻礙她的視線。
天哪!他的……他的「小弟」就這麼赤裸裸地挺在她眼前,而且好像還抖顫了一下……竟然會動?!
「會瞎掉……會瞎掉……」她飽受驚嚇地喃喃自語。
人被嚇呆了,然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盯著他那裡瞧。他的「小弟」好猙獰、好像在對她咆哮——她不是沒看過……是沒看過活的……不是,是沒看過真人版……噢!天哪!她到底在想什麼啊!
童少斐瞇著眼望向杜歆,眸底掠過一抹異樣,他伸手撈起掉在地面的浴巾,圍上腰際。如果杜歆沒有近視、沒有處於極度驚嚇中……或許能發現此刻他俊容上的淡淡紅暈。
「這下子什麼都看到了,那麼養眼,難怪會瞎掉。」他冷嘲熱諷。
「會瞎掉是因為看到不潔的東西……」仍處於驚嚇中的她低聲嘀咕。
不潔?童少斐瞇起眼,面色冷峻,心底雖不悅,仍是伸手將她拉起,誰知杜歆一起身連忙抽出手,離他幾步遠。
「你……」杜歆緊張道。
「你吃錯藥啊?」他輕斥,不懂這會兒她的反應是幹嘛!
「你……洗澡為什麼不鎖門?」她懊惱地質問。
「你進門為什麼沒發現燈亮著、裡面有人?」他反過來譴責她,不忘朝著毛玻璃一指,暗示她的「目中無人」。
那是因為她近視呀……好吧,也因為有時候她真的太粗線條,她承認。
「那……你剛剛……那裡怎麼可以有反應?這樣……很像色情狂。」雖然沒經驗,也知道剛剛他那裡……那裡竟然動了動……嗚嗚……她明明近視五百度,為什麼會看得那麼清楚?
色情狂?童少斐聞言臉色一寒,惱怒駁斥:「誰讓你對著我那裡又說話又吐氣的?是男人都會有反應!」
「我哪有說……我沒有吐氣。」她滿臉脹紅,因為自己確實有講話,反駁的口氣便弱了些。
「還有,有反應純粹因為我是男人,如果因為有反應就霸王硬上弓,那才是色情狂、才叫禽獸!」不理會她薄弱的反駁,他鐵青著臉,顯然耐性全被磨光了。
杜歆一愣,眨巴著眼。他這麼說好像有點道理,可這麼一來,倒成了她無理取鬧?她不認同地擰著眉,卻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童少斐睨了她一眼,決定結束這場荒謬的鬧劇,轉身走到門口,忽地停下腳步,緩緩回過頭盯著她。
杜歆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她睜大眼努力地瞪向他,企圖為自己營造出「凶狠」的模樣,不過矇矓的視線令她很難集中火力。
他嘴角輕蔑一扯,冷不防地說:「倒是你,上廁所後記得要洗手、沖馬桶。」
思及剛才依稀碰到她的手,他嫌惡地皺著眉,折回洗手台,將洗手皂抹上雙掌,仔細搓揉後打開水龍頭沖洗乾淨,再以乾毛巾拭淨,然後一派優雅地打她面前走了出去。
轟地一響,杜歆像被石化般地僵立原地,佔據腦中思緒的僅有一句話——
他看到她上廁所了?!
第二章
望著主席桌上的男子,憶及那「不堪」的回憶……他或許不記得她了吧?畢竟兩人也就見過那麼一回。如果不是他突然現身學校,她都要忘了曾經有那麼一回事——好吧!這種超瞎的經驗怕是一輩子也忘不了。杜歆無力地垮下雙肩。
此刻她腦中思緒紊亂,各處室主任的學期計劃報告都結束了,她壓根不曉得內容為何。
「你怎麼了?」對面的楊容容見杜歆神色有異,伸手輕推了她的手臂。
杜歆一驚,回過神,隨後低聲說:「昨晚太晚睡了。」
楊容容毫不客氣地打個哈欠,認同地點點頭。想到開學後就無法睡到自然醒,心裡不免喟然而歎。
杜歆目光無意識地掃了遍會議室,但見有的老師無聊地翻著新教材;有些則是在行事歷上記下重要事項;有不少老師則是翻閱著自己帶進來的小說或散文,有的甚至還把報紙摺成A4大小……為了打發時間,大家皆是有備而來。
雖然教書經驗才兩三年,這種自娛的方法倒也學得了幾成。
她翻開筆記本,裡面另有玄機——藏有一本薄薄的數獨題目本。十幾二十個數字就能有那麼多樣貌的組合,每一組只有一個答案,獨一無二的組合。數字世界真的好玩多了,即使是要心機,也是符合邏輯的心機,哪像人類那麼難懂,很多事都不照邏輯來。
然而,今天她卻是怎麼也進不了數字的世界,眼睛盯著那些黑白格子,心思卻定不下來。
「關於剛才校長的報告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其它看法?」
在羅校長簡明的幾句話後,童少斐忽地問了句突兀的話。會顯得突兀乃因羅校長那簡短的報告全是些表面客套話,半點未提及任何校務相關規畫,而童少斐竟然問大家有無其它看法?
「杜歆老師?」童少斐的目光定在杜歆身上。
杜歆渾然未覺,直到身旁的程孜凡推了她一下,她才意識到有人喊了她的名——
「不知道杜老師有何看法?」聲音聽似平淡,卻自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力量。
杜歆心底一凜,緩緩地側過頭往主席桌偷偷一撇,童少斐那雙黑眸此刻閃著銳芒,正冷冷地盯著她。
她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顫,有點兒作賊心虛,竟倏地站起身來。
「你幹嘛站起來啊?」坐對面的鍾於昀低聲喊道。她闔上那本看了一半的英文小說,一臉被杜歆打敗的神情。
也對。她幹嘛像個做錯事被抓到的學生呢?然而一站起來又不能沒事般地坐回去,杜歆圓眼不安地轉動。
「喔,杜老師站起來,想必是有話要說?」明顯帶著揶揄的口吻。
許多不明就裡的老師紛紛將視線移至杜歆身上,有的還一臉準備洗耳恭聽的認真模樣。然而更多人心裡疑惑著:新上任的童主任怎麼會認得杜歆?學校裡甚且有許多老師不認識杜歆為哪號人物呢!
「沒……沒有。」熱浪泛上雙頰,杜歆垂著頭,覺得丟臉極了。
程孜凡遠遠地瞪向童少斐,希望他別太超過。童少斐壓根不理會,他面無表情地盯著杜歆,半晌才懶懶地說:「那就請你坐下。」
這時許多老師都禁不住地笑出聲來。
杜歆頹然坐下,雙肩再度垮下。噢……她真想跟小叮噹借個任意門,隨便到哪都行,只要能立即消失。
「最後由我報告這學期的校務重點……」會議進行至此,明眼人都瞭解到羅校長是不管事的,真正負責學校事務者正是眼前的教務主任——童少斐。
童少斐低醇又帶點冷調的嗓音不疾不徐傳來,底下老師們個個專注聆聽。
「……升學率及招生,說穿了就是同件事。私立學校補助有限,學校的營運費用泰半來自於學生,招生結果攸關學校的生存。至於如何招生?可不是到每所國中擺個攤位搶學生就會有成效。翔集中學沒有高職部,我們只有普通高中,僅能靠升學率吸引學生,如果沒有升學率,一切的教學都是空談無義。」
他的話瞬間引起一陣嘩然。他說的問題大家其實心裡有數,只是教育該是有理念,而非一昧地要求升學率,這麼功利主義的大話虧他能說得如此義正辭嚴。
這時有幾位老師不以為然地紛紛舉起手。
「邱老師有何問題?不好意思,請周老師陳老師稍後發言。」
童少斐很自然地喊出每個老師,這時眾人方驚覺他並非只認得杜歆。莫非他早就將全校教職員的姓名與長相記住?這……也太強了吧!
「童主任,學校畢竟不是補習班,我們教給學生的不該只是讀書升學,教育是五育兼具,如果只以成績來決定一切,似乎太偏頗,也失去教育者該有的責任。」邱老師一席話,引起眾人附和聲不斷。
「如果學校招生不利,恐怕很多老師都得去補習班了。」童少斐冷諷道。不顧眾人不滿的反對聲浪,他又說:「惺惺作態不需要,如果你們能說服家長不要求學生的升學競爭力、能想出升學率之外我們該拿什麼與其它私校競爭,這樣再來跟我談五育平衡發展的教育。」
天哪!這人是腦子有問題嗎?杜歆捂著嘴阻止自己驚呼出聲。
即便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不該在第一天就燃起熊熊大火,把全校老師得罪光吧?這麼霸道強硬的鐵腕政策不引發群體抗爭才怪。
羅校長聞言,看了童少斐一眼,卻未出言相勸,這時再怎麼遲鈍的人也都知道,學校幕後的真正推手是誰了。
「我認為童主任所言太偏頗——」資深的陳老師坐在椅子上,一副倚老賣老的姿態。
「請容我講完……」童少斐抬手阻止,不顧陳老師一臉惱怒,他直言:「一直以來,學校財務不是沒有問題,是問題被某些人刻意隱藏了。然而問題放著不管並不會就此消失不見,總有浮出檯面的一天。依據評估,招生問題若未解決,不出兩年,學校就會有財務危機,接下來就得考慮裁退教師名額,更甚者就是轉讓經營權,或者乾脆關閉了事。」
如果說剛才那些話是炸彈,那麼這一記就是原子彈了。這席話震得諸位教師面面相覷,駭得說不出話來。
很好,總算意識到嚴重性了。這裡可不是讓他們養老的地方。童少斐在心裡冷笑著。
「我希望一年內翔中考取國立大學的升學率為15%,第二年是30%,第三年50%……也就是說,今年進來的學生,三年後每兩人中就會有一人考上國立大學。」
這下子可不是只有杜歆一人瞪大眼,而是所有老師皆瞠目結舌。這個數字對翔中而言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他當翔中是私校的前幾志願不成?
「哇……他以為他是阿部寬嗎?」楊容容輕呼一聲。
「阿部寬?」杜歆歪著頭,納悶地望向楊老師。
「龍櫻……東大特訓班啦。」日劇迷的楊容容解釋道。
喔……杜歆點點頭。她雖沒看過,但聽過這部漫畫改編的日劇,據說是出激勵人心的熱血日劇?
「拜託,童主任比阿部寬帥多了好嗎!」鍾於昀冷不防地冒出話。
杜歆與楊容容同時瞪向她,擺明著大不認同的神色。前者是基於對童少斐不良的印象,後者純粹不能接受有人帥過阿部寬。
「主任,咱們翔中往年考上國立大學的平均值大約是百分之五,現在突然一下子提高那麼多,不是強人所難嗎?」陳老師就事論事提出,秀氣的嗓音因過分激動而尖銳揚起。
「突然?大家有一年的時間奮戰,怎麼會突然?」童少斐冷笑暗忖,這群平日過得太舒適的資深教師果然先發聲了。
「可是學校以往考上國立大學最高百分比也不過7%,一年內要變成15%,照以往的成績看來……」教學組長為難地說道。
「廖組長走路時眼睛看哪裡?」童少斐突然冒出不相關的一問。
面對童主任突如其來的詢問,廖組長怔了怔才回答:「看前面。」
「很好。我還以為你走路時都往後看呢!麻煩以後不要再跟我提以前怎樣怎樣,既然走路是向前看,也就請大家把眼光看向未來。」
廖組長被他明裡暗來地嘲諷訓誡一番,當下困窘不已,只好悶悶地坐下來。
看幾個老師陸續被堵得無話可回,其他老師頓時只敢怒不敢言,人人在心裡莫不把這個新上任的童主任罵上幾句方消心頭怨;尤其一些資深的老師,心底壓根瞧不起這個看來三十不到的小伙子,只是一時被搶白,竟也啞然無言。
哼!果然在這裡養尊處優太久,才這麼來回幾下就無語了?童少斐眼神往眾人一掃,當目光接觸到杜歆那雙猶如小白兔受驚嚇般的圓眼,他突地揚起一記冷笑。
眼光不小心對上那雙冷銳的黑眸,杜歆驚得瞪大眼,嚇得趕緊垂低頭。他該不會懂得讀心術吧?知道此刻她正在心裡咒罵誹謗他吧?
本以為往後將是有如地獄般水深火熱的日子,尤其被那雙銳利十足的深眸盯上,杜歆覺得自己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雖說她的反抗能力一向低弱。
◎◎◎
開學第一周,除了開學典禮遠遠地看過他一眼,之後兩人就甚少打照面,更別說童少斐會對她挾怨報復了。是她想太多了,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說不定童主任早忘了那回事哩。
這學期她、程孜凡及鍾於昀都接了一年級導師,同個辦公室。很幸運地,三人的座位鄰近,程孜凡坐杜歆對面,鍾於昀則在杜歆鄰邊。
一開學,她忙得暈頭轉向,單是班規的制訂就搞了好些天。與去年相比,專任教師的日子真是幸福多了。
週五第四節是自己班上的數學課,她上課前先花了些時間處理班務,十分鐘後才讓學生翻開課本,這時鍾於昀他們班的班長在門口喊了聲報告。
「有什麼事?」杜歆轉頭問道。
「老師,這節資優班的數學,章少懷跟高天宇沒去上課。」
資優班是這學期的新政策。將一年級新生入學的數理基測成績評比,把前四十名平均打散在各班,平時屬於班級一份子,數理課時再抽出來至資優班教室上課,為資優班成員。
「怎麼會?那他們人呢?」她焦急問道。
「不知道。童主任讓我來報告一聲。」也是資優班一員的他,撇嘴回道。
童主任?杜歆一時愣住,隨即想到資優班的數學課正是童少斐負責。
「有誰跟他們比較熟?」她回頭問班上學生。
學生們左右看了看,個個一臉茫然。才開學一周,班上同學之間還不甚瞭解,尤其資優生的名號好像高人一等似地,一開始大家難免保持些距離。
「老師,我先回去上課了。」隔壁班班長說道,也不等杜歆回應便自行離去。
「怎麼了?」鍾於昀的聲音響起。在隔壁班上課的她,見原本該在資優班上課的班長突然出現,便過來關心一下。
杜歆慌張地將事情大略描迤,鍾於昀問她詢問過班上學生沒,杜歆點頭。
鍾於昀教杜歆班上英文,與學生不算陌生。她沉吟半晌,轉頭問學生:「你們上一節什麼課?」
「音樂課。在視廳教室看影片。」學藝股長回答。
兩人互看了眼。她點了點頭,鍾於昀則回去隔壁班繼續上課。
杜歆讓數學小老師上台抄寫題目,要同學自修解題,還讓風紀股長管好秩序,便三步並成兩步地奔至另一棟大樓的視廳教室。
來到五樓的視廳教室,見教室門緊閉著,她貼近門板,裡頭隱約傳出聲響?
杜歆伸手握住門把,心裡閃過一絲遲疑。學生在裡面嗎?在裡面做些什麼?那些事是她能夠處理的嗎?她緊張不安地胡亂猜想。
我是老師……我是老師……她在心裡默念著。這是她的責任,她雙手冒汗,咬著下唇,硬著頭皮將門打開。
昏暗的視廳教室裡唯有螢幕上透出的光亮,她一打開門,裡面幾個學生驚嚇地輕呼出聲。
「你們在這裡幹嘛?」她氣惱地問道。
五六個男學生眼神互瞟,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大伙的目光同時投向其中一名男同學。
章少懷翻著白眼,撇了撇嘴,理所當然回道:「看電影啊。」
「這節是數學課,你看什麼電影啊?」杜歆氣惱地瞪大眼。現在的學生到底怎麼了?這種不合理的話竟也能堂而皇之地說出?
另一名別班的男同學不安好意地笑說:「什麼電影……老師看一下就知道。」話才一出口,週遭幾個男同學隨即詭異地吃吃笑著。
杜歆惱怒地回頭往螢幕望去——
螢幕上一個高大外國男子身上僅披著件類似醫生的白色外袍,身旁圍繞著幾個金髮美女……竟然都一絲不掛?!
杜歆瞪大眼。一個胸部異常豐滿的金髮美女突然在男人面前跪了下來,刷地一聲,金髮美女將男人的外袍拉開,男人裡面竟然什麼都沒穿!鏡頭忽然拉近,聚焦在男人那裡……杜歆這時才意識到她一進門,為何隱約傳來細微的呻吟聲。
啊啊啊啊啊啊……她被螢幕上的特寫鏡頭嚇得大叫一聲,連忙往門外衝出去,才奔跑幾步,就撞進一具精健的身軀裡,身後還不斷傳來學生嬉鬧的笑聲。
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童少斐那張俊容映入眼簾。
她是真的、真的非常不想和童主任再有任何牽扯,平時閃避都來不及了,然此時見著,她卻如同獲救般地緊抓著童少斐胸前衣襟。
童少斐冷著眼。眼前荏弱的身軀簌簌顫抖,一張受驚嚇的無助臉龐仰望著他。他微擰著眉,頓了半晌,握住杜歆削弱的雙肩,狠狠地將她拉離他的身軀。
童少斐大步走進門,裡頭的笑聲戛然而止,學生個個像被電擊般地跳了起來——只除了章少懷。
童少斐並未出聲,凌厲的眼神一掃,有名學生馬上走去將投影機關掉;又一記眼神,那名學生乖乖將光碟取出,交給童少斐。
「誰帶來的?」
童少斐一問,學生們你看我我看你的,無人敢承認。
「我。」章少懷一臉滿不在乎的神情。
身邊幾個同學紛紛瞄向他,露出訝異表情,有些甚且帶著敬佩的目光。
「現在馬上回到自己的班級,我會找你們導師來處理。」童少斐寒著臉命令道。
五六個學生紛紛走了出去,章少懷慢條斯理地起身,經過童少斐身旁時還桀鷙地抬起眼,挑釁地睨了眼才走出去。
童少斐將視廳室的門關上,轉身看向杵在一旁的杜歆,後者仍一臉驚魂未定。
「你先回去上課,這事中午再處理。」童少斐搖搖頭。
杜歆恍種地點了點頭,轉身下樓時,「碰」一聲,她額頭竟不小心撞上牆壁。
「噢……痛……」她捂著額頭,輕呼出聲。
童少斐走到她身旁,嗤地一聲,不可思議地打量著她。
杜歆滿臉窘態,她將眼鏡往上推,不好意思地乾笑幾聲。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呀!尤其在他面前,她到底還要丟幾次臉老天才肯善罷甘休啊啊啊啊啊!
「不能揉,要先冰敷。」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杜歆一愣,尷尬地點點頭,然後放下覆在痛處上的手。
想不到童主任人這麼好,能大人不記小人過,還主動關心她。想起先前對他種種不良的揣測想法,相較之下,自己的心胸真的太狹小了。
「杜老師——」他略停頓,眼眸冷冷一瞟,才說:「你是怎麼進來翔中的?」
嗄?杜歆眨著眼,腦袋尚無法正常思考,本能反應地回道:「考進來的。」
「看來學校教師甄選制度有待加強。」他看似不經意地說著。
杜歆瞪大眼,這下子總算搞清楚他飽含譏誚的言語。她鼓著腮幫子,熱氣直衝腦門,卻說不出半句話來為自己辯駁。
「你剛才的處理方式很糟。」冷硬的嗓音響起。
「是。」她登時氣弱,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反應真的很糟。
「學生犯了錯,結果落荒而逃的是老師?這些學生心裡會做何想法?其他老師知道了又會怎麼說?」童少斐銳利的口吻,句句一針見血。
杜歆面有赧色,兩手交握背後,不自覺地捏著手指。在他面前,她猶如做錯事的小學生,僅能垂著頭乖乖聽訓。
「這些男同學正處於對性特別好奇的年紀,往往任何事都能聯想到這方面來……我看,你教書這幾年一定常讓學生在口頭上吃豆腐。」誰讓她看起來太好欺侮,又長得一副可愛無害的模樣,男學生最愛逗弄這樣的女老師了。
杜歆抬起頭,杏眼圓睜。
看來真讓他說對了。看她驚訝的神情,童少斐嘴角不經意地一扯。
「即使真的被他們嚇到,你也要故作鎮定。你愈害羞無措,他們會更興奮、更得寸進尺——男人,不管老少都是一個模樣。」
你也一樣嗎?杜歆忙咬住舌,險險攔住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心虛地斜瞄了眼童少斐,不意竟與他冷銳的黑眸對上——
「我也是男人。」他冷冷回道。
嚇!她又沒有說出口,他怎麼會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心中所想化為表情流露於外,心思一點也不難猜。童少斐雖面無表情,心裡卻忍不住輕笑。
「對不起,我以後會、會……盡量處變不驚。」一思及剛才的畫面,她仍心有餘悸。
「都看過真人版了,剛才的畫面有什麼好震驚?」童少斐走下樓時,冷不防丟下一句。
杜歆瞪大眼,微張著嘴,再度說不出話來。一思及先前兩人的「瞎經歷」,她面頰再度脹紅。
童少斐回過頭,瞧她這副呆模樣……他扯了扯嘴角,說:「午休再麻煩杜老師到小會議室與其他班導師商討如何處置剛才的事。」
「是。」杜歆愣愣回道。直到童少斐走下樓,她思緒方能運轉——他果然還記得上回在熊家發生的「瞎經歷」!
總算放學了。
杜歆嬌小的身軀直接累攤在椅子上。不管怎樣,至少已熬過這學期的第一周,接下來的兩天她要好好休養,才有精力面對下一周的到來。
「後來那些學生怎麼處理?」隨後進辦公室的鍾於昀問起。
「念在初犯,每人一支小過,連續一個月的週六『愛校活動』。我們班的章少懷違返校規攜帶光碟來校,兩支小過,我下週一還得寫通知單給家長。」
「我看學生對於幾支小過並不怎麼在意,真正討厭的是『愛校活動』,週六還要來學校打掃。也好,給他們一點教訓,才不會無法無天。」鍾於昀認同地點點頭。
「我聽班上學生說光碟不是章少懷帶來的。」程孜凡說道。視廳教室裡有一個是她班上的學生。
「那他幹嘛承認?」杜歆不解地皺著眉。
「學生自有一套屬於他們自己的相處模式,咱們大人是無法理解的。」鍾於昀俐落地整理好桌面,拿起包包準備走人。
「要走啦?」程孜凡問道。
「週五耶!當然得去放鬆一下。拜囉!」鍾於昀對她們拋個飛吻,笑盈盈地離去。
是啊,週五夜……杜歆覷了眼程孜凡。想到待會獨自一人回到租屋小窩,還得繞去買晚餐,一股孤寂感突然湧上心頭。
「差點忘了,下午熊伯伯打電話來要我把你帶去給他們瞧瞧,說是好久沒看到兔老師,又說要幫我們慶祝開學,你晚上沒事吧?」程孜凡唇瓣微揚,想起熊家那群男人,開學不過是個聚會的名目,愛熱鬧好朋友才是真的!
「哇!又可以吃到張叔的手藝了。」對杜歆而言,開學有什麼好慶祝?但一想到與熊家那群可愛的長輩度過週五夜,心情不由得輕快起來,尤其想到張叔那桌「滿漢全席」,她不禁食指大動。
「有你最愛的『蔥燒鯽魚』,聽說張叔前天就準備了。」
杜歆兩眼晶亮,嚥了嚥口水,說道:「那還等什麼?走吧!」
「等人載啊。」程孜凡眼神略為一閃。
杜歆不解地眨著眼,難道熊騰雲還特地過來接她們?他學校還沒開學吧?
熊騰雲衝刺了幾個月,總算考上大學,本打算不去念了,然與程孜凡討論後,決定先就讀某校的法律系,之後再轉至夜間部。會做這個決定也是因為法律系或許對他的工作有幫助——清楚瞭解以及充分利用法律漏洞。
此時電話響起,程孜凡回到位子接起內線電話。沒幾秒,她掛了電話,轉頭觀看四周,然後望向一臉怔然的杜歆。
「走吧!童少斐在校門口了。」
第三章
唉!既是慶祝開學,怎麼可能少了童主任呢?
童少斐的車離校門口有一小段距離,孜凡解釋這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杜歆側頭納悶,不太能理解程孜凡的意思。
「我一點都不希望別人知道我和童主任有私人交情。」程孜凡揚起眉,別有深意地對著杜歆一瞅。
杜歆睜大眼,猛地點頭大表贊同。
童少斐在學校幾乎搞得快人神共憤的地步,尤其那些資深教師,在辦公室時不時咒罵著童主任的種種「惡行」,要是讓這些人知道她們私下坐童主任的車……杜歆不禁打起冷顫。
難怪孜凡在辦公室提到「童少斐」三個字時,要四下觀望了。
兩人坐進童少斐的車,杜歆拘謹地喊聲:「童主任。」
童少斐的臉透過車內後照鏡,依稀白了她一眼,又像是淡定無波。
沿途童少斐照常沒說話,坐在後座的她們聊著一周的導師心得——新生開學前兩周是導師蜜月期,因為學生尚處於陌生狀態,偽裝的習性仍在,一旦熟絡起來,本性盡出,那才是導師夢魘的開端。
來到熊家,熊家男人照例全員到齊,熊一夫渾厚的嗓音熱情招呼。
杜歆開心地小跑步而至,欲坐下時,突然回頭看了眼童少斐。
是不是該讓童主任先上座?她明明一副膽小怯懦樣,個性卻極為粗線條,老媽總叨念她不懂人情世故。想想,她肯定是得罪了童主任,若不是因為上次的「超瞎」事件,也會因為別的事……她思忖著:禮數多些準沒錯。
「童主任您先坐。」遲疑幾秒,她輕聲說。
童少斐嘴角輕輕抽動,沒有反應,倒是一旁熊家父子毫不客氣地捧腹大笑。
「兔老師,想不到你這麼幽默!」熊一夫渾厚嗓音呵呵大笑。
嗄?杜歆一臉納悶,她撓了撓面頰,尷尬地笑了笑。
「別喊他童主任,童大少會不高興——」熊騰雲故作神秘地眨著眼。
為什麼?杜歆一頭霧水地看向童少斐。
「因為『主任』是童大少當過最遜咖的職位。」熊騰雲咧嘴大笑。
「是誰把我陷害進去的?」童少斐冷冷地責問。
「我只讓你去整頓一下『翔中』,可沒讓你整個人撩下去!」誰知童少斐不知哪根筋錯亂,竟跑去當了教務主任!明明大忙人一個,還這樣搞?
杜歆眼珠子不安地游移,忽地碰上童少斐的銳眸,她驚得急忙別開眼。
「我太閒了可以吧。」童少斐自我解嘲。
熊騰雲聞言哈哈大笑。不管怎樣,可以在口頭上佔童少斐的便宜,他是一點都不想錯過。
「熊牽到北京果然還是熊。」童少斐斜睨著熊騰雲,擺明讓他別再笑了。
「就這麼好笑,童子雞!」熊騰雲豈是如此好說話之人,尤其和童少斐打小鬥嘴慣了,他讓他別笑,他偏就笑得愈加放肆,同時不忘對杜歆說:「這個綽號專屬我熊騰雲,其他閒雜人等只許喊他『童大少』。」
童子雞?是指……他?不可能吧……不是!她不是指那個意思,是說……傲慢的童主任怎麼會有這麼一個蹩腳的綽號?
杜歆抬眼偷覷,卻被童少斐的黑眸擒個正著,她面頰一紅,尷尬地笑了笑。
「杜歆,你在偷偷想什麼?」熊騰雲不懷好意地笑著。
「我……我……沒有。」她的反駁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窘境。
果然,眾人聽了,忍不全笑出聲來,熊騰雲更是哈哈大笑,童少斐瞪了他一眼,他則笑得更加張狂。
「還笑?」程孜凡清眸冷冷一睨。
熊騰雲下一秒馬上閉嘴,忙轉身討好親愛的未婚妻:「孜凡,快坐下,菜要冷了。」
杜歆睜大眼,總算見證了「美女馴野獸」的奇蹟。
「是啊,大家快動手吧。」金管家適時出聲。
於是大伙的注意力轉移至桌上的美食,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尤其在熊一夫與金管家一搭一唱下,歡笑聲不斷。
散會時,在熊家長輩堅持下,不管杜歆如何推辭,他們硬是將她塞進童少斐車內,囑咐童少斐將她安全送回。
「其實主任可以送我到捷運站,我自己搭捷運回去就行了。」她小心翼翼地說,希望他能同意這個提議。
童少斐面無表情,沒有說什麼,行經捷運站時車子繼續往前行駛。
眼看下一個捷運站快到了,她不死心地再次建議:「我是想說……主任家或許跟我家不順路,載我回去太麻——」
「順路。」他簡短有力地打斷她的話。
啊?杜歆垮下肩,認命地輕歎口氣。
童少斐側過臉瞥了她一眼,不經意地問:「不想讓我載?」
對……她當然不敢直接回答——
「不是啦!」她抬眼偷瞄一下,怯聲道:「不好意思麻煩主任。」
童少斐白了她一眼,眼睛忽地瞇起,直盯著她的額頭,像是看到什麼令人不悅的畫面,他眉心微擰。
主任幹嘛直盯著她的臉?難道剛剛吃飯,她不小心把米粒菜餚留在臉上?杜歆不由得摸了摸嘴角兩頰。
童少斐挑了挑眉,旋即恢復自若的神色,目光望向前方。
「我既然願意載,就不嫌麻煩。」他淡然回道。
吼!她心中禁不住吶喊:難道聽不出來這是客套話嗎?說得他有多紆尊降貴似……然而,她卻只敢偷瞄了眼,再度認命地歎了口氣。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名為「尷尬」的氛圍。杜歆心想:該開口說些什麼好?圓眼禁不住地往旁偷覷童少斐的側臉——撇開對他的不良觀感,童主任其實長得算好看了……或許不只好看而已。
她在學校曾聽到有人說他是「極品」。瞧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深邃的黑眸,俊挺的鼻樑,弧度有型的薄唇……難怪學校裡雖然時不時傳來某某老師對他的咒罵聲,然不少女老師、甚且女學生對他的愛慕言語卻也是時有耳聞。
「你一個人住?」童少斐忽地轉頭問她。
未預期會與他的視線對上,杜歆像偷窺被抓包的現行犯,滿臉羞窘。
「對……對!」她急忙回道。
童少斐眼底閃過笑意,嘴角輕扯,目光又回到正前方。
「不怕嗎?」
「還好。」
童主任現在是在跟她閒話家常?她該受寵若驚嗎?杜歆輕推了推眼鏡,不敢確認地眨著眼。
到了住家小巷,童少斐將車停靠一旁,解開安全帶,一副準備下車的模樣。
「主任,我自己……你不用下車。」她連忙阻攔。
童少斐不理會,逕自打開車門下車。
哪有人這樣的!杜歆在他背後白了他一眼,莫可奈何地下車。
兩人並肩走進巷內,來到租屋公寓門口,她快步上前,打開公寓大門,回頭對童少斐由衷一笑——總算脫離魔掌了!
「謝謝主任送我回來,再見!」才一轉身,身後傳來童少斐的低喊。
「杜老師。」
杜歆回過頭,納悶他為何叫住她?
童少斐走到她面前……太近了!杜歆忽地心跳加速、全身緊繃、呼吸困難!
他撥開她額前短髮,手指往她額上微微隆起的肌膚輕觸,杜歆瞪大眼,心頭一驚,臉色脹紅!
「吸氣。」他適時出聲。
啊?童少斐命令的口吻讓她聽話地張口吸氣,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一緊張,竟屏住氣息忘了呼吸。
她大口吸氣,然後緩緩吐出來,這才紅著臉望向他。
「你是笨蛋嗎?連呼吸都要人提醒?」他揚起一記輕笑。
「我、我……主任為什麼摸我?」杜歆往後退了一步,慢半拍地質問。
「你該不會認為這是職場性騷擾吧?」他懶懶地問。
她睜大眼,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再度懷疑童少斐會讀心術。
他挑著眉,又向前欺近一步。杜歆緊張地將包包橫抱在胸前,心想,童主任他他……他要幹嘛?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
杜歆五官扭曲地大聲喊痛,因為童少斐突然伸出右手食指用力壓向她的額前——今天撞到牆壁的地方!
「知道痛嘛。」聲音隱含著一絲不悅。
「主任……」她語帶嗚咽,有著求饒的意味。
童少斐放下手指,冷冷指出:「你沒有冰敷。」
「下午太忙,就忘了嘛。」她微噘著嘴,一臉委屈。
「還會忘嗎?」說著手指又要按壓下去,杜歆難得反應迅速,雙手握住他的右手。
「主任,我回去馬上冰敷。」她忙不迭地點頭保證。
童少斐眼底閃過一抹異樣,見她五官緊皺的苦惱神情,他險些輕笑出聲。
「四十八小時之內冰敷——」
「是是……是!」不待他說完,她連聲應道。
「腫脹有明顯消退時,才可以熱敷,太早熱敷反而會引起腫脹與疼痛。」
「是是……是!」主任,你快點回去吧……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這一句。
「你心裡是不是巴望著我快滾?」他話鋒一轉。
「是是……是……啊?」猛一怔,抬頭見他一臉冷然,她拚命搖頭,連忙改口:「不是不是……不是!」
童少斐忍俊不禁,連忙別開臉,然嘴角仍綻著藏不住的笑意,他輕咳幾聲掩飾過去。
杜歆一臉懊惱,五官無奈地緊皺,她真的快被搞瘋了!
「上樓吧。」童主任大人大量地說。
「謝謝主任!」接獲聖旨的小人急忙討好一笑,只差沒加一句:小的告退!
杜歆倏地放開他的手,急忙打開大門,再迅速關上,然後以跑百米競賽的速度急衝上樓。
童少斐望著快速被闔上的大門,禁不住輕笑出聲。看著哪剛被杜歆握住的手掌,上頭還留有她的溫度……把他的手握住那麼久,她竟然都沒知覺?他斂住笑意,嘴角往下撇了撇。
往後退了幾步,抬頭望向三樓。不久,三樓的燈亮了,他又等了一會兒,才放心離去。
他其實沒想到會再遇見杜歆。
他們的初次相遇並非幾個月前——十年前他就見過杜歆。只是,沒想到僅一面之緣,十年後自己竟然還記得她的姓名及長相。
幾個月前在學校門口乍見杜歆,第一眼他就認出她來。如同十年前,仍是嬌小身形、帶著稚氣的面容、靈巧的五官,只是多了副黑框眼鏡,鏡片下黑亮的圓眼沒了十年前泛紅的兔眼睛……
那個手足無措、一臉無辜的小女生,十年後……好像也沒太多變化。
那一天清晨在熊家的經歷太難忘了,這女人神經忒大條,竟然會忽略浴室裡有人。如果當天在浴室裡的不是他,是其他任何男人——童少斐發現自己莫名地煩躁起來。
其實,那天杜歆奔進來時他就發現了,卻來不及阻止她的行動。本想等她離開時再走出浴室……想是這麼想,但身體似自有主張,他忍不住想看她發窘的表情,於是打開毛玻璃門,走了出來。
當然,後來荒腔走板的過程已超乎他的想像。這傢伙竟然猛盯著他那裡,還張嘴碎碎念,天曉得他當時可是耗盡全力才能維持表象的鎮定,而她竟敢嫌惡他的「分身」太過活躍,還安上「色情狂」的罪名!
這女人……他並非愛記仇,但也絕不是寬宏大量的爛好人。他承認校務會議那天點到她是別有居心,瞧她一臉走神恍惚的模樣,不叫起來殺雞儆猴一番,也太可惜了。
他不得不說,那天視廳教室內男同學的反應他一點也不意外,因為有時連他都覺得——不逗弄她一下,似乎有點「暴殄天物」。
◎◎◎
艷陽下,他不由得瞇起眼,看著操場上那抹嬌小的身影正仰臉對著這學期新來的男體育老師笑著,那笑容太燦爛刺眼,太白目惹人嫌!
「童主任。」新進體育老師見童少斐走了過來,禮貌喊道。
童主任?杜歆忽覺脊背發涼,彷彿「芒剌在背」,她緩緩轉過身,對他露出一記過度客氣的笑容。
自從上次他送她回家後,兩人甚少有機會碰面,頂多就是遠遠瞥見他的身影。她開心地以為老天爺總算聽到她內心的祈求……不過這會兒,老天爺恐怕無暇顧及她吧?
不遠處,上著體育課的女學生,禁不住紛紛圍著小圈圈,興奮地討論童主任出色的外貌。
開學都快一個月了,她們還沒看膩?杜歆壞心地想著,這樣的人應該去當明星模持兒,幹嘛跑來當什麼教務主任!
「柯老師在上課?」童少斐對著男體育老師笑了笑。
「嗯。杜老師他們班的體育課。」柯老師點頭回道。
「杜老師!」童少斐喊道。
「是。」杜歆像個聽話的學生,立即回道。
「這節沒課?」腦中閃過杜歆的課表。
杜歆點點頭。見童少斐投射而至的詢問眼光,她忙道:「我找柯老師討論週五新生拔河比賽的事。」
「柯老師現在上課中,杜老師不認為時間不對?」童少斐問道。
會嗎?她看每個班導幾乎都這樣啊!杜歆不認同地輕蹙起眉。
「沒關係,學生正在練習拔河,順便讓杜老師看看他們班的實力。」柯老師幫忙緩頰。
「幾個禮拜前,有學生利用體育課溜進視廳教育,如果我沒記錯……當時好像還是柯老師上的課?」童少斐挑眉輕問。
柯老師面露赧色,知道童主任是拐著彎在指責他。
「我會多加注意。」柯老師向童少斐及杜歆微微點頭,便走過去學生那邊。
見童少斐轉向她,杜歆連忙說:「我回去上課了。」
「你這節不是沒課?」聲音懶懶的。
對……忘了!她一心只想溜。
「我回去準備下一節的課。」她隨口編說。
「你下一節還有下下節都沒課。」聲音再度懶懶地逸出。
他到底要怎樣啊?!杜歆氣怒地瞪大眼,童少斐漫不經心地回望著。
「主任幹嘛記得我的課表?小的受寵若驚。」她沒好氣道。
小白兔會反擊了?童少斐唇瓣微勾。
「不是我記得杜老師的課表,而是…一下兩節是數學科教學研討會,相信杜老師沒忘吧?」他故作訝然地問。
這學期週三下午最後兩節是數學科研討會,相關數學方面的研討或課程進修都安排在這個時段,因此全校數學老師這兩節都沒有排課。
她當然沒忘,只是被童少斐氣到腦筋一時轉不過來,剛才竟還氣忿地指責他擅自記住她的課表,這下子倒顯得自己理虧。杜歆臉頰微熱,又糗又窘地說不出話來。
「待會兒見,杜老師。」童少斐揚起一記冷笑,轉身離去。
杜歆登時垮下肩,都忘了童少斐也是數學老師,看來能夠避開他的機率又往下降了。
回到辦公室,見楊容容正從另一道門走進一導辦公室。
「容容,有事嗎?」杜歆走到自己的座位。
「好羨慕你們三個同間辦公室。」楊容容噘著嘴,眼神故作不滿地睇了程孜凡及鍾於昀的座位,接著才說:「快段考了,問一下杜老師進度如何,需要借課趕進度嗎?」
楊容容去年一進校就帶班,杜歆是她班上的數學老師,身為導師當然得與各科教師——尤其是主科教師維持良好溝通。
距離段考只剩兩周,她都沒有特別留意班上其它科目的進度,心裡一驚,自己現在不只是個數學老師,可還是一年九班的導師哩!
「如果可以,留個早自習給我,幫他們複習一下。」杜歆說著,心裡邊盤算著得找各科小老師問一下班上進度。
「你呢?歷史課需要趕進度嗎?」杜歆反問楊容容。
「你們班……進度還行,不用留課給我了。」楊容容同時也是杜歆班上的歷史老師。
「這次段考大家皮繃緊一點。」一年三班的導師突然說道。
「沒錯。總排名在後半段的班級,童主任肯定會特別『關照』。」二班導師點頭附和。
杜歆和楊容容互看一眼。童主任的「升學至上」主張,眾老師眼下雖不服,卻不敢掉以輕心。
「真不曉得董事會在搞什麼!派一個沒什麼教學經驗的年輕人來胡搞,擺明不把我們這些資深老師放在眼裡。」一班的陳老師在校服務近二十年,資深如她,當然看不慣童少斐新官上任的所作所為。
「陳老師上週五下午沒請假就自行離校,不巧被童主任發現,記下了。」楊容容低聲在杜歆耳邊輕語。
以往有些老師常利用空堂至校外處理私務,學校規定上課期間離校必須請假,只是時間一久,大家也就皮了,幾個元老級教師索性連請假都省了,幾年下來都沒事,這會兒卻讓他們請假,超過時數還會影響考績,當然引起眾怒。
「現在的年輕人最欠缺『職場倫理』,也不想想這間學校是靠哪些人打拼下來的。」另位資深教師深有同感。
「我這個年輕人要避難去了。」楊容容朝杜歆眨眼,輕悄迅速地走了出去。
此時鐘響起,杜歆吁了口氣。還好下課了,不然她也好怕被這些討論波及到。
稍後,她拿起課本及教材前往三樓的小會議室。
走進小會議室,只見教學組長忙著發放資料。廖組長抬頭和杜歆打聲招呼,繼續忙著。杜歆在簽到簿上簽名,她是第一個到席的老師。
選了一個距離主席座最遠的位置——她猜想童主任應該會坐主席桌。
上課鐘聲一響,數學老師們陸續走進小會議室。自從上次校務會議後,眾教師的時間觀念頗有改善,尤其會議若有童主任列席,大家更是準時出常。
意外地,這回童少斐竟然遲到了!
「咱們童主任不是一向最注重時間,怎麼說一套,做又是一套呢?」數學科召集人林老師抓住機會冷嘲熱諷一番。
「剛剛主任跟周董事長通電話,還在討論一些事吧。」廖組長幫忙解釋。
「小廖,你真是爛好人一個,上回被電了,還幫他講話?」有的老師頗不以為然。
「沒有啦!主任說我們可以先開始。」三十初頭的廖組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廖組長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也只有他這種好脾氣方能在童主任手下做事而無任何怨言,真是佛心來著,大伙「有志一同」地如此認定。
「既然主任都說了,咱們就開始吧。」召集人宣佈會議開始。「這次會議主要討論段考出題方針,麻煩各年級出題老師先解說段考明確範圍,還有出題方向。」
研討會開始進行,身為此次記錄的杜歆,忙著聆聽抄寫。
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空位有人坐了下來,杜歆沒多想,仍埋頭記錄,直到召集人略帶不耐煩的聲音揚起——
「童主任有何意見?」
杜歆這時才瞥見身旁的男人略舉著手,她抬頭側目一瞧——嚇!童少斐怎麼會坐在她身旁?
「對於這次出題,我可以給個意見嗎?」童少斐翻著手中資料,看似禮貌徵詢,實則不給任何否定的空間。
不可以!杜歆敢斷定多數老師的心聲應該是這一句,只是礙於童主任的淫威,不敢出聲罷了。
「我希望題目能靈活一些,不要只是摘錄參考書上的習題,過於單調刻板的試題,怎麼能檢測出學生的學習成果?」
童少斐的話才一出口,三位負責出題的老師皆面有菜色,一臉為難。
「主任,我們學校學生程度就那樣,出題太靈活學生成績太爛,家長看了會不高興。」召集人幫忙三位老師說情。
「所以出一些簡單、甚至背背參考書公式就能得高分的試卷會比較好?」童少斐聲調轉冷。
「也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以前大家都是這樣出題啊。」三年級出題老師無奈回道。
「容我再強調一次,不要再拿以前來比較,如果一切按照以前行事,那學校請我來幹嘛?」童少斐往後靠向椅背,雙手在胸前交疊,一臉不耐。
噢!這人真欠揍耶!他是覺得自己人緣還不夠差嗎?杜歆抬眸斜瞄,嘴角微微抽動,眉心不由得蹙起。
「段考除了檢測學生學習成果外,老師在教學上是否有需要修正的地方也很重要。考試並不是出題簡單,讓學生考個八九十分,以為自己數學很強,一旦到了學測,才發現人外有人,這種無法彌補的錯誤才是要不得。」他的一席話讓老師們全閉了嘴。
「題目太難也會挫敗學生的學習意願——」杜歆不知哪根筋出了錯,竟然在底下輕聲嘀咕,她及時摀住嘴,意識到童少斐就坐在她身旁。
童少斐斜睨她一眼,接著說:「太難的考題興許會讓學生有點沮喪,不過與其出了校門再重重一跌,不如在學校接受挫折,讓學生能精益求精。」他眼神梭巡一圈,唇瓣往上彎起一個迷人的笑弧,說:「我相信三位老師的能力,定能擬出一份難易適中又具監別度的靈活試題。」
三位出題老師客套地笑了笑,心裡卻是一肚子苦水。出題向來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尤其要擬出一份好試卷,花費的心力難以想像,本想得過且過,被童主任這麼一說,反倒不好意思了。
召集人間了大家還有何意見,老師們搖了搖頭,於是會議便提早結束,距離下課還有半小時。
教師們紛紛離去,廖組長收拾資料,杜歆則埋頭修正會議記錄。
「主任?」廖組長要離去時,尋問的眼神望向仍坐在位子上的童少斐。
「我等杜老師的會議記錄,看看你們之前討論些什麼,你先回去。」
廖組長點頭離去。會議室裡就剩他們兩人,杜歆低頭趕著記錄。幾分鐘後,她停筆抬起頭,本想將完成的記錄簿往他面前一放。這一轉頭,發現童少斐不知何時竟側臉趴在桌上睡著了!
這麼累?
「童主任?」她輕聲喊道。
真睡著了?杜歆側過臉觀察童少斐。
睡著的童主任臉部線條柔和多了,沒有咄咄逼人的言詞,少了銳利嚇人的眼神以及傲慢惹人怨的神情。此刻,他額前幾綹髮絲自然落下,竟有著孩子般的天真,這時候的他看起來還真是「無害」。
主任的睫毛又密又長——這是她有一回去二導找楊容容時,聽見幾個女老師在談論,說是連女孩子都要自歎弗如。這會兒看來還真是如此,也難怪很多人用「美」來形容他了。
主任的鼻樑俊挺、唇型線條優美,看來就是適合接吻的嘴唇——這是她有回下課經過三年級教室,聽見一群女學生這麼說。當下她還驚訝於年輕女孩的大膽,這會兒瞧他微揚的唇瓣,潤澤柔軟,好像真的是如此……
杜歆倒抽口氣!除了被自己腦中的異色遐想嚇到,最主要的是——童少斐的眼睛不知何時竟然張開了!一雙深邃的黑眸,此刻正直勾勾地瞅著她。
杜歆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杏眼圓瞪、滿臉脹紅。
「我睡著了嗎?」童少斐像沒事般地挺起身,聲音猶帶著幾分慵懶。
「嗯。」她猛點著頭,眸底流露驚嚇之情。
「會議記錄我看一下。」他朝桌上的記錄本一睇,杜歆連忙恭敬呈上。
他眉一挑,隨即接過手低頭翻閱。
杜歆偷覷他的側臉,神色看來無異,想是剛剛醒轉,沒發現她偷窺的行為。
沒多久,童少斐闔上本子,側身望向杜歆,冷冷地指出:「杜老師,身為數學老師,不代表國文程度就差,你的會議記錄錯了兩個字。還有,字體不夠好看,要多練習。」
杜歆瞪大眼,一股熱浪直襲腦門,她雙拳在桌下緊握,又氣又惱又羞慚又委屈……他把她當什麼了?就這樣當面訓誡?為了這種……吼!她真的快被童少斐氣炸,再怎麼膽小怕事的人,也有被逼瘋的一天!
「主任,我是不是哪裡得罪你?」她繃著臉忿然問道。
童少斐挑眉詢問,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
「是因為上次在熊騰雲家浴室發生的事嗎?我又不是故意……故意……」那種事她一點也不想要發生啊!
「杜老師——」他輕哼道。
杜歆圓眼眨巴,內心略感不妙。
「我是就事論事,把錯誤提出來。難不成杜老師不認為這些字有錯,以為我是故意刁難?」
果然!被他這麼一辯駁,反倒變成她在無理取鬧,心頭一委屈,眼眶不禁紅了一圈。
見她委屈的神情,童少斐在心底輕歎,卻又故意說:「還是杜老師認為這幾個字應該這麼寫才對?若是如此,那我也沒話說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她不想再辯了!以她微弱的戰鬥力,只怕愈鬥愈慘。杜歆連忙拿過記錄簿,埋頭修正。
「我把字改好了,主任看看。」再次把本子遞上。
童少斐沒有翻閱,反倒把身軀往後躺靠於椅背,一副慵懶自適。
「想不到搞一間學校這麼浪費時間。」害他得在原本排滿的行程裡硬是擠出大半的時間給學校。今晚去郭大姐那邊,恐怕會被一堆抱怨聲浪淹沒吧。
「教育本來就不是簡單的事,何況你人緣差,當然難做事。」杜歆低喃怨道。
童少斐不發一語,黑眸直瞅著她。
「本來就是啊!你非得把學校老師全部得罪光了才甘心?」雖不想再抵抗,卻忍不住吐槽,何況她說的可是句句實話。
「所以——我得罪你了?」他突地問,嘴角不懷好意地冷冷一勾。
杜歆心底一凜,膽怯怕事的習性讓她說出違心之論:「沒有。」
「那還好嘛。」他看似認真,眼底卻流露戲譫的笑意。
她這是挖洞給自己跳!杜歆小嘴抿成直線,打算不再理會。
童少斐笑了笑,話鋒一轉,突然說道:
「學校的財務真的大有問題,漏洞只是還沒被揭開,不然你以為為什麼要臨時改選董事?整個學校內部運作都大有問題,從董事會到校長主任甚至最前線的教師。學校一堆只等著退休的老師,你說,其他新進教師不會有樣學樣嗎?這樣下去,被犧牲的終究是學生。」周董事長與這些老師多少有交情,他老人家不好意思出馬,只好由他來當壞人了。
杜歆驚愕地瞪大眼,張著嘴,許久才說出話來。
「原來主任是為了學生才來當教務主任啊!」看不出來他有這麼崇高的理想?
「當然不是。這太浪費時間了。」如果只是擔任董事,少了行政雜務,他也毋需那麼忙碌。
「那為什麼來學校?」她隨口一問。
童少斐微怔,不發一語地盯著她瞧,彷彿連他自已心中都沒有答案。
杜歆回望著,一臉納悶不解。
「我最多待一年。你最好每天祈禱,幸運的話,我或許半年就走。」他嘴角噙著笑,說的話不知是真是假。
一連串的內幕轟得杜歆反應不及,只能呆愣住。
「放學了,杜老師不急著回去?還是聽到這個消息太興奮了?」
童少斐譏誚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雖然聽到此消息很令人開心,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笑不出來。
「我先離開了。」她起身微微頷首,然後走出會議室。
望著離去的嬌小背影,童少斐緩緩露出一抹苦笑。
當初是因為熊騰雲及周董事長請托,他才接下改革「翔中」的任務——主導董事會。當然,他也評估過「翔中」獲利的空間值不值得他出手,身為生意人,「利」字免不了。
至於為何突生變卦決定出任教務主任一職?
他思忖,若不是幾個月前的巧遇,他會突然改變主意,做出這個莫名的決定嗎?
第四章
上周段考甫結束,這周辦公室的話題就全繞著學生成績轉。
「李老師,恭喜啊!你們班很爭氣,總成績第一名呢!」不少老師向三班導師祝賀。
「你們班也不差,緊迫在後啊。」李老師輕拍五班導師的盾,調侃笑道。
杜歆不由得喟然長歎。她真搞不懂,先前在會議上大家不是才與童主任爭論著,說什麼教育不能只重智育,現在個個老師卻把考試成績看那麼重?
「果然還是數理科吃香,看你們這幾個數理科老師,把咱們前幾名都占……」說話的老師眼神突然瞄向杜歆,尷尬地笑了笑。
杜歆假裝沒聽見,低頭翻著備課用書。一年級有十個班級,她班上的排名就如同班級數——第九名。這結果在一導辦公室倒也沒什麼好驚訝,真正令人意外的是——全校一年級榜首竟然在她班上!
這下子別說其他老師錯愕,連她都難以置信,那個凡事漫不經心的章少懷竟是榜首!
「杜老師,我看如果不是章少懷,你們班真的要墊後了。」一班陳老師不假修飾地說道。
這話,陳老師並不是第一個這麼說。許多老師都曾跟她提及,像是她有多麼幸運似地,更多的是不甘心第一名竟落在她的班級,尤其這個第一名的成績竟還滿分!
杜歆聽了,也只能抬起頭無力一笑。誰讓這些老師的年資都長她好幾倍,她只有受教的份。一旁的程孜凡和鍾於昀聽了,卻忍不住翻著白眼。
「聽說章少懷的基測成績幾近滿分,上第三志願綽綽有餘。」有個老師突然爆料。
「我聽說不只是章少懷,今年一年級新生有幾個基測成績都能上前三志願,像鍾老師他們班長,還有李老師班上的副班長都是。」
「真的假的?那幹嘛來我們學校?」陳老師不怎麼相信地抬高音量。
「學校是不是提供高額獎學金吸收他們進來?」李老師揣測道。
「我問過小廖,他說沒有。」爆料老師回道。
「小廖知道什麼!依我看哪,現在學校都讓童主任隻手遮天哪。」一提起童少斐,陳老師聲音不自覺地尖銳起來。
一察覺氛圍有異,杜歆再度假裝忙著備課,希望能在這團八卦疑雲紛擾中淡出,不料——
「杜老師!」八班導師喊了一聲。
杜歆臉上閃過一抹懊惱,卻只能擠出笑容,緩緩抬起頭。
「童主任找你談話了嗎?」八班——也是此次總成績最後一名的班級——導師問道。
為什麼要找她談話?杜歆睜大眼,搖了搖頭。
「聽說總成績排名後段的幾個班級,都會被童主任約談。」八班導師面帶憂容。
不會吧?杜歆不自覺地擰著眉心。想到童主任……她心裡難免有些煩躁,真不想在此話題上多加著墨。然而八班導師還想抱怨什麼似地走過來,杜歆暗叫不妙,所幸這時有人大喊——
「外送來了!」
幾個老師上前接過外送提袋。二班導師大聲喊:「快來認領!」
老師們紛紛過去,杜歆連忙起身,跟著走過去,結束了成績排名的話題。
這兩節課原是班會及周會,適巧段考結束,學校舉辦一年級法律常識教育,請來某大律師於大禮堂演講。有學務主任及教官坐鎮,學生不敢作亂,一導們才有機會在辦公室偷閒。
二班周老師的小兒子今年大學考取第一志願,剛好利用這個機會,請一導所有老師吃蛋糕喝咖啡,幾個沒課的專任老師也過來分享。
「上星期我聽到一個非常震驚的消息。」一喝咖啡,自然聊起是非。
「什麼消息?」眾老師紛紛探詢。
「聽說咱們童主任——上酒家。」爆料者故意一頓,帶著神秘的口吻道出。
「真的假的?!」眾人驚呼連連。
「這話不能亂說呀!就憑童主任的長相,還怕沒女朋友嗎?」誹謗童少斐的言論雖不少,卻從未有人挑剔過他的外貌。
「可能性不高吧。」說話的是生物科專任教師。「上回升旗,三年級有個女學生故意在童主任經過時昏倒,童主任接住她,下一秒馬上叫他們班最胖的男同學接手,聽說那女學生馬上清醒。」
許多老師都笑了起來,於笑聲中有人不以為然地說:「公開場合,童主任當然要維持形象。」
「那趙老師那件事又怎麼說?」
未婚的三導趙老師長得美又會保養,雖年近三十,卻瞧不出歲月的痕跡。聽說眼高於頂的她對童主任情有獨鍾,有一次在主任辦公室不知怎麼地,竟不小心跌在童主任大腿上。美人投懷送抱,童主任非但不為所動,竟還很認真地說——她太重了,當場把趙老師氣得頭頂生煙、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據說事後還口不擇言地說童主任是gay。
「只能說童主任或許真的是……」同志。說話的老師沒說出口,但眼神擺明正是此意。因為趙老師性感迷人,身段曲線凹凸有致,怎麼也稱不上「重」。
杜歆剛吃進一口草莓蛋糕,險些被這爆炸性的話題噎著,她急忙喝了口拿鐵咖啡,輕咳幾聲。真不曉得這些八卦緋聞是打哪兒「聽說」來的。
「也不一定嘛!或許有的男人就愛酒家的『粉味』。」
「怎麼可能!童主任長得……他那麼有品味的人,怎麼會去那種地方!」六班導師忍無可忍地嬌嚷道。
她是今年新進來的國文老師,長相清秀甜美,學校許多未婚男老師對她頗有好感,私下還暱稱她「郭美人」,可惜郭老師似乎不怎麼動心,看來她也是「心有所屬」。有些老師眼神互相交會,瞭然地點了點頭。
有品味?杜歆眼珠子瞟向上方,一臉思忖。由什麼地方看得出童少斐有品味?不過他身上的西裝看起來滿貴的,學校男老師少有西裝打扮,偏童少斐十之八九都是西裝上身,好像深怕自己修長的身材不夠醒目似。
「真的啦!我聽三導林老師說的,好像是訓育組長親眼看到。」爆料老師信誓旦旦,好像親眼目睹似地。
「又是誰聽誰說誰看見的……反正從來就不會是自己看見。」鍾於昀輕聲冷哼。
杜歆點點頭,看向程孜凡,後者輕啜口咖啡,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這樣不好吧?身為教育工作者卻出入那種不良場所……」不少老師皆搖頭歎道。
「邱組長怎麼會看到?難不成他也去了那種不良……」杜歆一臉困惑地自喃道。
不料聲量未拿捏好,週遭幾位老師都聽到她的自言自語,鄰座鐘於昀噗哧一聲,險些將奶油蛋糕噴出來。
程孜凡隱忍笑意,抬頭睞了眼杜歆,終究忍俊不禁。
「杜老師,我們是在講童主任,你看事情怎麼重點都跟人家不一樣?」年長的陳老師將臉轉向杜歆,不耐煩地數落道。
杜歆臉皮薄,被這麼斥責幾句,雙頰即微微泛熱,面帶歉意地笑了笑。
「邱組長是開車途中看到童主任走進一家新開張的高級酒店。」同為數學老師的三班導師——李老師連忙接話,將陳老師的注意力拉回來。
「直接跟校長投訴啊……算了,這個校長好像不管事,不如直接一狀告到周董事長那裡!」陳老師一臉忿然。
「那也要證據啊!單憑邱組長的話,怎麼治童主任的罪?」
於是幾個老師紛紛提出竟見,像是恨不得立即將童少斐逐出校門。
杜歆想起幾天前童少斐提及的話,這些人如果知道童主任有可能半年就離開,是不是就會對他少了些敵意?
「杜老師。」
杜歆別過臉,瞧見體育老師走近她身旁。
「柯老師,有什麼事嗎?」班上不會又出了什麼事吧?
「沒……沒有。剛好沒課,周老師就叫我過來吃蛋糕。」柯老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我以為我們班又調皮搗蛋了。」杜歆鬆了口氣。
「沒有沒有……你們康樂股長還滿盡責的。」
「上回拔河比賽我們班第三名,多虧柯老師幫忙訓練。」
「是他們自己努力的成果——」柯老師一頓,面色微紅地站在她面前,一臉欲言又止。
杜歆仰起臉,以眼神詢問著。
柯老師靦腆一笑,訥訥地說:「這個……這個星期六——」
「杜老師。」
一聽到這個呼喚聲調,杜歆上半身連忙坐直,往門口一望,眾人八卦議論的男主角此刻正筆直站在門口。
「主任!」老師們紛紛喊道。大伙眼神飄栘,心頭一驚,暗忖:童主任是何時到來的?
童少斐朝著大家微微頷首,目光移至杜歆,冷然道:「章少懷有點事,我想和杜老師談談。」
一聽到班上學生有事,杜歆急忙起身,走出辦公室,徒留柯老師一臉尷尬地立在原地。
鍾於昀覷了眼柯老師,不禁喟然而歎,別過臉與程孜凡交換個眼神,兩人無奈一笑。
杜歆一出辦公室門,見童少斐自顧自地往前走,趕緊快步跟上。
「主任!」她在後面喊道,想探知章少懷發生何事。
童少斐聽而末聞,仍大步往前。杜歆見狀,微蹙著眉,小跑步追上。
「主任!主——」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童少斐忽然停下腳步,猛地轉過身來。
杜歆險些撞上,她連忙停下疾行的步伐,一抬頭,發現自己與童少斐之間僅有一個吸息的距離——近得彷彿能感受對方身上的熱度。
她連忙後退幾步,推了推眼鏡,兩頰不由自主地泛起淡淡紅暈。
他盯著她——以一種彷彿連自己都無法理得清、說得明的困惑眼神。
「主任?」她側著頭,詢問的眼神投向他。
童少斐回過神,轉身走進辦公室,杜歆忙跟著進去。
「主任,章少懷怎麼了?」她追問。
「剛剛柯老師找你有什麼事?」他不答反問。
嗄?杜歆微愣,略擰著眉思索,半晌才反應過來。「柯老師不是來找我,是周老師請大家吃蛋糕,柯老師沒課就過來了。」
童少斐一怔,啞然失笑。
「怎……怎麼了?」她一臉摸不著頭緒。
她的神經恐怕比他所想的還要粗,再不然就是她的腦袋構造與眾不同,眼下她的反應對比他胸中興起的波瀾……童少斐心中不由得燃起惱火。
「主任?」尾音輕輕揚起,她詢問地挑著眉。
他仍是未回應,只是專注地凝視著她,黑眸幽深得令人探測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杜歆推了推眼鏡,眼神不安地來回游移,心想,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班上這次第九名?」他突地一問。
她心裡一驚,莫非這就是八班導師剛哪提到的「主任談話」?
「下一次段考,我會嚴加督促學生用功。」她官腔官調地回道。
「我懷疑。」冷冷地吐槽。
嗄?哪有人這樣的!好歹也說些鼓勵人的話嘛!她忍不住輕睨一眼,被他這麼一搶白,她竟不知該說什麼。
「你凶得起來嗎?怎麼嚴加管教?」
「……」她更加無言以對,因為他的話正好刺到她的痛處,狠狠地刺下去,令她無法反駁。她垂著頭,等待他更加嚴厲的責難,不意他接著竟說——
「找出適合你自己的方式吧。」
杜歆一怔,沒有預期的訓罵,也沒有慣常的冷嘲熱諷,這下還真是有點「適應不良」,她抬起頭,一時啞然。
「下課鐘聲響了。」他冷冷地冒出一句。
「嗄?」她眨巴著眼。
「快上課了,還不回去。」冷硬強調的口吻。
「喔!」杜歆看了看時間,急忙走出去。
童少斐一對黑眸若有所思地望向門外。剛才行經一導辦公室,他目光不由自主地尋向社歆的身影,見柯老師有所意圖的神情——全天下恐怕只有她看不出來吧?他唇際漾起一抹苦笑,突然有點可憐起柯老師了。
以他的眼光來看,杜歆的所有作為在他的評量表上不僅不及格,分數還會很低很低……她太怯懦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裡合該被壓制;她也太無爭了,所謂「物競天擇」,她本該被淘汰掉。
只是,這些合該、本該成立的道理,在她身上卻全然被打破了。
她的個性如同外表般「無害」,戰鬥力與殺傷力幾近於零,但治癒復原能力卻是一等一,兩相折衝平衡下,也難怪她能夠如此樂天知命。
但有時候也真是樂觀天真得過分,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偏她就像真的沒心眼,別說害人了,看是連防人的基本常識都不具備,累得他得為她擔憂設想——
胸臆突地湧上一股異樣,那微妙的情緒……如果他願意正視內在情感,或許他該可憐的其實是他自己?
杜歆走回辦公室,程孜凡抬眼問:「章少懷怎麼了?」
啊?杜歆瞪大眼,小嘴微張。剛才童主任怎麼訓誡她一番後就沒了下文?
見杜歆一臉怔然,程孜凡歪著頭,眼神好奇地詢問。
「沒什麼事。」杜歆尷尬地笑了笑。
稍後,上課鐘聲未響她即走出辦公室,趁上課前先繞至班上。在走廊往教室一望,見幾個女同學圍在章少懷座位旁,像是在請教著課本上的問題,女孩們個個眼睛湛亮,章少懷則是一臉不耐煩。
「章少懷!」杜歆喊。
章少懷轉過頭,眼神輕瞥,一副「要幹嘛」的神情。
此時上課鐘響,她招手讓章少懷出來。
章少懷撇了撇嘴,懶懶散散地踱出教室門口。
兩人走到樓梯口,她將他拉到一旁問:「你……有什麼事嗎?」
章少懷狐疑地打量,半晌才扯著嘴回道:「老師,是你找我吧?有事的人應該是你。」
杜歆一時語塞,支吾片刻,才吞吐:「因為……剛剛童主任說你……好像有事。」
「那是你跟童主任的問題,不是你聽錯就是童主任表達有瑕疵,反正我沒事。」說完,轉身走回教室。
杜歆瞪大眼。這……這是什麼態度?學生氣焰比老師還高漲?更氣人的是,她竟然被堵得無話可回!
那傲慢的嘴臉……跟童主任還真像!杜歆氣呼呼地想著。
「誰跟我很像?」身後突然傳來聲響。
杜歆全身一顫,嚇得摀住心口,驚覺自己一氣之下竟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主任,在背後突然出聲會嚇死人耶!」她轉過身抗議。
「我看——你是作賊心虛吧。」他挑眉駁道。
「如果不是主任說章少懷出了事,然後把我叫去辦公室,卻沒有說到底是什麼——」杜歆禁不住哇啦啦地抱怨。
「杜老師。」童少斐打斷她的埋怨。
「嗯?」杜歆停下話,愣愣地睞著他,心裡隱約感到不妙,每當童少斐冷冷地喊她杜老師——準沒好事!
「你有空暇抱怨,不如多花點時間在班上。你班上不只成績排名第九,就連整潔秩序都是第九名,你跟九還真有緣。」童少斐冷笑道。
「至少……至少不是第十名嘛!」她乾笑一聲,卻不免赧顏汗下。
「秩序排名第九名有兩個班級,所以你們班嚴格說來也算最後一名了。」再一次重擊。
呃……她無話可說了。雖然認真地想做好導師的職務,但事實證明,她做得還不夠好。
童少斐轉頭瞧向一年九班,見班上學生皆好奇地探頭眺望,他忽地低聲道:「別低著頭,你們班學生都在看,身為老師要勇敢抬頭,才能讓學生信服。」
杜歆忙抬起頭,見童少斐眸底不及閃去的關懷,她心裡不由得一悸。
「這一節沒課?」他明知故問。
「有。我這就去上課。」向童少斐頷首,她匆匆離去。
童少斐雙手交疊胸前,凝望著漸行漸遠的嬌小背影,回過頭見九班學生仍好奇探著,他眼眸一沉,學生紛紛將視線轉回講台——除了章少懷。
章少懷與他眼神交會,一臉若有所思,半晌才將目光緩緩轉回前方。
◎◎◎
又是新的一周。週一升旗典禮,輔導主任上台進行一場小演說,讓學生學習珍惜生命、尊重生命。輔導主任演說甫結束,教官就板著臉走上台。
「剛剛王主任在台上講話,底下很多人窸窸窣窣,怎樣?聊開了啊?還玩鬧起來?教官是不是說過,表現不好的班級留下來?愛講話嘛!就留下好好講。三年十一班、二年十一班、二年八班、一年九班、一年六班……以上念到的班級留下來,直到學務主任說可以離開才能下課,其它班級由導師自行帶離。」
杜歆無奈地看著班上的學生,她剛剛已經特別盯住那幾個愛玩鬧的男同學,誰知顧了這邊,那邊就偷偷造反。
其它班級學生陸續離開。程孜凡經過時給了她一記安慰的眼神,杜歆回以一抹苦笑。稍後,一班導師陳老師也走了過來,在九班學生面前停下步伐。
「你們啊,就吃定你們老師好欺負——」陳老師轉向杜歆,埋怨道:「杜老師,你就是對他們太好,讓他們有恃無恐,連上我的課也吵得要命,你們班真的要嚴加管教。」
杜歆聞言,兩頰脹紅,一臉愧疚地頻頻道歉。
九班的學生個個臭著臉。罵他們就算了,怎麼連他們導師都罵進去?一待陳老師離去,班上男同學立即不爽大罵:「老太婆很囉唆,吠什麼吠啊!」
「對老師要有禮貌,不要亂叫綽號。」杜歆瞪著發言的同學,嚴格糾正。
「本來就是!死老太婆,老師別理她啦!」另一位男同學跟著叫喊,好像覺得跟著叫罵老師是件很爽的事。
杜歆頭疼地蹙起眉,想著該如何管訓這一群好動頑皮的學生。
「既然這樣,剛剛為什麼不直接當面跟陳老師嗆?」一句嘲諷冷不防地冒出。
眾人遂將目光移至聲音來處——竟是平時對班務漠不關心的章少懷!但見他雙手環抱胸前,嗤鼻冷笑。
「幹!不要以為你成績好就很屌!」被吐槽的男同學之一嗆道。
「不然你也來考滿分看看啊。」高天宇加入戰局,誰讓他是章少懷的死黨。
「靠!資優班就了不起啊!」
「至少上課不吵到其他同學。」章少懷不以為然地譏諷。
「對啊!每次上課就你們幾個最吵啦!」不少女同學紛紛附和。
被嗆的幾個男同學頓覺顏面無光,個個張眼狠狠瞪向章少懷,甚至作勢欲衝過來打人。
「不要吵了,這件事老師會處理。」眼看情勢緊張,杜歆連忙攔阻安撫。
「幹!會讀書了不起啊?有種出來單挑。」幾個男同學紛紛飄罵挑釁,被挑起的憤怒情緒難以控制。
「挑什麼挑!回到自己的位子站好!還有,我是不是說過,別再說髒話了!」見男同學蠢蠢欲動,杜歆大聲喊道。
「一年九班幹什麼?留下來還這麼吵,再吵就連放學後都留下來。」教官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嚴厲地傳過來。
此時學務主任也走過來關切,學生們只得壓下怒氣,排排站好聽訓,神色仍是一派桀騖不馴。
杜歆沉下臉站在一旁,心裡再次責罵自己的無能;都是她領導無方才會讓班上同學受罰,才會讓他們互相叫罵,甚至差點打了起來……她低下頭,不讓自己沮喪的情緒顯露出來。
垂首之際,忽然想起童少斐說過——身為老師要勇敢抬起頭,才能讓學生信服。她吸了吸氣,連忙抬頭挺胸,瞧見前方童少斐投射過來的眼神——淡淡的、彷彿是不經意一瞥。
杜歆看了卻是鼻尖一酸,眼眶泛紅,她連忙咬著嘴,忍住莫名湧上的酸楚情緒。
學務主任宏亮嗓音不斷地訓誡,隨著訓話時間加長,學生漸漸將頭低垂,也不知是真心悔過亦是為了掩飾不耐煩的神情。
「再這麼吵,以後主任就去教室陪你們上課。」訓話最後,學務主任語帶威嚇,話一出口,班上立即發出哀鳴抗議聲。
「不喜歡?那就給我安分一點。」學務主任訓完話的同時,下一節上課鐘聲也響起,他朝杜歆點點頭便離去。
「上課了,快回教室,不准在操場逗留,晚進教室的同學風紀股長把名單給我。」杜歆板著臉說道。
「老師,你這麼可愛,不要『結屎面』啦!」一名男同學說笑著。
「少白目了啦!老師都生氣了,還在開玩笑!」班長忍不住罵道。
「好了,快回教室,國文老師應該到了。」杜歆連忙催促,學生這才趕緊跑回教室。
見學生離去的身影,杜歆深吁了口氣,肩膀像戰敗的鬥士般垮了下來。
不適任的念頭再度浮上她腦海,或許她壓根就不該當老師,免得害人害己、誤人子弟……
拖著沉重步伐走回辦公室,她神色茫然地坐了下來。
「杜老師。」有人喊道。
杜歆提起精神轉過頭,同為數學老師的三班導師走了過來。
「你別太在意,第一年當導師難免力不從心,幾年後就熟練了。」李老師寬慰道。
「嗯!真不好意思,平常都麻煩各位老師了。」她沒有帶班經驗,因此常常向辦公室老師們問東問西,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漏掉了什麼該做的事。
「陳老師就刀子口,她沒什麼惡意。」李老師笑了笑。
「我瞭解。」杜歆無奈地點點頭。
程孜凡與鍾於昀沒課時也來關心詢問,連楊容容都從二導跑來安慰她。杜歆打起精神,決定好好「應戰」。
好不容易熬過這一天——而這才只是一周的開始,放學後她仍在座位上批閱學生作業。
「還不回去?」程孜凡拿起包包準備離去。
「我把這些改完再回去。」她指了指一旁堆疊的數學習作。
「那我先走囉。」程孜凡淺淺一笑。
「嗯,拜。」她朝程孜凡揮揮手,又埋頭批閱。
外頭天色已暗,辦公室仍有不少老師忙著。專任老師那一年,一放學,時間就是自己的;導師則不然,瑣碎事情還真多。瞧辦公室另一端,八班導師把班上幾個成績不好的學生留下來指導功課,六班郭老師叫了各幹部前來訓話……外面天色昏暗,裡頭正是燈火通明、忙忙碌碌。
快七點時她才離開學校,坐上公車沒多久手機響起。
「喂。」她接起電話。
「請問是杜老師嗎?」彼端傳來陌生男子的聲音,她心頭略顫。
「是……」她遲疑著,不曉得對方是誰。
「我這邊是XX分局……」另一端的聲音沉沉傳來。
杜歆全身一僵,怔怔聽著另一端警察的描述。
第五章
圍毆、打群架!
幾個學生在公園隱密的角落相約談判,一言不合便動了手,幸好路過民眾通報,警察及時趕至,將那些學生帶回警局。因為打鬥情形不太嚴重,警察不想將事情鬧大,只好請導師過來處理——那幾個全是她班上的學生。
一進警局,乍見五個學生有點狼狽、一臉茫然不安地呆坐著,她頓時將苛責的話全收回肚裡。瞧他們一臉惶惑無措,恐怕連自己都沒料想到事情會演變成如此。
一見她出現,學生連忙起身紛紛喊道:「老師!」
那些聲音飽含著不安、惶恐、求助等等意味,那帶著依賴的口吻令杜歆心底一陣騰動。途中她曾懷疑自己能否應付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甚至一度膽怯地想打電話跟孜凡她們求救……然而這一刻,種種不安、不確定感全化為一種意念——學生需要她。
「杜老師?」警察揚眉,想必是訝於她稚嫩的外貌。
她走過去和警察低語幾句,轉身走到學生面前,赫然發現最後方還坐著一名學生——章少懷與她眼神接觸,旋即別向一旁,滿臉彆扭不自在。
「為什麼打架?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呢?」她板著臉問道。
學生你推我我推你,接著大伙你二自我一語,支支吾吾拼湊下來,原來是為了今早操場上的紛爭。幾個男同學不滿被章少懷當面吐槽,決定把他叫出來教訓一下。本以為只會讀書的章少懷肯定不敢赴約,沒想到他竟然隻身出現。
他們本來只想要口頭教訓他一下,也不知怎麼回事,講著講著就打了起來——
「那是因為你們怎麼都講不過我,只好動手。」章少懷淡淡地打斷同學的述說。
真的好欠扁……杜歆在心裡暗叫一聲,這種傲慢的態度當然會惹毛這群血氣方剛的男孩。
「章少懷,你不要以為你很厲害——」果然,不滿聲音立即響起。
「好了,閉嘴!」杜歆及時阻止。
章少懷朝杜歆一睞,聳著肩,一副他只是實話實說的無辜神情。
「這件事老師暫且不通報學校,但每人一支大過先壓在老師桌上,學期結束如果不再犯,老師會當著你們的面撕掉記過單。如果再犯,加倍處罰。」只要一通報學校,兩支大過恐怕少不了,而身為他們的導師,她清楚這些學生並不壞,就只是頑皮……還有,無知了些。
學生聽了,鬆了口氣,至少不用面對教官的責罵訓話。
「不過,還是得通知家長來帶你們回去——」她話才一出口,學生就連連哀號。
「愛打架嘛!」杜歆氣惱一瞪,不忘追問每個家長的電話。
「老師,我爸知道會揍死我。」其中一名學生哭喪著臉哀求道。
「那你還打架?明知道打人無法解決事情,只會製造更多問題,聰明的人會用這種方法嗎?」她突然覺得自己原來也能訓罵得如此順暢哩!心情暗暗地跳躍一下。
見學生一臉懊悔,她略微心軟,歎道:「不會啦!老師會好好講,不會讓你們爸媽打人的。」
她要學生自我反省,自己則拿出手機走到一旁聯絡家長。與家長溝通解釋時,瞥見警察先生再度走到學生面前訓話,瞧他們垂頭喪氣的聽訓模樣,想必之後會收斂些,她嘴角不禁微揚。
聯絡完各個家長後,她折回學生身邊。
「章少懷,家裡電話沒人接,有手機號碼嗎?」就差這個家長了。
章少懷擰著眉,猶豫片刻才說:「我……忘了。」
他話一出口,全部的人都瞪向他,紛紛質疑。
「你連爸媽的電話都不知道?」
「你是不會輸入手機嗎?」
「我爸媽死了。」章少懷面無表情地道。
……當下一片靜默,幾個學生互瞄幾眼,不知作何反應。先前問話的男同學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點頭說:「對不起。」
「沒關係。」章少懷無所謂地聳肩。
杜歆心裡微訝。還記得開學時親師座談會的家長出席調查表,章少懷那張上頭是勾選「不出席」;而上回視廳室的事,她寫了記過通知單給家長,也收到了家長的回覆,當時未細看簽章處……她竟然都沒發覺!心裡泛起些許愧疚感。
這時陸續有家長出現,杜歆走向前和家長解釋。送走每位學生後,她轉頭看著仍坐在椅子上的章少懷。
「我剛又打了電話,家裡還是沒人接,想到手機號碼了嗎?」杜歆無太不問著。
章少懷神情猶豫了下,緩緩念道:「09xxxxxxxx。」
杜歆揚眉,點點頭撥了電話。
響了幾聲,對方接起電話,一聲低醇的嗓音響起:「喂?」
杜歆心底一愣,這聲音有點熟悉?
「杜歆?」彼端低醇嗓音再次響起,這一次更是直喚她的姓名,她心頭一驚。
「對不起,我打錯了!」鴕鳥性格發作,她立即掛斷電話,譴責地瞪向章少懷,猜想他該不是故意跟她鬧著玩吧?
章少懷眼神左右飄移,一副「是你自己要打這個電話」的神情。
手機驀地響起,杜歆心臟地一顫,她捂著心口,盯著上頭的顯示號碼……遲疑片刻,才認命地按下通話鍵。
「說吧!章少懷出了什麼事?」才一接聽,彼端的聲音沉穩傳來。
啊?杜歆一怔,頓了幾秒才說:「主任,真的是你!」
二十分鐘後,童少斐出現警局,領著章少懷,三人一同步出警察局。
「你從小練跆拳可不是用來打架的。」童少斐寒著臉訓道。
章少懷睨著他,不耐地回道:「我又沒出手,自我防衛不行嗎?」
「自我防衛?那你就把自己當沙包被揍幾下不就得了。」童少斐冷諷道。
章少懷瞪著他,狠狠地道:「改天讓你嘗嘗當沙包的滋味。」
聽他們來回唇槍舌劍,杜歆在一旁看傻了眼。就說嘛,這兩人傲慢的嘴臉真是如出一轍。
「等你有能耐再說吧。」面對他的挑釁,童少斐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先跟林伯回去,免得林媽在家擔心。」未了還伸手搓揉章少懷的頭,帶點關愛的意味。
章少懷彆扭地揮開他的手,不情不願地回道:「知道啦!」
童少斐指了指停在路邊的計程車,有個年約六十的老伯等在一旁。章少懷抬頭望向杜歆,似乎想說些什麼,未了僅輕聲道句「再見」,便轉頭走向計程車。
「真是彆扭叛逆的青春期。」童少斐望著車子離去,轉過身來,見一臉呆怔的杜歆,他輕笑一聲。「變蠟像了?」
杜歆回過神,問著:「主任跟章少懷是……」
「兄弟。章少懷從母姓。」他直截了當地回答她的疑惑
喔……難怪!難怪以章少懷的成績會來讀他們學校。
「不只章少懷,像高天宇還有其它班幾個……都是我安排進來的。」彷彿知道她心裡的猜疑,他索性為她解惑。
杜歆瞪大眼。先前大家議論紛紛,學校今年怎麼會出現幾個基測成績不俗的學生,原來都是主任的傑作。
「難怪主任敢誇口三年後的升學率。」心機好重哦。
「單靠他們是不夠的,他們的功用是增加學習刺激,激勵其他學生的上進動力,所以——」他略頓,睇了她一眼。「杜老師,你可別因此而怠惰。」
「我才沒這麼想呢!」連這樣也能莫名中槍,她氣呼呼地瞪眼。
相較於她的忿然,童少斐反倒自若地笑了笑。
想起什麼似,杜歆擰眉困疑地問:「主任上回送我回家,說是順路,但我看剛剛車子明明是往相反方向。」
童少斐微怔,都說這傢伙神經大條,怎麼這回卻靈光了起來?
「是順路啊。」他回道。
怎麼是?她納悶地睞著他。
「只要我想去的地方,都、叫、順、路。」他慢條斯理地說著,未了還加重口氣。
啊?杜歆眨著眼。這是什麼論調?什麼叫他想去的地方就叫順路……想去的地方?她隱約覺得這話有點語病,卻一時挑不出來……
「其他幾個學生還好吧?」見她一臉困惑,他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喔……」她回過神,說:「他們離去時還跟章少懷互道再見,應該釋懷了。」這種所謂「不打不相識」的男孩子情感,真不是她能理解的範疇。
「或許能一併解決你們班上許多問題。」班級中若能出現幾個具有領導性的人物,導師再去掌握那幾個同學,班規執行自然有效率。
或許吧!她不敢奢望過多,事情能一件一件解決,對她而言已經很好了,想想,自己是不是太沒魄力了?
「主任——」她略頓,自我質疑道:「我是不是很不適合當老師?」
「為什麼這麼問?」他沒有立即回答,反倒問她。
「你看,我們班不管是哪方面的成績都很糟。他們本質很好的,糟糕的是我這個導師,好像一直找不到好方法來帶領班級。」才一開口,她心裡就後悔了。童少斐平時在學校勿一尤她還不夠嗎?這下她不是自討罵挨?
「那就努力去尋找好方法。只想著自己不適任,又怎麼可能全心全力對待學生?」他神色嚴肅地質問。
「我已經很努力做好份內工作,盡量不讓自己對不起學生。」她為自己辯解。
「你以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就好了嗎?」
杜歆沒回答,然而眼神卻流露著「難道不是嗎」的抗議意味。
「你不覺得,或許撞一天鐘才有資格當一天和尚?」他雙眸深深地看向她。
杜歆眨著眼,思索兩者間的不同,好像有點瞭解童少斐想表達的是什麼了。
「你當初為什麼想當老師?」他突然問。
「我……我爸媽覺得當老師這個行業不錯。」她突然好厭惡自己、瞧不起自己被動的行徑。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他雙眼專注地凝視著她。
她的想法?杜歆心裡一震。
她打小就少有機會發表自己的想法,父母極為保護她這個老麼,哥哥姊姊比她優秀多了,總習慣站在前方為她擋掉許多麻煩、為她設想一切……因此,她習慣了,習慣聽話順從,習慣將自己的想法壓下,然而這不代表她沒有自己的想法。
留在台北念大學,是她第一次為自己爭取的事,她想,如果不是高中畢業那年爺爺過世,爸媽決定搬回台中照顧奶奶,她壓根不可能有獨立生活的一天。
雖然童少斐有時的確傲慢得惹人厭,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一思及自己苟且的心態,她頓時滿懷愧疚,眼眶泛紅。
見她既委屈又歉疚的神情,童少斐心裡一陣不捨——這在以往是不太可能出現的情緒。他一向認同「適者生存」法則,如果不能在自己的領域達到頂尖,就等著被淘汰。因此,輕鬆度日、與世無爭等等消極字眼,是不存在他的字典裡……不過,他發現這些原則一套在杜歆身上,就全然不管用了。
「才這麼問你幾句就要哭了?」他故作輕佻地笑問。
「我哪有哭!」杜歆瞠著眼,忍著。
「沒有哭,只是眼睛像兔子一樣紅而已。」
「兔子的眼睛又不一定是紅色。」
「白兔子紅眼睛,你就是啊!」他禁不住逗著她,眼神直盯著她身上的衣服。
「我又不是小白兔……」她駁道。
見他帶笑的眼眸直瞅著她,她狐疑地低頭打量自己今天正是一身白色連帽休閒外套。她噗哧一聲笑了起來,索性拉起帽子戴上,耍寶地哼唱:「小白兔愛跳舞,月夜光下學跳舞,啦啦啦啦啦啦……忘記歌詞了!」她哈哈大笑,心情瞬間輕鬆不少。
他臉上的笑意加深,像是她的笑會感染似地。
「以後再有這種事,隨時打電話給我,反正你有我的手機號碼了。」
「嗯。」忽地想起了什麼,她問:「剛才一接電話,主任怎麼知道是我打的?」
童少斐一時無法回答,總不能告訴她,打從開學第一天他就將她的手機號碼輸入自己的手機裡。
「猜的。我第六感一向很靈。」他敷衍帶過。
杜歆蹙起眉、噘著嘴,不甚相信地打量著他。
「九點多了,還不回去?明天還有許多挑戰等著你。」他提醒著,也轉移她的心思。
她點點頭。或許當導師就是每天有著不同的狀況發生,然而經過今天一整天的「震撼教育」,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多了一點點信心,雖然只有一點點,對她而言卻是彌足珍貴。
「主任,謝謝你!」她九十度鞠躬,笑容可掬地由衷感謝。
童少斐沒有說什麼,只是笑笑地、帶點疼寵的眼神凝視著她。他多少有點瞭解為何她身邊的人總忍不住想要保護她——連他都無法倖免。
◎◎◎
週二早自習,一進班上,頓覺氛圍有些不同。教室安靜了許多,以往總需要她喊了又喊,學生才願意靜個幾分鐘,現下卻是自動打開課本自習,即使不看書也做著自己的事,有事也是輕聲細語,盡量不去打擾到別人。
杜歆心底暗忖,難道昨天的事件真的有了意外收穫?又或許這種好現象只能短暫維持?不多想了,至少這是好的開始。
週三下午最後兩節又有數學科研討會,她抬頭覷了眼坐在主席桌的童少斐。前天他送她回去,直到今天兩人才有機會見面。即使身處同個學校,要偶然相遇也不是件機率太高的事。
以往一心想閃避的人,現在卻渴望與他分享班上的種種,這樣的變化連她都甚為訝異,她推想,應該是自己以往對他成見過深?
此次研討會主要檢討段考的成績結果,因此才一節課就結束會議。散會時,童少斐叫住她。
「杜老師。」以眼神示意她留下來。
杜歆點點頭。這可是她頭一回被童主任點名留下而欣喜雀躍。
童少斐偏頭往身旁座位一點,示意她坐下來。
「班上還好嗎?」他關心道。
「嗯,像主任說的,確實有良性的影響。」杜歆由衷一笑。
「剛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掌握班上幾個領導人物,會更有效果。」他雖沒當過導師,卻有著長期帶人的經驗。
「嗯,我會努力的,希望自己可以做好一個老師——」
「你對於當老師這件事看得太嚴重了。」他打斷她的話。
嗄?當老師本來就不是件簡單的事啊!她心裡想著。
「別把它想得太艱難,更別把『老師』想得太超然,否則你很難以平常心去看待『老師』這個職位。愈是戰戰兢兢,做起事來就愈放不開,就怕自己一個出錯有辱『老師』這個稱呼。其實老師也沒那麼神聖,老師也只是個人。」
她這麼想真的不對嗎?杜歆困疑著,卻又覺得童少斐的話好像真的有點道理……心頭陡地一震!怎麼辦?她覺得自己好像愈來愈依賴童主任了。
「杜老師——」童少斐神色丕變,眼神嚴厲地喊著她。
杜歆一愣,他神情為何突然轉變?
「如果你有心,應該要多請教一導辦公室的資深老師,那些老師帶班經驗豐富,一定可以給你很寶貴的意見。有這麼珍貴的資源你卻不肯虛心求教,還是你仗著自己年輕容易獲得學生喜愛,就自以為可以帶好班級?這樣的心態很要不得!」
杜歆腦門泛熱,滿臉脹紅,雖然不清楚童少斐何以突然責罵她,但他指控她的事壓根莫名其妙。她何時有這種想法了?他怎麼可以不明就裡地罵人?她想要為自己辯駁,心裡一急,話卻是無法順利說出。
「主任。」門口及時傳來一聲輕喚。
童少斐側過臉,點個頭。「陳老師有事?」
「主任不是跟我約這節課討論一些事嗎?我剛剛去教務處,廖組長讓我過來這裡。」
童少斐恍然想起似地,點點頭讓陳老師進來。
「杜老師先回去吧。」他低聲道。
杜歆眼眶泛紅,一臉委屈地起身。她朝陳老師微微頷首,兩人交錯而過,陳老師輕拍她的肩,杜歆微怔,點頭道謝才走了出去。
回辦公室途中,她在心裡大聲怒罵著,連平時對她說話尖酸刻薄的陳老師都來安慰她了,可見童主任對她的認知有多麼大的曲解。
她或許能力不夠,但從未有過這種要不得的心態,什麼仗著年輕……她都快要二十六歲,不年輕了!
想到之前她還為自己對他的成見認真檢討,甚至興高采烈地想與他分享班上的改變,想來真的是自己太過單「蠢」,還以為……還以為童主任待她好!
回到辦公室,程孜凡見她一臉忿然又委屈的神情,關心詢問。
杜歆便將剛才童少斐說的話一五一十道出。
童少斐會不會太超過?程孜凡顰著眉思忖著。雖則他平時傲慢得令人氣得牙癢癢,卻也不至於不分青紅皂白亂罵人,真的是衝著杜歆好欺負?
程孜凡心裡閃過一抹訝然,思及幾次事件,她發現……怎麼他就特別關注杜歆呢?才這麼想的同時,鍾於昀很有默契地問出她的問題。
「奇怪?你不覺得童主任特別針對你嗎?」鍾於昀若有所思地說道。
「真的!我也覺得我一定是哪裡得罪他了!」杜歆憤慨地說。
鍾於昀與程孜凡眼神交會,卻是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杜歆垮下肩,無力地攤在座位上,連放學了也沒有絲毫愉悅的心情。
雖然孜凡和於昀安慰她,要她別太在意,反正沒有人會認同童主任的看法。她也知道,可是一顆心就是沉沉的,有點莫名的沮喪及失落……
翌日早自習結束,她回到辦公室,就見陳老師迎面而來。
「杜老師,童主任真的很過分。你別怕,我昨天幫你跟童主任抗議了。什麼不虛心求教!你提問題的時候他又不在,憑什麼這樣罵你!沒關係,我上你們班的課會加強管教他們,有什麼問題儘管來找我們這些老師,第一年當導師,難免啦!」陳老師開口便是一長串,說著還拍拍她的肩,表示自己會罩她。
「對啊!別太氣餒,我第一年當導師也差點包袱款款回家去!」二班導師跟著說。
其他幾個老師都對她露出鼓勵的笑容。杜歆見狀,先是一愣,繼而感激之情溢滿胸口,一個九十度彎身致意,她抬起頭笑道:「嗯!我會加油的。」
笑逐顏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程孜凡迎面給了她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
「我猜對了。」鍾於昀眨著眼,竟然起身與程孜凡擊掌,轉頭說:「我得先去上課囉!」
「幹嘛?」杜歆疑惑道。
「噯!這就像小男生總是愛欺負自己喜歡的小女生是一樣的道理。」鍾於昀眨眼說道,然後揮揮手上課去了。
「鍾老師今天怎麼怪怪的?」杜歆納悶地問。
程孜凡嘴角含著淺淺笑意,搖了搖頭。
「你們兩個搞什麼神秘嘛!」杜歆不依地低嚷。
「看來,童少斐好像幫了你?」程孜凡笑了笑,突然說道。
「為什麼?」杜歆不解地歪頭詢問。
「陳老師一向嘴利心軟,最見不得有人受欺負。看你在童少斐面前備受誤解責罵,心直口快的她肯定看不過去,當然會對你加倍關懷,搞不好還會大肆宣揚你有多委屈,而童主任有多麼混蛋了。」程孜凡低聲分析。這是她和鍾於昀昨天探討之後的結論,而最終結論就是於昀剛才說的——童少斐就像小男孩一樣,老愛欺侮自己喜歡的女生。
杜歆聞言點點頭,覺得程孜凡言之有理。
「所以童主任是誤打誤撞囉!他活該,沒想到他一頓設罵反而幫了我,還讓自己黑了,不過他也已經黑到無以復加了。」想起昨日被曲解的情形,她仍心有餘怒,忿忿不平。
程孜凡啞然失笑。她該幫一下童少斐嗎?以杜歆少根筋的單純心思,短時間內恐怕無法理解童少斐的「用心良苦」。
「你……覺得童少斐有這麼笨嗎?」程孜凡試探地問。
杜歆心頭一凜,直怔怔地盯著程孜凡。
「你是說……」她有點遲疑地猜測著。
「他這個人可精得很,事情會怎麼發展想必他心中早已瞭然吧。」搞不好還是他一手設計!瞧杜歆猶一臉怔然錯愕,她笑了笑,就點到此囉!
「那你是說我很笨囉?」杜歆慢半拍地問。
程孜凡輕笑出聲,笑說:「是單純啦!」
杜歆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是單「蠢」吧!然而想起孜凡說的話,她心頭悸動。是真的?童主任是在幫她嗎?
而她的好運顯然還不止於此——
下午楊容容跑來一導辦公室,見著她劈頭就問:「你們班怎麼了?」
杜歆心底一驚,莫非班上又發生了什麼事?
「平常那幾個上課愛嬉鬧的男生收斂多了,只要他們太超過,風紀就會瞪過去,幾個女同學也會群起圍攻,好現象!」楊容容贊同地點點頭。
班上風紀股長是女生,以往冷冷淡淡的,管得動就管,管不動就隨他們去,想不到這會兒能團結班上女同學的力量,這絕對是好現象。
「真的啊?」杜歆猶不敢相信地問。
「看來你『愛的教育』感化了他們。」楊容容眨著眼,莞爾一笑。
「最好是啦。」她瞋了容容一眼。
「週五晚上有空嗎?」楊容容隨口一問。
杜歆點點頭,孤家寡人最有空了。
「陪我去看電影?有阿部寬。」提起偶像,容容難掩興奮。
「好啊!」
「還好咱們倆都單身,不然就找不到人看電影囉。」容容噘著嘴故作可憐狀。
「於昀……有男朋友啦?」沒聽她提及呀。
「她喔,即使沒有男朋友,也有一堆約會,要約她可得提早好幾個星期預訂!」容容誇張道。
「本人特許你們可以不用提早好幾個星期。」鍾於昀的聲音在兩人背後響起。
「那週五有空嗎?」楊容容順勢問道。
「唉!很抱歉,有人把我訂走了。」鍾於昀故作嬌羞小女人樣,把她們惹得哈哈大笑。
第六章
前陣子天氣燠熱,尚未感受時序已然入秋。十月下旬,風聲颯颯,頗有深秋蕭瑟之感。週五夜,她和容容相約吃晚飯,飯後看了場電影。兩人走出戲院,涼風徐徐,杜歆雙手交抱,摩挲自己的雙臂。
「秋天來了耶。」涼涼的,好舒服哦!
「什麼來了?是快結束吧。」楊容容毫不客氣地打了個哈欠。
「想睡囉?」杜歆斜瞄她一眼,她們幾個常戲稱楊容容「睡美人」,看來還真有點道理。
「沒辦法啊!誰叫我是睡美人呢。」楊容容眨著眼,促狹一笑。
「好吧!那就散會囉。」杜歆聳肩笑道。
「你一個人回去小心哦。」容容關心道。
「你不也一個人回去?自己小心。」
「也對。拜啦!」楊容容揚起手,轉身離去。
杜歆揮揮手,轉身走往另一頭。
容容不喜歡住學校附近,她的理由是——在家完全不修邊幅,比之日劇裡的魚乾女絲毫不遜色;下樓買個東西常是短褲T恤,腳上踩著夾腳拖,長髮往後一盤、鯊魚夾固定便出門——這種形象千千萬萬不能在學生面前曝光。容容說,那叫「見光死」。
杜歆唇瓣輕快地揚起,見前方不遠處有個公車站牌,想想搭公車回去也行,但公車站離住處較遠,有點晚了,她決定還是多走幾步搭捷運回去。
行進中的腳步陡地一蹌,剛剛……她眼角餘光依稀掃到一個熟悉身影?
往後退了幾步,來到甫經過的街口,她朝右邊街道不遠處一瞧——黃澄微亮的光線,低調地襯出招牌上的店名——華年招待會所。深色原木裝潢,門口幾株唐竹於高貴別緻的氛圍中添了些許隱密風雅。
然而令杜歆瞠目訝然的是,此刻站在門口被一群鶯鶯燕燕圍繞的男子——童主任?!
華年招待會所——杜歆再度瞥向低調的招牌,思忖:難道邱組長說的高級酒家就是這裡?看起來是很高級,但……酒家?難道所謂的「招待會所」只是掩人耳目?
面對眼前那一群娘子軍團,童少斐雖無奈地搖搖頭,神色卻是堅定。
「童大少,你去安慰一下妙妙嘛!你也知道她就聽你的,她這大紅牌一鬧脾氣,咱們生意怎麼做?」郭大姐苦苦哀求。妙妙是新來的小姐,年輕漂亮,頗有交際手腕,就是脾氣任性了些。
「她又不是我的誰,我幹嘛安慰她?服務業本來就得受氣,受不了氣就別做了。」童少斐毫無情面地回道。
郭大姐聽了,頓時哭天搶地。「不行啦!這家店好不容易撐過來,很多客人都指名妙妙耶!而且,你算是大老闆,照顧員工也是你的責任。」
「那我把店還你,你自己負責。」他這幾個月快累慘了,反正與熊騰雲打賭半年內拯救即將倒閉的「豪華大酒店」,現在生意穩定,算是達成目標。
「華年招待會所」是間高級俱樂部,采會員制,裝潢低調有質感,顧及不同客戶需求,座位有包廂亦有開放空間;開放座位中間有個小型表演舞台,於特定時段安排現場演奏或演唱,服務人員隨桌服務,但不陪酒不陪笑,是正派經營。
想要隱密的會員會選擇包廂型式,想同樂分享的則選擇開放座位。許多政商名流喜歡至此約談事務,有的或許純粹喝點小酒享受氛圍,也或許想來聆聽音樂、放鬆心情……而華年招待會所的前身正是郭大姐經營的豪華大酒店。
「大少,可別開玩笑哪!」郭大姐瞪著眼前的年輕人。
「我是說真的。不然叫騰雲來接管,他也有投資。」這幾個月翔集中學耗去他太多時間,如果可以把華年招待會所丟給熊騰雲,他非常樂意。
「你忘了?上回騰雲來時還說這種低調奢華風不適合他。」郭大姐忍不住笑了笑。
身旁幾個女人也跟著低聲笑著,她們都是以前豪華大酒店的小姐,年輕時就跟著郭大姐,與童少斐及熊騰雲也算熟稔,算是看著他們兩人長大。
「也對。那頭熊哪懂得什麼叫含蓄的美感。」童少斐嘴角帶著戲譫笑意,眼神不經意往旁一瞥,驚愕地揚起眉。
「我明天再過來。」他低聲向郭大姐說道,隨即推開人群,不顧眾人呼喚,快步往街口走去。
瞥見童少斐朝她的方向走來,杜歆睜大眼。怎麼辦?被童主任看到了!驚慌之際,她沒多想,旋即拔腿疾奔。
童少斐眉心攏起,來到街口,一右轉即加快腳步追上去。
「杜歆!」
杜歆略為遲疑,決定假裝沒聽見,繼續往前疾行。
「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走那麼快。」冷諷的嗓音自她身後傳來。
呃?她杏眼圓瞪,停下腳步回頭怒視。也對,做壞事的人是他,她撞見了幹嘛覺得不好意思?
童少斐嘴角微勾,緩下步伐,神態優雅地來到她面前。
「主任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吧?」她不滿地駁道,心緒略為快快。
「哦?既然如此,那你何必急著逃跑?」他好笑地瞅著她。
「我……我是怕被滅口。」她嘲笑道。
童少斐冷哼一聲,顯然不認同她的黑色幽默。
「這麼晚了,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他反過來問。
「我和容容老師看完電影正要回去,誰知……竟會撞上主任的好事。」她噘著嘴,輕睨著。
「好事?」他嘴角微抽。
「主任知道學校已經有傳聞,說——」她斜瞄一眼,見他神色自若,她反倒畏縮了一下,含糊咕噥著:「主任上……」
「什麼?」他聽得不甚清楚。
「主任上酒家!」稍為大聲且快速地說出。
「那又怎樣?」他揚眉笑問。
「這很嚴重耶!主任身為教育工作者,怎麼可以出入……不良場所。」
「你哪只眼看到我出入不良場所?」
「剛剛在那家招待會所門口,明明就有很多女人圍著你。」杜歆含怨地瞋了眼。童主任在校人緣雖然不佳,但她可從來不認為他私德有問題。
「那家招待會所哪裡不良了?」他反問。
「招待會所只是另一種好聽的稱呼,很多新聞報導都有提到,何況剛剛還有那麼多漂亮的女人圍著你。」她雖語焉不詳,然那神情說明了「華年招待會所」分明就是一間高級酒店。
「首先,我替那些大姐們感謝你稱讚她們漂亮。」他耐著性子解釋。
「大姐?」杜歆疑惑道。
「大我十幾二十歲,不該叫大姐嗎?」敢叫她們」阿姨」,是會惹出人命來的。
是哦?她剛才沒細看,這麼說,是……姐弟戀?
「杜歆!」冷厲的嗓音警告意味濃厚,杜歆才發現她又再度把心裡的話念了出來。
「開玩笑的啦!」她急忙澄清。
「不好笑。」童少斐伸手往她頭上一敲,杜歆縮了縮頸,卻半聲不敢吭。
「我不知道你都看些什麼新聞報導,但『華年招待會所』是間正派經營的高級俱樂部,不是會員可進不去。裡面的頂級會員名單說出來肯定令你咋舌不已,可不是你心裡想歪的掛羊頭賣狗肉。」
「你怎麼會那麼清楚?」
「因為我是老闆。」
嗄?她瞠目結舌,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嘖!想來杜老師心思很不純正,才會動不動就想到偏差有色的那一面。」他搖著頭,故作感歎。
「你怎麼會知道我心裡怎麼想?」她小小反駁一下。
「你那一點小小笨心思,我用膝蓋都想得到。」毫不留情地吐槽。
她鼓起腮幫子,忿忿地說:「就你最聰明!」
童少斐輕笑出聲,卻沒有否認。
杜歆冷哼一聲,頗不以為然地別開臉,腦中忽然想起那天程孜凡說的話,童主任真的……真的是有心幫她嗎?該開口問他嗎?她有點難為情地瞄了眼童少斐。
「怎麼了?」察覺她的神色有異,他揚眉輕問。
「主任……研討會那天你罵我的話是真的嗎?還是……其實是想幫我?」她怯怯地問。
童少斐不回答,反而笑笑地問:「你覺得呢?」
「我本來很生氣的,因為覺得被主任曲解誤會了,後來是孜凡跟我說——」
「唉!原來是程孜凡說的。」他扯了記苦笑,才想說她單直的腦筋有可能那麼快就察覺他的用意了嗎?
「——我才想到主任可能是真的想幫我。」她羞赧地朝他一笑。
「是嗎?或許我是真的想訓你也說不定。」他扯著嘴角冷笑。
「真的嗎?」她黑眸圓瞪,驚愕地問。
「自己想!」童少斐有點氣惱地回著。
杜歆推了推眼鏡,圓眸困擾地瞅著,一臉苦惱不解。
「我送你回去。」瞧時候不早了,他決定暫且放過她。
「不……不用了。」她連忙推拒。
「搭幾號公車?」不理會她的推辭,見前方有個公車站牌,他拉著她的手向前走去。
她乖寶寶習性向來有問必答,於是嘴巴念了幾個數字……繼而想起自己本想搭捷運的。「主任,我想要搭捷——」
「剛好,車來了。」回頭對她一笑,他指著不遠處的公車。
啊?真的耶!她小嘴微張,只好乖乖跟著他走上車。
週五晚間的公車乘客不少,兩人走到公車最後方的空位,童少斐讓她坐進靠窗座位,順長的身形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杜歆緊繃著身軀,眼角偷偷一覷,見童少斐正側過頭對她露出笑容,她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我車子剛好送修,只好坐公車了。」笑容裡帶著一抹歉意。
「沒……沒關係。」她吁了口氣,下一秒才想到:那主任幹嘛提議送她回家?
「看了什麼電影?」他很自然地問。
「鬼壓床了沒——」見他一臉困惑,她連忙解釋:「是一部日本片,容容是日劇迷。」何況裡面有阿部寬,容容更不可能錯過。
「那你呢?喜歡什麼電影?」
「都可以,只要不是太難看。」她笑了笑。
童少斐挑眉一笑,果然很像她隨和的個性。
他沒有再說什麼,杜歆也就安靜坐著。沉默許久,她忍不住偷偷往旁一瞄,瞥見他閉著眼,似乎睡著了?
「主任?」她試探地輕喊。
他仍閉著眼,卻輕聲逸出一句:「好累。」
聞言,她轉頭看向他,疲憊倦意毫不客氣地爬上那張俊容,他的身軀則隨著車輛行駛而輕晃著。
她不忍地輕擰眉心,深吸口氣,勉為其難地說:「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
他驟然睜開眼,直直瞅著她。
杜歆被盯得不知所措,小嘴微張,試著尋找適當的詞句來解釋,掀嚅半晌,方說:「反正……你也幫了我嘛。」
見童少斐揚起眉,唇瓣微勾,一臉興味地打量著,她急忙說:「要不要隨你啦,反正到站我會叫你。」
他眸底閃過一抹異樣,然後緩緩閉上眼,將頭往內傾,靠在她的肩上。
沉沉的重量往肩上一落,杜歆心間微顫,圓眼直視正前方,眨也未眨。良久,她才緩緩側過頭,垂目偷覷肩上的俊容。
沒想到她跟童主任也會有這麼良好的互動,好微妙的感覺啊……杜歆不自覺地輕輕揚起嘴角。
見童少斐似乎動了一下,她連忙端正身軀、斂住笑意,目光正視前方,不敢隨意亂飄。
「你的肩膀太瘦,不好靠。」童少斐突地出聲抱怨,卻仍是將頭靠在她肩上。
得了便宜還賣乖!竟然嫌棄她的肩膀!
「那還我!」她扯動著肩,悻悻然回道。
「我可以將就。」不管她肩膀怎麼扯動,他的頭仍是緊貼著。
「不需要你將就……」她噘著嘴,試圖甩開肩上的重量。
「我偏要。」他回道。
幼稚鬼!她在心裡暗罵道。
與他拉扯了幾下,見他不為所動,只好由他去了,她賭氣地將臉撇向一旁,嘴唇抿成一線,目光凝望著窗外夜景。
半晌,輕輕轉回臉,偷偷覷了眼童少斐的睡顏,原來他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因著這個小小發現,她心情雀躍,覺得和他相處好像沒那麼緊張了,反倒還滿開心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揚,她連忙將臉再度轉向窗外。
公車徐緩而行,夜色中的街景一幕幕消逝,她眼皮眨呀眨的,似乎也有些困了……
◎◎◎
「老闆,兩碗米粉湯,油豆腐、豬皮、嘴邊肉各一份——」她回過頭,一臉討好地笑問身旁的他:「小菜這樣夠了嗎?」
童少斐狐疑地睨向她。「你沒吃晚餐嗎?」
「吃啦!我跟容容去吃回轉壽司,可是現在餓了。」她取了面紙,將兩人餐具擺上。
「原來你不是白兔,而是小豬。」消夜竟然點了一堆小菜!
她不介意地笑說:「我食量很大哦。」
「看得出來。」他冷笑諷道。
「主任,別客氣,我請客哦。」說著,不忘轉頭向老闆說:「再一份大腸好了。」
大腸?童少斐眉心輕攏,唇瓣微微一抿。
「主任,他們的大腸處理得很乾淨,放心啦!」杜歆見狀,連忙說道。
「你現在睡飽了,很有精神嘛。」他皮笑肉不笑地揶揄。
杜歆聞言,縮了縮肩,不好意思地乾笑幾聲。
她本來是大方出借肩膀讓他好睡,還保證到站會叫醒他,誰知後來自己眼皮愈來愈沉,竟然把頭反靠在他頭上,不小心也跟著睡著了。
是公車司機叫醒他們,因為終點站到了,公車得開回去公車總站。
兩人一臉茫然地走下公車,張著惺忪雙眼互望著。他帶著詢問的眼神睞向她,好像說著:「不是說到站會叫醒我嗎?」她尷尬地笑了笑,帶著歉意回望,示意著-目己也不知怎麼會睡著。
最後還是童少斐叫了計程車回到她的住處。為了表示歉意,她帶他來到附近巷口的小吃攤,說是請客賠罪。
老闆陸續將兩碗米粉湯以及幾盤小菜全部端上。
「我要開動囉!」杜歆雙手合十,開心說道,然後伸出筷子往小菜進攻,她最喜歡吃這種「黑白切」,既入味又可口。
「真的好好吃哦!主任,你吃吃看!」享受美食之際,她不忘招呼還沒動手的童少斐。
「我看,賠罪是騙人,自己想吃才是真的。」他取笑道。
「這種小吃或許比不上主任開的餐廳,可是大餐總不能天天吃,荷包會大失血。而這種價廉物美的小吃,得到的滿足並不亞於大餐廳,主任不試試很可惜哦。」
剛才在計程車內閒聊,才知道他的本業是餐飲業,手上有好幾間知名的餐廳。年初前校長夫人要求單身女教師參加聯誼會的那間高級日本料理店,他也是股東之一。
「挺會說大道理嘛。」單是看著她吃東西的滿足神情,就覺得那食物真是人間美味。
他順著她的意嘗了幾口小菜。瞧她睜大眼期待他的回應,他故意停頓半晌才說:「你的小吃理論,還滿有幾分道理。」
就說嘛!她唇瓣開心地往上揚起笑弧,滿足地低頭吃起米粉湯。一陣熱煙冒上來,鼻樑上的鏡片瞬間蒙上一層白霧,阻隔她的視線。她抬起頭,一手拿湯匙,另一手拿著筷子,狼狽之際,想著該空出哪一手來處理——
驀地,有雙手伸過來將她的眼鏡取下——
霧茫茫的視線中,她看著童少斐拿出紙巾,仔仔細細地幫她擦拭鏡片;半晌,再輕柔地把眼鏡架回她臉上——她眨著眼,心窩噗通噗通地響著。
「快吃啊,你不是餓了?」他柔聲道,唇瓣似笑非笑地勾起。
熱氣撲上兩頰,她已分不清楚是熱煙的關係或是他剛才體貼的行為。她連忙別開眼,快速夾起豬皮塞進嘴巴,嚼呀嚼地,心思卻已經不在食物上了……
稍後,他陪著她走回去。到了公寓樓下,杜歆打開大門,轉頭問:「主任等一下怎麼回去?」
「這不用擔心,我送你上樓。」他無所謂地回道。
「不用麻煩——」
「太晚了,你又一個住。」他堅持。
「可是……」腦中閃過家裡的畫面,客廳應該還算整齊乾淨吧?
「怎麼?有什麼不能公開的秘密?」他故意問道。
「哪有可能!」她隨口回道,於是不再推卻,轉身爬上樓。
打開門,杜歆目光迅速將客廳掃了一遍……還能見人……啊!她快速將沙發上的薄被抱進臥室,往床上一扔,走出來時不忘將臥室門帶上。裡頭雖然是「亂中有序」,但愛挑剔的童主任會不會也這麼認為,她可不敢保證。
「最近有點涼,看電視蓋著保暖。」她不好意思地解釋那張薄被的用途。
「那……這個呢?」他彎身以拇指及食指捏起沙發邊角里的一隻黑色襪子,眸底漾著戲譫神色。
啊?杜歆見狀,連忙將襪子一把搶回,奔過去將臥室門打開,往裡頭一丟,又快速將門關上。
「昨天比較冷嘛,就……」她尷尬地笑了笑,原來被塞到沙發邊隙,難怪今早只發現一隻!
「還好嘛,以為會出現垃圾堆。」他禁不住戲嘲道。
「什麼嘛,我是隨和,可不是隨便喔!」她故作嬌嗔。
他笑睨著,眼神掃過室內,公寓雖老舊,仍維持良好狀況。
「沒打算再找一個室友嗎?」他漫不經心地問。
「本想找容容,但她不想住學校附近,而且一開學就很忙,等寒假再說吧。」很多人一聽說她獨自租屋,都會面露訝異,覺得她很勇敢。殊不知她這人平時可是膽小怕事,然而在這一方面,反倒膽大得令人跌破眼鏡。
對於她的說辭,童少斐頗不認同地朝她一睨。
「你爸媽不擔心?」
「他們以為我還跟孜凡同住。」朝他作個鬼臉,甜甜的笑意在她唇際蕩漾。
他搖了搖頭,唇瓣卻禁不住上揚。
「主任要喝茶或是咖啡?」她隨口問道。
「這麼晚了還喝咖啡?不怕睡不著?」
「不會啊!我任何時候喝都可以很快睡著。」她不無驕傲地昂起下巴,好像這是多麼了不得的技能。
「會吃會睡,我一點都不懷疑,你已經快從小兔變成小豬了。」他揶揄道。
她睜大圓眸,想想自己今晚的行徑,忍俊不禁地笑將出來。
凝視著一臉燦笑的她,彷彿被她感染似地,笑意不自覺地在他唇畔綻開。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幫你?」童少斐聲音略為低啞,話鋒突地轉回先前的問題。
啊?杜歆一時未能反應,迎上他幽深且專注的目光,她兩頰微紅,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他身上。今晚的童主任常常露出讓人陌生的神情,而這樣的童主任教她心跳節奏無法正常。
「我想……主任是照顧後進……」回過神,她勉強揣測道。
他沉下臉,說:「學校後進一堆,有的甚至比你年資還淺,為什麼是你?」他沒有那種「大愛」精神。
「那……因為我比較笨嗎?」她抿著嘴,真不希望是這個答案。
童少斐低罵一聲,惱怒地盯著她。「你最好再給我笨一點,這是什麼爛答案!」
「那你直接講答案嘛,幹嘛讓我猜!」被罵得莫名其妙,她不悅地回嘴。
他真的被打敗了,跟她生氣只會讓自己怒火攻心,然後她還一副莫名委屈的模樣,活像被他欺侮得很慘——他承認,逗她會上癮,但那是平時,此時此刻他卻像被逼上梁山般地苦悶。
「主任?」見他沉默不語,杜歆試探地輕喚一聲。
「在校外不用叫我主任。」他沒好氣地說道。
「那要叫什麼?」她愣愣地問。
「我有名有姓,要省略姓也行。」
「童……屍屍……」竟然念不出後面兩字!她彆扭地皺起五官,嘴唇囁嚅、滿臉脹紅,活像要斷氣似地痛苦,
他冷眼旁觀,挑眉催促著。
「主任……」最後氣若游絲地吐出,兩眼汪汪地瞅著,盼他不要強人所難。
童少斐不懷好意地瞇起眼。看來不下重藥,她恐怕仍在狀況外,徒留他一個人唱獨角戲,太寂寞了。
「想知道我為什麼只幫你嗎?」他持別強調「只」字。
杜歆點點頭,心不知為何又開始怦怦急跳著——
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低下頭將她的唇狠狠吻住。
她一驚,嚇得瞠著那雙圓眼,不知所措!
半晌,童少斐放開她,拇指指腹輕柔撫過她那嫣紅的唇,輕輕緩緩地吐出一句——
「這就是答案。」
第七章
這就是答案!
什麼答案?難道幫她就為了一個吻?還是……這個吻代表著什麼情感?
啊啊啊……她抓了抓頭髮,苦惱呻吟。他怎麼可以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拍拍屁股走人,害她一夜輾轉反側。
何況,這是她的初吻耶!被吻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她心裡肯定、難免、多多少少會有點失落。
她知道自己長得普普通通,打小到大也不見任何男生對她示好過,雖然容容曾笑言,以她愛情雷達的敏銳度,壓根探測不到男人的示愛。
唯一一次勉強稱得上跟愛情沾上邊的,是高一那年的莫名「告白」事件。然而那僅僅的唯一,即便只是沾上邊緣就已經令她灰頭土臉、慘不忍睹了,又怎能怪她至今連愛情的面貌都無緣一探究竟?
戀愛經驗值幾近零的她,仍陷溺在童少斐那個吻的迷惘中,更則說懂得什麼「答案」……即使心裡隱約有著猜想,但,真的可能嗎?
童主任有可能喜歡她嗎?
可能嗎?然思及……或許有那麼丁點兒可能性,她心裡禁不住泛起絲絲甜蜜,有點緊張、興奮,更帶著些許期待……
究竟何時,她對童少斐從第一眼的討厭畏懼、處處閃躲,竟演變成了凡事想說與分享時,優先浮上腦海的人選?
記得高中數學老師曾說過,男女間的愛情關係就像聯立方程式,由各種不同的未知數組成複雜多元的關係,成為人生中的一大課題。
如同方程式,有易解、難解,更甚者……無解;愛情也如是……有時還真沒什麼道理邏輯可解釋。
就為他的一句話、一個吻,讓她昨晚嘗到了難得的失眠經驗,她可是連凌晨一兩點喝咖啡都能入睡的人,竟然為了他的一句話失眠!
既然睡不著,她索性坐起來,一頭短髮蓬亂,兩眼呆然無種。怔了幾秒,方起身拉開窗簾,天猶灰濛濛,瞥了眼桌上鬧鐘——近六點了。早晨的氣溫有點涼,她披了件毛衣薄外套,推開房門,走到浴室梳洗。
洗臉台上方的鏡子映出一張睡眠不足的倦顏,眼眸無神半垂,眼底一層黯色,才一個晚上就這樣?難怪容容常嚷著需要睡美容覺。
稍後她下樓到隔壁街口吃早餐,再悠悠晃回家。一進家門口,驀然回想剛才自己究竟吃了什麼早餐——蛋餅?蘿蔔糕還是鮪魚蛋?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倒是錢應該付給老闆了吧?
她大歎一聲,將身軀往後躺在沙發上,無奈地閉上眼。她知道自己的恍惚失神不純粹因為失眠,真正罪魁禍首仍是那句:這就是答案。
究竟這「答案」是什麼意思?或許可以打個電話詢問孜凡,目前處於戀愛中的小女人或許能為她解惑?
起身打算進臥室拿手機,才走了幾步,她突地停頓下來。
不行!不行!她不能遇到什麼事都急著向人求救;況且,她該怎麼開口?難道要從熊家浴室那一晚說起?不不不……她開不了口,這事太丟人了!
「童少斐——」她惱怒地大喊出口,猛地驚覺:原來處於氣憤時,就能順利喊出他的名。
他昨晚離去時要她好好想想,天知道她想得可多了!只是……他這麼說,是否表示他會再出現?或許打電話來問她想得如何——
一思及這個可能性,她趕緊衝進臥房拿起手機——無任何來電顯示。
她瘋了!現在還不到八點,搞不好他仍在睡夢中。杜歆無奈地對自己翻個白眼。
既然他有可能來電,那她何必在此苦思不解呢?張口打了個哈欠,她決定躺回去補眠,至於苦思一夜的答案……就等他來解答吧。
「小白兔愛跳舞,月夜光下學跳舞,時光一去不回,不要耽誤快快快……」
睡夢中依稀聽到一首童歌……她很自然地跟著哼唱,這熟悉的旋律——陡地睜開眼,這是她新更換的手機來電音樂!
她倏地跳下床,衝向書桌時踢到桌腳,那椎心刺骨的痛——媽呀!她禁不住大喊一聲。
疼疼疼!她忍著痛接起電話,還未開口,對方就先出聲。
「小歆。」
「媽?是你啊。」還真是她的媽呀。
「怎樣?不然你以為是誰?」杜媽媽敏銳的知覺立即展開。
「沒……沒有啦。」她心虛地回道。
「說!你在等誰的電話?」杜媽媽質問。
「哪有!是……被電話吵醒,一時反應不過來啦!」
「小姐,現在都中午十二點,日頭曬到屁股了,你還在睡?你為人師表的,怎麼沒有以身作則——」
「媽!」杜歆無奈地打斷媽媽的叨念。
「好啦!先饒過你。」杜媽媽頓了幾秒,又說:「下星期周休回家一趟。」
「幹嘛?」她通常兩三周回家一趟,這回老媽卻特地打來叮囑,肯定有事!
「你哥幾個同事要來家裡,你們年輕人比較容易交朋友,大家互相認識認識。」杜媽媽毫不掩飾自己的「別有意圖」。
「媽……」她拉長尾音,有著抵抗的意味。
「媽什麼媽!不想想,你年紀也不小了。」
「我才二十五歲耶。」她抗議。
「什麼二十五,都二十七快二十八歲了!」
「二十五啦!現在人都嘛算實歲,我頂多願意承認我二十五快滿二十六歲。」為什麼年尾生的小孩就得莫名地被加上兩年空白的歲月?
「我管你二五、二六或二七、二八,反正你下星期給我回來就對了!」杜媽媽顯然耐性用光,電話那頭傳來她的獅吼功。
杜歆雙肩一垂,認命地說:「好。」
聽得女兒的應諾,杜媽媽這才滿意地道句再見,爽快掛上電話。
杜歆放下手機,無力地走回床上,倒頭一躺,腳趾頭隱約傳來疼痛,剛才被媽媽一陣轟炸忘了痛;她往右側躺,打算不理會這個痛,反正她該煩的事太多,這個痛還排不上前三名。
熟悉的旋律再度響起,她閉上眼睛長歎一聲,緩緩地接起電話。
「媽,你又想到什麼了?」有點無奈的口吻。
「杜歆?」電話那一端傳來疑惑的聲音。
「你……主任!」杜歆驚得坐起身來。
「吃了嗎?」
嗄?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想了一早上,怎麼也沒猜到他來電第一件事竟是問她吃了沒。
「想不想吃裡肌肉豬排飯?厚切的,還熱著。」誘人的輕嗓舒緩響起。
她嚥了嚥口水,忽覺肚內正大唱空城計,未及思索便答:「想!」
昨晚搭計程車時,他曾提到旗下餐廳有間日式炸豬排飯專賣店,聽得她唾液分泌旺盛,直嚷著有機會定要去嘗嘗,沒想到他今天就提起。
「把門打開,就能吃到熱燙的炸豬排飯。」聲音夾著些許笑意。
「門?」她兩眼瞟呀瞟,納悶問:「哪……哪裡的門?」
「你家大門。不然你還能開哪裡的門?」聲音中的笑意愈濃。
她家大門?
杜歆一驚,猛地跳下床,衝出臥室,朝自家大門奔去。
立在大門前,她心跳急違、氣喘吁吁。
「開門吧!」電話那頭的他彷彿知道她已來到大門前。
她吸了口氣,緩緩打開大門——
門外的他,修長的身軀懶懶地倚在門邊,仍是穿著西裝,不過領帶被扯了下來,襯衫最上頭的兩顆扣子鬆開,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異於平時的疏懶氣息,少了些許精銳,卻令她不由得怦然心動——
見他抬起右手,她視線瞬間被他手中的保溫袋吸引,雙眼一亮,連忙接過手,眉開眼笑地拿進屋內。
「真的還熱呼呼耶!」走到矮長几,她將保溫袋裡的便當盒取出,那溫熱感貼近手掌心,她開心地嚷著。
打開盒蓋,香氣撲鼻,她圓眼盯著那塊炸得金黃酥香的豬排,恨不得一口咬下,享受那毫不客氣的爽脆聲響——
「咳……咳……」低沉的輕咳傳來。
她轉頭瞧著仍站在門口的童少斐,此刻的他一臉氣惱不爽,好像她做了多麼過分的事。
「看來在你眼裡,我全身上下都不如一塊炸豬排。」有人吃味著。
「這可不是普通的炸豬排哩!」她猶不知天高地厚地低嚷。
「是!那是神豬,而我只是凡人。」他走進來,卻不忘說句酸溜的話。
她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再次覺得童少斐其實沒有他表面上看來那麼難相處。她抬起臉睞向他,揚起一抹甜美笑弧,笑得眉彎眼也彎彎。
童少斐見她笑得嬌甜,禁不住伸出雙手各往她兩頰一捏,向外輕扯。
她嗚嗚地抗議著,他雖沒怎麼出力,但她就是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待宰羔羊。
他低聲輕笑,鬆開手。「快吃吧!免得你的『神豬排』冷掉。」
她聞言,馬上恭敬不如從命,拿起筷子將豬排佐著一旁的芝麻沾醬,放入口中一咬,「卡滋」聲響起——她瞇著眼,陶醉在食物的美味裡。
「好好吃哦!口感柔嫩,肉汁豐美。」睜開眼,她猛點著頭,以一副「怎麼那麼幸福」的滿足神情望向他。
童少斐嘴角噙著笑,胸臆漲滿了濃濃情意,帶點甜蜜、暖意,有種落實的滿足感……意外地,竟然也有著不亞於他完成艱困案件時的成就感。
他加深笑意。原來自己稍早前的失常行徑,只需她一個滿足的笑靨,就能獲得合理的解答。
稍早前,他和其他四位合夥人聚會,除了熊騰雲,其中三位各為他國中、高中及大學同學;而熊騰雲不僅是他小學及國中同學,也因著兩人母親結拜為姐妹,他們可說是打娘胎裡就認識。
四位好友只負責出資,說好聽是全權由他負責統籌,事實卻是,他們各有所長,而其他人志不在此,大伙樂得坐享其成。
幾個好友通常於週六中午聚餐,每個月約莫兩次。與其說是為了公事,其實絕大多數時間都在瞎掰閒扯,他們總戲稱這是「同學會」。
上午十一點他準時赴約,半小時後,其中一人忽地提及炸豬排專賣店,他腦中浮現杜歆昨晚聽到炸豬排時的殷盼神情——
他隨即說聲有事,不理會好友狐疑的目光即刻離去,然後直奔店裡,要廚師幫他特製一份炸豬排飯,完成後立即搭計程車送了過來。
這種行為,在他以前看來,根本就像個笨蛋,一個無法掌控自己的笨蛋,只會讓他嗤之以鼻。想當初熊騰雲護女友的行為被他毫不留情地譏誚一番,而以他現今的行徑看來,他遭「現世報」的時日不遠了。
他不禁扯出一抹苦笑。
「你……想吃嗎?」杜歆指了指豬排問道,瞧他一臉苦惱,該不會這一份是他的午餐?
「你捨得?」他故意挖苦。
「我吃了不少,這一半給你。」她毫不遲疑地將便當推到他面前。
「這麼大方?不會連男朋友都可以與人分享吧?」現在才知道他自己也會說這麼言不及義的無聊閒話。
「怎麼可能!況且,我又沒男朋友。」她笑睨一眼。
沒男朋友?童少斐神色一沉,不悅地瞇起眼,不然她以為他現在為何出現在這裡?
「我是誰?」他突地一問,聲調冷沉。
「童主任啊。」杜歆眨著眼,困惑不解。
「再說一次。」他聲音優雅徐緩,杜歆聽了,卻是心裡一驚!剛才只顧著吃豬排,竟忘了昨天晚上的事。
「童……」思及昨晚,她雙頰飛紅,羞怯怯地說:「童少斐。」
很好,有進步了,但還不夠。
「答案不對。」童少斐身軀逼近她,那張俊顏都快貼到她眼前。
又是什麼「答案」!杜歆倒抽口氣,他他他……竟將前額貼上她的額頭?!
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倒在沙發上,那雙圓眼在鏡片後睜得大大的,一股熱氣頓時衝上,本已泛紅的面頰,此時更是熱燙,她頓時呼吸急促,不知所措。
「是男朋友。」隨著嗓音逸出,他溫熱的呼息輕拂著她的面頰。
「男朋友——」她神情迷茫,只能重複著他的話。
語音尚未落盡,他已輕輕地取下她鼻樑上的眼鏡,在她還未意識要發生何事時,他的臉龐再度欺近,吻上她的唇。
她再度愣住,讓他有機可乘地直探而入。他輕柔吸吮著,挑動她的舌。稚拙純真的小白兔壓根只能閉起眼,任由他誘導帶領。
她羞澀的模樣惹得他更加深這個吻,來來回回、輾轉吮吻。
她全身攤軟,身子輕輕地顫著,雙手禁不住地扯住他胸前衣襟。
怕過於強烈的愛意會嚇著這剛被啟蒙的小白兔,他勉強壓制騷動的情慾,鬆開她的唇。順了順氣息,睜眼一睞,映入眼裡的她,雙頰嫣紅、呼息急促,一雙迷離汪澤的圓眼……那樣無辜的眼神根本是在誘人犯罪!
猶溺在情潮裡的杜歆,兩頰酡紅、胸口起伏不定,她無意識地摸了摸唇——
童少斐全身一震,一陣情慾浪潮猛地襲至——震撼程度更勝兩人在熊家浴室——他急忙撇開臉,再次平順氣息,怕自己一個衝動,把小白兔吃了。
半晌,他拿起眼鏡幫她戴上,輕拍其粉頰,將她的思緒拉回來。
她略為回神,害羞地半垂著眼眸,怎麼也無法直視他攝人的黑眸。
他將豬排飯推到她面前。「快吃吧。」聲音異常低啞。
「你……不吃嗎?」她抬眼,羞澀一笑。
「我吃了——」他意有所指地盯著她的唇,似笑非笑地說:「有芝麻的味道。」
聞言,她好不容易稍稍褪下的紅暈登時又湧上面頰,像煮熟的蝦子。無措之際,只好埋頭吃豬排飯,卻時不時地抬眼偷覷,嘴角的甜蜜笑意怎麼也掩藏不了。
他輕笑,覺得……或許當個愛情裡的傻子,也不是件太糟的事。
◎◎◎
兩人的關係成了檯面下不能說的秘密……至少她認為這樣比較好。
「那個童主任真的太過分了,說什麼要來個教學觀摩。說觀摩檢討是好聽,誰不知道他打算來個批判大會。」
一早,辦公室裡就怨聲載道,人人莫不將矛頭指向童少斐。
教學觀摩對新進教師而言壓力不大,反正資淺者被評論指導乃天經地義,然資深教師心裡可不大舒服,畢竟教書多年,若被批得一文不值,豈不顏面盡掃?
何況往年至多就是選幾個新進教師充當觀摩對象,現在卻是全校教師無一能免。
「人家童主任自己也願意接受批評指教啊。」郭美人免不了為心儀對像辯護。
對嘛對嘛……杜歆猛點著頭,恨不得替郭美人這句話按個贊!心底卻是對自己只敢躲在他人背後的行徑心虛不已。
「你不學學人家的勇氣?」程孜凡好笑地看著她。
杜歆苦惱地撓了撓面頰。
「我……我會努力。」目光與程孜凡帶著笑意的眼眸交會,她尷尬扯著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人的戀情逃不過程孜凡的眼,不僅因為孜凡的心細,也因著童少斐與熊騰雲的交情;於是杜歆索性自己先跟孜凡坦白,誰知程孜凡一點也不覺訝異,反倒還一副「意料中」的先知表情。
至於兩人在學校中碰面的情形——幸好少之又少。
「我怎麼覺得在學校……你好像故意避著我?」童少斐不懷好意地斜瞄著她。此刻,脫掉西裝和領帶的他,一派舒傭地坐在她家客廳沙發上。
這幾天放學後,童少斐總會陪她回公寓小屋。他說老式公寓門戶不安全,只要有人開門就能尾隨其後進出——他送豬排飯來那一次正是如此進入樓下大門的。
杜歆從廚房端出兩杯咖啡,將一杯放在童少斐面前;兩人剛才吃了難吃的便當——她是覺得普通,但童少斐把便當批得很慘——需要一杯好咖啡來轉換味蕾記憶。
「有嗎?」她眼光閃爍,心虛地低頭啜飲咖啡。
「早上升旗典禮結束,我明明走到你身旁,你竟快步向前拐進女廁,更別說星期三下午研討會一結束,你是第一個溜出會議室。」
「早上……我內急。星期三……」她放下咖啡杯,支吾半晌。
「也內急?」他索性替她答道。
啊?她睜大眼,愣愣地說:「好像……」好爛!好爛的藉口,連她自己都無法相信。
「唉!這也不能怪你。要是讓人知道我們的關係,你也會被我連累,成了過街老鼠,畢竟我黑很久了,總不成把你也染黑,這種人人喊打的苦我自己擔就好,犯不著讓你跟著受罪。」他一臉種傷,眸中流露出落寞孤寂之情。
杜歆的心像被人用力一揪,有點刺痛且內疚不已,她一臉歉意地坐到他身旁,扯著他的襯衫長袖。
「不是這樣啦……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怎麼解釋我們的關係。你要知道,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大家肯定連半句話都不敢問你,卻會全部圍過來質問我,那種大陣仗……」她打個哆嗦,想到就怕!
明明覺得她說的事在他眼裡壓根都不成問題,然而想到她被眾人圈圍著逼問時,怯懦溫和的她要如何面對?再憶及十年前,眾人圍觀中,她紅著眼眶、無助的神情……算了,本想逗弄她,故意惹她愧疚的,這下子連他都不捨把她推向虎口。
「也對。大家一定會把箭頭都朝向你。」他無奈地聳肩。
「對吧對吧!而且,大家如果知道我跟你……跟你……欸!他們以後怎麼好意思在辦公室大大方方地評論你,這樣不是剝奪了大家的樂趣?」一得到他的認同,她開心地說道。
「是……犧牲我來成全大家的樂趣!」他沒好氣地瞪了眼。
唉!她撓了撓那頭短髮,討好地笑著。
「知道你最辛苦了,我幫你按摩。」她跳了起來,跑到他身後,在他肩頸又揉又捏。
童少斐閉上眼,享受她柔軟小手的服務。
「我好累,晚上就睡這裡了。」片刻,他緩緩說道。
杜歆停下手上的動作,繞回他面前。
「這這……那章少懷怎麼辦?」這是她腦袋目前僅能擠出來的問題。
「他又不是小孩,況且家裡有林伯和林媽在。」林伯夫妻在童家待了三十幾年,都像自家人了。
「可是……你又沒有換洗衣服。」她衣服的尺寸他塞不進去吧?
「簡單,便利商店免洗物件很齊全。其實也無所謂,反正我裸睡習慣了。」他故作無辜地瞅著她,好像等著她的答覆。
轟!她滿臉通紅,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怕腦中一不小心浮現他裸體的模樣——她看過!
「可是我不習慣……」她呆呆地說道。
童少斐一愣,接著放聲大笑,就說逗她真的會上癮!
「我睡另一間房,你幹嘛不習慣?莫非你是想和我……」他故作曖昧且期待地睞著她。
她摀住嘴,眼神心虛地飄移。見他笑得張狂,她噘嘴抗議:「你故意的!」
「我是真的想留下來過夜——」他停頓,黑眸深深地鎖住她。
她不相信地瞪著他。
「但,不是真的想睡在另一間房。」
酡紅再度飛上她的雙頰,她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回著:「那就睡沙發!」
他再度哈哈大笑,為了小白兔難得的魄力而笑,也為她既羞又惱的可愛模樣開懷大笑。
「你先去洗澡,我下去買換洗用品。」他輕擰她氣呼呼的面頰。
於是杜歆洗澡時,他下樓買了東西。一上樓打開門,杜歆的手機正好響起——
「小白兔愛跳舞,月夜光下學跳舞,時光一去不回,不要耽誤快快快,朋友們大家快來,不要耽誤快快快……」
乍聽得她手機響起的來電音樂,他登時忍俊不禁,這女人……真服了她!
他拿起她的手機一看,沉吟片刻,接起電話——
稍後,杜歆洗好澡,打開浴室門。見他坐在自己的筆電前,似乎正忙著。
「你要洗了嗎?」她問道。
「嗯。」他目光仍盯著電腦螢幕,半晌,忽地說:「剛才你媽打電話來。」
「喔。」她隨口一應。
「我說你在洗澡。」他視線仍盯著電腦螢幕。
「你接了電話?!」死了!死定了!杜歆腦中嗡嗡響著的只有這一句。
「她叫你別忘了明天回家。」他這時才抬起頭,眼神銳利地盯著她。
滲!這下更是穩死無疑!她竟忘了明天的事!
「明天回家有什麼事?」他挑眉問道。
「回家……吃飯。」她大眼圓瞪,訥訥回道。
童少斐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半晌才將目光轉回電腦螢幕。「你累了就先睡,我處理一些公事。」
杜歆點點頭,茫然失神地晃回房裡。此際,她腦中只想著明天回去老媽會怎麼逼問她,壓根沒想到房外的男人正為了她明天的「相親宴」惱火著。
第八章
翌日一早,童少斐載杜歆去搭車,隨後前往他旗下的日本料理店。今早召開每個月的幹部會議報告,十一點會議結束,剛好他那群合夥同學也陸續出現。
「汪皓,你又上報啦!」包廂門打開,最後一位到來的是大學同學,他甫進門即大聲挖苦汪皓。
汪皓——童少斐的國中同學,國內知名的籃球明星,曾帶領團隊拿下多季的冠軍獎盃,身為名人的他,週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和緋聞。
「拜託!這種炒新聞的手法很粗糙,什麼E乳小模,當天我跟她也就點頭之交,說得我們好像打得多火熱。」身材高大的汪皓一臉氣惱。他最近和經紀公司之間頗多問題,前經紀人因故被公司解聘,新上任的經紀人永遠處於狀況外,害他最近的日子是一團混亂。
「你早該習慣了周邊的女人話題。以前唸書時就不乏告白情書,現在則是不缺緋聞報導。」高中同學跟著取笑。學生時代的汪皓可是出了名的「校草」,花花公子的稱號不脛而走。
童少斐聞言,略蹙眉斜睨了眼汪皓,深眸微微一黯。
就在大伙取笑汪皓的同時,熊騰雲傾身在童少斐身旁低語:「我對汪皓的E乳小模沒興趣,倒是對你的小白兔很好奇。」
童少斐眼皮略抬,見熊騰雲咧嘴笑得不懷好意,他索性撇過頭,一副「懶得理會」的神態。
「你該不會把人家吃了吧?」熊騰雲不怕死地問道。
童少斐橫了他一眼,帶點警告意味。
「吃了?童大少看上哪家女人?」倒是高中同學耳尖,湊過來追問。
眾人一聽,興致高昂地紛紛詢問。要知道,以童少斐挑剔難搞的個性,別說他極少有看上眼的女人,就算看上了,又有哪個女人能長期受得了他?所以他們從未見過童少斐的女朋友——如果曾經有過的話。
童大少投注在工作上的心思永遠多於對女人的關注,甚至他花在女人身上的時間都沒有與熊騰雲相處的時間來得多,害得他們幾個都曾懷疑他和熊騰雲的關係——當然也因此付出了代價;童大少的心機與熊騰雲的拳頭,殺傷力不相上下。
「一隻誤入魔掌的小白兔。」熊騰雲眨著眼,故作神秘。
眾人好奇心被挑起,待要開口追問,熊騰雲舉起手,指了指一旁面色冷沉的童少斐,無奈道:「只能透露這麼多。」
大伙有志一同地望向話題主角,期待童大少進一步說明。
「時候到了,你們自然會知道。」童少斐不甚親切的俊容隱約閃過一絲笑意。
從不談論女人的童大少,這回竟然不迴避!這下大伙更是心癢難耐,然而童少斐既然這麼說,就表示直到他願意開口前,無論他們如何追問也不會有答案。
「真的談戀愛了?難怪!就覺得你最近反常,對賺錢的事不太熱中。」汪皓說道。
「怎麼說?」大學同學轉頭問。
「讓他當我經紀人,他都不肯。」要知道,他除了籃球主收入外,找他代言的產品不少,更別說拍廣告及其它規畫了。
「我懶得理會你那些花花草草。」童少斐輕哼。
「拜託!被你說得我好像只會泡妞追妹!」汪皓駁斥。
「你不是嗎?」童少斐冷眼以對。
「童少斐,你最近看我很不順眼!」脾氣再怎麼好,也會被惹惱。
「有一點。」他倒也不掩飾。
「你……」汪皓怒沖沖地站了起來,身旁兩位同學連忙將他拉下,讓他緩下情緒。
「幹嘛?自家兄弟也鬧內訌。」熊騰雲見狀,連忙打圓場,譴責的眼神睇向童少斐,不能理解他為何突然變臉。
童少斐將目光撇開,沉默片刻,驀地起身。
「我有事先走,你們聊。」不待眾人回應,旋即離去。
「這傢伙今天幹嘛陰陽怪氣的?」大學同學問道。
「汪皓,你是不是得罪他了?」高中同學疑道。
「誰知道他發什麼神經!」汪皓不悅地回道。
「唉!戀愛中的男人,最難捉摸。」熊騰雲幸災樂禍地咧嘴笑道。
◎◎◎
本以為回家即會接到媽媽一連串逼供,誰知老媽竟一反常態,沒有開口問她任何一句與童少斐有關的問題。
難道童少斐根本沒接電話?不可能。他有提到媽媽叮嚀她回家一事。
那……有可能是媽媽忙得忘了這事嗎?這可能性更低。以杜媽媽的個性,怎麼可能不打破砂鍋問到底呢?
「小歆,你看這一期《數學傳播》。」
杜歆回過神,接過爸爸手中的數學季刊,瞧著標題:談條件機率的詭奇;視線再往下移——「杜文華」三個字。
「爸,你的文章被登出了!」她開心大叫。
杜爸爸靦腆淺笑,溫文地說:「上回我瞧那篇何教授寫的(論機率與條件機率)好像有點道理,但細想又覺得不甚通達,於是我一時興起,也就投了稿。」
「爸,你真是我的偶像!要慶祝慶祝!」她撫掌笑道。
他父女倆都喜好數學。杜爸爸平時消遣就愛研究數學刊物,或是玩玩數字遊戲。三個兒女也就杜歆與他興趣最相投,因此,小女兒一回來,他便拉著她閒聊。
「慶祝什麼?」杜媽媽雙手擦腰,面色不佳地瞪著。「客人都快到了,你們父女倆還不快去給我換件衣服。」
父女倆同時低頭看著自己的穿著。杜歆是牛仔褲套件淺黃色T恤;杜爸爸則是卡其長褲配白色棉衫……哪需要換什麼衣服?父女倆抬起頭,納悶地望向杜媽媽。
「杜老爺,去套上襯衫。你,回房換上裙裝。」杜媽媽二話不說,立即下達指令。
「有需要嗎?不就杜少爺帶幾個同事——」杜歆不認同地低嚷。
「有需要!」杜媽媽一副「別再廢話」的神情,父女倆見狀,交換個無奈的眼神,然後識時務地點頭回答:「是,大人。」
她不情不願地回到房裡,打開衣櫃翻找。她的衣服多為牛仔褲、T恤,要說能搬得上檯面的衣服;也就那一百零一件連身短洋裝——還是前年為了大姊的婚禮而買。她搖了搖頭,除非杜少爺結婚,不然這件喜氣的洋裝恐怕再難有出來見人的機會。
半晌,總算翻到一件藍色短裙。她套上荷葉邊白色上衣,襯出純稚的美感,搭上那頭微翹的短髮,愈顯得可愛——就是那副黑框眼鏡有點礙眼。
「小歆,不是叫你配隱形眼鏡嗎?」端菜上桌的杜媽媽搖頭歎道。
「太麻煩了。」杜歆揮揮手,逕自走到杜奶奶面前,撒嬌地問:「阿嬤,我這樣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杜奶奶呵呵笑道。
「你看,人家阿嬤都說戴眼鏡好看。」她轉頭跟杜媽媽說道。
杜媽媽瞪了一眼,她吐了吐舌,調皮一笑,然後走到餐桌旁。
「哇!好豐盛哦!」
「你才知道,你媽可是拿出十八般武藝來招待她未來的女婿。」杜爸爸在一旁取笑道。
「咳……咳……」未來女婿?杜歆嚇得險些被口水噎著。她擰著眉望向杜媽媽,唇瓣囁嚅,想著是不是該主動提起童少斐的事。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杜媽媽試探一問。
「呃……」杜歆想著怎麼開口的同時,大門被打開來。
「媽,客人到囉!」甫進門,杜衡立即開口大喊。
「杜少爺回來了。」杜歆聳肩宣佈,剛好免去心裡的掙扎,再次龜縮起來。
杜媽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旋即轉頭迎向客人,招呼道:「大家快進門,來來……別客氣,要不要梳洗一下,可以用餐了!」
杜衡上前跟奶奶問候幾句,然後側過頭喊:「小歆!」
杜歆抬眼望去,瞧杜衡朝他身後幾個同事曖昧一睇,彷彿說著:老哥幫你挑的皆一時之選。
杜歆微微一瞋,礙於有客人在,她連忙收回目光,笑著向三位男士微微頷首。
寒暄幾句,杜媽媽便招呼眾人坐下來用餐。杜歆本以為這頓飯會食不知味,不意老媽竟一反常態沒有努力推銷女兒,只當招待客人般,而大哥的同事也都親和力十足,大伙聊得還算愉快。
餐畢,眾人移至客廳茶敘,杜媽媽端上水果,她則幫忙收拾碗盤。此時手機響起,一看——童少斐來電;她心跳不由得加快,連忙走到一旁接聽。
「喂。」她輕聲道。
「飯吃得還愉快嗎?」童少斐懶懶地問。
「嗯。」她點著頭。
另一端的他一陣沉默,杜歆再度「喂」了聲,想確認他是否聽到她的聲音。
「我還沒吃。」聲音夾著些許怨懟。
「你在忙啊?怎麼那麼晚還沒吃?」她瞧了時間,兩點了,他竟然還沒吃。
「沒心情吃。」有著賭氣的意味。
「為什麼?」粗線條的她壓根沒發現。
「女朋友回家相親,你說我能吃得下嗎?」他索性攤牌。
嗄?這時她才意會他話中的意思,心頭一驚,急呼而出的竟然是一句——
「你怎麼會知道?!」
「所以你是真的回家相親?」他聲音轉為冷沉。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是……」她忙不迭地喊道。
「小歆,你跟誰講電話?」杜媽媽不知打哪兒冒出來。
「我跟……」她轉頭看向杜媽媽。
「男朋友——跟你媽說。」另一端傳來童少斐強硬的口吻。
「男……男男朋友。」她硬著頭皮喃道,等著被老媽獅吼功逼問。
不料杜媽媽僅是眉毛略抬,順口說:「才想說人怎麼還沒到呢。」
望著媽媽走進廚房的背影,杜歆瞪大眼,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還不出來迎接你的男朋友,我在前面的小公園。」電話那頭的他不疾不徐地說畢,然後掛上電話。
杜媽媽從廚房走出來,將手裡的便當盒交到女兒手中,顯然剛才聽到了女兒的對話。
「剛好有剩菜。」邊說邊將一臉傻愣的女兒推出門外。
「媽,你這樣好像恨不得把小歆推給別人似的。」杜衡不知何時來到身旁,不怎麼贊同地說道。
「你懂什麼!你家小妹天生呆得不像話,這姓童的精明果斷,剛好互補。」杜媽媽一副過來人似地說道。
「你又知道了?連人都沒見過。」杜衡頗不以為然地輕哼。
「昨天電話裡的交談對他有了粗略瞭解。況且,他能讓你家遲鈍的小妹認知自己在談戀愛,單就這點已夠厲害了,第一關算通過。」女兒的粗線條不知讓多少男人「知難而退」,這個男人至少及格,至於未來,就再觀察了。
「還不快過去招呼客人。」杜媽媽眼神往客廳一瞟,杜衡只好摸摸鼻子,回到客廳解救被老爸以數字問題纏困住的同事。
◎◎◎
怎麼會變成這樣?杜歆哭笑不得地看著手中的便當盒。一抬頭,便瞧見童少斐立在對街的小公園入口處,一雙黑眸直直看向她,眸中的熱度穿透力十足,灼得她只能傻兮兮地望著。
她的心怦怦怦地,霎時忘了該如何規律跳動,只能猛吸著氣,有種奇特又帶點陌生的情感泛起——才分開幾個小時,此刻她竟然有種……好想他的感覺。
「過來!」他開口輕喊。
她臉頰微微泛紅,穿過街,來到他面前。
童少斐望著眼前款款走來的女子,裙裝讓她添了些許小女人的嬌羞,他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動,繼而想起她是因何穿上這身衣服,微微上揚的嘴角瞬間撇了下來。
他眼神睇了眼她手中的東西,帶著詢問意味。
「我媽讓我拿來。」她將便當盒捧到他面前。
「那你呢?」他幽怨地望著她。
「我?」她眨眼,納悶地看著他。
「你媽讓你拿來,那你呢?你有想到我嗎?」
「我……你在生氣嗎?」再怎麼遲鈍,也看得出來此刻他不悅的情緒。
「沒有。」他口是心非地回道。
「我沒有相親哦。」她立即澄清……猜想他是不高興這件事?
他仍板著臉,嘴唇線條卻已軟化下來。
「穿這麼漂亮,不相親多可惜。」他故意說著反話,醋意十足。
「漂亮嗎?」她只聽進去這一句。
童少斐認命地歎了口氣。太拐彎抹角,這傢伙恐怕無法理解,算了,先吃飽再來開導這個遲鈍的女人。
他拿著便當盒,拉起她的手走到小公園內的長條木椅坐了下來。
「還熱的!」他微訝地打開便當盒。
杜歆好奇一看,白飯上竟是溫熱的紅燒肉,點綴幾朵青脆可口的綠花椰,旁邊竟還有顆「溫泉蛋」!
「我媽還說剩菜呢,中午壓根沒有這些菜。」她不敢相信老媽竟然對一個沒見過面的人這麼偏心。
童少斐聽了,心情轉好,拿起筷子吃著飯。
「你怎麼來了?」她偷瞄他一眼,羞怯怯地問。
「女朋友要相親,我能不出現嗎?」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昨晚那通電話,他承認自己是故意接起,只因為上頭來電顯示:媽媽。
他先向杜媽媽自我介紹,然後再表明自己是杜歆的男朋友。與杜媽媽聊了一會兒,掛電話前杜媽媽竟然丟下一句——
「小歆明天回家是為了相親,怎麼表現你自己看著辦。」
他當時心中燃起一把火,氣惱著她竟然還想瞞著他回家相親!
「我說了我沒相親嘛!何況……我根本就忘了有這回事。」她不依地咕噥。
「所以,是因為忘了,並不是不想回來相親?」他挑眉質問。
「你別故意挑我語病嘛!」杜歆斜睨著他。
他沒再說什麼,埋頭吃飯;她則靜靜地坐在一旁,等他吃下最後一口,她將便當盒接過手,收拾好擺在一旁。
「昨天你想起來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接續剛才的話題。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又怕我媽媽會質問有關你的一切,心裡一堆事煩著,就……」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就打算逃避,蒙過去?」他不打算放過她,決定要讓她正視自己的情感。
她縮了縮頸,輕輕點著頭。
「杜歆……你真的喜歡我嗎?還是只因為我的追求,所以你『只好』配合著喜歡我?」他刻意強調「只好」兩個字,臉上流露出少見的挫敗、不安神色。
一向自信滿滿的他竟也會如此沒信心!究竟她是如何看待兩人的關係?而這種患得患失的感受,讓他都要自我唾棄了。
「我……」她微怔,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她的話令他眸色黯淡,心情降至冰點,瞬間像被碎冰寒雪往頭上一淋。
「不知道?」他苦笑著,隱藏在笑容下有著一絲自我懷疑。
他本是個果決的人,碰到了她,卻常常遲疑不決;往常不顧一切達到目的的人,遇上了她,凡事總想要為她多設想……
他總想著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卻忘了她真正想要什麼。如果他給予的只會迫使她被動地接受,他不知道這樣的結果真是他要的嗎?
見他神色丕變,那抹哀傷、沮喪的神情,令她心情也隨之跌落。
「我沒有戀愛經驗,不曉得一般人都是怎麼開始談戀愛的。我好像也沒有真正喜歡過哪個男生,更別說有被別人喜歡過。喜歡一個人……這件事,我還在摸索學習。我只知道,剛剛看到你,突然覺得好想你,好像好久沒見到你;然後見了你,很開心,很想多賴在你身旁……我想,這應該算喜歡吧。」她說著,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他本懸吊的一顆心聽得她說算是喜歡吧……心不由得放鬆下來,然而一見她的淚,心瞬間又像被緊緊揪住,這麼的隨之起伏不定。
他不再懷疑,不再搖擺不安,不管這個女人對他的喜歡有多少,他是絕對不會放手了,即使耗盡一輩子的時間來讓她愛上他,他也會甘之如飴。
「傻瓜,既然開心,又為什麼掉淚呢?」他以拇指指腹輕輕拭去她面頰上的淚珠。
他指腹上的熱度穿透皮膚,滲入體內溫暖了她的心,她連忙吸了吸氣。
「我以為你後悔了,不想當我的……男朋友。」她咬著下唇,委屈地說著。
「我不是個隨便的人,不會將男女朋友這回事輕易說出口。」說了,就是一種承諾。
聽得他這麼說,她心裡湧上陣陣暖流,熨燙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舒坦;然而面對這麼個優秀的男人,她心裡某處其實仍有著自卑感。
「我其實有點害怕,覺得你怎麼可能會喜歡我。你長得那麼好看,只要是女人都會喜歡你;而且你那麼聰明,怎麼會喜歡一點都不聰明不機伶的我。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比你想的還要笨,那你還會喜歡我嗎?還會對我那麼好嗎?」
「我對你好嗎?你不是一直說我都在欺負你?」他點著她微微泛紅的鼻頭,故意取笑著。
她噘著嘴,不依地瞋了他一眼。
「我長得好看嗎?或許吧。但女人不見得都會喜歡我,你不是才說了我沒人緣嗎?」他笑了笑,柔聲說:「我看不到有什麼女人喜歡我,我喜歡誰才是重要。你以為我是因為『聰明』而去喜歡一個人嗎?何況你又不笨。」他再度點了她的鼻頭,疼寵意味十足。
「可是你都罵我笨了。」她輕擰著眉。
「這是專屬於我的樂趣,只有我可以罵,別人半句也說不得。」這麼大的樂趣,當然不允他人侵犯。
「就像你那個『別名』只專屬於熊騰雲一樣嗎?難道我不能喊嗎?」她想起先前熊騰雲說的話。
「當然不可以!」要真讓她這麼喊,他的顏面往哪擺!
「那……你真的是……那個嗎?」她眼瞳好奇地溜轉著。
童少斐聽了,險些岔氣。他不自在地輕咳了幾聲,順了順氣,瞪著一臉無辜的她。
「這麼想知道?」他粗聲粗氣地問道。
她僵著身軀,眼睛直視前方,既不敢點頭,卻也不想搖頭。
「要不要試試看?試了就知道。」他故作無謂地邀約。
嗄?她的圓眼在鏡片後瞪得斗大,未加思索地回道:「才不要呢!」
「你確定不要?」他不懷好意地瞇著眼,身軀一寸寸地逼近她。
她嚇得將上半身往後傾退,身軀承受不住,險些往後倒,他適時攬住她的腰,俊容霎時來到她的上方,她呼吸急促,兩頰紅熱。
「現……現在這個場合,不太適合試試看。」她驚得喃喃說道。
童少斐聞言一怔,旋即將她拉進懷中,然後放聲大笑。
低沉的笑音在她耳際漫開來,惹得她不自覺地也漾起笑意。
「你覺得……如果我這時候吻你,左右鄰居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吧?」他忽地在她耳畔輕語。
杜歆聽了,卻是嚇得立即跳開他的懷抱。她張望四周,乍見公園裡有著不少熟悉的身影,尤其是賣臭豆腐的王媽媽,一雙眼正朝著他們打量,像是在思索著待會兒要怎麼向杜媽媽報告。
她急忙摀住嘴,就怕他真的吻了她。
童少斐無所謂地聳肩。他不怎麼介意這些人的眼光,但知道她會在意,所以他也介意——因為她。
見他瞭然的神情,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面頰。
「等我把膽量練大,多點勇氣——」她自我激勵地說道。
「不用了。」他否決。
她張著小嘴,微微一愣。
他扯嘴一笑,握起她的手,十指緊扣,然後帶著縱容的愛意說:「順其自然,不要刻意為我改變什麼,我不要你因此而不快樂。至於膽量和勇氣……暫時由我來承擔,我想,目前我的膽量和勇氣應該足夠我們兩人共用。」
杜歆心頭一暖,眼眶泛熱,尚未來得及感動,他突然將臉龐壓向她,然後很快地在她唇上輕輕一啄。
杜歆呆愣了幾秒,然後前後左右瞧了瞧,再轉回頭瞪向眼前的男人,瞧他一臉無辜——可惡!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承認他是故意的。誰讓她真的太好逗了,不小小欺侮一下真的太對不起自己了;不過,這個樂趣只能專屬於他,旁人休想欺侮她……一下下都不行。
「你們兩個夠囉!你儂我儂……噁不噁心啊!再不進去,杜媽媽都要出來逮人了!」杜衡的聲音驀地響起,帶著一絲嫌惡的口吻。
也不知道他何時出現在公園入口處,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顯然受不了戀人間的卿卿我我——尤其主角之一還是自家小妹。
第九章
「現在頒發整潔秩序各年級前三名。秩序比賽——三年級:三年八班、三年七班……」升學典禮,學務主任在講台上大聲朗道。
「李育姍,你第一次上台可別丟我們班的臉。」一年九班的男生揶揄著準備上台領獎的風紀股長。
李育姍轉頭一瞪,昂起下巴,壓低聲音喊道:「安靜啦!我還想多上台幾次。」
班上同學聽了,莫不咧嘴輕笑,不少人捂著嘴巴掩住笑聲。
杜歆唇畔微微揚起。這是他們班第一次得獎,她承諾學生,這學期若能累計三次,就要請吃披薩。
學期過了三分之二,她漸漸步上導師的軌道——或許該說,她開始接受並體認當老師這件事。
她仍偶爾會被學生氣得哭笑不得,班務處理也不盡完善;她或許能力不足、經驗不夠……但心境不同了。在這些過程中,她開始學會去體驗以及享受身為一個老師這件事。
當她一臉燦笑地走進門,偌大的辦公室只見程孜凡與鍾於昀在座位上,這節課難得只有她們三人空堂。
「想不到談個戀愛這麼有用,早知道,當老師的第一年你就該交個男朋友了。」鍾於昀忍不住虧她。
杜歆害羞地笑了笑,帶著詢問的眼光,轉頭望向程孜凡。
程孜凡笑著搖搖頭。
「拜託!你以為這種事能逃過本人的法眼嗎?」鍾於昀翻個白眼。
「這麼明顯嗎?」杜歆錯愕一問。
「還好。只是我剛好就坐你旁邊,近水樓台嘛。」
「近水樓台不是這樣用的吧!」程孜凡笑著糾正。
「程老師說得是,近水樓台應該是指童主任。」鍾於昀受教地點點頭,接著側過臉跟杜歆說:「有喜事,要請客,就請喝咖啡吧。」陰冷的天氣,難得辦公室只有她們,不來杯熱咖啡太對不起自己了。
「咖啡簡單,我去買。需要什麼蛋糕嗎?」杜歆點點頭,她自己也滿想喝的。
「我有起司蛋糕,學生家長做的。」鍾於昀指了指桌上的長方盒。
杜歆比個oK手勢,轉身走出辦公室。下樓時,適巧遇見楊容容。
「要去哪?」容容問道。
「去對面買咖啡。」校門口斜對面有間便利商店,很便利的。
「我陪你去。」
「你沒課嗎?」
「這節跟英文老師調課。」才正想上去一導找她們幾個閒聊呢。
兩人邊聊邊走地來到校門口。此時有個訪客,警衛正在與他談話,杜歆好巧不巧地抬頭一瞥——
她猛地倒抽口氣,頓時停下腳步,驚慌地抓住容容的手臂。
楊容容覺得有異,順著她的目光望向警衛室,但見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正朝著她們露出白牙,笑得燦爛。
誰啊?楊容容眉心略擰,難道他認得她們?不然笑成這樣是怎麼回事?
「汪……汪皓。」杜歆喃喃自語。
「什麼?」楊容容聽得不甚清楚。
站在警衛室旁的高大男子正是汪皓。瞧見兩個女老師朝著他的方向看來,他瞬間堆起燦爛的笑容——這就是身為名人的無奈,隨時都得注意形象。
「汪先生,主任說他在忙耶。」警衛有點不好意思地陪著笑臉,因為童主任其實是說:不准讓汪皓走進校門一步。
汪先生是有名的明星球員,學生看見他肯定會陷入瘋狂狀態。警衛猜想童主任應該是怕引起過大的騷動,才不讓汪先生進校門。
「那我去他辦公室等,反正今天沒什麼行程。」汪皓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讓童少斐答應他的要求。
「這……」警衛一臉為難。
「兩位美麗的女老師!」汪皓假藉與她們打招呼,大大方方地走進校園。
杜歆不假思索、直接反應就是退向楊容容身後。容容略覺訝異,沒有說什麼,直覺擋在杜歆前方。
汪皓來到她們面前,瞧這兩個老師,一個是蹙眉瞪他,另一個則是低頭閃躲……他納悶不解地搖著頭。
「汪先生,童主任交代了,讓你先回去。」警衛急忙奔過來。
聽見「童主任」三個字,杜歆詫訝地抬起頭,目光適巧對上汪皓打量的眼光。
汪皓「噫」了一聲,覺得眼前的女孩有點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杜歆驚嚇地鬆開容容的手,轉身往辦公室的方向跑去。
「杜歆!」楊容容喊道,旋即追了上去。
杜歆?汪皓皺著眉思索,這名字好熟……他眼眸陡地一亮,這也太巧了吧?!
「學妹!」他朝杜歆的背影喊道,然後也追了上去。
警衛怔在原地,幾秒後趕緊走回警衛室,打算向童主任報告他的失職。
杜歆快步奔跑,不理會後頭的追趕,埋頭跑進辦公室。
「這麼快?咖啡呢?」鍾於昀問道。
杜歆抬起頭,一臉惶然。
「發生什麼事了?」程孜凡關心地問。
「我遇到——」她的話被尾隨而至的容容打斷。
「杜歆,你怎麼了?」容容擔憂地問。
「學妹——」汪皓這時也追進了辦公室,乍見程孜凡,他驚呼:「孜凡!」
「汪皓!」程孜凡驚訝喊道。
汪皓是熊騰雲的好友,她見過幾次面,但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學校?
所有人——包含杜歆,都將眼光投向程孜凡,希望她解釋一下。
「汪皓是熊騰雲的朋友。」程孜凡簡單說道。
「你們好,我是汪皓。」他露齒而笑,等待著隨之而至的歡呼聲以及愛慕的眼光。
一陣安靜……汪皓尷尬地收起笑,忍不住開口問:「你們……不認得我?」
應該要認得他嗎?楊容容與鍾於昀互望一眼,搖搖頭。
「汪皓是知名的籃球明星,上過電視,也拍過廣告。」程孜凡不好意思地補述。
「我只認得阿部寬。」楊容容事不關己地回道。
啥?汪皓瞠大眼,不知做何反應,只好把眼神投向鍾於昀身上——
「我對運動……過敏。」鍾於昀無奈地聳著肩,擺明不識他為何方神聖。
嗄?汪皓的嘴角不由得撇了下來,他把希望投注在杜歆身上。
「學妹,不可能連你也忘了學長吧?」汪皓露出迷人的笑容。
杜歆卻是渾身打冷顫,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登時浮上腦海——
高一那年國文老師出個作文題目《告白》,對象可以是家人朋友或影視偶像,也可以是學校風雲人物。她當下沒想到與家人朋友說什麼,向來也很少迷偶像明星,至於學校風雲人物,她倒識得一個學長——學校籃球隊隊長汪皓。
會選擇寫汪皓主要是因著某個原因——她曾偶然發現兩人之間存在著一組特別的數字關係。對她而言,這點巧合更勝於汪皓這個人。
不過,也真虧得她如此沒心眼,竟在作文中寫上學長的真實姓名,當時沒多想,不料這文章卻陰錯陽差落入汪皓手中,讓他當著眾人面前念了出來——自此,她成了全校的笑柄;直到汪皓畢業,大家才漸漸淡忘這件事。
那一段備受奚落嘲諷的歲月,若非她夠樂觀、夠天真,真不知會造成怎樣的傷害陰影。然而,即便她能以樂觀、甚且自嘲的態度去淡化當年的事,卻不代表她願意再次與汪皓有所交集。
「學長?」程孜凡訝然輕呼。
「該不會是杜歆的高中學長、籃球隊長?」楊容容挑眉問道。
汪皓微笑地點點頭,想不到學妹至今仍念著他,連週遭同事都知道他的存在。
「難道是那個自以為萬人迷、還把人家的作文當成情書念出來的不要臉學長?」鍾於昀不留情面地批判道。
汪皓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有點不知所措地問:「什麼作文?」
杜歆的這段「衰事」她們都知道。同為女人,最痛恨這種自以為是、又不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
「把女生的告白情書惡意朗讀出來,是件低級、沒品的事;若是那女生的告白情書其實只是作文課的練習寫作,那——這個男生就是加倍的低級、加倍的沒品!」楊容容理直氣壯地斥責。
「一個以欺侮女孩子為樂的男生,稱不上男人。」鍾於昀嗤之以鼻。
汪皓這輩子從沒這麼孬過,竟然被兩個女人輪番訓得一臉狼狽,卻又苦悶地不敢替自己辯護半句——深恐遭到更強大的炮轟。
杜歆瞠目不已,好想大力鼓掌。如果自己有她們一半的反擊能力,當年或許就不至於那麼難堪了吧?
「欸……你們……」程孜凡一臉為難。汪皓年輕時的行為的確不可取,但當時畢竟年輕氣盛,何況他又是熊騰雲的朋友——她心頭一驚,這麼說來,汪皓當然也是童少斐的朋友?!
像是呼應她的想法,童少斐竟來到一導辦公室,此刻的他一臉冷峻。
「童大少,總算出現了!」一見他進門,汪皓求救地向他眨眼。
杜歆瞪大眼,他……認得汪皓?
童少斐沒有回應,目光像是隨意朝杜歆一瞥——天知道他心裡多焦慮不安!當警衛告知汪皓追著兩位老師進來,得知其中一位是杜歆時,他立即停下手邊工作,往她辦公室急奔而來。
他不想讓汪皓認出杜歆來,更不想讓杜歆見到汪皓,最重要的是,如果杜歆得知當年——
「到我辦公室!」童少斐朝汪皓一瞪,示意他立即離開這裡。
「你一定不曉得我遇見誰了,當年那個寫著公車號碼告白的學妹——當時你也在場啊!記得嗎?現在竟然又遇上了,你說巧不……」汪皓停下話來,他雖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個性,卻不表示他笨,此刻他也發現氣流僵凝、氛圍有點不對勁。
杜歆的臉色霎時泛白,不敢置信地望向童少斐。童少斐則面露愧疚,帶著心疼不捨的眼神回望她。
程孜凡與鍾於昀互望一眼,對這樣的發展驚愕不已。
楊容容不甚清楚眼前狀況,卻發現杜歆與童少斐間有著異樣的情愫。
汪皓非常確信自己說錯話了,雖然他壓根不曉得自己哪裡說錯。
「你當年也在場?所以,你早就認得我?」杜歆的聲音微微顫抖。
童少斐深吸口氣,無奈地點頭。
杜歆一臉忿然,想到他竟然也是當年圍觀的群眾之一……她眼眶泛紅,只能努力睜大眼,撐著不讓淚水滑落。
「你……太過分了!」這是她僅能說出口的最嚴厲指控了。
「小歆!」童少斐走近她。
汪皓及楊容容瞪大眼,此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兩人關係匪淺。
杜歆退到程孜凡身後,悶聲說:「我現在不想講話。」
程孜凡歎了口氣,朝童少斐搖搖頭。
適巧下課鐘聲響起,無奈之餘,童少斐只好退而求其次:「放學等我一起回去。」
杜歆仍繃著臉,沉默不語。
童少斐轉身走到汪皓身旁,冷冷地說:「跟我到辦公室。」語畢,轉身走了出去。
汪皓朝她們點點頭,跟著走出辦公室。
這時有學生認出他來,紛紛追喊著。
「你是汪皓嗎?」
「是汪皓耶!」
學生們難掩興奮神情,尤其是熱愛籃球的學生,更是激動萬分。
「汪皓……汪皓……」學生紛紛呼喊。
汪皓笑著與大家打招呼,突然接收到一記冷冽的眼神,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他連忙說聲對不起,奮力在學生人潮中擠出一條路,然後跟著童少斐快速走進辦公室,將學生隔離在門外。
「你來學校幹嘛?」童少斐口氣不佳地質問。
「原來熊騰雲說的小白兔是我學妹,哈……」汪皓識時務地收起笑意——在童少斐銳利的眼神下。
「當我的經紀人吧,我真的快被搞瘋了!你知道我向來不擅長處理這種繁瑣的事。我看不用等到毒舌媒體嘲笑我年紀大、體力差,我現在就可以引退了。再這樣下去,都快精神耗竭,下一季球賽還能打嗎?」汪皓苦著臉哀求。
「那就引退啊。」他面無表情地回道。
「你……」汪皓一時氣結,半晌才說:「真要見死不救?」
「我說過了,沒興趣。」童少斐不為所動。
汪皓被他冷淡的反應氣得想出手揍人。這傢伙平時雖然傲慢,卻還不致如此不近人情……原來啊!他靈光乍現,恍然大悟!
「當年也不知道是誰說,要是我看上杜歆,他都要輕視我的眼光了……想必我那親親學妹,不曉得有這回事吧?」好看臉龐露出個狡黠的笑容。
童少斐面色冷凝,沉默地瞪著汪皓——竟敢威脅他?
「這是……威脅?」他僅僅挑了一下眉。
「豈敢。不過,以我們多年的交情,我覺得你當年那句話背後的心機很可疑,該不會是不想我接受杜歆的告白吧?」平時毫無心眼可言的汪皓竟突然機伶了起來。
童少斐臉上倏地閃過一絲異樣,他略為尷尬地別過眼神,嘲諷道:「我是怕你這個花花公子到處摧殘純真少女,造孽太多。」
「你最好這麼有良心啦!」汪皓嗤之以鼻。
「至少不像你這麼濫交!」他毫不客氣地駁道。
汪皓面帶赧色,有點惱怒地道:「我有這麼糟糕嗎?」
童少斐沒有說話,既不認同亦不否認,而他這種讓人猜不透的心思正是汪皓最怕、拿他最沒轍的地方。
「咱們兄弟有需要為了一個女人吵起來嗎?」汪皓帶著求和的口吻。
「她不是一般女人——」
童少斐話一出口,汪皓臉色丕變。他都拉下臉、低聲下氣了,他竟然還說這種話!
「不過,我也不想因為任何人、任何事影響兄弟間的感情。」
汪皓本是扭著張俊朗的臉龐,在聽得童少斐接下來的話後,嘴角不禁揚起。這才是好兄弟嘛!
見他神色瞬間轉變,童少斐在心裡輕笑。這傢伙還真是坦率沒心眼,心情全然流露於外——單就這點而言,他和杜歆還真相似。
「我還是不能當你的經紀人,不過我會推薦一個能力好又值得你信任的人。」
「兄弟,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我還沒說完——」童少斐若有所思地睞了眼。「有條件。每學期你得過來指導我們學校籃球隊,至少一次。寒假或暑假安排一天,帶幾個選手過來跟我們籃球隊對打。」
「童大少,我們很貴耶!高中生犯不著用這麼高檔的。」汪皓一臉「有沒有搞錯」的錯愕神情。
「免費服務。」童少斐唇瓣不懷好意地微微上扯。
「靠!你吃人不吐骨頭啊!」汪皓驚呼。
「別忘了,我一向不吃虧的。」童少斐懶懶地回道。
瞧童少斐一副「要不要悉聽尊便」的神情,汪皓只好很沒有志氣地喟歎一聲。
「好啦!你說了算。快把經紀人給我搞定就對啦!」誰讓他有求於他。
「三天內,我會讓人去報到。」童少斐篤定一笑。
兩人閒扯幾句後,童少斐親自「護送」汪皓來到校門口——雖然汪皓覺得「押送」的意味較重。
「那個……杜歆學妹的事怎麼辦?當年……唉,也是不懂事啦。」離去時,汪皓回頭關心道。
「她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你真的很欠揍耶!」汪皓忍不住怨歎。
「這句話我聽了十幾年了,多謝關心。」兩人國中認識初期,汪皓就曾這麼說過他;往後幾年,汪皓也不曾忘記這句話,三不五時就拿出來溫習溫習。
汪皓瞪大眼,卻忍不住笑了起來。有時他真懷疑自己有被虐傾向,好像不讓童少斐虐個幾下,渾身就不通暢似地。
汪皓心情愉悅地回去了,然而童少斐可沒那麼輕鬆。抬頭望向一導辦公室的方向,他輕歎一息,只能自我安慰:還好,杜歆的「氣」一向不會在心裡停留太久。
◎◎◎
小白兔也有不聽話、使性子的時候。
放學後,他來到一導辦公室,程孜凡低聲向他說杜歆已先行離去。
稍後,他來到杜歆的租屋處,上三樓按了門鈐,卻是無人回應。
「小歆,開門!」他喊道。
裡頭無任何回應。
「不然……我自己開門進去嘍!」
裡頭仍是無半點回應。
於是他拿出鑰匙打開大門——
坐在沙發上啃著澎湖特產小管片的杜歆瞬間停下動作,她驚訝得瞪大眼,轉頭望向門口,他……他怎麼有她家的鑰匙?!
瞧她吃驚的模樣,他嘴角微扯,問:「小管片好吃嗎?」
那是上回餐廳員工團購時,他買來給她吃的,因為她喜歡有嚼勁的食物。
「你……你你怎麼可以擅闖民宅!」腦中閃過連續劇裡的台詞,她竟就這麼脫口而出。
他不禁輕笑出聲,回道:「我有前任房客的鑰匙。」
杜歆氣惱地瞪了瞪,想不到連孜凡都出賣她!
「我們談一談,好嗎?」童少斐輕輕一笑,走向她。
她頓了幾秒,然後放下小管片,迅速衝向自己的房間,欲關上房門時,童少斐的手迅速伸向門框上——如果她用力一甩門,肯定會令他痛不欲生。
就吃定她不敢做得那麼狠嗎?
嗚……嗚嗚……她沒用,一想到他的手會很痛,她就下不了手!
她放開房門,卻氣自己軟弱,被他吃得死死!她登時委屈地紅了眼,下一秒居然打開衣櫥,然後把自己藏了進去……她不只是白兔,也是鴕鳥!
見她紅了眼眶,他的心像被人拿著針紮著,微酸且剌痛。然而下一秒驚見她倉皇地躲進衣櫥,他不禁啞然失笑。
他好整以暇地走到衣櫥旁,伸手敲了敲衣櫥門,禮貌地說:「我進去嘍!」
不等杜歆反應過來,他打開衣櫥門,竟也坐了進去,面對面與她擠在狹窄的小空間裡,兩人四隻腳交錯,大腿小腿相互緊貼。
杜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輕推著他,連忙說:「你坐到我的衣服了,快出去。」
「偏不。」他不僅不出去,還將衣櫥門微微半掩。
縫隙透進幽微的光線,昏暗且侷促的空間裡,人的各種知覺變得靈敏,她覺得全身皮膚像起了「小毛球」似地冒出顆粒狀,毛細孔全然敞開,只因為他的氣息充斥整個空間。
「你……我我……我們這樣……」她手足無措、腦袋不清楚、話不成句……
「我們這樣真成了『雞兔同籠』了。」他俯在她耳邊輕吐著話語。
他的氣息掃過全身,杜歆不禁輕顫,然而他的話卻也令她忍不住地咯咯笑起來。
「雞兔同籠的算式可以二元一次方程式來解。」她撫掌大笑,腦袋瓜卻突然轉到那一件事情上——
「呃,所以你承認你是……你是嘍?」「童子雞」三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尤其是在這麼曖昧的空間裡,這話更顯得「居心不良」。
「數學答案是經由驗證而得知,如果你想知道答案,隨時歡迎你來驗證。」他似笑非笑地誘引著。
唉!幸好衣櫥裡昏暗不明,否則她此刻紅通熱燙的臉龐,豈不透露出自己的心思——不對!她應該是生著他的氣才對,怎麼變成這樣?差點又被他轉移注意力!
「你走開,我沒忘記今天的事。」她發出聲明提醒著他——更像是叮嚀著自己。
「那我們談談吧。」他柔聲道。
「你敢說你當時沒有等著看笑話的想法?」她語帶哽咽。
「我承認,當年我們……我和汪皓都太年輕不懂事,對不起嘛!」他輕撫著她的臉頰,柔聲道歉。
「你當年想必也在一旁笑我吧!笑我也不照照鏡子,竟然自不量力地向汪皓告白。」她難過地繼續說著。
「這點我不承認。因為我向來覺得需要照鏡子的人是汪皓,那傢伙配不上你。」
「你現在當然這樣講!」她輕哼一聲。
「我一直都這麼想。你長得那麼可愛誘人,花花公子不適合你。」打從十年前,他就這麼認為了。
「我哪有可愛啊!」話雖這麼說,她聽了心裡卻挺受用。
「那你真的該照照鏡子,看你有多可愛、多誘人。如果你還是看不到自己有多美好,沒關係,往後的日子由我來慢慢告訴你,因為,我清清楚楚知道你有多棒,多麼美好。」他低語溫柔地訴說著愛意。
杜歆眼眶泛淚,想起不堪的過往時她都能忍著不哭,他的話卻溫暖動人得令她想掉淚。不公平!他一向能言善道,她可不能心軟!
「那……你之前就認出我來,為什麼不跟我說?」雖說不能心軟,然語調卻已帶著一絲撒嬌的甜味。
「如果我一開始就提及十年前那件事,你會有什麼反應?應該會嚇得躲起來吧!那我們之間還有戲唱嗎?」他反問道。
「你一開始也沒多善待我啊!怎麼那時候不怕沒戲唱?」雖明白他說得沒錯,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使一下性子。
「你都不知道我對你多好,一開始就全裸讓你看光光。」他戲譫地笑道。
「你……」她羞得說不出話。
他輕笑,然後傾身吻上她。
酥酥麻麻的觸感,像電流般穿透全身,僅是一個吻,她就覺得自己輸了,輸在溫柔美男計之下。
「你別想用一個吻就打算敷衍了事!」她心裡其實沒什麼氣了,卻又怕被他吃定,只好撂下狠話。
「想不到小白兔的胃口這麼大,一個吻還不滿足。」他故意曲解她的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她羞惱地輕輕堆打著他。
他抓住她的手,以單手扣住她的雙手,高舉置於她的頭頂上方,然後再度俯身吻住她,在她低嚷中探入她口中。這個吻更加濃烈,他探得深,吻得纏綿,像狂風巨浪席捲,她喘不過氣卻又情不自禁地回應。
在黑暗狹窄的空間裡情慾感受益發敏銳,她禁不住地回吻著。然而稚嫩的小白兔如何會是對手?轉眼間被他吻得嬌喘吁吁,雙頰暈染。
「我……我快不行了!」她攤在他懷裡喘息道。
他壓下內心勃發的情慾,順了順氣息,然後將衣櫥門打開,先走了出去,免得一時無法自制。
杜歆仍喘息著,遲疑片刻,抬頭擰眉望向他。
童少斐狐疑地挑著眉,仍不見她有任何動作。
「這麼喜歡待在衣櫥裡?」他糗著她。
「不是啦!人家腳麻……」她咬著下唇,一臉痛苦。見他欲過來幫忙,她連忙喊道:「別過來,不要碰我的腳!」
然後,一個不小心牽動到下半身,她五官緊皺,痛苦呻吟,欲哭無淚啊!
他啞然失笑。這女人怎麼這麼有天分?任何場景經由她的手,都能輕易扭轉成喜劇。
第十章
期末考前兩周,籃球校隊瘋狂陷入課業總複習,拚命三郎的精神幾乎令全校師生跌破眼鏡。究其背後因素,乃童主任承諾寒訓邀請汪皓等球星蒞臨指導,但前提條件是——期末成績進步百分之二十者方能入選。
這下子,即使對童少斐有過多不滿情緒的老師,也不得不佩服童主任的手腕與能耐。
「你以後有可能會是少奶奶的命。」鍾於昀語重心長地望著杜歆。
「為什麼?」杜歆歪著頭,納悶地望著她。
「以童少斐這麼會談判算計,以後肯定『錢』景無限,到時吃香喝辣可別忘了咱們。」鍾於昀開著玩笑。
「噓。」杜歆將食指豎在唇上,黑瞳左右張望,就怕辦公室有人聽到「童少斐」三個字。
「地下情人,見不得光。」鍾於昀再度取笑道。
期末除了籃球隊振奮人心的事情外,還有另一則……也算振奮人心的消息?
「你確定下學期不來學校了?」杜歆喝了口咖啡,側過臉問著一旁的童少斐。
「確定。我得重新安排工作時間,才能有更多屬於我們的時間。」
兩人交往以來,少有機會出去約會。他餐飲的工作幾乎壓搾著他學校之外的休假時間,所以他們最常約會的地點便是她的小公寓。
「你心裡是不是偷偷高興著,總算把人緣差的童主任逐出校門了?」他忍不住逗著她。
「才沒有呢。」她瞋了眼,故意說:「不過陳老師可能會捨不得哦!她那天竟然小小地誇了你一下。」
「日久見人心,他們總算瞭解我的辛苦了。」他毫不客氣地自誇道。
杜歆皺了皺鼻,噘嘴哼道:「是!童主任最棒了。」
他瞅著她笑,突然說起——
「熊騰雲寒假就要把程孜凡娶回家。」
杜歆點點頭。孜凡早預訂她們幾個當伴娘了。
「我已見過你父母親了——」他話鋒突然一轉。
杜歆眨著眼,不甚瞭解他想表達什麼。
「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見見我的父母?」他意有所指地問。
「噗」地一聲,杜歆嚇得將口裡的熱咖啡噴了出來,驚駭萬分地看著他。
童少斐抽起面紙幫她擦了擦臉。
「這個提議讓你如此驚嚇?」她的反應有必要這麼激烈嗎?
「不是……對不起……」杜歆一臉困惑地望著他。
「怎麼?」
「上回……章少懷說他父母死了。」難道是她聽錯?或是他們其實是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兄弟?有這種的嗎?
嗄?童少斐先是一怔,接著啞然失笑。他搖搖頭,難怪她會嚇得不輕。
「他真這麼說?」他問道。
「嗯。」杜歆點點頭。
他沉吟片刻,才娓娓道來事情始末。
「我爸媽結婚時規畫了未來生活:只生一個孩子;等孩子十八歲,他們便打算到世界各地作研究探險。不料我十四歲那年有了個弟弟,面對這個『意外』,我父母高興之餘,又多了個煩惱——他們的計劃勢必得變動。於是又延了幾年,直到我大學畢業那年,爸媽把少懷托給我,隨即踏上他們的旅程。」
「你一個人把少懷帶大?」杜歆崇拜地望著他。
「當然不是。」他輕笑。「林伯和林媽從我爸年輕時就在家裡幫忙,少懷也多虧了他們的照顧。」
「也難怪少懷會這麼說,他當年才八、九歲呢。」她為章少懷抱不平。
「或許。不過,我媽如果知道少懷這麼說,應該會很傷心。」
「那……我怎麼見你爸媽啊?」難不成飛去某個像是亞馬遜河或是百慕達三角洲的神秘地方?
「我爸媽每年至少會回來一次,時間大多選在過年前後。」
「他們會不會嫌我太笨?」她擔心問道。他們一家人好像都很聰明,她不免在心裡胡思亂想。
「我說過了,你不笨。我爸媽很開明。況且,我媽當年聯考數學考三分,你覺得她能嫌你什麼?」他握起她的手說道。
「原來我也是有長處的。」她俏皮地眨著眼。
「對啊——挑男人的眼光。」他挑眉回道。
她一瞪,說到底,他誇的還是他自己嘛!
◎◎◎
寒假第三天,熊騰雲總算將程孜凡娶進門。婚宴於熊家一樓及後院設席,餐飲方面則由曾是飯店主廚的老張包辦,至於賓客的服務則由郭大姐及手下那群小姐負責,婚禮總招待當然非金管家莫屬。
此刻新娘與她的三位伴娘正窩在二樓的新娘休息室。
「你先生的家人真的太可愛了,那群迎親隊伍……哈哈……」想著稍早前的迎親陣仗,鍾於昀不顧形象地哈哈大笑。
「熊伯伯他們一向很有赤子之心。」杜歆點頭認同道。
「你會很幸福的。」楊容容由衷祝福。
「謝謝。」程孜凡握著姐妹們的手,眼眶泛紅。
「汪皓也是伴郎之一,你沒問題吧?」鍾於昀忽地問道。上午迎親一陣忙亂,來不及關心杜歆的反應。
「孜凡事先跟我提過……其實學長有跟我道歉了。」杜歆微微一笑。
「那種人你還叫學長啊?」容容轉頭喊道。
「習慣嘛。」杜歆傻笑幾聲。
「然後你就原諒他了?」鍾於昀挑著眉。
「對啊。」杜歆理所當然地答道。
「你們又不是不瞭解,她這人最大的長處就是樂天。」程孜凡適時為杜歆的行為下註解。
「童少斐真的賺到了,他那種個性難搞的男人也唯有你這種少根筋的女人才受得了。」楊容容毫不客氣地評斷道。
「他……對我很好。」兩人交往以來,他雖然嘴上老愛逗弄她,但實際上卻是待她極好,算是寵著她了,即便粗線條如她,也能感受到他的付出。
「依我看,恐怕也只有他能把你的遲鈍反應當成優點欣賞吧。」繼楊容容之後,鍾於昀再補一槍。
「你們兩個嘴巴這麼利,就看哪個男人能欣賞娶回家了。」程孜凡笑諷道。
「你不知道嗎?人都排到校門口嘍!」鍾於昀故作正經地回道,再度惹得她們一陣笑。
這時傳來幾記敲門聲。她們輕應一聲,金管家開門探頭道:「學校有幾個老師過來了,你們要不要下去招呼一聲?」
身為宴會總召待的他,賓客裡最不熟的就是這群老師了。
程孜凡朝他點點頭,金管家微笑退了下去。
「學校那邊你發了幾張帖子?」鍾於昀好奇問道。
「就你們啊,還有跟我們走比較近的幾個專任老師而已。」
「一導呢?」楊容容問道。
「沒發帖子,就請大家吃餅,順便禮貌性邀約。」她才在學校服務一年多,總不好意思炸太多人。
「可是……我看到陳老師耶!」杜歆站在窗前,往樓下探去。
「一導有幾個老師說會來,我以為他們是客套說辭。」程孜凡訝然地說。
她們全擠到窗前——豈只陳老師,周老師、廖組長、李老師……還有郭美人也來了?
「就說不要在寒假。你看,學校老師竟然來了那麼多人!」杜歆拉了拉身上那件米白色平口小禮服,嘴裡緊張咕噥著。
「如果不在寒假,你們幾個能同時請假來當我伴娘嗎?」程孜凡冷靜地指出重點。誰讓男方那邊有六位伴郎,她只好尋得六位伴娘來幫忙。
「你是怕地下情曝光吧?」鍾於昀揶揄著杜歆。
杜歆苦著臉,老實地點頭承認。
她們三人見狀,咯咯笑著。
「童少斐都不幹了,你怕啥?」楊容容問道。
童主任辭職一事,本以為學校老師得知後定會歡欣鼓舞,沒想到大家竟是驚訝不解,甚且還有老師說,都快習慣童主任的作風了,主任幹嘛走人?
鍾於昀卻說一點也不意外。雖然大家對童少斐的批判誹語不斷,然隨著評議浪潮的增漲,大伙教學的動力似乎也在持續增強,以往偶爾才會出現的戰鬥精神,現在則是經常上演,這種熱血的經驗,正在大家心裡沸騰著。
「你說的是阿部寬的『龍櫻』吧!」
當時楊容容不甚贊同地駁道,還惹來鍾於昀的一記白眼。
「他雖然不在學校,但……還是董事嘛!」總之,讓大家知道兩人關係後不是會變得很尷尬?
「能瞞多久?」
「就……到時再說嘍。」她鴕鳥地回道。
「別想那麼多。兩位,請拿出最佳體態下樓去,不要讓人對『老師』一詞有過於刻板的印象。」鍾於昀說著「最佳體態」時,不忘喬一下胸部,刻意展現胸前的完美曲線,再度惹得她們哈哈大笑。
三人下了樓,杜歆尋覓著童少斐的身影,環視一圈,卻只見到他的幾個同學——也是今天的伴郎們。
她們三人走過去與學校老師們寒暄閒聊,杜歆肚子咕嚕一聲——還好不太大聲。雖然快開席了,但她們得先上樓幫新娘子整裝,實在無法先填飽肚,早知道中午應該吃飽一點。
她悄悄地退了下去,打算上樓看看有沒有乾糧先墊墊胃。
將身體貼著牆壁,她輕悄地走上樓梯。一上二樓,驀地被人一把抓到轉角,背部緊貼著牆。
她駭得瞪大眼,險些驚叫出聲,卻見童少斐黑眸帶笑地出現她眼前。
「你故意嚇我!」她不依地低嚷。
「當然不是。」低頭在她唇上偷個吻。
「樓下……人很多耶!」她嬌羞地說。
「你好美啊。」他低頭埋進她的頸窩,輕緩地吻著,沿著頸脈一路吻下,來到光滑的香肩,汲取她身上的味道。
稍早熱鬧哄哄的,他都沒時間好好讚美她,更別說有時間品嚐她的美好了。
杜歆身體一陣酥麻,嚶嚀喘息。她快淪陷於他的引誘中,但心裡又怕被學校老師撞見,於是輕輕地推開他。
「這裡……不行……」她微弱地說道。
「我知道,晚上回家才行。」他曖昧地抬著眼。
「你胡說什麼嘛!」杜歆雙頰酡紅地嬌嗔著。
「逗你的。肚子餓了吧?」他輕捏了捏她的粉頰。
杜歆噘著嘴,可憐地點點頭。
「我跟張叔要了一小盅佛跳牆,在小客廳的茶几上,快去吃吧。」他猜想她該餓了,又怕她待會兒沒時間好好吃東西。
她心頭一暖,伸手環住他的腰,投進他懷裡。
「你對我真好。」
「傻瓜!一盅佛跳牆就能讓你這麼感動。」他緊緊地擁著她。
「那不只是一盅佛跳牆。」她抬起頭回道。
「那你肯為了『那不只是一盅佛跳牆』的佛跳牆吻我一下嗎?」他低下頭,輕輕問道。
杜歆圓眸溜轉著,然後踮起腳尖迅速在他唇瓣印上一個吻,當欲抽離時,他竟反被動為主動,深深地吻住她,舌尖來回挑逗,誘引著她的回應。
杜歆將雙手環住他的頸,順著他的節奏回吻著。
兩人忘情地擁吻——
「這樓梯還真氣派呢!上來了!新娘休息室是在——」說話的人忽然頓住。
耳邊隱約傳來陳老師細亮的聲音,杜歆驚得急忙離開他的唇——但,來不及了。
她側過臉,瞧見陳老師張大嘴,瞠目結舌地指著他們,而她身後的幾個老師顯然也都嚇得不輕,個個愣在原地,下巴都快僵掉了。
杜歆驚駭地瞠著眼。怎麼會這樣?!虧她左防右守地,如此小心翼翼就是希望戀情別曝光,沒想到最終還是……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莫非定律」?
她雙肩頹然垮下,轉回臉無助地望著童少斐,後者回以一記安慰的笑容。
他守護地將她輕摟在懷,眸底不經意地閃過一抹精光。
真對不住這隻小白兔了——以他的視角望去,在陳老師他們步上樓梯沒多久,他就發現了。
他承認,他是故意的。
童少斐朝著眾教師們露出一抹笑靨,在他們稍稍回過神時,又丟出一個驚人的消息——
「下次就是我們的婚禮了。」
——完——
告白事件
高三——
期中考結束,他心血來潮到對街學校找個朋友,那是國中時玩在一塊的同學。兩人高中雖不同校,但僅隔一條馬路,時常相約打球玩樂。
身材高大挺拔的朋友是學校籃球隊隊長、女同學追逐愛慕的風雲人物。立在朋友身旁的他卻一點也不失色,漂亮俊美的外貌、優雅淡冷的氣質,也獲得許多女同學的青睞。
「打球嗎?」考完試,他很想動一動、盡情流汗。
「好啊!」朋友拎起書包,走出教室。
「今天又收到一堆情書。」兩人往校門口走去,朋友得意一笑。
「這還算新聞嗎?」嘴角淡淡一勾,朋友花花公子的稱號可是其來有自。
「有一封簡直莫名其妙——」是個認識的學妹轉交給他,說是受她班上同學請托。學妹這麼說的同時,還指著操場上的某位女同學,當時那女同學正轉身向他們走來——一臉若無其事地經過他們,也太會假裝了吧?
朋友突然停頓,眼光望向前方一個嬌小的身影,臉上浮現戲譫的笑意,轉頭對他說:「等我一下。」
「學妹!」朋友朝那嬌小的身影走去,露出白牙,笑得一臉燦爛。
他懶得理會,索性雙手環胸,倚在轉角牆面等著看好戲。
嬌小的身影似乎怔了怔,回過頭的白淨面容上,那對圓潤黑亮的眼珠子有點不安,彷彿不確定那聲「學妹」是在叫她。
那神情在他看來,還真像受到驚嚇的小白兔,他心裡不禁嗤地一笑。
「學……學長。」待朋友立在面前,她才確定那聲「學妹」真是喊她。
「我收到一封情書——」朋友手中不知何時揚起一封書信。
女同學一臉納悶,雙眸困惑地眨動,微卷短髮配上過長的劉海,將她原本還算靈巧的五官略為模糊掉;過於寬鬆的襯衫以及過膝百褶裙……這麼一個或許稱得上可愛卻顯樸拙的女孩,壓根不是一向「重色」的朋友所屬意的菜色。
「——不過有些地方我看不懂,想請教一下學妹。」朋友眸底閃著戲譫的光芒,不待女孩反應過來,隨即高聲朗讀書信內容。
「汪學長你好:我是一年十三班杜歆。自從校慶運動會在籃球場中看到學長打球的……」朋友宏亮的嗓音登時吸引不少同學的注意,有些人甚至還刻意走近聆聽。
女孩白淨的面容在聽到自己名字的瞬間,像被抽空全身血液般,面色滲白,身軀僵硬地釘在原地,隨著朋友的朗讀,她雙手交握在背後,漸漸將頭低垂,直至不能再低。
書信內容不外乎讚美朋友在籃球場上的英姿,舉手投足之間如何吸引眾人的目光……想必接下來一定是要說自己的眼光是如何追逐、心裡多麼地喜歡等等……又是這種了無創意的告白。他輕蔑地笑了笑。
女孩微微別過臉。他本是帶著觀戲般的心情,卻在瞥見女孩慌亂的眼神時,心底閃過一抹異樣。女孩的眼角似乎泛著淚光?他煩悶地撇了撇嘴,暗忖著:活該!誰讓她喜歡朋友這種喜愛張揚誇耀的男生。
「……每當放學時看著學長搭乘220公車,我心底便會湧上一抹幸福感,然後微笑地走上284公車……」告白內容筆鋒一轉,朋友頓了頓,抬起頭對女孩露出個詭奇的笑容。
週遭頓時傳來陣陣笑鬧聲,有的人甚至還催促鼓噪起來。那女孩陡地抬起蒼白的面容,圓眸噙淚,驚惶地望著,黑瞳強烈散發出請求的意味——希望學長別再念了。
瞧她瘦削的雙肩簌簌抖顫……他眉心不自覺地蹙起。
「學長知道220與284的關係嗎?它們可是很漂亮的數字唷,是全世界第一對被發現的——」朋友愈念,臉上的笑意愈顯詭譎戲譫。
「喂,我走了!」他忽地大聲打斷朋友的話,口氣極為不耐煩。
朋友回頭,見他轉身朝校門口離去,急呼:「等我!」說著,忙收起信跟了上去,不管週遭催促鼓噪的聲浪,更徹底忽略女孩的存在。
「我就快念到重點了……」追上他之後,朋友嘴裡不免嘀咕。
他沒有回應,面無表情地走著。
「這個學妹是腦筋有問題嗎?哪有人告白寫什麼數字遊戲,說什麼220和284是……是什麼數?」朋友撓了撓頭,一時忘了到底是什麼數。
友誼數。他在心裡默念。
朋友拿起告白情書一看。「友誼數。這是什麼跟什麼?隨便拿公車號碼湊對,而且以公車號碼來告白……厚,真的很白耶!」何況他又不搭公車,除非是去童家,他才會跟著搭220,平時他可是飆機車上下學——當然得躲著教官。
他睨了朋友一眼,開始懷疑自己怎麼會跟這個少了好幾根筋的傢伙成為朋友?不自覺地回頭一望,那個女孩的身影愈來愈小。他暗笑著,這叫對牛彈琴。如果她知道朋友最痛苦的科目是數學,就不會寫這封告自信了吧?
「不過,剛才近看,那學妹長得還算可以,就是欠調教。反正我鐵定能保送大學,不如就跟她玩玩——」
「原來你的眼光只有如此?」他冷不防地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打斷朋友的話。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好玩,反正無聊嘛!你看我那幾個女朋友,不是校花就是班花耶。」被他如此輕蔑,朋友急忙反駁。
「嗯,那幾個是長得不賴。」他認同地點點頭。瞥見朋友得意揚笑,他冷冷地說:「如果你和剛剛那個長相普通的女孩玩在一起……嘖!我都要看輕你的眼光了。」
朋友一怔,揚起下巴驕傲回道:「我當然不可能看上她。」
他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不久,見公車來了,他回頭道:「我回去了,你來不來?」說著走上了220公車。
「不是說要去打球嗎?」朋友跟著上車,嘴裡疑惑地嘀咕著。
他往220車廂內走去,視線無意識地望向窗外,忽地瞥見一個嬌小的身影正步上隔壁那輛公車。當220公車緩緩行駛而去,他回首往外望去,窗外公車前面284這個數字,大大地映入他眸底——
真是個笨蛋!連告白都分不清楚狀況。
不過他不打算告訴朋友所謂的「友誼數」,因為要解釋一對正整數,如果它們的所有正因數和都是對方,這樣一對數就稱為「友誼數」……這對朋友而言猶如有字天書!
後記
首先自首一下——台北公車220和284的路線壓根八竿子打不著!現實中,兩輛公車是不可能出現在同一個公車站牌——只有小說裡杜歆與童大少學校附近的那一站例外……全是為了滿足小作者的劇情虛構。
再來是升學率。訂50%是嚴苛了些(快可以媲美延平中學了……),但為了彰顯咱們童主任的魄力,只好給它拼下去啦!
對「友誼數」有興趣的人,可以自行在網路搜索;如果對數字有興趣的人,小川洋子有本《博士熱愛的算式》很值得看,即使對數字無感,也會被裡頭溫暖的人性感動!
這一本寫得算愉快,彷彿也被兔老師的樂天(?)感染!
男女主角各有其優缺點,說真的,童大少的強勢挑剔有時會惹毛許多女人;而女主角的少根筋及隨和個性,許多男人或許稍嫌麻煩兼沒有女人味。我只能說這兩人是絕佳互補性格。向來認同愛情裡最適合自己的,往往是個性能與你互補的那個人,而且,這個人可以在你迷失徬徨時,適時地提出不同角度的思考,讓你的心胸、眼界都能更為寬闊。
再說說書名吧!這回書名難產,只因阿霏我呢從頭到尾腦中想的都是《雞兔同籠》。最初也只因為想寫兩人躲在衣櫥裡的「雞兔同籠」戲碼,才會有這個故事產生。因此寫完了腦中除了這個書名,什麼也想不出來。(如果是這個書名,男主角會氣炸吧:)
投稿時隨意想了個常見的書名,果然被出版社要求換一個。後來幾經思索,才想了《大少與白兔》——很淺白,但我想……滿符合男女主角的個性。
翔中的幾個女老師,我挺喜歡楊容容的個性,同是魚乾女而且她又喜歡阿部寬(笑)。我也喜歡阿部寬,只是不像楊老師那麼迷。書裡提到的電影《鬼壓床了沒》2011年底上映,我和同學約好去看,這個同學才是真的阿部寬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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