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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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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7 08:46:1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一、接到徐總督密令

「命令你營,不惜代價,進剿土匪塞外狼,不得延誤!」

  胡佔龍身著翎頂官服,坐在官邸一把棗梨木轉椅上。放下親兵侍衛遞上來的總督徐世昌的手令,雙眉緊蹙,頓感渾身一陣躁熱。心中暗罵徐世昌,他媽了巴子,這個老不死的,什麼他媽難辦的事都往我身上整,這不是要老子的好瞧嗎?

  這是1907年5月的一天下午。剛剛上任的清政府東三省(奉天、吉林、黑龍江)總督徐世昌,新官上任三把火,要露出兩手。想讓光緒皇上知道,他不是光吃乾飯的老棺材瓤子。於是,火速下令在遼州府駐防的管帶胡佔龍剿匪安民。同時電令遼州知府任鳳莊代其督戰。

  胡佔龍站起身來,在屋裡踱著方步。他緊蹙雙眉,望著牆上掛著的那幅《猛虎上山圖》和自己手書的條幅——將相無種,男兒自強,心中更加煩躁。紫紅色的公案上有一杯侍衛剛剛沏上的西湖龍井,他始終沒喝一口。胡佔龍深知這是一件難辦的事。他知道塞外狼可不是好惹的,絕非一般土匪可比,此人膽大心細,異常精明,而且槍法極準,百發百中。他本是遼中北鎮人,早年投靠土匪侯大下巴,後來久經戰陣,羽翼豐滿,遂自立山頭,沒幾年功夫手下就有一千餘眾。在遼西一帶,只要一聽左仕才三字,就令人不寒而慄。官兵多次進剿,均遭慘敗。當年胡佔龍的保險隊被賀半瘋襲擊時,曾逃難於七星寨,塞外狼為人仗義疏財,偕夫人一同探望胡佔龍一家,提供食宿,供給錢糧。臨別,還送上一掛馬車,銀洋300塊。如果沒有塞外狼的接濟,也許不會有他胡佔龍今天這步天地。

  「大哥,忙啥哪!」哨官賈立彪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幫帶胡望江。這二人都是胡佔龍的嗑頭兄弟。胡佔龍一見二位,面露喜色,起身相信迎,讓兩位坐在茶几兩側的沙發上,自己回身又坐在桌案旁,呷了一口茶道:「兩位來的正好,我正有事想與二位商議。」胡佔龍拿起桌上的手諭,繼續道:「這不,他媽了巴子的,新任總督徐世昌,命令咱們去打塞外狼,你們看怎辦好?賈玉彪摘下傘形帽,往茶几上一撂,一甩辮子,一瞪眼,拍拍胸脯說:「我不管他是驢總督馬總督,我只聽大哥的,只要你一聲令下,上刀山,下火海,小弟萬死不辭。」胡佔龍聽了賈玉彪這番自我表白,面露喜色,忙站起身來到二位近前,把徐總督的手令遞給二位。提起茶壺,親自給二位續水。「大哥,你看如何?」胡佔龍問正在仔細觀看手令的胡望江。胡望江沉吟了一會兒,又轉了轉一雙大眼珠子說:「兄弟,我看這事不簡單,左仕才混跡江湖多年,樹大根深,強打硬拚,我看咱們未必就能贏得了他。可反過來說,這朝廷有令,不辦又找不出什麼藉口搪塞。恐怕也不行,這……」

  三人正說著話,一個侍衛闖進來稟報:遼州知府任鳳莊請三位即刻赴府衙議事。三人趕緊穿戴整齊,來到外面。見一輛綠篷馬車正停在門口,車旁站著一位高帽箭衣的衙役,正在等候。三依次上車離去。

  遼州府衙是一個三進四合院,大堂、二堂、三堂成一條南北中軸線。東西兩側則是吏、戶、禮、刑、兵長館房和承發房。後院九間居宅明五暗四,額枋彩繪,飛簷斗栱,巍峨壯觀。正房與其它廂房由遊廊相連。大門樓出廈明柱,青石台階。兩旁高牆前,各有一座石獅,雕刻精美,虎虎生威。

  馬車一停,三人先後下了馬車。一抬頭,見任知府早已站在府前。他頭戴亮白頂藍翎,身著天青寧綢官服,胸前繡著方塊補子,腳蹬粉底黑緞朝靴,顯得異常莊重。正在門口迎候。他身旁站著幕僚司黃德陽、衙內刑房、主簿等。

  胡佔龍忙上前,單腿點地,打了個一千道:「有勞知府遠迎,恕罪!恕罪!」任知府面帶微笑,走下台階,上前拉住胡佔龍的手說:「快快請起,胡管帶保境安民,勞苦功高,本知府自當厚愛!」

  三人來到花廳,分賓主落座,侍衛沏上一壺君山毛尖,給每人斟上一碗。胡佔龍掃了一眼這裡的擺設。見這裡寬敞明亮,瓷磚鋪地,古畫懸牆。窗檯上,擺著幾個景德鎮白底藍花瓷盆,瓜葉菊、仙客來、君子蘭長得分外水靈,五顏六色,朵瓣綻放,散發著陣陣幽香。任知府和胡佔龍嘮了一會兒閒話,廚子來報,酒菜齊備,可以開席了。五個人來到餐廳,見一張紫檀木的圓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菜餚。有紅燒海參、八珍烤雞、扣肉、龍蝦等,菜當中有一罈陳年佳釀。桌旁圍著五把雕花木椅。胡佔龍破例被讓入首座。胡知府親自把盞,給幾位斟酒。幾杯酒下肚,胡佔龍三人臉上現出紅暈。他今日真有點受寵若驚,不知這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於是,等他又起杯時,借題發揮地說:「胡某人身為管帶,任知府有用的著的時候,就請言語一聲,小弟萬死不辭!」任知府聽後,哈哈大笑,忙說沒什麼事。與胡佔龍碰杯後,一飲而進。他再一次為幾位布菜,然後放下筷子說:「徐總督的手令,我想胡管帶已經收到了吧!我這裡還有一道手令,令我協助幾位完成剿匪大業。」「那是,那是,只是本人資歷尚淺,還請知府多多關照!」胡佔龍低聲道。「近日,我已得到密報,塞外狼今天正為其母過壽,何不趁此機會一舉將其拿下。」胡佔龍沒有做聲,任知府又給胡佔龍續了一杯酒道:「塞外狼只不過是一支空心紙狼,徒有其表哇!打他只要抓住機會,瞧準要害,就可叫他死無葬身之地。憑胡管帶一個朝廷命官,久經戰陣,屢立戰功,勢如蛟龍,難道還懼怕一個左仕才這一條狼不成?」任知府放下手中筷子,喝了一小口茶,回臉瞅一眼黃德陽。「胡大人!常言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胡大人不抓住機會立功受獎,難道等朝廷責怪,撤職問罪嗎?那樣豈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幕僚黃德陽一說完,從袖口裡拿出一封密信,遞到胡佔龍面前。「這是有人寫給朝廷的奏摺,有幸被知府大人發現,扣下沒有上報,請管帶過目。」胡佔龍接過信,不看還可,一看內容,氣得他五內俱焚,七竅生煙。只見上面寫著:查胡佔龍歸順朝廷後,其初征戰沙場,確有建樹。但匪性難移,長期以來,不思進取,利令智昏。身為大清管帶,不思剿匪,卻為塞外狼通風報信。名為朝廷命官,實是胡匪幫凶。並假公濟私,勾結巨匪,搶劫百姓,背地分贓,無所不為,懇請朝廷據實查辦。胡佔龍漲紅了臉,把信摔在桌子上,「說我通匪,那我今晚進兵,拿下七星寨,以洗我不白之冤。」胡望江見狀,怕胡佔龍有失,忙站起身道:「朝廷命令,我等一定照辦,只是糧餉問題……」胡望江想以此為托,讓胡佔龍三思而後行。不料任知府一擊掌,「好說!好說!」哈哈大笑。侍衛從側門進來,將一張20萬兩的銀票和馬匹彈藥給付單據,送到胡佔龍面前。胡佔龍粗略看過,遞給胡望江收好,然後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進。「這事包在我身上了,不滅塞外狼,你摘我的腦袋!」任知府又給他續了一杯酒,「今夜進兵,偷襲七星寨,等捉到塞外狼,我還在這裡設宴,向朝廷為各位請功!」胡佔龍刷地一下站起,「那就一言為定,胡望江幫帶留下守城,我和賈玉彪去打七星寨。」

二、月夜偷襲七星寨

午夜時分,月白風清,涼風陣陣。遼州府馬隊營外,玻璃燈高掛,百十人馬跑步在大門外站成隊型。胡佔龍一聲令下,齊刷刷全部飛身上馬。胡佔龍和賈玉彪撥馬在前,200多騎兵在後,蜂擁奔出城外。

  塞外狼,本名左仕才,字遠舉。在遼西闖天下時,自己報號「三郎」。因其勇猛無敵,所以後來人們都叫他塞外狼。他本是東山獵戶出身,從小就會使槍,後來幾經拚搏精神,終於成了橫行遼西,獨佔七星寨的土霸王。遼西柳林中,都稱他為人仗義,人送外號「拚命三郎及時雨」。由於他在柳林中挺叫響,單搓(單干)及小股綹子都前去投靠他。幾年光景,聲威日隆,從幾十人發展到一千多人。而且彈藥充足,裝備精良。光日式92野炮就有9門,輕重機槍20餘挺。

  在七星寨,左仕才修建了三個土城堡,每個相距3里多長,成品字形,每個土城堡都建有一座三起式炮台。通往七星寨的大小路段,茫茫葦塘裡,常年設瞭水的兵丁,裝扮成各行各業百姓,刺探軍情,以防官軍來犯。

  涼風嗖嗖,馬蹄得得。胡佔龍騎在馬上,忽然感到冷風透骨寒冷,酒已醒了大半。心想:他媽的,是誰跟我過不去,說我私通塞外狼,今個我倒要讓他看看,俺老胡可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是堂堂的官軍管帶,等我生擒塞外狼,立了頭功,看他們還瞎嚷嚷什麼!

  「咕咕」,樹林裡傳來幾聲貓頭鷹的鳴叫,在寂靜的曠野裡迴蕩。胡佔龍突然感到一陣恐慌,頭皮發炸。塞外狼真是給老母過壽嗎?莫不是要引我上鉤,一舉將我吞掉。一想到這兒。胡佔龍鬆了馬韁,讓馬放慢了腳步。他環顧左右,路兩旁樹林茂密,看不清是樹影還是人影,風吹草動吱吱作響。他知道,七星寨有七座小山,圍成一圈,人稱天上七星落地,是遼西難得的寶地。它地處三個州府交界,而且地形複雜,溝渠交叉,林木茂密,蘆葦橫生,難辯方向。塞外狼所在的大城堡裡,碉堡密集,易守難攻。兩年前,遼州知府為應付上方,下令進剿,死傷300多兵丁,兩名管帶。

  一想到這兒,胡佔龍有些後悔了,臨別,胡望江還勸他戒急用忍,不可操之過急,貿然進兵,恐有閃失。但他頭腦一熱,就是不聽。如今,大隊人馬已經出發,怎能無故撤回。可轉念一想,老虎也有打頓兒的時候,他塞外狼百密也有一疏哇!再說了,他不是正在給老母過壽嗎?也許是他久勝官軍,驕氣日盛。值此良辰吉日,嘍囉兵們正喝得爛醉如泥。對了,事不宜遲,兵貴神速,打他個措手不及。他轉身招呼賈玉彪,「傳令下去,打下七星寨,每人賞銀五十兩。」賈玉彪應了一聲,然後就粗聲大氣地向下傳達著命令。

  轉眼馬隊來到一個三岔路口。路兩邊是魚脊嶺似的土丘,嶺上古樹參天,枯葉和蒿草嘩嘩作響。胡佔龍急忙勒住座下的ju花驄馬,四下觀察地形。這時,起風了,出發前,只有三四級風,現在一下子變成五六級。胡佔龍揉了揉眼睛,見前面有三條路,兩條大路,一條小路。大路寬,小路窄。

  「大哥!走大路吧!大路好走,可以直達土匪老窩。賈玉彪在一旁勸道。胡佔龍轉了轉一雙狐眼,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吱聲。下馬遠處近處都看了看,隨後搬鞍上馬,「還是走小路!」胡佔龍撥馬在前,賈玉彪和其他人馬隨後,向前奔去。人馬走了一段路程,賈玉彪問胡佔龍,「大哥,為何放著大路不走,那不太耽誤功夫了嗎?」胡佔龍嘿嘿一笑,「老弟,這你就不懂了,塞外狼鬼點子多,大路必有防備。我跟他打過交道,知他為人,這就是兵法上說的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呀!」話音剛落,「咔嚓」!一棵大樹被大風攔腰刮斷,砸在胡佔龍馬前,離胡佔龍的馬頭只有三米多遠,胡佔龍趕緊勒緊馬韁,ju花驄前蹄騰空,一陣長嘯。

  胡佔龍是個很迷信的人,他驀然感到這兆頭有些不祥。但軍令如山,姑且不去管它,再說算命先生說我是天上婁金狗降世臨凡,福大命大造化大,凡事都可以逢凶化吉,遇難成祥的。想到這兒,他振作精神,揚鞭催馬,很快衝出這段危險路段。一隊人馬行進在曠野上,路越來越窄,而且泥濘不堪,兩邊是一人多高的茫茫黃色蘆葦蕩。狹路難行,行進速度只好減慢。胡佔龍抬眼望去,隱約可以看到七星寨的三座城堡上的點點燈火。胡佔龍傳令,「變成單列,加快速度,天亮以前拿下七星寨。」馬隊飛速前進。突然,眼前突起一道堤壩,擋住了去路。一道道削尖的竹排立在壩上,像是插在犯人身後的招子。壩下面是兩丈深溝。隊伍剛剛停住,就聽到兩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他們中間開花。原來這是從葦塘中甩出來顆手榴彈。「哈哈!你左爺爺在這裡已等候多時了,來人是誰,報報字號吧!」胡佔龍沒有答話,下令向葦塘射擊,但月黑風高,胡佔龍在明處,塞外狼的人在葦塘暗處,吃虧是明擺著的。只見手榴彈不斷在小路上爆炸,兵丁都紛紛落馬,胡佔龍一時亂了手腳,他心裡盤算著,人騎在馬上,目標太大,這樣打下去對他不利。於是他高聲命令,全隊下馬,讓馬臥倒,以馬做掩體,向葦塘掃射。雙方展開了激戰。手榴彈的威力以扇面形出現,濃土和雜物隨火光激烈衝起,又形成傘形紛紛下落,彈片在小路和葦塘之間呼嘯橫飛。

  此時,狂風驟起,遮天蔽月,對面不見人,胡佔龍人馬死傷無數,隊形大亂,被炸傷的兵丁在地上亂爬,活著的像無頭蒼蠅四處亂竄。突然間,路兩旁葦塘裡槍聲停了,胡佔龍大喜,高喊:「弟兄們,塞外狼讓咱們打敗了,給我衝啊!活捉塞外狼有賞!」還沒等官兵們向前衝鋒,葦塘裡燃起熊熊大火,烈火化作灰燼在天空四散飛揚,黑煙滾滾。還沒等胡佔龍醒悟過來,在胡佔龍回去的路口處響起了槍聲,殺出一哨人馬。胡佔龍明白了,塞外狼這是要給我包餃子呀!兩邊火海無法衝出,只有在回去的路上殺出一條血路了。兵丁們平時缺少訓練,養尊處優,這下傻眼了,隊伍亂套,指揮不靈。胡佔龍和賈玉彪氣得嗷嗷直叫,槍斃了兩名畏縮不前的兵丁,可還是不頂用。眼看就要全軍覆沒,死無葬身之地。胡佔龍搶先一步,翻身上馬。大聲招呼賈玉彪,「他媽了巴子,人家有埋伏。鎮山,三十六計,走為上,咱們挑回頭線吧!」賈玉彪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弄昏了頭。這時候他也急紅了眼,雙腿緊夾馬肚,使出看家的本事。只見他雙手擎槍,右手一出槍,左手一伸槍,射出一梭子子彈。對方火力頓時有所減弱。胡佔龍與賈玉彪向回家的路衝殺過去。官兵們聽主帥讓撤,逃跑要緊,頓時勇氣大增,拚死向前。胡佔龍在親兵保護下衝出重圍。他把身體貼在馬背上,回眼一望,在那濃煙滾滾烈火的映照下,見塞外狼拖帶著長長的隊伍,正朝這邊追來,而且越來越近。子彈呼嘯著在他耳邊亂飛,啪!胡佔龍的翎頂被打掉。後面隱約傳來喊聲:「活捉胡老疙瘩有賞!」「兄弟,你快跑吧!我們夢裡見吧!」胡佔龍有氣無力地說。「大哥!你快跑,我來斷後。」賈玉彪為保護胡佔龍,撥馬回向,舉槍向追兵射擊。

三、左墨雲受騙寫家書

「胡管帶不必多慮,古人說:善勝不敗,善敗不亡。自古幹大事的英雄,哪一個不經過許得磨難。失敗並不可怕,只要我們總結經驗,不屈不撓,就可取得最終勝利,切勿為此等小事傷及身體!」黃德陽坐在沙發上,捋著鬍鬚,關切地說。這是次日上午,任鳳莊派他前來探望。胡佔龍靠坐在床頭,一言不發,愁眉不展。胡望江坐在凳子上,想安慰一下胡佔龍,可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對頭的話來。

  昨日,胡佔龍逃回遼州府,一清點人馬,帶去的200多人,只剩下30多人。而且還搭上了賈玉彪,他落入陷阱,被俘遭擒。一到府衙,胡望江就前來探問。胡佔龍一見胡望江,一下又來了精神,把匣子槍往桌案上一摔,忿恨地說:「他媽了巴子的,我就不信治不了他,集合隊伍,隨我進兵七星寨,我要把二虎奪回來。」「兄弟息怒,不必動氣,你不是常說:智深須有忍,將勇貴能謀嗎?」胡佔龍愣了一下,打了個唉聲,一屁股坐在椅子裡。

  黃德陽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送走黃德陽,胡望江走到近前,親自為胡佔龍沏了一碗ju花茶,然後回座在沙發上,自己點燃了一支三炮台香菸。「我看,對付塞外狼,強攻不行,咱就智求。」胡佔龍聽到這兒,眼睛一亮,抬起頭來。「你說怎麼辦?」「兄弟,不要上火,我與塞外狼嗑過頭,有金蘭之誼。我有一計,保證不廢吹灰之力,就可制服塞外狼!」說著他湊到胡佔龍耳邊嘀咕了一陣。最後,胡佔龍說:「那好,明天大哥就辛苦你一趟吧!」

  次日,天光放亮,胡望江就乘坐一輛玻璃馬車離開遼州府。

  胡佔龍呆在遼州府內宅裡,如坐針氈。他抬頭望著窗外。雖然春風和煦,陽光普照,可他心裡卻如同吃了一肚子大蛆,怎麼也不是個知味。「看看您的喜,看看您的財,看看您的好運什麼時候來……」一個過道算命先生的吆喝聲傳進胡佔龍的耳畔。「小順子,把先生請進來!」侍衛應聲出去,功夫不大,領進一位白鬚長者。只見老人身著藍色長袍,頭戴逍遙巾,手執「仙人指路」布幌,穩步走進縣衙。胡佔龍身著寬袖大衫,微笑著把老者讓到內宅炕上。「先生,給我算一算命,我生於光緒元年二月十二(公曆1895年3月19日),時辰嗎,是上午九點多鐘。」老人掐指算了一會兒,喝了一口侍衛遞上來的碧螺春茶,手擎茶碗說:「大人是生於乙亥年、己卯月、庚辰天、辛巳時呀!論五行,大人有二層金,二層木,二層土,一層火,一層水,可謂五行俱全。從八字上看,日柱魁罡,庚辰為金龍,您應該是位將軍。又有卯巳風雷夾拱,亥水為天池,龍入天池,龍入天池,又得風雷來助,大有作為。現在正當鴻運之時呀!」「哈哈!先生過獎了。可我近日連吃敗仗,不知為何?」「這打仗嗎,要根據情況而定,就像地上的水一樣,依勢而定。孫子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強敵弱,可用強攻,我弱敵強,當求智取呀!」……「看賞!」一席話說到點子上,把胡佔龍說得心花怒放。侍衛端來一盤銀洋,裝入老先生的背帶裡。胡佔龍送老先生出門。就見遠處官道上來了一輛玻璃馬車,直衝府衙而來。車到近前停下,胡望江率先走下車來,隨後,在胡望江的攙扶下,一個頭戴瓜皮小帽,身穿黑色長袍的老人走下車來。胡佔龍一見,忙上前施禮:「哎呀!左爺們,多日不見,一向可好哇!」左墨雲一拱手:「托賢侄的福,還好,還好。」二人把左墨雲引入內宅。隨後,吩咐下人備下酒菜。

  時值中午,不一會兒,廚師進來稟報,可以開席了。餐廳裡,桌上擺著三大件,四冷葷,八中碗。左墨雲被讓到首座。胡佔龍以晚輩身份,親自給左墨雲斟酒。幾杯下去,眾人臉上都掛了彩色。「賢侄,今日請我來,怕是有什麼樣事吧!老朽昏聵無能,如賢侄有用我之處,我一定盡力。」「沒什麼事,您看,過去您老沒少幫我的忙,我現在發達了,就是想敘敘舊。」胡佔龍往左墨雲碗裡夾了一塊香酥雞腿說。胡望江見左墨雲幾杯酒下肚,臉色微微泛紅,覺得是火候了。於是,站起身,先給左墨雲倒滿一杯酒,然後舉起酒杯,「老叔,我跟遠舉是拜把子弟兄,侄兒起杯酒,代表我和遠舉祝你老福如東海,壽若古松。」說著與左墨雲和胡佔龍碰杯後,一仰脖,一杯酒全幹了。「哎,你跟遠舉是磕頭,遠舉可沒你們有福哇!」「那好辦,這不,有佔龍在,什麼事不好說。」胡望江把話引入正題。「對了,對了,你不說我倒忘了,朝廷近日下來文書,要我招撫本地綠林豪傑。今個左爺們兒在,我看正好。我想遠舉兄弟雖然自在,但必竟不是正道,不如左爺們寫封信,勸勸遠舉,此事若成,左爺們可謂功高蓋世,上不愧皇恩浩蕩,下不愧至親情長。可算上公私兩全啊!」說著舉起酒杯,跟左墨雲喝了一杯。左墨雲沉吟了一下說:「可也是呀,遠舉老這樣在外面混也不是個事兒,名不正,言不順。」幾個回合下來,左墨雲舌頭都有點硬了。

  酒席宴後,左墨雲被請到上房喝茶。三個人又嘮了一會兒家常,胡望江說:「老叔,事不宜遲,朝廷招安,可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的事。您老不如趁這良辰吉日,今個就在這寫吧!」「筆墨伺候。」胡佔龍吩咐一聲,一個僕人用托盤端上來筆墨硯紙。左墨雲又喝了一口烏龍茶,撂下茶碗。來到桌案前,叫見他手執狼毫毛筆,在硯台上左右抹了兩筆,然後運足氣力,筆走龍蛇,洋洋灑灑,一揮而就。胡望江眼睛一直不離桌案,左墨雲剛放下筆,他就連誇好字,拿起信遞給胡佔龍。胡佔龍接過一看,一手剛勁的柳體風格,只見上面寫著:

  遠舉賢侄如晤:

  今日俄戰爭已經平息,大清國將成一統,國將復興。近日,朝廷有令,招安綠林豪傑,共扶社稷。愚叔覺此路可行。吾侄早歲為生活所迫,懷才不遇,致使誤入歧途,久陷泥淖。今有胡施雨歸順之例,前車可鑑。在外闖蕩雖可逞一時之威,享一時之福,但人有老時,未必是長久之計。吾勸賢侄,勒馬回頭,儘早歸順朝廷,封官拜將,仍不失昔日之榮華。願吾侄力效宋代楊家將之忠義,上報朝廷,下安百姓,建蓋世之勳名。既可為國家效力,又不辱沒祖宗名聲,此等兩全齊美之事,若不及抓住,恐日後難得。量吾侄非冥不化之輩,望見函速作決斷,不負眾望。如若首肯,賢侄之委任諒不日即可下達……至囑。

  光緒三十年五月十五日

  「爽快,爽快!好字,好字!真可謂虛實相間,連綿不斷,縈帶奇巧,神采飛揚啊。非老手不可得。不可得呀!」胡佔龍拊掌大笑,「有您這封信在,再好不過了。」看著胡佔龍高興的樣子,左墨雲問:「你也懂字?」胡佔龍笑著說:「豈止懂字,我更識人啊!」

四、胡佔龍遊說七星寨

三天後,胡望江回到遼州府。一進門,胡佔龍忙迎上前問:「大哥此去結果如何?」

  「塞外狼還算夠意思,這不,憑我薄面,鎮山讓我帶回來了。」胡望江笑呵呵地說,「那天跟你打仗的也不是塞外狼,是他手下二當家的。我這次去見了左老太太,她贊成左仕才加入官軍。只是他那個叫郝春曉的夫人從中作梗,怕咱們有詐。」「那好,把我家大姑娘許給他兒子,這下他放心了吧!」胡佔龍手擎煙袋鍋,抽了一口煙道。「你家芳君姑娘,不是訂婚了嗎?」「哼哼,豈可當真!這樣吧,明天帶上20萬銀票,備上四色禮,你我同去七星寨。咱們哥們要想陞官,就得借塞外狼這顆人頭。」「不殺他不行嗎?他跟我拜過把子,讓他跟咱們一塊干。」胡望江皺了一下眉頭說。「他還救過我一家呢!那是啥時候的事兒?早過去了。再說,一天沒有二日,一個槽頭拴不住兩頭叫驢。有了他,咱哥們往哪擺。這就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一說完,胡佔龍發出一陣陰險的笑聲。聽了胡佔龍一番話,胡望江低下眼瞼。微微地點點頭,「說的可也是!那好吧!」

  春風送暖,陽光明媚。五輛馬車奔馳在遼闊的遼西曠野上。藍天,白雲,七星山,相間如畫,草地上小蘭花、小黃花和一些不知名的各色花隨風飄動。胡佔龍和胡望江同坐在頭一輛玻璃馬車裡,透過車兩邊的玻璃窗,觀賞著路兩邊的景色。前幾天月夜來此,沒有留心,今日一見樹綠鳥鳴,芳草萋萋,頓覺心曠神怡。

  車到七星寨大寨,見三米高的磚牆圍成一個15萬平方米的大院,大院四角各有一座炮台,四座炮台遙遙相對,整個院落戒備森嚴。突然傳來一聲斷喝。「站住!」一個嘍囉兵敞開槍機,命車子停下。大門口一隊嘍囉兵和門樓上的機槍,同時把槍口對準馬車。霎時間,陰森恐怖,氣氛緊張,「在下胡佔龍,要見你們左統領。還望通稟一聲。有禮單在此。」胡佔龍走下車來,整了整了衣冠道。

  「混賬東西,怎麼能這樣對待胡大人!」胡佔龍抬眼看去,正是塞外狼。只見他紫臉堂,落腮鬍,頭戴亮黑呢絨帽,上身穿棗紅色緞子團花裌襖,下身穿青洋縐褲子,緊紮褲腳,腳穿白布襪和千層底的紫緞子雙梁鞋。在他身後跟著兩個僕人。哨兵見是當家的來了,一聲令下,掉轉槍口,架起一排槍刺。「不知胡管帶屈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塞外狼打拱施禮。胡佔龍在塞外狼的引導下,進了二起式拱形門樓。來到城堡中,胡佔龍四下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見曠場上20多間大瓦房威嚴挺立。馬棚、土井、釘馬樁井然有序。校軍場上數百名兵丁在習武操練。一路走來,到了一座方整大院門前。大門朝南,一進院門,正面有五棟一丈多高青磚結構居宅,筒瓦獸脊,飛翼翹角,雕花門窗,油光鋥亮。房門前是一條光滑鵝卵石鋪設的甬路。路兩旁是修剪整齊的榆樹牆,樹牆上攀扶著剛剛發綠的爬山虎。院中央有一個假山,假山上長著綠色小草,一株杏樹開著粉白小花。假山兩側長著兩顆樹,分別是法國梧桐和中國的搖錢樹。

  來到客廳,僕人們端上茶水和水果,水果盤裡擺著蜜餞、脆棗、鴨梨等各式水果。

  塞外狼首先開口問道:「多年不見,胡大人今日到此,我想是必有緣故吧!」「哎!話說遠了,我可是一直掛記著您的恩情啊!要不是您當年救我,我哪有今天哪!可是官身不由己,軍務倥傯,我一直是托不開身。」胡佔龍笑呵呵地說。「施雨兄,遠舉是直腸子,您別見怪。咱倆同是綠林中人,情同手足,雖說時下您在官府為官,遠舉仍行綠林之道,施雨兄有事不必繞彎,可以直言相告。」「小弟此次登門,一來是探望家母;二來是想與兄長結為兒女親家,以報達兄長當年搭救之恩;三來是受堂叔之托,勸您歸順朝廷。」說著讓胡望江拿出20萬兩銀票,遞了上來。「這是報達兄長當年搭救之恩的。」又從自身懷裡拿出一張紙來,「這是禮單,是孝敬家母的。」接著從袍袖中取出一個紅紙包,打開紙包,露出一個2吋照片來。「這是小女玉照,看能否配得上您兒子。」最後,將左墨雲的信函交給塞外狼,「這是叔父大人親筆手書,遠舉兄一見便知。」塞外狼是個性情中人,見胡佔龍如此盛情,一時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眼淚都差點掉下來。沉思了片刻,說道:「其他的事都好商量,只是招安之事,官府可當真有此誠意?」胡佔龍一拍胸脯,「那是當然,我曾親赴遼州府衙與任知府商議,其他幾位大人我也都打過招呼,都已表示同意。施雨此行,即是請遠舉兄親赴遼州府面議。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美事,遠舉兄萬不可誤此良機呀!」胡望江走過來,拿出契約文書,想讓塞外狼在上面簽字。

  「不能簽字!」一句女聲傳入屋子。塞外狼正猶豫不決之際,「啪噠」!門簾一挑,走進來一位女子。瓜子臉,柳葉眉,髮髻盤在腦後。上身一件水紅色碎花錦緞小褂,下身黑色綢褲,腳上一雙紅底鑲藍緞子邊繡花鞋。看上去乾淨立落,輕捷大方。左仕才忙上前介紹,「這位是內人——郝春曉。」胡佔龍一打量,就知此人不俗,是朵帶刺的玫瑰。一定不好對付。忙起身應答:「噢!嫂夫人,那年,咱們見過一面,近來生活挺好唄!」郝春曉向胡佔龍略微點點頭,「我當是誰哪!原來是老疙瘩,啊不,得叫胡大人。幾年不見,您現在牛槽子改棺材,成(盛)人了。」她邊說邊笑,走上前給胡佔龍斟了一杯茶。撂下茶壺說:「胡大人,說正經的,您是來替官府招安的吧!您是官人,我們可是匪類。有道是:天恩莫測,禍福無常。這消息來得如此突然,事關千家萬戶身家性命。如此大事,這裡的1000多號弟兄們,一下子能不能轉過彎來,還很難說。應該給他們三思的餘地,胡大人,您說我說得對嗎?」「也好!也好!」胡佔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覺得這女流很有心勁,絕非等閒之輩。為扭轉尷尬場面,就顧左右而言他。「那就改日再議,我先去看看老母。」胡佔龍站起身來。

  此時,胡老太太正坐在堂屋的炕上。她穿一件深藍色大褂,把右腿搭在左腿上,露出雪白布襪。一支手拿著水煙袋,另一支手撫mo著伏在她懷裡白色叭兒狗。一進屋,胡佔龍雙膝跪地,向炕上行叩拜大禮。又從隨從手裡接過紫檀色禮匣,舉過頭頂,獻給左母。「這可使不得,平民百姓,經不起大人參拜,快快請起!」左母連聲道。這時炕上的叭兒狗突然沖胡佔龍狂吠著,被左老太太拍了兩巴掌。她放下水煙袋,下炕來扶胡佔龍。又一眼看見胡望江,「哎喲!那不是老蔫巴嗎?」「大娘!您真不服老,還記得我小名。」胡望江笑著說。大家互相說著話,左老太太和胡佔龍分別坐在茶几兩邊的椅子上。兩人先說了幾句互相問候的話。左老太太開口道:「前幾天,老蔫巴(胡望江)來過,胡大人的意思我也知道了。我老了,蠟頭不高了,只是還有那麼多人,要好好為他們著想,梁山雖好,非是久居之地,還是走正道為好。」胡佔龍起身從炕上取來水煙袋和紙媒,恭敬地遞上,然後親手為左老太太點燃紙媒。左母咕嚕咕嚕地抽了一會兒水煙,胡佔龍見此時老太太心情很好,不失時機地說,「我跟遠舉已成了兒女親家,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老人家申明大義,施雨這廂有禮了,只求您奉勸家人,有我胡佔龍作保,一切盡可放心,再說剛才我把姑娘許給遠舉的兒子。咱們是親戚,這還會有錯嗎?」一席話把老太太說得異常高興,當場滿口答應幫助規勸塞外狼。

  晚飯後,胡佔龍一行留宿在城堡中。第二天,胡佔龍留下胡望江以安其心,自己稱公務在身,先行告退。臨別,囑咐胡望江繼續施展騙術,在左母身上打開缺口,逼塞外狼就範。他回遼州府等候消息。

五、遼州府請君入甕

三天後上午10時,胡佔龍戎裝佩劍,喜氣洋洋地站在遼州馬隊營門外。他抬頭眺望遠方。不一會兒,遠處官道上駛來三輛馬車。馬車來到近前,胡望江第一個下車,隨後這下來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此人正是塞外狼,他身後跟著五個貼身保鏢。胡佔龍眉上喜色,趕忙走上前來,「親家來了,好哇!」把塞外狼引見給知府任鳳莊。示意塞外狼給任知府行叩拜禮。塞外狼只是沖任知府一抱拳,「久仰任知府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日後還望大人多多抬舉。」任鳳莊轉動一雙詭譎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說,「那是當然,當然了,啊!」「呱呱」!塞外狼一抬頭,見一群烏鴉從頭上掠過,並撒落下幾嘀鳥糞。他略一皺眉,忙又陪上笑臉,給遼州府的大小官員施禮。一行人又上了馬車。馬車來到知府衙門前停下。一進門,塞外狼見帶來的保鏢沒有跟上來,就回頭看了一下,見他們全被官兵攔在外面。心中不免犯了嘀咕,正要開口問胡佔龍。「這是這裡的規矩,不必多疑,一切包在我身上,誰讓咱倆是親家呢!」胡佔龍拍了拍塞外狼的肩頭。

  眾人魚貫來到一間大廳,分賓主落座。塞外狼坐在沙發上,環顧四周。見牆上掛著一幅宋江受招安的古畫,心裡有些不安。他知道,宋江招安後為朝廷東征西討,立下汗馬功勞。可到頭來,還是被皇上用毒酒逼死。自己今日招安,能否是歷史悲劇重演呢?

  任鳳莊坐在首座,他已看出塞外狼的心思。為了先穩住他,不使今計劃落空。忙從皮包裡拿出一張公文,裝腔作勢地說道:「遠舉此次來遼州,情真意切,本府一定要奏請朝廷,必有封賞。」說著取出寫好的奏摺,由胡佔龍遞給塞外狼。塞外狼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奏為綠林首領左仕才,投誠心切,忠勇可嘉。請旨封賞。目下國家用人之際,特伏乞皇恩浩蕩,破格超擢。……光緒三十三年五月二十五日

  胡佔龍坐在塞外狼身旁,一使眼色,小聲道:「還不謝恩!」塞外狼心下遲疑。胡佔龍用大腿又碰了他一下,現出誠懇的樣子。塞外狼剛要起身下地行大禮。不料碰翻了桌上的酒杯,「咔嚓」!酒杯落地,打個粉碎。塞外狼頓時臉一陣白一陣紅,覺得有失體面,忙施禮致歉。任鳳莊揚起大胖臉,哈哈大笑:「不妨,不妨,豈不聞民間有歲歲(碎碎)平安之語嗎?」

  「可以開席了!」廚師進來稟報。「好!請!」

  來到寬敞的長方餐廳,這裡寬敞明亮,澄泥金磚鋪地,正面牆上掛著斗大的壽字。兩張豎排紅木圓桌上,鋪著白色襯布。上面擺滿了各色珍饈美饌,有南爐烤鴨、掛爐肉、燒乳豬……

  圓桌兩側是花梨木鏤花落地隔扇。裡面幾個京劇優伶正在化妝。塞外狼本想找一個背靠牆的位子坐下,可桌在正中,根本沒有這樣位子。無奈,只好揀一個下首位子坐下。席間,任鳳莊、胡佔龍、塞外狼等坐一桌,胡望江、賈玉彪等坐另一桌。任鳳莊坐在上首,他環顧了一下在座眾人。站起身來說:「今天,左統領歸順朝廷,化干戈為玉帛,浪子回頭,功德無量。此舉不但遼西安枕,各地綠林豪傑也會望風而來。可謂朝廷幸甚,地方百姓幸甚。來來,左統領,你我先單獨喝一杯。」說著,自己先干為淨。接著,胡佔龍又舉起酒杯,「我說親家,施雨我當年歸順朝廷,還費了一番周折,遠舉兄有福,有這麼多人主動為你捧場幫忙,真是後福不可限量呀!」說著,與塞外狼一碰杯,一飲而進。一桌八個人分別起杯後,隔桌的胡望江走過來敬酒,「遠舉兄,咱倆是叩頭弟兄,今後又要同殿稱臣,日後陞官發財,可別忘了小弟呦!」他讓僕人倒了兩海碗酒,一人一碗,抱碗同飲。胡望江一揚脖,咕咕咚咚一碗酒全都喝乾,留下碗底叫塞外狼看。塞外狼面有難色,可在座的眾人哪有他的知己靠山。全都一個勁的勸酒。他想起臨來時夫人勸告,說她這幾天夢見官軍來打七星寨,城堡裡的人全都殺死,讓他謹慎提防。可老母已拿定主意,讓他招安,再說還有叔父的家書。他也是胳膊扭不過大腿。不得以而為之。

  這時,京胡一響,鑼鼓叮噹。從隔扇裡走出幾位京劇優伶,唱起京劇來了。先是《三岔口》接著是《打漁殺家》,最後是《霸王別姬》。當老生唱《打漁殺家》時,塞外狼聽得聲聲入耳。這齣戲,他少年時在戲園子曾聽過。一想多少年過去了。「……我本當不打漁,關門閉坐。怎奈我,家貧窮,無計奈何。清早起,開柴扉,烏鴉叫過,飛過來,飛過去,卻是為何?……」這是戲中老生肖恩的一段西皮三眼,演員功底紮實,唱得韻味十足。眾人一陣陣鼓掌叫好!

  胡佔龍離座起身,四下巡視了一遍,見打手們都埋伏好了。就向任知府使了個眼色,任鳳莊大聲說道:「宴會到此為止,送客!」眾人起身,向外走去,塞外狼走在前面。突然間,從屏風裡,隔扇兩側衝出幾個彪形大漢,直奔塞外狼而來。塞外狼頓時明白過來。他一閃身,回頭操起一把椅子,一下打在衝上來大漢頭上,血肉橫飛,那人頓時栽倒在地;一個打手從後面將其攔腰抱住,又被他摟住頭部,一個蘇秦背劍,將其摔在桌上;另一個從前衝上來,被他飛起一腳,踢在襠中,嚎叫著下後退去。噼噼啪啪十幾個回合下來,塞外狼連續打倒四五個人,剩下的打手嚇得不敢近前。大廳裡杯盤狼藉,遼州府大小官員被眼前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全都閃在一旁。胡佔龍舉起手槍向塞外狼瞄準,「慢!」任鳳莊一擺手,只見他輕輕按了一下牆上的按鈕,霎時間,塞外狼腳下的磚塊下陷,塞外狼頓時落人陷阱,並被網罩伏住。幾個打手把他拉上來,先是一陣狂踢亂打,然後,用繩子將其五花大綁。塞外狼破口大罵:「你,你這是鴻門宴,你們不講信用,不得好死。」……

六、背盟約血洗七星寨

當晚,遼州府文武官員聚集在府衙內。胡佔龍說:「我命人將塞外狼帶來的人全部關進大牢。周圍有重兵把守。」「如果塞外狼的人來劫獄,我們怎麼辦?」胡望江瞪著一雙大眼珠子問。「不怕他來,就怕他不來,他若來了,正好一網打盡!」任鳳莊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說。黃德陽邁著方步,嘴裡叼著煙斗,來到任鳳莊面前道:「我是這樣看,左匪巢穴中的人們,以為塞外狼已歸順朝廷。我們何不借此機會,順手牽羊,出奇不意,詐稱收編,趁機拿下七星寨。聽說那裡可有許多金銀財寶啊!」說著把目光投向胡佔龍。

  任鳳莊在方廳裡踱著方步。聽了黃德陽的建議,沉吟了片刻說:「此計甚好,正合我意。七星寨現在是群龍無首,胡官帶,你生官發財的時候到了,拿下七星寨,除上奏朝廷為你請功外,七星寨的槍械、馬匹、財物一統歸你使用。」「那好,一言為定,留下胡望江守遼州城,我與玉彪去打七星寨,以雪上次敗北之恥。」胡佔龍放下手中的茶杯。

  月黑風高,一隊人馬悄悄出了遼州城。胡佔龍求功心切,卻又詭計多端。他帶領300多人先攻塞外狼三個城堡中的兩個。因為這兩個不是塞外狼親自管轄。他騎在馬上,來到城堡前,高聲喊叫:「弟兄們,我是胡佔龍。今左總管已歸順朝廷,請打開城門,接受改編。」守城的四梁一合計,怕其中有詐,從城上回答:「對不起,左總管有令,不見到左總管,誰不准開城門。」「你看,這不是左總管嗎?」官兵下馬點燃火把,照亮胡佔龍和他身邊的塞外狼。原來,胡佔龍從自己兵營中找出一個跟塞外狼相像的人,穿上從塞外狼的身上脫下的衣服,扮作塞外狼。經過化裝,簡直跟塞外狼一模一樣。

  城門打開了,胡佔龍令官兵首先站領了四角炮台,機槍對準院心。然後,令嘍囉兵集合,收繳兵器。最後,把嘍囉兵全部集中在大營,讓官兵持槍看守。就這樣,胡佔龍不廢吹灰之力,先後端掉塞外狼兩個城堡。此刻,天已大亮。胡佔龍決定一鼓作氣,一舉拿下第三個城堡。他仗著地形熟,來過這裡,領著騎兵先行來到城堡前。「站住!再不站住就開槍了!」「是我,怎麼?不認識了,我是胡佔龍啊!是來收編弟兄們的,前兩天還來過這裡。」胡佔龍下馬走到近前說:「左統領已歸順朝廷,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來人,拿100大洋車犒賞弟兄們!」嘍囉兵得了賄賂,一路小跑,去開城門。西角炮台的哨兵頭剛想阻攔,胡佔龍已經領著官兵先飛馬入城,一路高喊:「奉左統領之令,接管城堡。」隨即迅速蹬上城樓,搶站四角炮台,奪下機槍。

  與此同時,一個黑衣漢子闖進了左府。「不好了少奶奶,胡佔龍領人殺進城堡了!」郝春曉放下手中的麻牌,回頭一看:見是自己前幾天派出去的心腹飛龍回來了。前幾天,胡佔龍離開七星寨後,胡望江整天纏著老太太,大講招安的種種好處。自己又是遠舉的拜把子弟兄,決不會給自己弟兄空橋踩。言之鑿鑿,情之切切,使左老太太信以為真。就一再勸塞外狼早歸順朝廷。塞外狼是一個孝子,雖心存懷疑,也還是按母親的意思去遼州探一探虛實。塞外狼走後,郝春曉右眼皮跳個不停。常言是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禍。郝春曉得預感到要出什麼事。她和丈夫是一對恩愛夫妻,她這條命曾是塞外狼救下的,為了報恩,以身相許。所以,她一直擔心丈夫的安全。丈夫走後不久,她就派出心腹飛龍去遼州打探消息。飛龍來到遼州後,在高昇客棧住下。晚上,他用輕功翻進知府衙門,探聽情況。由於消息封鎖很嚴,什麼樣也沒得到。直到半夜,他才從大牢的獄卒談話中得知,塞外狼被抓進大牢,胡佔龍帶人去打七星寨。得此消息,他立即飛馬往回趕,怎奈胡佔龍先行一步,此時已搶先奪下兩個城堡。

  今天早上一起來,左老太太感到心裡很鬧心。她早喪夫,守著兒子在這裡住了近三十年。幾天來,想到歸順朝廷,不久就要離開這裡。離鄉之情讓她寢食難安。她叫來郝春曉,讓家人陪她打打麻將,藉以消磨時光,打發憂愁。沒想到,才玩了幾把,飛龍就進來報信了。當飛龍講完塞外狼被押在遼州大牢,胡佔龍詐取兩座城堡,又來奪這裡的城堡時,左老太太一下子暈了去。由於事發突然,屋裡人都驚得目瞪口呆。郝春曉被欺騙和侮辱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發白。她命家人照顧老太太,從牆上摘下匣子槍,領著飛龍衝出門外。

  郝春曉領著100多人,騎馬衝到城門口。郝春曉勒住馬頭,沖站在炮台上的胡佔龍高聲叫罵:「姓胡的,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生!悔不該,當年救了你這條毒蛇。乍不讓賀半瘋把你逮了去,一刀刀活剮了你。」胡佔龍一時不知所措,被罵得不敢抬頭。「你白披了一張人皮,你又是招降又和親,淨是騙人。你把我們大當家的扣下,又到這兒鬼鬼祟祟,矇騙操家,你還稱得上什麼官軍管帶?我看你連個畜生都不如。今個姑奶奶非逮住你不可,挖出你的心,看看是黑的還是紅的!」她抬手一槍,胡佔龍身邊的一個官兵應聲倒下。槍聲一響,嘍囉兵立即向四下散開,沖炮台發起了排子槍。頓時,槍聲大作,喊殺聲震天。「弟兄們,管直的(槍法好)靠前來,讓飛子(子彈)上線,打他個王八犢子。」郝春曉企圖奪下四角炮台,領頭髮起一次次衝鋒。「壓,壓上去!」四角炮台裡的機槍猛烈喚叫著,噴射出長長的]火舌,衝上來的嘍囉兵一片片地倒下去。由於胡佔龍人多勢眾,又搶先站領炮台,郝春曉的人馬一時處於下峰。塞外狼剩下的四梁八柱一個接一個中彈身亡,隊伍漸漸被打散。郝春曉只得下令:「挑回頭線!」嘍囉兵邊退邊打,轉入街巷,以房屋做掩護,與官軍展開巷戰。官軍一路追下去,這回官軍可吃了虧,不大功夫就死傷五十多人。胡佔龍氣急敗壞地調來大炮,手舉戰刀,下令向民房轟擊。他站在一個小土丘上,大聲咆哮:「那邊!那邊,放!放!」「轟」!「轟」!一時間,爆炸聲四起,火光衝天,大片房屋倒塌。炮剛打完,胡佔龍指揮官軍向街區衝鋒。他咬牙切齒地命令:「要見血,不受降,遠處用槍打,近處用刀砍。一律格殺勿論。」官兵們殺紅了眼,見人就殺。一來路嚎叫著,向前衝去。打到中午,槍聲停了下來。只有郝春曉領著少數人逃出,其餘兵丁全部死傷。

  塞外狼的家人被五花大綁,全都跪在操場上。胡佔龍橫眉立目望著這些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惡狠狠對賈玉彪說:「受傷的,用刀砍死。左家大小,一律斬草除根。」「喳!」賈玉彪應了一聲,領令去殺左氏家人。這時,左老太太正顫微微地對身邊的孫子說:「這是場誤會,咱家跟胡佔龍都結親了,你要想方設法逃出去,找到胡大人,他是你岳父……」話音未落,賈玉彪沖官兵一招手,又用手掌做了「向下劈」的姿勢,官兵們心領神會,手起刀落,像削蘿蔔一樣。頓時人頭遍地,血流成河。賈玉彪殺完人,下令放火。「慢,鎮山。」胡佔龍領著親兵走過來,「前兩天,我給了姓左的二十萬兩銀票,也許就在這屋裡,我再進去找找。不能便宜了這小子。」胡佔龍領親兵們進了東西屋。掀箱倒櫃,打盆打碗,一氣亂翻。胡佔龍又來到左老太太房間。這是一個兩間屋,南面一鋪大炕,中間用雕花木板隔斷。外屋北牆上掛著一張黃紙。上面從左往右橫寫:「供奉」二字。下面豎列:

  狐仙;黃仙;白仙;柳仙;灰仙。下有一米多高的平台,紅布罩面。台上擺著三碗高粱米,每個碗上插著三柱黃香條,兩邊燃著一尺多高的紅燭。燈心飄動,煙霧燎繞。碗前供著各式瓜果和點心。胡佔龍知道這是供的保家仙,這狐黃白柳灰五仙,分別是狐狸、黃鼬、刺蝟、蛇、老鼠。看罷,鄙夷地一笑。「哼!這世道是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誰也不會平白無故地保佑你!」他正要向裡間走去,一個親兵叫住了他。「大人,您看!這有幅古畫。」親兵拿著一個紙統走過來。胡佔龍展開一看,知道這是一幅唐朝古畫,再仔細一看,這不是《歷代帝王圖》嗎?而且出自名家之手,這可是好東西。正高興著,「報」!一個親兵又從門外跑進來,「大人,任大人怕遼州有失,令你即刻回師。」「知道了!」胡佔龍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心想: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刻回去,等著吧,他媽了巴子,下午再說。

  中午,胡佔龍命人殺豬宰羊,犒賞三軍。飯後,將槍械裝了五十多輛馬車,金銀財寶三十餘輛馬車,向遼州進發。出發前,下令放火燒燬城堡內所有房屋。一時間,火光熊熊,遮天蔽日……

七、殺舊友血染紅頂戴

日落黃昏時,胡佔龍回到遼州府。知府任鳳莊組織城內商號在路兩邊夾道歡迎。胡佔龍身披十字紅彩,騎在馬上樂得合不攏嘴,不停地拱手向人群致意。

  晚上,府衙內大排筵宴,宮燈高掛,鼓樂齊鳴。任知府親自為胡佔龍接風洗塵。

  次日一早,任鳳莊與胡佔龍商議,如何處置塞外狼。胡佔龍略一思忖,說:「在大牢內槍決吧!」隨後坐到一把椅子上。「我是這樣看,七星寨匪患已除,對塞外狼應遊街示眾公開審判。只有這樣,才能以儆傚尤,達到殺一儆百的目的。」黃德陽在一旁獻言道。胡望江劃著火,點上三炮台香菸。一副擔心的神情說:「那就怕有人劫法場。」「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何懼之有?再說了,就是有人來,我在刑車兩邊設伏,俺鎮山的槍可不是吃素的。」賈玉彪橫眉立目,不以為然地大聲吼道。黃德陽繼續道:「就是有餘黨劫法場,我們官軍正好一網打盡,免生後患。」一陣沉默過後,「啪」!任鳳莊一拍桌案。「說得好,我看就這樣定了!黃師爺,你去起草告示,明日遊街後,在西郊行刑。」「遵命!」

  第二天一早,塞外狼被押出大牢,裝入木籠囚車。背插斬標,由一隊官兵持槍押解,遊街示眾。老百姓聽說大名鼎鼎的塞外狼被抓,而且今天就要行刑問斬,城裡城外,人們紛紛前來看熱鬧。囚車來到一家綢緞莊前,老闆走上來說:「左統領,念您是條漢子,這條紅綢就算是為您送行吧!」老闆一低頭,雙手把紅綢舉過頭頂,披在囚車上。囚車緩緩而行,走到一家酒樓門前,老闆端出一海碗白酒。「左爺們,久仰您的為人,今日一別,我敬您一碗酒吧!」把酒送到塞外狼嘴邊,塞外狼含淚飲下。車子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一個老太太領著孫子攔住了囚車。老太太滿頭白髮,粗布大衫,左手挎著食盒,右手拉著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兒。「左大人可是好人哪!要不是當年您搭救我,我早就到閻王那去了。我炒了幾個菜,請您……」「別囉嗦了,讓開,讓開!」幾個官兵推搡著趕走娘倆。「叭叭」!不知從何處飛來兩顆子彈,兩個官兵中彈倒地。官兵們正慌亂中,三個蒙面人從街面三樓上跳下,抽刀來砍木籠囚車,欲救塞外狼。賈玉彪從後面看得真切。於是催馬上前,命令官兵將三人團團圍住,要抓活的。木籠裡的塞外狼大喊:「雁鳴,不要管我,快走!」胡佔龍怕生變故,舉槍射擊。當場打死兩個人,郝春曉肩部負傷,落荒而逃。邊跑邊喊,「胡老疙瘩!我就是變成歷鬼,也要找你報仇!」胡佔龍領兵追趕,「打死她!打死她!」邊打槍邊喊。街上響起一陣激烈的槍聲。

  中午時分,城西郊平山口已搭起一座二層高台。任鳳莊、胡佔龍及府衙官員穿戴整齊,坐在台上。台上三面用葦席罩住,正面用松木細干和葦席搭起三丈高、兩丈長條形門框,上面貼著用黃紙寫的大字對聯。上聯是: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下聯是:欺民如欺天勿欺也。橫批是:天理人心。台下人山人海,塞外狼被綁在搭台西南側的刑柱上。在他周圍站著一群官軍。「咣咣咣」!賈玉彪先對天一陣鳴槍,眾人靜了下來。任鳳莊高聲念道:查左仕才原系遼中北鎮人。此人品質惡劣,道德倫喪。從匪以來,強搶財物,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久與朝廷對抗,危害地方百姓。且血債纍纍,實屬十惡不赦之徒。為伸張正義,平息民憤,本府判處其死刑。……

  「慢!慢!」左墨雲緊揮皮鞭,騎著一支毛驢趕來。來到左仕才近前哭道:「遠舉,是為叔該死,是為叔害了你呀!」又回頭手指胡佔龍,「你這衣冠禽獸,你為什麼騙我,你?你?」「嗨!左爺們!您是讀書人,這可是你的不對了,干非常之事,不用非常之手段,行嗎?我這叫大義滅親,功可比包公海瑞。」胡佔龍站在台上,並無羞愧之色,反顯得大義凜然,侃侃而談。「胡施雨,我求求你,給遠舉留條活路,行不?我,我給你下跪磕頭了!」說著向台上撩衣跪倒。

  「我不能以個人之私枉法,你也不應以個人之私強求。」胡佔龍正色道,「看,為超渡亡靈,我從奉天廣林寺廟遠道請來高僧——空遠法師,超渡他去極樂世界,我已經做到仁致義盡了。法師,您可以開始了。」一個黃袍和尚走到塞外狼面前,「施主,人間乃五濁惡世,空苦無常,只要施主發心懺悔罪業,口念阿彌陀佛名號,我可以幫助您的靈魂永脫六道輪迴,往生西方極樂世界。那裡的人們,無有眾苦,但享諸樂,衣食住行之奇妙真是不可思議。」接著,手捻佛珠,念道:「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陀羅尼。南無阿彌多婆夜,多他伽多夜……」和尚剛唸完經。胡佔龍一擺手:「行刑!」劊子手走上前來,手舉鬼頭大刀,對準塞外狼劈了下來。「咔嚓」!「咣當」!劊子手滾出五六米遠,雙手捂褲檔。原來他被塞外狼飛起一腳踢開。塞外狼沖台上喊道:「把刀給我,讓我自己來斷!」「他媽的,反了你,我這就送你上西天。」賈玉彪衝過來,拾起鬼頭大刀,雙手高舉,用足氣力,一刀砍下,「噗」!刀從左肩下,右肩出。頓時身首變成兩斷,慘不忍睹。

  「啊!讓—,一讓,啊!行,行行好,我要為賢侄裝斂。」左墨雲哭哭啼啼,似淚人一般。顫微微地走上來,要為塞外狼收屍。官兵橫刀攔住了他。「胡大人有令,塞外狼人頭要懸城示眾,以儆傚尤。還不退下。」左墨雲還要上前爭辯,被官兵一腳踹到一邊,順坡滾出十多米開外。「我要寫……我要告玉狀……」左墨雲癱倒在地,嘴裡還停念叨。

  三天後的晚上,遼州府衙一片靜謐。胡佔龍獨自一人來到任鳳莊的內宅。任鳳莊坐在炕上,嗑著瓜子,正在欣賞牆上的古畫。見胡佔山來了,滿臉歡喜,命人沏茶。然後誇獎道:「胡管帶忠於朝廷,平定匪患,為遼州府百姓可是立下汗馬功勞。必將芳名永固,名垂青史。正可謂名利雙收哇!」胡佔龍趁機試探著問:「那知府什麼時候為我等請功啊?弟兄們可都等著哪!」「我是會按時表奏的,只是朝廷准不准,那可就兩說了,啊!」任鳳莊微微一笑。「那是,那是。大人,您看我給您帶了什麼?」說著,胡佔龍掏出兩張銀票,「這是您上次給的二十萬銀票,完璧歸趙,這是我效敬您的二十萬。另外我還給您帶來一幅畫。您是行家,瞧瞧價值如何!」胡佔龍一件件把東西掏出,放在茶几上。任鳳莊起身下炕,來到近前,胡佔龍把古畫展開。任鳳莊看了一會兒,喜上眉梢。「這不是初唐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嗎?」他從胡佔龍手上接過這幅畫,拿到桌案上展開,一手擎著罩燈,一手撫畫,仔細欣賞著。燈光下,古畫光芒四射,彩色炫爛。圖中有:前漢昭文帝劉弗陵、後漢光武帝劉秀、魏文帝曹丕、蜀主劉備、吳主孫權、晉武帝司馬炎、陳文帝蒨、陳宣帝頊、陳廢帝伯宗、陳後主叔寶、北周武帝宇文邕、隋文帝楊堅、隋煬帝楊廣。十三個帝王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絕了,絕了,這可是稀世珍寶呀!」任鳳莊像個孩子撒歡似的,搖頭擺尾,撫掌叫好。高興過後,他喝了一口茶,回坐在沙發裡。「哎喲!對了,你看看我,高興得跟個孩童似的。咱倆誰跟誰,我怎麼能收你的東西呢?」任鳳莊正襟危坐,表情莊重起來。胡佔龍一聽,覺得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收回,任鳳莊又開口了,「但話又說回來了,我不收,可就拂逆了胡管帶的一片赤誠之意。這樣看來,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任鳳莊又笑了,「這幾天我公務繁忙,等——啊,好!我今晚連夜寫奏摺,再打點一下關節,讓胡管帶和弟兄們如願以償。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怎麼樣,還有什麼要求?」任鳳莊站起來,在屋裡邊走邊說,表現出還許多事要辦的樣子。「那樣,我就恭候佳音。先回去了!」胡佔龍覺得不便久留,起身告辭。「我還要連夜趕寫奏摺,就不多留你了。老么,替我送送胡大人。」任鳳莊含笑目送,沖胡佔龍的背影揮了揮手。

  六月下旬的一天,徐世昌赴遼州視察公務。遼州府大堂外,胡佔龍一干人等跪在地上。徐世昌手持聖旨,朗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胡佔龍效忠朝廷,蕩平匪患,功勞卓著。特擢升為前路巡防營統領兼一營管帶。胡望江、賈玉彪勇猛征戰,功不可沒。分別擢升為二營三營管帶。望不負聖恩,奮勉圖功,再受封賞。欽此。

八、貪美色狩獵困山林

兩年後秋季的一個晚上。一個破落的小屋裡,左墨雲坐在自家炕桌上,一邊喝著悶酒一邊跟老伴說著話。「別看他那麼得意,哼,最貴不過一千天。也就是三年唄,到時候有他好瞧的。」老伴給他端來一盤炒土豆絲,勸道:「你就忍了吧。胡佔龍有錢有勢,咱跟人家可鬥不起呀!」「他娘,我不跟他鬥,可他要遭天遣呀!聽說,咱那侄媳婦郝春曉投了山上的弟兄。還是四梁八柱什麼來著。甭著急,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天高氣爽,秋風陣陣。胡佔龍坐在官邸一把棗梨木轉椅上,叨著煙袋,一邊吸菸一邊問:「唉,這幾天天氣一直不錯。打獵怎麼樣?」胡望江說:「那好哇!現在打獵正是好時候,兔子野雞正肥呀!」「哈哈,那好,讓下邊準備一下,明天咱就上虎口山。」

  這天上午,胡佔龍和胡望江帶著20多名衛兵,騎馬上了虎口山。剛到山坡,胡望江就看見兩支奔跑的野兔。他手指野兔對胡佔龍說:「哎,那,那好像有兩支兔子。」「別喊,讓我來!」胡佔龍舉起駁殼槍,扣動了扳機。「叭叭!」兩聲槍響,兩支野兔頓時不動了。身邊的衛士趕忙跑上前,把野兔拾起來,回頭拿給胡佔龍看:「管帶好槍法。」「哈哈,今天來了個開門紅,看來運氣不錯,賞給你了。」來到虎口山上,胡佔龍把馬交給衛兵牽著,自己拎著槍走在前面,山上有一條羊腸小路,兩邊是稀疏的喬木,松樹,櫸樹和一些不知名的樹。一支松鼠也不怕人,在樹枝頭上下亂竄。路兩邊盛開著黃色、粉色。紫色,ju花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咕咕!」一支貓頭鷹在一棵十多米高樹上不停地鳴叫。胡佔龍駐足一聽,看都沒看,槍口朝天,「噹!」地一聲槍響。貓頭鷹就從樹上掉了下來。槍聲驚飛林中一群山雞,胡佔龍槍口朝天,又是一陣點射,「啪啪啪!」山雞噼噼啪啪地掉落下來。一行人一路打獵,呼嚎喊叫,異常高興。這時,胡佔龍發現遠處有一支白色狐狸,煞是好看。他抬手一槍,沒有打中。隨手補了一槍,還是沒有打中。呀,好傢伙,他來氣了,回身一把抓過絲韁,搬鞍上馬,追攆狐狸。攆了好幾里路,繞了好幾道彎,胡佔龍終於追上了狐狸。他在馬上舉槍瞄準,連發數彈。狐狸勉強跑了幾步,倒地不動了。胡佔龍下馬把白狐拾起,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最後搭上馬鞍上。駁馬回轉。回到小路上,跟眾人碰頭後,胡佔龍說:「看,我打了一支白狐,可好看了。」「唉,在哪呀?」一個衛兵問。「唉,這不是嗎。」胡佔龍從馬鞍上把白狐拿下來,還哪裡有白狐,眼前只是一卷白紙。「咦,這是咋回事?」胡佔龍正在疑惑,忽聽到林子裡傳來一段京劇清唱:

  「鎖深閨每日裡蛾眉蹙損,

  鳴不高飛不遠枉字鶯鶯!

  小紅娘攙扶我大佛殿進,

  問如來你叫我怎度芳春?」

  這本是《西廂記》裡崔鶯鶯的一段唱。林子裡傳出的唱腔,字正腔圓,歌喉清脆甜美。把胡佔龍都聽傻了,沒跟部下打一聲招呼,就一個人鑽進了林子。到了林裡,看不見半個人影。胡佔龍四下觀瞧,又聽林中傳來唱段:

  「已經是鎖重門百無聊賴,

  誰願意捧楊枝常傍蓮台?

  步匆匆走出了大佛殿外,

  看飛花一陣陣亂落蒼苔。」

  胡佔龍尋著聲音繼續前行。胡望江一路小跑追上來,一把拉住他,勸道:「二弟,這裡樹高林密,又離營房太遠。如有閃失,難以相顧哇!」「不怕,大風大浪都闖過來,還怕個區區小女。你看,那有個人影,穿著紅衣褲褂。對,就是她。走!」胡佔龍一個人又朝前跑去。

  林中雜草叢生,衛兵們也稀稀落落在後面跟著。走著走著,又看不見那女子身影了。胡佔龍四下尋找之際,又聽到京腔唱起:「無限春愁橫翠黛,

  一抹嬌羞上粉腮。

  行一步似楊柳風前擺,

  說話兒似鶯聲從花外來。」

  胡佔龍尋著聲音立起直追,追到近前,見那紅衣女鑽進一個大墳洞裡,消失了。胡望江跑著上前說:「二弟呀,你今天這是怎麼了,我看天不早了,咱們還是早點回去吧。」「不不,今天我才看到世上的絕色女子。來人,把墳洞挖開。看那女子在不在裡面。」衛兵們揮鍬掄鎬,不一會兒,就把墳給挖開了。裡面露出一口大棺材。「起開!」胡佔龍一聲令下,四個衛兵用板斧從四角把棺蓋撬開。胡佔龍趕緊上前,希望看到是那紅衣女子,棺蓋慢慢打開,胡佔龍往裡一看,果然見棺材裡躺著一個人。上罩著一床白布,白布上繡著美人圖案。正是那個紅衣女子。這時,胡佔龍被美女攪得意亂情迷。一見美人圖,喜出望外,箭步上前,一把將白布掀起,抓在手上。等他掀開一看,不由得「啊」地驚叫了一聲,倒退了好幾步方才站穩。棺材裡躺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仇人塞外狼——左仕才。只見他身著官服,雙目圓睜,怒目相向。胡佔龍手捏著白布,呆呆地立在那裡。胡佔龍確實害怕了,但身為管帶,又不便在部下面前表現出來。只好站在那兒默不作聲。胡望江看看胡佔龍,忙幫他找台階下。胡望江又往棺材裡看了看,對衛兵們說:「這是囚犯的棺材,填上吧。」衛兵們剛要把棺材蓋重新蓋好,把墳恢復了原有狀態。胡佔龍好像突然清醒過來,大聲喉道:「不行,把墳給我剷平。」話音未落,眼前颳起一陣旋風。旋風裡裹著一黑氣,圍著墳墓盤旋。剎時,天昏地暗,風聲鶴唳。一群人對面不能相見。等旋風過去,眾人爬起來再看,剛才那座墳已無影無蹤了。這是咋回事?眾人面面相覷。胡望江來到胡佔龍身邊,悄聲說:「二弟,這裡樹高林密,怪事連連。萬一迷了路,可就不好辦了!咱們回去吧。」「再等會兒,咱再打會兒獵。哈哈哈!」胡佔龍又來了精神,哈哈笑了。他眼前還在閃現紅衣女子的影子。

  他們繼續向密林深處走去,邊走邊打了幾隻野兔。胡佔龍眼前還在浮現那紅衣女子的身影。好像就離他20幾步遠,在像他招手。此時已過中午,胡望江怕迷路,又一次提醒胡佔龍道:「二弟呀,該挑回頭線了。」「不急,不急。今天不就是出來玩嗎。」

  天漸漸黑了下來,林中傳來狼「嗷嗷」的叫聲。胡佔龍想再往前走已經不可能了。於是他們開始往回走,可是,天上沒有了太陽,東西南北就分辨不清了。走著走著,他們發現迷路了。走到天黑也沒走出林子。而狼的叫聲卻越來越近,越來越瘆人。這些狼好像一直跟在他們後面。胡佔龍有些驚恐不安了。他低聲問胡望江:「大哥,咱今天有誰打狼了嗎?」「沒有哇!」「那,那,那你看後面狼怎麼追過來了。」胡望江向後一看,啊,不得了,後面有十多隻狼正朝他們追來,亮晶晶的狼眼如鬼火一般,閃閃發光。衛兵舉槍射擊,但狼很會躲閃,子彈「嗖嗖」從狼的頭頂穿過,但卻擊不中要害。狼群在頭狼的帶領下,蜂擁向他們撲來。因天黑林密,胡佔龍等人跑得並不快。加上被狼群驚嚇,就更加不快了。一排排子彈沒有打中狼,反而把狼激怒了。群狼向一窩蜂似的撲向胡佔龍。「弟兄們,左仕才托上狼了,要報復咱們呀。」胡佔龍不知怎麼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此話一出,狼群停住了。可就在一瞬間的功夫,狼群又發起了新的攻擊,胡佔龍媽呀一聲,摔掉在地。「弟兄們,保護管帶。」胡望江聲嘶力竭地喊道。說著掄起槍托向狼群狠砸。衛兵們見狼群把胡佔龍撲倒,急忙搶上前來,操起長槍,左突右衝,驅趕狼群。胡望江怕有胡佔龍有閃失,急忙趴在胡佔龍身上。一見胡望江這樣,一個衛兵也趴在胡佔龍的身上。衛兵們拚死驅狼,保護胡佔龍。這時狼已經不怕槍了。因為近距離槍已經不管用了,開槍很容易傷了自己人。有個衛兵突然想出個辦法。狼怕火,他急忙劃亮火柴,點燃身邊一堆柴草。大火著起來了。熊熊火光真的把狼嚇跑了。胡佔龍從衛兵身下爬出來,臉上被狼爪抓得像血葫蘆一般,衛兵們一看,更加膽顫心驚。胡佔龍面對殘兵敗將,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大家不要怕,人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剛才點火,是誰想出的主意?」「是我。」「啊,是劉三武。本管帶賞你銀洋一百塊。」「二弟,我們現在迷路了。你看,我們得想個辦法出去呀!」「啊,大家都餓了吧。把山雞和兔子拿出來,烤上。吃飽喝足,明天再說吧。」

  次日,胡佔龍一行還是沒有走出山林。一連七天,他們都困在林子裡。衛兵們也開始怨聲載道了。「都怪胡大人,要不哪會這樣。」胡佔龍聽到這樣的話,他犯愁了。咋辦呢?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流著淚,對眾人說:「完了,看來我們非困死這裡不可。都是我不好,連累大家了。你們要是餓了。就把我吃了吧!」說著舉槍對準了太陽穴。胡望江一見,連忙上前把槍搶下來。抱住胡佔龍,放聲慟哭起來。眾人的怒氣暫時得以平息。又過了五天,一個衛兵偶然發現了一個人影。急忙追了上去。原來是一個進山採藥老人。在老人的指引下,他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勉強走出山林。

九、尋新歡血濺內宅府

  自從那次打獵回來,胡佔龍一病不起。在炕上躺了七天,起來後也整天神神叨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別人發現他兩顴骨發黑,也不知是怎麼了。這種面相,據老輩人說,這是可能是招了浪鬼了。這天,胡佔龍剛上府衙,突感到頭疼,正說著話就暈倒在地。胡佔龍被抬回家裡,大太太聞訊後急忙找來胡望江,胡望江進府一看,見胡佔龍兩眼緊閉,身體強直,脈搏沉遲。知道病得不輕。胡望江急忙派人去請道士和郎中。一個時辰左右,道士先到了。只見他身背著寶劍,長鬚飄髯,一付道骨仙風樣子。到上房見過胡佔龍後,在房內擺上香案,焚香禱告,畫符升疏。然後手持一把龍泉劍,唸經作法,舞劍降妖。道士忙火了好半天,方才停下來。坐下喝了一口香茶,對大太太道:「無量天尊!施主,家中妖鬼已被我驅走,胡大人的病料已無妨。請放寬心吧。」大太太見道士渾身是汗,挺賣力氣,命人賞了道士20兩銀子,道士剛走,郎中就來了。這人50多歲,身背藥箱,藍布長袍。來到內宅,郎中先給胡佔龍號脈。摸了近半個時辰,然後說:「大人得是厥症。厥症有寒厥和熱厥兩種。發病時手心或足心熱者為熱厥,反之就是寒厥。」從目前的症狀來看,大人得的是熱厥。胡望江問:「哪病因是什麼呢?」「這個,病因很多呀。一是外感風熱風寒;二是情志所傷;三是貪酒色所誤,四是肝膽受驚;如此等等。胡大人脈相沉遲,看來是驚於膽,亂於肝,傷於腎,迷於心。心神一亂,百事無主。五臟六腑就都不正常了。這病耽誤不得,來,我給您開個方子,先天拿去抓藥吧。」郎中又拿出銀針,在胡佔龍胳膊上紮了幾針。然後就離開了。幾付湯藥吃過,胡佔龍的病並不見好轉。還是整天昏頭昏腦的。大太太又來找胡望江,焦急地說:「這鬼也驅了,藥也吃了,針也紮了,可就是不見好呀。」「那,那我再把郎中找來,問問他咋辦,你也四下打聽打聽,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郎中來了,給胡佔龍把過脈說:「不要緊,這是正常反應。再過些天自然就好了。」胡望江又叫人賞了郎中20塊大洋,囑咐他一定竭盡全力。郎中說:「這病包在我身上了。一會兒我給他再扎兩針。保他康復。」果然,七天過後,胡佔龍能下地走動了,又過七天,胡佔龍能跟人打牌了,一個月下來,胡佔龍能騎馬打槍了。
  轉眼冬去春來,胡佔龍閒著沒事,每天跟部下打打麻將,看看小牌。這天侍衛來報。從城裡來了一夥戲班子,問胡佔龍是否留下唱戲。胡佔龍一聽,當即表示留下。胡望江勸道:「二弟呀,聽說塞外狼那口子還活著,要是她混入戲班子,那後果堪憂哇!」「啊,郝春曉是不是。一個女流之輩,我沒找她就不錯了,她還敢來找我。放心吧。」

  晚上,內府天井處搭起了戲檯子,台上台下掛滿燈籠。台前擺上桌椅板凳,上面擺著柑橘、鴨梨、栗子、糖果、瓜子。胡佔龍和家人及一些營官坐在前排。戲開場了,頭一出是京劇《西廂記》。演崔鶯鶯的女演員,上了裝煞是好看,紅唇,粉腮,俊眉,美目。紅襖,藍布褲褂。一上台就把胡佔龍看呆了,他覺得是有生以來看到的最美女子。想了想,覺得這女子好像在哪兒見個過。對了,可能那天打獵遇到的就是這個女子。可又一想,不能吧,她怎麼會去哪兒,怎麼能在這演戲呢?胡琴響了,其它樂器也都跟著響了起來。台上崔鶯鶯唱道:

  「先只說迎張郎娘把諾言來踐,

  又誰知兄妹兩字斷絕了良緣!

  空對著月兒圓清光一片,

  好叫人閒愁萬種離恨千端。

  抬淚眼仰天看月闌,

  天上人間總一般。」

  胡佔龍眼都看直了,這女子太美了,就似嫦娥一般。那天在樹林裡看到的可能就是她呀!

  戲演完了,胡佔龍還沒回過神來,眼前都是坤旦的影子。他想跟這坤旦套套近乎,讓後廚又準備了一頓晚宴。準備讓侍衛請戲老闆吃飯,他們也不推辭。當晚按時前來赴宴。席間,胡佔龍把胡望江和賈玉彪請來,一同喝酒。胡佔龍預備了兩桌飯,一桌是戲班的掌班和坤角,另一桌是其他人。「王老闆,演鶯鶯的女弟子貴姓啊?」「啊,回大人,她本姓莊,名秀青。藝名牡丹紅。今年23歲,還未婚配。」王掌班50多歲,是牡丹紅的師傅。見胡佔龍對牡丹紅感性趣,就向胡佔龍介紹牡丹紅的成名經歷。「啊,啊,唱得確實不錯。真是有板有眼,功夫不淺啊。」胡望江俯在耳邊,悄聲對胡佔龍說:「從背後身影上看,我怎麼覺著這女子面熟啊!」「戲園子你也沒少去,能不面熟嗎?」「不是,我怎麼覺得她像郝春曉。」「老哥,你今天多喝了幾杯,眼睛看花了吧。」「王老闆,牡丹紅還未婚配,想找個什麼條件的,不妨跟我說說。碰上合適的,我給你保個媒。啊,哈哈!」「小女子謝過大人。」牡丹紅嫣然一笑,躬身施禮。她又拿起酒壺,給胡佔龍斟滿了一杯酒。胡佔龍見牡丹紅端莊大方,又生幾分愛意。見她親自給自己倒酒,更加心花怒放。他抓過酒杯,一飲而進。然後拿起牡丹紅過手的酒壺聞了半天,連說好香,又給牡丹紅倒滿一杯酒。兩人單挑一杯,一口全干。

  第二天唱完戲,胡佔龍又留王掌班喝酒。王掌班也明白,胡佔龍這是看上牡丹紅了。這次,胡佔龍只請了王掌班和牡丹紅兩個人。三個人要了一桌子菜,紅燒海參,清蒸熊掌,油炸飛龍等把桌子擺滿了。胡佔龍和王掌板起過杯後,牡丹紅站起身來,端起酒杯對胡佔龍說:「多謝胡大人盛情,小女子乃是一介平民,承蒙大人抬舉,不勝感激之至,為表謝意,我這裡敬大人一杯。」一見牡丹紅敬酒,胡佔龍喜出往外。他趕緊抓起桌上的酒杯,來與牡丹紅碰撞,隨後一飲而進。放下酒杯,眉開眼笑地說:「不錯,不錯。這語聲太妙了。又香,又甜,又粘,又厚,又筋道。像香瓜,像粘糕,像瓷器,像皮糖,啊,咋說呢?呀,啊!那簡直是……唉,那真是妙如仙樂,聲如其人啊!」胡佔龍連連誇讚,讚不絕口。牡丹紅含羞低頭,低聲稱謝。為留住女子,胡佔龍連看了三天戲。每天晚上都要請牡丹紅吃飯。

  第三天晚上,剛吃完飯,胡佔龍把王掌班叫房裡。笑嘻嘻地說:「王老闆,你常年在外不容易,我這裡有紋銀100兩,拿去路上用吧。」王掌班剛接過銀子,胡佔龍又說:「牡丹紅這姑娘怪好的,我怕將來會遭歹人欺負,所以我想讓她認我作乾爹,將來也好有個照應。」說著又拿出一枚金戒指,讓王掌班轉給牡丹紅。並要求牡丹紅一個人晚上到他房裡清唱。王掌班面有難色,稍一遲疑,但還是答應下來。

  月光如水,清亮四射。胡佔龍宅房內傳來陣陣女聲京腔:

  「那張生擅才華文章魁首,

  俺小姐美姿容仕女班頭!

  那張生諸子百家皆通透,

  俺小姐繡鳳描鸞第一流。

  得罷手時須罷手,

  大恩人怎好做冤家對頭?

  經官府免不得出乖弄丑,

  還不如來一個順水推舟。」……

  將近午夜,胡佔龍房裡的燈還亮著。唱著唱著,房裡燈的突然滅了。就在燈滅之時,三個蒙面人飛身跳入了胡佔龍的內宅。閃身進入房間後,見牡丹紅靜靜地站在床頭。胡佔龍仰面躺臥在床上,前胸插著一把剪刀,渾身是血。身體還在微微蠕動。三把利劍同時出鞘,在胡佔龍頭部、胸部、腹部又連砍數刀。「春曉,這回你可報仇雪恨了。」一個蒙面人說。「不,賈玉彪,胡望江這些人都得死。」「哪咱還去殺嗎?」另一個蒙面人說:「要不,咱們再給他們唱一出《牡丹亭》」。「不,諸葛亮空城計也只能用一次,這回用不著咱們動手,我自有妙策。」藉著窗櫺透入的月光,牡丹紅把假臉揭下來,露出了郝春曉的臉型。「聽二當家的,沒錯。快,挑回頭線吧。」「你們先走吧。」「那你哪?」郝春曉用手帕抹了一把臉說:「回去告訴大寨主,說我大仇已報,削髮出家了。」……

  一個月後,朝廷下令遼州府嚴查此案。一天晚上,知府衙內,紅燈高掛,酒菜飄香。胡望江和賈玉彪應邀前來。任知府領著一班同僚,站在府門口親自迎接。台階下,賓主握手言歡,好不親熱。酒宴異常豐盛,每人剛喝過三杯酒,任知府問:「今天把二位請來,可知道是為的什麼事嗎?」兩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答不上來。又喝了一會兒悶酒,胡望江問:「大人,今天把我們倆找來,到底所為何事呀?」「知道什麼叫鴻門宴嗎?」「不知道!」「知道什麼叫請君入甕嗎?」「不知道。」二人接連搖了搖頭。任知府啪一拍桌案,怒道:「還不明白呀,我今天真是遇到豬了。」任知府又問:「知道什麼叫千里扛豬槽子嗎?」「這個知道,為(喂)的是誰。」胡望江悄聲回答。「為的是誰?為的就是你們呀!哈---哈---哈---」知府任鳳莊看看左右,突然停頓地傻笑了三聲。埋伏在房內的刀斧手一聽笑聲,手執刀劍短槍,刷刷刷一齊殺出。胡望江和賈玉彪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按倒在地,反綁了起來。胡望江連喊冤枉,賈玉彪掙扎不脫,破口大罵。任鳳莊收起笑容,走下酒桌,當堂列舉二人罪狀。他手持一封書信,惡狠狠地說:「胡望江、賈玉彪,你們可知罪嗎?」「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們,你們送了我一幅畫,我收下了,事也辦了。你們卻反咬一口,告我貪贓枉法。哼,這回好,我這裡有你們通匪的證據,你們的小命可就捏在我手上了。我早就看出,你們這幫人不是好東西。有書信在此,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來呀,胡望江、賈玉彪,勾結土匪,圖謀兵變。害死管帶,意在篡權。立即斬首,以絕後患。」話音剛落,二人被刀斧手推出門外。三聲冤還沒喊完,只聽得「嚓嚓」兩聲,頓時兩顆人頭滾落在地。

與此同時,那個破落的小屋裡。豆油燈下,左墨雲一邊喝酒一邊哼著京劇:「我正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幡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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