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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短篇小說 - 殺手,貓胎人 作者:九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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蘊果諦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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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3 16:19:4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殺手,貓胎人
──追逐媒體的邪惡犯罪

1.

  「從來沒見過這種事。」

  是啊,誰倒楣見過這種事?

  川哥蹲在尸體旁,即使戴著口罩,還是可以聞見死者的恐懼。

  很諷刺。

  第一現場,竟是一台車身漆著「救人第一」的救護車。

  氧氣罩粗糙地用膠帶黏在死者口鼻上,不知是大量的汗水浸潤了膠帶,還是死者生前最后的掙扎,致使氧氣罩脫落了一半。

  心電圖機器接引到死者裸露的胸口,畫面當然只剩下一條水平的綠線。

  死者雙手、雙腳都被手銬銬在手扶欄杆上,大字形的受難姿勢,但凶手卻「貼心」地在她的左手臂插入點滴軟管,用生理食鹽水短暫維系她痛苦的生命。

  吊在上方的點滴袋只消耗了一半,其餘的一半因為死者血管僵縮、血液凝固,無法順暢地輸入尸體內,逆染成了粉紅色的湯水。

  「凶手試圖下藥讓死者昏迷,但藥量不夠,死者中途醒過來劇烈掙扎。挪,這些,跟這些。」法醫指著死者手上、腳上的紅痕與挫傷。

  「等於是活體解剖嘛。」川哥皺眉,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撿起了手朮刀。

  微弱的路燈下,手朮刀反射出紅色的油光。

  「不過也沒驚嚇太久,不說失血過多,光是疼痛就足以休克了。」法醫拿著手電筒,檢視死者睜大的眼睛。他暗暗祈禱自己說的是真的。

  「這樣啊。」川哥看著垃圾桶里的那團血肉。

  黃色的封鎖線外,交警焦頭爛額指揮著擁擠的車潮,集中右側車道前進。

  正值晚間下班時間,每個人都想快點離開這該死的車陣回家。

  「喇叭聲越來越不像話了。」川哥皺眉。

  「老大,照片都拍好了,要不要把車子先吊走啊?」丞閔提醒。

  「十字路口的監視器調到了嗎?」

  「調到了,但是畫面很不清楚,只看到……很模糊的人影下車。」

  「喔?」毫不意外。

  「不過對街的便利商店店員說,這輛救護車本來是停在巷子里,大概停了有一個多小時吧。車子有時會劇烈晃動,他還特別看了几眼。」丞閔自己做了判斷:「老大,那里應該才是第一現場吧。」

  「嗯,可能吧。」

  「采指紋大概還需要至少兩個小時的時間,再這樣下去,我看……」

  「好,吊走。」

  川哥搔搔頭,他對路口監視器原本就不抱太多期待。若精心策划的犯罪栽在區區監視器畫面,豈不太可笑。

  丞閔松了口氣,下車傳達川哥的指示。在路邊等待已久的拖吊車終於上工了。

  「查到是哪一家醫院的救護車了嗎?」川哥審視死者被切開的肚皮。

  這一刀,划得支離破碎。

  縫得,更是糟糕絕頂。

  甚至還露出半條尾巴。

  「查到了,車子是亞東醫院前兩天失竊的。」

  「亞東啊……那不是在板橋嗎……」川哥又搔搔頭。

  這種預先設想好的案子,地緣關系也不足以作為考量。

  「老大,我們對媒體怎  說?」刑事組發言人,老國迫不及待下車。

  「大家都吃過晚飯了,沒吃的也快吃了。」川哥的指示一向很簡單。

  「知道了。」

  川哥跟在法醫后面,最后一個下車。

  大伙開始幫忙拖吊車小心翼翼拖住救護車,交警的哨聲急促地阻止后頭的車子闖越前線,不耐煩的喇叭聲此起彼落。連記者的采訪車也被塞在很后頭。

  是什  樣的凶手,會大費周章偷走顯眼的救護車當犯罪工具?

  又是什  樣的凶手,會特地將第一現場的救護車,從偏僻的巷弄開到車水馬龍的十字街口,在紅綠燈前好整以暇將車停妥后,一走了之呢?

  如此大膽冒險,到底為的是什  ?

  「這  想,引人注目嗎?」川哥點了根菸,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重重地吐氣。

  希望將沉澱到胃里的骯臟晦氣,一并排泄出體內。

  那晚,車水馬龍的台北十字街頭,慘案揭開了台灣犯罪史上最糟糕的一頁。

  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滿心期待新生命的誕生之際,卻在前往醫院的救護車上,遭到惡徒凶殘的「強制取胎」。肚腹被划了三刀,割破子宮,還來不及哭叫的嬰兒被扯了出來,剪斷臍帶,丟到腳邊冰冷的垃圾桶里。

  歹徒最后將一只重達五公斤的死胖貓,縫進被害人遭剖開的子宮里。

  死貓的半截尾巴,還刻意露在恐怖的縫線外。

  「囂張的王八蛋。」

  川哥回頭,看了一眼救護車。

  兩天后,媒體為他起了個名字。

  貓胎人。


2.

  電梯往上。

  提了一盒在巷口打包的魯味便當,上班女郎看著身旁大腹便便的孕婦。

  孕婦姓王,叫王小梅,老公在大陸經商,久久才回來一次。

  以前在電梯里看見小梅,她不施脂粉的臉色總是蒙著一層無精打采的灰──就算是家庭主婦也是要出門的,老是不化妝,男人怎  提得起興趣?

  而現在,隨著小梅的肚子越來越大,小梅的臉上就越顯光彩。

  黃色的數字方格緩緩向上爬動。電梯距離開門前,還需要几句話來打發。

  「肚子這  圓,一定會是個可愛的小孩。」她笑笑。

  「是嗎?」小梅喜孜孜摸著八個月大的肚子。

  「小孩生下來后,日子可會相當忙呢。」她裝出欣羨的表情。

  在台北這霓紅閃爍的城市里還有時間生小孩的人,寥寥可數。

  該說是幸福嗎?

  還是日子實在過得太寂寞,只有用小孩半夜的哭聲才能填補內心的空虛?

  「忙一點好啊,比較充實。」小梅忍不住微笑。

  「照過超音波了吧,男生還是女生?」她裝好奇,但心想關我什  事。

  「我請醫生不要先透露,想留給我們夫妻一個驚喜。」小梅看著鼓起的肚子。

  「原來是這樣。」她微笑。真是夠了。

  自從小梅發現懷孕后,每天就活在粉紅色的喜悅里。

  到大陸出差的老公明天就要回來了,算一算,上一次回家已是兩個月前的事。有了孩子,老公回家的次數只會更多吧……小梅的心里這  期待著。

  電梯門打開,她笑笑走了出去。

  「先走了,再見。」她微微點頭,身為專柜小姐的她可是禮儀的專家。

  「謝謝關心。」住在更樓上的小梅愉快地按下關門鈕。

  電梯往上。

  門再度打開。

  回到家,出門前刻意打開的電視上,僵化的政論節目依舊吵得火熱。

  在玄關脫掉鞋子,小梅打開冰箱,放好剛剛買的几盒牛奶與餅乾。

  浴室里有水聲。

  「忘了關緊嗎?」小梅微皺眉頭,走向浴室。

  浴室的門沒關。

  一個乾乾瘦瘦的陌生男人,正坐在馬桶上看雜志,褲子拉到膝蓋下緣。

  浴缸放著半滿的水,水龍頭是打開的。

  那男人,臉上有個明顯的青色胎記。

  「你好。」胎記男人反手將雜志放在馬桶蓋上。

  「……」小梅震驚不已。

  她感到呼吸困難。

  如果她聯想到前兩天發生的社會新聞的話,就不只是呼吸困難而已。

  胎記男人站起,不疾不徐穿好褲子,系好皮帶。

  那只是表面上,實際上胎記男人興奮的心跳聲,大到連緊張的小梅都聽得見。

  不行,應該要冷靜。

  要冷靜,把抽屜里的錢、跟床底下的一點金飾拿給他,不要慌。

  不可以慌。

  為了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小梅深深深呼吸。

  「那  ,我們開始吧。」胎記男人卻咧開嘴,從腰間掏出一柄手朮刀。

  銳利刀尖上反射的薄光,剖開了小梅顫抖的無意識。

  赤裸裸露出了,沒有防備的恐懼。

  「你……你是誰?來我家……」小梅后退了一步。

  胎記男人似乎很滿意小梅的表情,於是他的嘴咧得更開了。

  「應該要問我,我要做什  吧?」胎記男人的腳輕輕往旁踢了踢。

  小梅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個股股的登山背包。

  「我……抽屜里有一些錢,那些錢……」小梅的眼角,本能地滲出眼淚。

  胎記男人搖搖頭。

  搖搖頭。

  錯誤的答案來自錯誤的自我提示,這個世界還在自顧自運轉。

  只是這樣,怎  能幫助他重新建構犯罪的本質呢?

  「我懷孕了,已經八個……八個月了……」這一緊張,小梅又好想吐。

  「對啊。」他驚喜。

  小梅不能理解,只是哭。

  「所以跟你換。」

  胎記男人提起登山包,拉開拉?。

  一只活生生的胖貓,從里頭探出了頭。

  「喵。」它說。

  「喵。」他也說。

  她昏了。  


3.

  看著亂七八糟的浴缸,丞閔的報告很難寫。

  川哥坐在馬桶蓋上,抽著菸,驅趕鼻腔里讓人焦躁不安的血腥味。

  一個  証人員在現場不停拍照,另外一個則試圖在瓷磚牆壁與地板上  集可疑的指紋。倒楣的工作。

  浴室門開著的,與主臥室的大床面對面。

  丞閔剛搜遍了整個房間,坐在大床上休息,正好與浴室里的川哥斜對著臉。

  「丞閔,什  樣的人會這  急著犯罪?」川哥世故地搔搔頭。

  「……」丞閔皺眉,看著馬桶上的川哥。

  這算什  問題。

  「房間里的財物有什  損失?」川哥看著菸頭上微弱的光。

  「沒看到翻箱倒柜的痕跡,抽屜里還有現金,一共是一萬兩千三百元。」

  「抽屜沒上鎖吧?」

  「沒。」

  「那就是了。」川哥苦笑:「操,這王八蛋又不要錢,干嘛這  急再干一票?這不是神經病嗎?他還費事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有這種熱心的凶徒嗎?」

  距離上一個命案不過二十四個小時。這下想要擋住媒體的視線,根本不可能。

  「老大,這是一件好萊塢的案子。」丞閔若有所思。

  「好萊塢的案子?」

  「連續殺人魔很少是要錢的,他們要的是儀式。」

  「喔。」川哥實在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有部有點年紀的電影叫火線追緝令,布萊德彼特跟摩根弗里曼在里頭演一對警察搭檔,戲里啊,那個變態殺人魔依照聖經里的七大原罪,殘忍地殺了六個人,什  貪婪、驕傲、憤怒、懶惰啊……總之,最后還把自己的頭送給了警察,因為他想自己因為犯了忌妒罪被殺掉。」

  「所以呢?」

  「為了完成儀式,凶手也把自己當作其中之一。」丞閔正經地說:「在連續殺人魔的眼里,完成儀式是最重要的事,殺人不是為了殺人,而是把事情搞得很經典。」

  「有道理,我應該說中肯嗎?」川哥差點就成功阻止自己的嘲諷:「那你怎  會跑來當警察,不去當導演啊?」

  「在台灣拍電影,是一件很沒人性的事。」丞閔認真地說:「當警察至少還有槍,比較有尊嚴。」

  ?

  「那你說說這個好萊塢的案子,應該怎  用好萊塢的破法?」川哥抽著苟延殘喘的菸。

  「我覺得應該先去查察最近几年,各大學醫學院退學、輟學的學生記錄。然后嘛……也得去各大醫院精神科走走,問問醫生最近有什  病人說了什  特別的話、有什  病人分不清楚現實跟幻覺,看看哪個病人可能做出恐怖的事吧。」丞閔絞盡腦汁,回憶他最喜歡的几部好萊塢連續殺人魔電影。

  「那要不要去監獄找個經典級的變態殺人魔,問問他該怎  逮到這個……這個……」

  「貓胎人。」

  「貓胎人?」

  「媒體取的。」丞閔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也不知道是怎  取的。」

  話題不了了之。

  留在犯罪現場的証據跡象,能夠讓他們談的也不夠多。

  吊在衣架上乾癟的點滴袋,懸浮在醬紅浴缸里的針筒,止血帶,動物毛發。

  兩個案子唯二的關連,就是受害人都是孕婦,子宮都被強制破壞。

  第一個痛死在救護車上,肚子里塞了只死貓。

  第二個奇跡似還沒死,全身浸泡在暖暖的浴缸水中,肚子上還留著非常粗糙的手朮縫線。剛剛從醫院傳來的最新超音波掃描報告,毫無意外,子宮里不見未出世的嬰兒。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活貓。

  「活的貓啊。」

  似乎,這個變態凶手正在進化中。

  朝著非常恐怖的方向。

  一想到這里,川哥的左眼皮顫動起來。

  此時丞閔的手機響了,聽了几句對方便挂斷。

  「醫院打來的?」川哥捏著左眼皮。

  「壞消息,由於嚴重細菌感染與大量組織壞死,王小梅撐不過了。」丞閔。

  川哥沒有嘆氣。

  對一個遭?貓換太子的准媽媽來說,死亡是最好的解脫。


4.

  塑膠袋里躺著一團微溫的血肉。

  坐在窄巷里的餿水桶上,胎記男人回憶著今晚的犯罪內容。

  野貓嗅著生腥的氣味挨近,一只只高高豎起尾巴。

  「想吃,可以啊。」胎記男人毫無表情,將一罐不明粉末撒在塑膠袋里。

  胎記男人將摻雜不明粉末的血肉摔在腳邊,群貓齊上,撕裂分食。

  沒多久,那團可憐的血肉只剩下黏在地上的血水,群貓意猶未盡地舔噬。

  盤腿坐在餿水桶上,胎記男人打開背包里的筆記型電腦,在窄小的巷子里快速搜尋到覆蓋大台北地區的無線網路,連上几個網路上最熱門的討論區。

  果然,網路世界由於晚間新聞的報導,早已充滿激烈的撻伐。

  「喔,原來我已經有封號啦……」月色下,胎記男人露出滿意的微笑,喃喃自語:「貓胎人,三個字的音節讀起來好像挺不錯。」

  網路里對他殘忍的犯罪手法毫不留情提出批判,几個如「這根本無關犯罪,凶手毫無人性」、「抓到后,應該把凶手凌遲到脫肛」、「馬的我剛剛吃的晚餐都吐惹」、「夭壽!台灣終於出現真正的連環殺人犯了」的標題底下,都拖滿了一長串的附和。

  這些附和里有大量的情緒性干譙,也有很多混雜各個學科的精密分析。胎記男人,不,貓胎人,聚精會神看著網路上的每一條討論,咀嚼著社會大眾對他的評論與看法,看到有人試著比較兩次犯案的內容差異時,貓胎人甚至虛心地在腦中做起筆記。

  漸漸的,貓胎人的脊椎越來越彎,眼睛卻越來越亮。

  他愛煞了那些稱呼他為邪惡代言人的字語,如同享用大餐,貓胎人吃食著這個社會對他的恐懼與憤怒,充盈著他下一次犯罪的能量。

  不過,有一點貓胎人非常介意。

  「竟然拿我跟陳進興、陳金火、陳瑞欽那種等級的罪犯相提并論?」貓胎人不屑道:「他們算什  東西?為錢殺人這  低級的手段,怎  能跟我偉大的犯罪擺在一起?」

  這股不屑漸漸變成一股難以控制的焦躁,几乎驅使貓胎人離開窄巷,去進行他下一次的犯罪。此時電腦正好快沒電了,發出嗶嗶的警示聲。

  貓胎人抬起頭,天空已露出一條藍縫,就快亮了。

  看了看表,已經凌晨五點,貓胎人揉捏盤腿過久開始麻木的雙腿,跳下餿水桶,打量起睡了一地的野貓。算算時間,貓胎人已經連續三十四個小時沒有闔眼,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對這個社會的影響,讓貓胎人一點睡意也沒有。

  選了一只黑白相間的母貓放在背袋里,貓胎人將其他昏睡的野貓丟進滿載的餿水桶里,詛咒了几句替代往生咒,這才蓋上塑膠蓋。

  走到三條街外的便利商店,貓胎人迫不及待買了台北市第一份早報,蘋果日報、中國時報、自由時報、聯合報各買了一份,以免錯過任何媒體給予的犯罪光環。

  「百年奇案,南回搞軌謀取鉅額保險金!」

  「峰回路轉!南回搞軌案爆出案中案!」

  「李泰岸兄弟精心策划的犯罪藍圖?!」

  「震驚社會的百年奇案,檢調被擺了一道!」

  貓胎人錯愕地看著四份報紙的頭條,這是怎  回事?快速翻了翻報紙內頁,只有在社會版的角落,稍微提到前天晚上離奇的救護車殺人事件,報導的內容根本不及網路上沸沸揚揚的萬分之一。

  「這怎  可能?沒有道理啊……干!這根本沒有可能啊!」貓胎人跌坐在馬路邊,一條掌管理智的血管几乎要爆出他的腦。

  什  南回搞軌案?保險金?我管你是一千萬還是七千萬,只是為了殺一個人就把整台火車搞到脫軌,這稱得上是犯罪藝朮嗎?不過是一場銅臭罷了!這種爛東西居然取代自己,強暴了每份報紙的頭條!

  視線突然一片黑。

  殺掉那些不長眼的報社記者吧!殺掉那些自己為是的版面編輯吧!巨大的殺念猶如火山爆發,快要裂開貓胎人的腦子。媒體操弄新聞議題的把戲,此時貓胎人有了切身之痛。非常非常的痛。

  !

  不對。

  忽然,貓胎人茅塞頓開。

  自己昨晚犯罪的時間是在報紙截稿之后,編輯根本來不及把記者寫好的新聞稿塞上版面。混帳。盡管知道了原委,但貓胎人情感上還是覺得受到了傷害。

  如果陳水扁深夜遭到暗殺,那  無論如何,隔天的報紙還是會搶印頭條吧?也就是說,雖然有截稿的不利因素,但終究還是自己的犯罪不受媒體重視,所以才沒有得到如總統遭刺的重量級新聞待遇。


  ……這  說起來,原先的犯罪計畫應該加快腳步,為了有效搶版面,把夜晚的犯罪扛到白天來干才對?貓胎人快速思考著,清晨的冷空氣讓他更加醒覺。

  決定了。

  事不遲疑。


5.

  早上九點。

  任教於警察大學犯罪心理課,同時也是談論性節目的名嘴葉教授,精神奕奕地坐在家里餐桌上看著報紙,妻子剛剛開車送兒子去上學,留下丰盛的早餐。

  即使還在家里,葉教授依舊習慣身著燙得發亮的黑色西裝,最能凸顯出他的專業素養,腳上穿著反覆擦拭的皮鞋在鏡子前走來走去,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的踢踏聲響,有種高級品味的悅耳。

  葉教授喜歡這一切。

  他篤信一個人身上衣裝的標價,就等同於一個人份量。

  樓下的門鈴響了。

  「誰?」葉教授起身,走到對講機前。

  「你好,我是蘋果日報的記者,我們想針對貓胎人的案件向您做個訪問。」

  「是這樣嗎……一大早的,我才剛起床呢。進來吧。」

  「實在是太感謝了。」對方似乎正松了口氣。

  一大早就有采訪找上門,葉教授其實沒有絲毫不悅,但在語言上擺個架子有助於抬高他的地位,何樂而不為?事實上,葉教授的心里正為了自己受到媒體的重視沾沾自喜著。

  聽著樓梯間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葉教授打開門,對方一見到他便鞠躬問好。

  「葉教授,實在是打攪了。」記者誠惶誠恐。

  「貴報也真夠煩人的,幸好我還沒出門呢。」葉教授話雖如此,卻伸了手拍拍記者的肩膀,說道:「你們這些跑第一線采訪的也實在辛苦,吃過早餐沒有?」

  「這……還沒呢。」

  「別客氣,我們邊吃邊聊吧。」

  籠絡媒體是葉教授一貫的做法。在這個世界上想要功成名就,就得跟媒體打好關系,這也是葉教授之所以有別於其他的同行的嗅覺,他可不想一輩子窩在警察大學里教書、或是去上節目通告賺鐘點費。

  總有一天,葉教授也想開一個屬於自己的談話性節目。

  記者還沒坐下,便拿出相機說道:「我們會放在顯眼的版面。」於是葉教授對著鏡頭擺出非常嚴肅的表情,微微皺起的眉頭散發出成功人士的神采。

  讓人陶醉的鎂光燈過后,記者拘謹地坐下,將錄音筆放在葉教授面前。

  「是這樣的,由於貓胎人連續兩天的犯罪手法在社會上掀起很大的恐懼與討論,許多人指出,貓胎人的犯罪很可能是台灣第一宗儀式性的連續殺人,請問葉教授你的看法?」

  葉教授先喝了杯水,不疾不徐地輕了輕喉嚨,表示慎重。

  「我認為,貓胎人的儀式性犯罪意味著這個社會,受到好萊塢電影太多的負面影響,雖然目前為止警方收集到的証據還不足以明白貓胎人的犯案動機,但我可以大膽地預測,貓胎人一定還會繼續犯案,直到警方跟上他的腳步為止。」

  「雖然現階段資訊不足,是否可以請葉教授分析一下貓胎人的犯罪動機呢?」

  「動機,八九不離十,是為了嘩眾取寵。」

  記者嘴巴,被這樣的答案給翹開。

  「嘩眾取寵?連續殺了兩個人,就為了……」

  「沒錯,就是為了曝光。為了曝光,貓胎人急切希望警方注意他與眾不同的犯罪手法,所以才會冒險在短時間內連續犯案,這點暴露出貓胎人犯罪心理的不成熟,其實,貓胎人還在屬於自己的犯罪邏輯。」

  「難道貓胎人毀掉孕婦的子宮,把貓縫進去,不是一種犯罪邏輯嗎?」

  「不過是一種爛手朮。」

  「不過是一種……爛手朮?」記者手中的筆歪了一下。

  「對子宮的破壞,當然是一種犯罪心理上的選擇,我們可以牽強附會猜測凶手有扭曲的戀母情節。」葉教授想起昨天深夜,他跟几名專辦此案的警察解說了同樣的內容,說道:「但是凶手實在是太刻意了。」

  「太刻意了?」記者的身子震了一下。

  「沒錯,太刻意了。貓胎人非常專注地在破壞子宮,將人類的嬰兒取出再縫進小貓,而且在過程中,貓胎人還用點滴注射生理食鹽水維持被害人的生命﹔第一次縫的是死貓,第二次縫的是活貓﹔第一次被害人提前死亡,第二次被害人還在醫院急救──還是托了貓胎人打電話報警的福。你說,貓胎人在干嘛呢?」

  「在改進他的犯罪能力。」記者很快回答。

  「沒錯,改進犯罪能力,但改進犯罪能力做什  ?那只是很表象的東西。」葉教授為自己與記者倒了一杯牛奶,說道:「貓胎人一心一意延遲被害人的生命,就是想制造出恐怖的感覺,這種過於專注在增強犯罪強度的心態,要遠遠勝過於他想傳達的東西。」

  「表達的東西?」記者非常認真地抄著筆記。

  「貓胎人只留下了犯罪手法,卻沒有留下訊息。」葉教授睿智地撥撥頭發,說:「一個什  話都不想說的凶手,大大失去他應得的魅力。」

  「原來如此,沒有留下訊息!」記者茅塞頓開,點頭如搗蒜。

  葉教授對記者的反應非常滿意,補充說道:「當一個凶手沒話說的時候,誰會替他說呢?」期待地看著記者。

  「記者!」記者脫口而出。

  「對,就是記者。」葉教授拍拍桌上的報紙,說:「你們這些記者能替他說什  ?有限嘛!最后還不是一大早跑來問我這個犯罪學權威的想法?」

  句句命中要害,記者几乎要鼓起掌了。

  「但……」記者像是想到了什  ,虛弱地問:「難道那種變態手朮,不也可以看作是訊息的一種嗎?子宮……跟貓?有沒有什  比喻上的關系?」

  「硬要說,硬要說的話,哼,也不過是在告訴警察,他是一個有虐待動物習慣的人。除此之外?少來了。」葉教授自以為幽默地說。

  「那  ,對於貓胎人嶄新的犯罪手法,教授認為可以在台灣犯罪史上占有什  指標性的地位?」記者將錄音筆往前輕輕一推,意味著這段話特別重要。

  「創新?指標性的地位?你在開玩笑嗎,我看不出這個犯罪有什  創新的地方,貓胎人所作的只是一種粗糙的模仿。」葉教授搖搖頭,果斷地說道:「這個犯罪最缺乏的不是技朮,而是犯罪的心態。」


  記者愣住了,好像完全無法理解葉教授在說什  。

  葉教授微笑起身,走到一塵不染的書柜上取了一本厚厚的犯罪學實錄出來,迅速在里面找到了資料,說:「Edward Theodore Gein,一九○六年出生,美國東岸的支解殺人狂,從一九五四年起開始他藝朮般的犯罪。他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在與世隔絕的小鎮,性格孤僻,自從母親過世后,他便將母親的尸體保留在家中,好像她從未死去。」

  記者接過沉甸甸的犯罪學實錄。

  這是葉教授的拿手好戲。

  對他來說,知識是可以計算重量的,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將書放在磅秤上,指標最后停在哪個數字,知識就值多少。每次葉教授將最有份量的犯罪學實錄慎重其事交給他人時,根本就不是要對方閱讀。

  而是,最有效率地取得對方的尊重。

  「后來Edward變本加厲,跑去掘墓偷尸,將偷來的女尸剝皮并縫制成人偶,還把人皮作成燈罩、用人骨刨碗、用乳頭制作成皮帶、人臉切下來當作面具等五花八門的<人類手工制品>。最后他殺死了附近酒吧的老板并支解剝皮,才被警方發現。」葉教授雙手攬后,倒背如流:「雖然聽起來很可怕,但Edward終究也有可憐之處,長期與世隔絕的人生與過度依戀母親,讓他對自己的犯行毫無做錯事的感覺。最后Edward的精神狀態后來被法院判定無罪,強制送往醫療機構治療,據說后來還成為一個慈祥的老人。」

  「這……跟把貓縫進子宮比起來,好像也沒有特別了不起的地方。」

  「沒有了不起嗎?與世隔絕的小鎮,過度依戀母愛的扭曲,天真無邪的犯罪,制作人體手工藝品的世界……」葉教授頓了頓,打量著記者:「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嗎?」

  「一九六○年,希區考克,驚魂記。」

  「不只。」

  「一九九一,沉默的羔羊。二○○一,人魔。二○○二,紅龍。」記者呆呆地從如數家珍的電影記憶庫中說出:「桑莫斯的漢尼拔三部曲。」

  「沒錯,許多好萊塢的驚悚犯罪電影都是取材自無心插柳的Edward先生,就連一再翻拍的德州電鋸殺人狂都是向Edward取經的經典。」葉教授毫不留情地批判:

  「相形之下,貓胎人那種機械式的犯罪,怎  能夠跟Edward的天真邪惡相提并論呢?連替Edward提鞋子都不配。」

  「……」記者沒有說話。

  這個反應,讓葉教授有點反感。

  這是在質疑自己的專業能力嗎?於是葉教授走到記者旁,在犯罪實錄上快速往前翻了一大迭,最后停在注記浩繁的開膛手杰克那章節。

  「一八八八年,妓女瑪莎被發現陳尸在移民混雜的倫敦白教堂區,身中三十九刀,此后至少有五名妓女遭到開膛手殺害,腸子被拖出、子宮遭到挖除,行凶手段有如外科手朮,其殘忍大大震驚社會,說起來,開膛手杰克也是世界上第一個由報紙媒體命名的連環殺手,此例一開,他就擁有了魔鬼的地位。」

  「原來還是媒體。」

  「沒錯,當時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下,整個城市彌漫著恐怖的氣氛,日落之后街頭罕有人跡。后來還有許多命案都懷疑是開膛手杰克所為,其實都是別的殺人犯模仿開膛手杰克獵殺妓女犯案,你說,就連其他的殺人犯都為之傾倒,恨不得通過相似的犯罪儀式去「成為」開膛手杰克,他能不經典嗎?」

  葉教授喝著牛奶,像是緬懷犯罪史上最經典的篇章。

  記者碰巧也研究過開膛手杰克,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一個多世紀前的犯罪者,只是憑著用手朮刀到處獵殺妓女,如何能夠跟貓胎人相提并論。

  「但他不過是殺死雜草般的妓女,貓胎人殺的可是孕婦。」

  「孕婦又如何?就算把犯案用的救護車開到紅綠燈前停著,貓胎人也不過是靜靜的動手。謎一般的開膛手杰克,他的犯罪之所以讓整個社會陷入人人自危的恐慌,就是他寄了一封附有死者腎臟的信挑舋倫敦警方,肆無忌憚的囂張奪走民眾對警方的信任,徹底讓倫敦警場蒙羞。而且民眾嗜血地關注開膛手杰克的所有報導,讓倫敦的報紙賣到空前的好!」葉教授莞爾。

  葉教授走到記者身旁,伸手想拿回厚厚的犯罪學實錄,繼續說道:「儀式性連續殺人犯從此變成犯罪小說最好的題材,所謂的犯罪追隨者,不過都是開膛手杰克的膺品。」

  然而,葉教授發現記者的手牢牢地抓著犯罪學實錄,抽也抽不回來。

  「我還是覺得,把貓縫進孕婦的肚子里比較了不起。」記者的眼神有些呆滯。

  「……」葉教授又試了一次,犯罪學實錄仍舊牢牢嵌在記者的手里。

  記者放在地上的背包,好像抽動了一下。

  不知怎地,一滴汗從葉教授的后頸滲出。

  汗,是冷的。

  「你知道,要把貓縫進一個人的肚子里,是多  了不起的手朮嗎?」

  記者的眼神依舊空洞,好像瞳仁里藏著一望無際的沙漠。

  「你……」葉教授倒抽一口涼氣。

  要命。

  原來是這  一回事。

  葉教授的雙腳只顧著發抖,卻連一點逃跑的力道都擠不出來。

  「教授,來不及了。」記者緩緩從后腰抽出一把手朮刀。

  葉教授跌坐在地上,掀倒桌上的餐盤與牛奶。

  記者臉上的胎記不自然地抽動,眼神里的沙漠刮起了狂暴的風。

  露出,貓胎人的血肉。

  「你……你……」葉教授嚇得無法言語,像無行為能力的嬰兒癱在地上。

  貓胎人迅速壓制地上過度恐懼的犯罪學家,一手捂著他的嘴,另一手,刀子迅速確實切開了脖子兩旁的肌腱,鮮紅的血慢慢涌出。

  「在改版后的犯罪學實錄里,貓胎人才是真正的連環殺人案的典范。而你,你也會成為典范的一部份。」貓胎人的冷笑里,激昂著忿忿不平的情緒,在痛得快要昏厥的葉教授耳邊說道:「忘了告訴你,你忘了解釋開膛手之所以成為典范的最大原因……」

  葉教授的牙齒緊緊咬住貓胎人的手掌。

  手朮已經開始。

  「沒有人抓得到我,我也將成為永遠的謎。」


6.

  只花了一個半小時,貓胎人就離開一片狼藉的葉教授家,還洗了個澡。

  臨走前他拿走了葉教授的手機,迅速在便利商店打了電話報警,以免趕不上晚報發刊的時間,然后將手機遺留在捷運上,讓警方的電信搜索陷入迷陣。

  斷斷續續進行了「三道手朮」,睡眠嚴重不足,貓胎人找了間廉價的旅社投宿。但躺在床上的他卻怎  也睡不著,眼睛瞪著吊著風扇的天花板,擭a藐H眼似的。

  指尖,還殘留著手朮時的微微顫抖。

  剛剛在地板上進行活體解剖與縫合,只花了他半小時的時間。

  其  的一小時,便是貓胎人苦心竭慮思考「自己想傳遞什  訊息」給社會大?的問題。站在尸體旁,蹲在尸體旁,坐在尸體旁,看著露出縫線的貓尾巴虛弱地擺動,葉教授的肚子從激烈起伏到微微震動,最后終於只是多了一團凸起。

  貓胎人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發呆,或祈禱法醫在檢驗尸體時會發現這  貓是活生生被縫進胃袋  ,一碰到「訊息」該怎    作,貓胎人的頭就開始發熱。

  也許葉教授說的對,自己真沒有什  好說。

  「不對,我一定有話想說,只是我暫時還想不大起來。」貓胎人用極大的力氣拍打腦袋,有些氣惱說:「一定是睡眠不足……新聞不是常說嗎?睡眠不足腦子  的氧氣會變少,氧氣一少,人就會頭昏腦脹……就跟高山病一樣。」

  后來他決定切下葉教授的手指,沾著几乎凝固的血,憑著直覺在地上胡亂畫起几個象徵魔鬼印記的六芒星、666、納粹字、與末日等字眼。

  四平八穩的變態語言。

  「唉,真希望自己不要被當成膚淺的犯罪者。」貓胎人的頭陷入?軟的枕頭  ,虔誠地祈禱著。腦子依舊無法平靜。

  晚報會怎  形容自己呢?貓胎人打開電視,留意小小的螢幕上的新聞動態,  起眼睛,等待跑馬燈的要聞提示。

  時間慢慢過去,貓胎人V    康耐  籽e塞滿了新聞畫面的馬賽克粒。到了中午,警方終於發H蘇庀釹      奘  欽叻漵檔揭督淌詡頤趴誶琅木      窗趕殖。  茄D康拿竟獾圃謨  簧洗似鴇寺洌  ㄌ  誦牢康嗇坎蛔  Γ  硎苤  綮端  墓餿佟  

  「殺一個名嘴,果然比殺平凡老百姓還要有用。」貓胎人氣,坐了起來,氣:「早知道一開始就該挑明星或立委下手,比較有宣傳效果。」

  貓胎人把眼睛朝廉價螢幕更貼近些,遙控器在手中不停切換著六個新聞頻道,比較著各家媒體對他的關注力。

  終於,負責偵辦此案的刑事發言人出來說明整個案情、與警方初步的判斷,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發言人面無表情念著稿,聲音并沒有如貓胎人想像中的慷慨激昂,也沒有用上什  譴責的字眼。

  「搞什  啊?我可是縫了  貓到那臭名嘴的胃袋  ,你怎  還是照本宣科讀稿啊?還是不是人啊……」貓胎人非常不高興,碎碎念道:「難道還不夠聳動嗎?台灣這個地方平常有很多像我一樣的犯罪嗎?」

  沒多久,發言人就宣P鍆杲哺澹  殖  欽嚦  殲筮笤    崳省5    勻瞬  揮謝卮鸕囊饉跡  橢  罰  掖依    欽  繁  惱笳獺  

  「這樣就結束了?怎  不回答記者的問題咧!」貓胎人吃了一驚,左手用力拍打螢幕嚷道:「喂!這次我有留下訊息啊!訊息!訊息!」

  但沒有。

  「怎  可能,我不信,這一點道理也沒有!」貓胎人拼命按著遙控器,不停在六家新聞頻道  切換,想喚回警方發言人的背影。

  葉教授離奇遇害的新聞很快就濃縮成几句跑馬燈,主畫面帶到總統女婿涉嫌內線交易的丑聞,以及在野黨強烈炮轟總統下台的群情激憤。

  完全沒有提到貓胎人費盡心思的訊息杰作。

  貓胎人的頭開始痛了。

  痛,從臉上的胎記開始蔓延,發燙,抽,然后像一把火沿著鼻腔燒到他的腦。畢畢剝剝。畢畢剝剝。貓胎人感到口乾舌燥。

  走到浴室強沖冷水壓制灼熱的頭痛后,貓胎人便戴上帽子離開旅館,在便利商店翻看雜  等待,工讀生瞪著他,他便冷冷瞪了回去。晚報一上架,貓胎人迫不亟待買走兩份。

  壓抑著劇烈的心跳,貓胎人走到最近的公園找了張長椅坐著,好好品?。但而發言人毫無新意的講稿被逐字抄在晚報上,尸體照片被打了一個龍飛鳳舞的馬賽克,字跟圖加起來只Z送釩嫻囊話搿F漯N一半,是總統?馬在看守所前回首見藍天的畫面。

  「這是怎  一回事?大家罵起總統都比罵起連環殺人u  矗俊姑ㄌ  朔        ㄖ劍    潰骸剛飧鏨緇嶸  ×耍Λ訓酪  已亟稚比瞬拍馨淹釩  茁  穡   

  他眼前一黑,漫無目的走在公園  暴走著。像是自動駕駛模式。

  等到貓胎人意識清醒時,他發現自己正盯著一個坐在樹下乘涼的孕婦猛瞧。

  「操!」

  貓胎人重重朝孕婦的大肚子一  ,然后快速逃離現場。


7.

  或許報紙上常可見警察貪污舞弊的丑聞,但不可否認,警察是最接近社會上光怪陸離一面的職業,壓力之大一般人很難想像。尤其是刑事。

  待在刑事組一年,會覺得什  事都充滿了怪異。

  待三年,肯定相信世間有鬼,人間有報應。

  若運氣不好待上個十年,那便遇見什  也不覺得奇怪了……什  報應?那是電視跟小說  才有的東西。

  今年,是川哥進北市刑事組第十三年。

  不吉利的數字。

  川哥蹲在地上,滿地觸目驚心的乾涸血漬,與凌亂的貓毛。

  他想起了多年前一樁奇怪的血案。

  一個人財兩失、遭到惡意?棄的酒家女,不辭老遠潛入負心漢家  ,在他的房間懸梁自盡。當時負心漢  自呼呼大睡,她的尸體就晾t詬盒暮旱拇睬埃  俜種  磺      褪竅虢  盒暮合諾降靡話俅紊窬     

  離奇的是,那位酒家女的肚子還被剖開,腸子  線般倒了出來,嘴角還被利刃往上切開,讓臉型異常的邪惡──顯然有第二人受雇,加工了酒家女的死亡。

  為了毀滅掉另一個人,人類可以變得非常恐怖。

  恐怖到樂意先毀滅了自己。

  那件始終懸而未解的案子也順便毀了几個重案組的同事,讓他們在連做了好几天惡夢后一齊遞出辭呈,且堅拒長官的慰留。

  「南搞軌,北貓胎。大案子啊老大。」丞  喝著剛沖好的熱咖啡。

  川哥接過特濃的咖啡,大大灌進一口,希望藉此將鼻腔  的腥味給沖去。

  用粉筆畫成的白色人形線  ,死者驚恐的表情猶如蠟像,下腹隆起好大一塊,肚子  飽滿著尸水,胃囊  強塞著一頭死肥貓。

  是窒息而死?還是原本就是  死貓?為什  一定要貓?

  以上的答案會是關乎緝j囊    穡  

  「你的第一印象?」川哥看著死者眼角白膜上倒映的自己。

  「這個虓E不睹  !關  h用鉛筆逗弄著縫線外露的貓尾巴,僵硬到好像有一根鐵絲藏在  頭似的,正經八百道:「非常非常不喜歡。」

  不同於之前的孕婦慘狀,男性死者除了腹腔遭到破壞外,肩膀兩側肌腱也被切斷,且沒有維生的營養液點滴,顯然挐S俗齜   

  原因何在?

  是貓胎人想變換把戲?還是傺l舋淙恕    7旅ㄌ  聳址  牡詼  詞鄭  

  如果是前者,為什  要變換作案的目標?跟那些沒有章法的魔鬼涂鴉有關嗎?亂七八糟不成系統的魔鬼符號,除了瘋狂,看不出有任何意義。

  突然間,川哥想起了什  。

  他仔細挑開縫線審視,眼睛眨也不眨。

  忘了在哪  看過,記憶中每個醫生手朮留下的縫線都不一樣,不可能一樣。即使是一樣的縫法,也可明辨每個醫生不同的風格。此時不需要求証法醫,死者肚子上的縫線連外行的川哥也看得出來,跟前兩個案子是同一人所為,只是每一次都有技朮上的進步,但處理的風格上則沒有任何改變。

  「我們走運了。」川哥說。

  「怎  說?」丞  精神一振。

  「抓一個G  鼙茸  礁  詞趾謾!勾  緇夯赫玖似鵠矗  趾攘艘豢誑  齲  虻  飯慫鬧堋  

  門鎖完好,窗戶緊閉,現場沒有強行進入的痕  。

  按照連環殺人的犯案脈絡,貓胎人不可能是熟人,所以他是個高明的鎖匠?還是貓胎人用了讓死者愿意把門打開的特殊身分?募款?推銷?收第四台費用?還是查戶口?

  法醫說死亡的時間大約是早上十點。十點,這可是個荒謬的時間。

  「大白天的。」川哥皺眉,仔細思考:「有誰會選大白天犯案?」

  「所以先將吸血鬼排除在外。」丞  想也不想。

  「非常有見地。」川哥豎起倒拇指。

  他并不討厭丞  的冷笑話。比起陰沉寡言,話多一點比較讓人接受,畢竟警察是一份在逼人發瘋上很有效率的工作,川哥就看過兩個伙伴被超載的案件給壓垮,一個神經衰弱,一個試圖申請提早二十年退休。

  ──如果是丞  ,應該可以撐很久吧。

  「老大,我說這個人瘋了。」

  「誰都看得出來。」

  「不是,是真的瘋了。」

  「喔?」

  「好萊塢電影  的連環殺人犯,總是非常依循自己建立的規則去犯案,就說德州電鋸殺人狂吧,他殺人,除了電鋸什  也不用,水晶湖杰森殺人時百分之百戴著白色洞洞面具,儀式就是那些連續殺人魔的宗教,如果有工會……如果真有工會的話,但貓胎人好像連這個基本倫理也不管了。」

  川哥審視肩膀肌腱上切口,乾淨俐落,沒有一絲猶豫。這手法比起職業殺手也不遑多讓,貓胎人是想証明自己不只能虐殺脆弱的孕婦,而且連男人也可以輕易殺掉嗎?還是,殺掉犯罪學家特別有成就感?

  「動機是破案之母」,每個刑警奉為圭臬的箴言。

  在這串案子  ,a    誆煌  謀緩θ說奶匭約湓觴N連也連不起來。原本是兩個孕婦的強烈特徵關,大可朝台灣第一宗儀式殺人的方向偵辦,不料一日之內就被第三個案子給輕易毀掉了連結。

  只剩手朮,只剩貓。

  手朮,跟貓。

  手朮。

  貓。

  「這  說也有道理,一個不受工會條款約束的破格殺人魔。」川哥喝完最后一滴咖啡,惋惜似看著空空如也的馬克杯說:「不過……我有個新想法。」

  「喔。」

  「如果貓胎人不是自發性的犯案呢?」

  「什  意思?是說他被魔鬼附身了嗎?」

  虧你想得出來,川哥差一點要將馬克杯摔向丞  。
  「我是說,如果貓胎人是受雇於人呢?」

  「……殺手!」

  「那  ,這一切似乎就可以說過去了。」川哥點點頭,說:「大膽推測貓胎人只是個接單殺人的專家,那  要殺誰對他來說并不構成選擇,他只是執行的工具,將貓縫進被害人的腹腔  的手法只是他身為殺人的獨特印記。」

  丞  瞪大眼睛。

  「老大,這想法不賴。」丞  一臉的佩服。

  這? 鍤翟諍莧菀茁  恪  

  「只是猜測。」川哥點了根菸,當作是慶祝。

  「不過,當殺手干嘛不低調點啊?只要往脖子輕輕划一刀就可以回家收錢了,他干嘛要搞出這  復雜的手朮,到時候被我們抓到,想賴掉其中一個案子都沒有辦法。」

  「偏偏就是如此。職業殺手的作案手法一向有高度的辨識性,這是為了方便向委?人收取尾款的重要依據,簡單說,如果目標碰巧因為車禍撞死,或是突然自殺死掉,那委?人憑什  要付給殺手錢呢?再說吧,如果有兩個委?人同時下單殺一個倒楣鬼,最后倒楣鬼死了,終究也只能有一方的殺手可以順利請到錢,這時就要看倒楣鬼的死法去証明下手的是不是接單殺手的一貫風格L!勾  緄繃聳    甑男嘆      諾納筆執  娣岣壞嬌梢員喑梢槐舊筆職倏迫  欏  

  「老大,你實在是太了不起了!這也就是說,我們的真正對手不是貓胎人,而是下單給貓胎人的幕后黑手是吧?」丞  一臉豁然開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激動。

  經常有這種感覺的人,實在應該反省一下自己為什  老是在黑暗中摸索、等待別人點燈。

  「不過老大,就算是殺手,有必要殺的這  急嗎?現在風聲可是緊得很啊。」一個正在房間  u  梢芍肝頻蔫a識人員,突然抬起頭來亂入。

  好問題。

  「如果貓胎人的手中有一長串的目標名單……那  ,趕進度殺快一點也是很合理的。」丞  幫川哥自圓其說。

  川哥搔搔頭,但丞  這番幫腔讓他感到面紅耳赤,連菸都忘了抽。

  這個殺手理論才剛剛端了出來,就摔出一道顯眼的裂痕。

  「總之還未定論,最壞的情況莫過於,貓胎人還會殺掉第四個、第五個受害人當作破案的拼圖給我們。」川哥看著那些666、六芒星等鬼畫符,他是不可能承認那些拼湊是?     蕉曰暗南咚鰲  

  充其量,那不過是貓胎人想戲弄警方的一種宗教迷霧罷了。

  此時封鎖線拉開,一個警員陪著葉教授的遺孀走了進來。

  遺孀穿著一身黑,臉上盡是哀容,淚痕未乾。

  好年輕……這是川哥看見死者遺孀的第一印象。

  「怎  會……」

  遺孀一看到慘死的葉教授,害怕又激動,差點軟腳跌倒。

  川哥及時扶住,氣:「不是叫你們別讓家屬進來嗎?這種現場要怎  安慰人家。」川哥揉著遺孀顫抖的肩膀,拍拍她的背安撫。

  警員聳聳肩,一副無能為力:「長官,樓下都是記者,怎  應付啊?」

  那種場面一向不是川哥的菜。

  「丞  ,去。」

  「我去?」

  「記者最喜歡天馬行空的幻想了,這個你最在行,去處理一下。」

  「是可以啦……」丞  整理?型起來:「說什  都沒關嗎?」

  「目前為止都是我們的幻想,說點幻想不算暴露偵查進度的,去吧。」川哥頓了頓,說:「常代表警方發言的話,升也快點。」手  還是摟著哭得死去活來的遺孀。

  「是。」丞  忍不皺起眉頭。

  川哥啊川哥,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8.

  剛過了晚飯時間,餐桌旁,粉紅色的點滴袋搖搖晃晃。

  一邊看著電視上的新聞快報,一邊跪在地上將少婦的肚子給剪開,疲憊的貓胎人掏出血淋淋的新生兒,隨手丟在塑膠袋  扎好。

  「太久沒睡了,人也恍惚了,犯罪真是一個很辛苦的職業。」貓胎人氣,拍拍少婦垂淚的臉,說:「恭喜太太,是個男的。」

  少婦無力地看著身旁的塑膠袋,她無緣的孩兒甚至連一聲哭嚎都沒有。

  比起晚報與總統?馬分享版面,晚間新聞對待貓胎人就公道多了,給了相當份量的報導,甚至表列了几部好萊塢犯罪電影去比較他的犯罪。而最熱門的几個八卦談話性節目都選了貓胎人作為本日的話題,讓貓胎人疲困的臉色逐漸打開,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看,我可是大人物呢。」貓胎人轉頭,看著坐在搖椅上的男主人。

  男主人的腳踝肌腱被貓胎人的手朮刀給割斷,那是酷愛看犯罪電影的他自恐怖旅舍學來的招數。長期以來,他很滿意電影所教他的一切。至於在男主人的大腿上不深不淺地砍一刀,再覆蓋U鵲拿  矸叛    餼褪敲ㄌ  碩撈氐吶吧奔  飭恕  

  「……請放了我太太,求求你,請放了我太太,現在送醫還來得急,我們不會報警舉發你的。」男主人蒼白的臉,虛弱的聲音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

  「對不起,這種險我冒不起。請接受你們的命運吧……」貓胎人將背包袋打開,取出一  渾身無力的大肥貓,說:「往好的方向想,你們這種平凡人家一輩子都別想出風頭,但是拜我的犯罪所賜,明天、后天甚至更久以后的報紙跟雜  都會提到你們,有些人看了還會為你們掉几滴眼淚呢。」

  男主人激動地想握拳,手指卻因大量失血而冰冷麻木。

  努力將肥貓亂七八糟塞進遭強制破壞的子宮,少婦痛得滿臉盜汗,貓胎人  自自言自語:「你知道嗎?生小孩這種事真的很麻煩,又不保証他會有成就,就算有成就,將來也未必會養你,就算他有成就也愿意養你,操,你可未必能捱到他養你是吧?算了罷,生一  貓豈不實在點。」

  一陣手忙腳亂,少婦已經昏了過去。

  貓胎人開始縫縫補補,手法熟練。

  男主人歇斯底里地乾嚎,一下子哭,一下子罵,一下子沉默不語。最后,男主人的聲音宛若剛剛從冷藏庫  拿出來,任何人聽了都會打起哆嗦。

  「要多少錢……你……才肯……才肯……送我太太去醫院……我銀行  還有一些……一些……一些……」

  「不用,我是免費服務的。」此時,只講究縫起來不講求好好縫的貓胎人已經大功告成,拍拍少婦的大肚子,站了起來。

  打開冰箱,為自己倒了杯冰牛奶,貓胎人拿著遙控器到處亂轉。

  此時,警方有了新的發言人,是一個年輕英俊的小伙子,他?細靡遺說著警方的推測,對記者每個提問都不吝回應。貓胎人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聽著警方的進度,與更重要的……對他的看法。

  年輕的發言人指出,由於種種証據與  象,警方合理懷疑貓胎人的犯罪背后還有一  看不見的手,貓胎人非自發性犯罪的可能性不低。

  「背后的那  手?」貓胎人愣住,豎起耳朵連續看了三次新聞重播確定自己沒有聽錯,無法接受道:「背后哪  手?我獨來獨往,哪有人在命令我!」

  放在地上的染血手朮刀,映著貓胎人忿忿不平的臉孔。

  貓胎人焦慮地在十坪不到的客廳  走來走去,警方這種差之千里的臆測完徹底污辱了他,而開始縫貓殺人后始終沒有  眼的貓胎人,也越來越接近瘋狂的臨界點。

  他需要休息。需要好好睡一覺。需要暫時讓大腦停止活動。

  但他拿起了室內電話,胸口劇烈喘伏。


9.

  三立新聞台,鄭弘義的「大話新聞」現場轉播節目  ,邀請到的藍綠雙方來賓正為了總統?馬涉及內線交易的議題大發議論,激辯不止。而觀?也一陣又一陣打電話進去狂罵時事。

  「一句話!總統?馬如果不是仗著他岳父的勢力,他怎  去關說!怎  會有人    沒事給他  股的內線消息!切割不掉嘛!」激動的藍營立委用力拍桌,斥道:「如果殺手月現在去干掉總統?馬,相信一定舉國歡騰!」

  「別那  激動,我們節目并不鼓勵月的行為,這個必須鄭重聲明。」主持人鄭弘義對著鏡頭認真說道。

  「說到月,我其實每天都有上殺手月的獵頭網站,但殺手月為何遲遲不將總統?馬列進獵頭名單呢?是不是代表月的政治立場其實是綠色的?」名嘴陳立鴻頗有深意地誘導。

  「等一下,我覺得這  說有失偏頗,畢竟我不討厭你并不代表我就站在你那一方啊?」名嘴陳輝文迅速回堵:「再說,內線交易算得上什  殺頭大罪?憑什  月要把他歸類到名單  ?」

  「的確,這對月來說,或許是一種侮辱。」主持人鄭弘義點點頭。

  「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解讀喔,我認為這是月對司法有一定的信任,總統?馬沒有排上名單,跟李泰岸同樣沒有受到月青  的原因一樣,就是他們已經進入了司法系統,月相信法律會給他們制裁。」名嘴黃光琴如是分析,頓了頓,說道:「某個程度我們必須承認,月對司法還保有信心是值得我們?揚的。」

  「非常有趣的觀點,不過好像偏離了討論的主題,我們針對總統?馬涉及內線交易炒股的丑聞,繼續開放觀?call in……新竹,新竹的林先生你好。」主持人鄭弘義整理手上的稿子。

  「喂?大話新聞喔!」

  「請說,林先生請說。」

  「挖塞林娘!挖干你娘!挖……」

  切斷。

  「謝謝新竹林先生的指教,希望觀?能幫我們維持節目的格調。高雄的張先生,張先生請說。」

  「雖然臟話是比較有粗啦,不過也比較傳神啊,所以我贊成剛剛那通call in的看法。」高雄的張先生開始破口大罵:「干你娘咧總統?馬涉及內線交易又怎樣?我們老百姓又沒有損失,你們藍營當不成總統的几個混蛋在凱達格蘭大道那邊鬧來鬧去是怎樣?股市每天都跌一百多點,股民的融資都快斷頭啦!是還要鬧到什  時候?干!」

  鄭弘義快速切掉。

  「雖然不能說內線交易不構成經濟重創就可以不被譴責,但也是來自民間的一種觀點,我們要給予尊重。」鄭弘義莞爾:「但還是請打電話近來的民?自制,不要口出臟話潳傱[牆猶  亂煌  緇埃    保    泵      ㄏ壬  俊  

  「主持人好,全國觀?的朋友,大家好。」

  「你好,請說。」

  「大家都高估了殺手月,其實,我比殺手月更厲害。」

  「喔?這個倒新鮮。」鄭弘義跟名嘴來賓都笑了出來,這是什  發言啊。

  「不要把我切掉,不然我就立刻殺死剛剛完成的作品。」

  鄭弘義愣了一下,來賓們面面相  。

  「我先自我介紹,我是貓胎人,最近几天用特別的方式跟這個社會打過招呼,現在冒險打電話進節目的,第一是想告訴貴節目  作,我連續殺了三個人,縫了三  貓,現在正處理第四個跟第五個人,你們節目怎  還在炒總統?馬的冷飯,應該聊聊我才對啊!你們難道不知道全國都很想知道我的下一步嗎?我才是真正的新聞。」

  這通自稱貓胎人的電話,讓錄影現場的氣氛整個僵硬。

    作人在攝影機旁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該怎  辦。

  進廣告?

  「不好意思,你有什  証據証明你就是貓胎人本人?」鄭弘義小心翼翼地問。

  「証據?你這樣問我,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怎  証明。這樣吧,我剛剛縫進去的貓是一  黑白條紋的母貓,而且還順手做掉了孕婦的男人,明天你們看報紙就會知道我所說的都是真的。」未經變聲的聲音十分冷靜,繼續說道:「時間寶貴,我得快點進入另外一個重點。」

  鄭弘義深呼吸。

  「請說。」

  「我剛剛看了警方的最新說明,全是沒有根據的胡說八道,什  我的背后有黑手?那是什  意思?我貓胎人犯罪是單槍匹馬,完完全全一個人,我背后沒有老?,沒有金主,是個殺手中的殺手,比起收錢辦事的月,我才是真正完整的。」

  「就當作你是真的貓胎人好了,我請問你,你的犯案動機到底是什  ?」

  「……」

  「請說?」鄭弘義嚴肅地看著螢幕。

  「我的犯案動機……一時之間很難說得明白,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也不會懂的。」

  鄭弘義皺著眉頭,全場來賓沒有一個敢接話。

  「那  可以請問,你有什  訴求嗎?」

  「至於訴求……」

  長達十几秒的沉默。

  來賓陳輝文忍不住插話:「貓胎人先生,你用這  殘忍的手法犯罪,短短几天  造了多少社會恐慌,難道沒有任何訴求?」

  「我不能多說了,這通電話已經暴露我的行蹤了,下一次……」

  「嗯?」

  「下一次,我還會從別的犯罪現場打電話給貴節目,幫你們創造收視率,希望你們能多談談我對台灣犯罪史的創新與影響,在這  跟全國觀?說聲晚安。」

  電話蜸e  

  進入廣告前,大話新聞已創下了節目開播以來最高的收視率。


10.

  第四個犯罪現場,除了兩張受盡折磨的冰冷臉孔外,地上用鮮血寫滿了中國傳統的鎮鬼符咒狂草,與從易經胡亂抄下、不明究理的卜筮之辭。大概是貓胎人急於逃離現場,這次的「留言」F迷恫蝗緄諶  齜缸鏘殖   

  中午休息時間,距離命案現場半條街的麥當勞。

  「老大,你怎  看?」丞  咬著大號漢堡。

  「或許真的就跟貓胎人那通電話說的一樣,他是單純的變態犯案吧。」川哥將薯條沾著可樂吃,回憶昨晚與葉教授遺孀柔軟的溫存。

  「他可真夠囂張的,可惜報紙上刊得這  大,但是檢調跟警力早就被其他的大案子給分去了,大家一定都不曉得,破案的關鍵全  在我們的身上呢老大!」丞  說的憂心忡忡,臉上卻頗有驕傲之色。

  最好是這樣。

  「如果是沒有后台的單純殺人魔,硬要用同一種手法犯罪,深怕別人不知道案子是他做的,我想貓胎人一定幼稚得很可怕。」川哥將命案現場的照片一張張攤在桌子上,指著尸體旁那些鬼畫符,說道:「昨天我請教過當道士的朋友了,這些宗教符號加起來等於沒有意義,而且全都是一些隨手可在市面上抄到的東西。」

  「馬的,我們警方哪這  容易被誤導。」

  「正好相反。」川哥將几條沾了可樂的薯條吞進肚子  ,慢慢猜測道:「從貓胎人會冒險從犯案現場打電話給電視節目澄清這點來看,推論貓胎人是個非常在意別人對他看法的壞蛋,他不怕別人說他變態,卻很怕別人誤解了他。所以留在地上大量抄襲混用的東方符咒,加上上次葉教授尸體旁的西方魔鬼符號,貓胎人并非刻意誤導警方辦案,而是他很努力地在延伸他的──儀式。」

  「有道理,貓胎人還在慢慢創造屬於他的殺人魔法則,只是手法很拙劣。」

  「何止拙劣,我猜他大概想破了頭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  延伸儀式,只好隨便涂鴉打混過去,硬要干而已。」川哥不置可否,隨意說著:「以前還在警校時,有一堂課的教授是個快退休的臭老頭,平常他教什  沒有人在聽,到了期末考,大家拿到考卷自然什  也寫不出來,怎  辦?大家就開始抄題目,每個題目完完整整抄五次當作回答,后來每個人全部及格過關。我大膽推測,貓胎人現在還找不到他犯罪所為何來,只好抄抄題目當作答案,想要搪塞過去。」

  「說到道士,老大,我們要申請隊上的觀落陰基金嗎?」

  「喔?別出心裁喔。」

  「節制目前為止已經有六個被害人了,通靈的事我不懂,不過按照召喚到正確亡靈的機率,少說也會有一個亡靈會告訴我們貓胎人的長相或特徵吧?如果走運問出貓胎人的身分証號碼,哈!那不就提前結案!」

  「承  ,你真是個快樂的警察啊。」

  「啊?」

  川哥看著麥當勞樓下的熙攘人群,氣。

  不過川哥的心  已經有了初步的對策,這個對策說不定……


11.

  那一夜,殺人魔call in進談話性節目解釋犯罪,繼陳進興綁架南非武官一家人后,成為最火熱的反面教材。連續兩天的報紙頭條標題,都讓貓胎人非常滿意,每  三上架的壹  刊也用了偷偷流出的葉教授死狀照片當封面人物。

  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貓胎人都是炙手可熱的話題人物,如果全國媒體當下就要全民票選年度犯罪人物,說不定在一  內連續殺了五個人的貓胎人可以擊敗殺手月。

  「早該這樣了,早該這樣了。」貓胎人沾沾自喜,讀著報紙上的標題。

  貓胎人竭盡所能收集他所能買到的報章雜  ,將關於他的報導與讀者投書通通剪下、歸類、划線  作筆記。不過這點份量對貓胎人還說根本不算什  ,真正讓貓胎人無法一刻  眼的,卻是洪水般的群?發言。

  是的,什  樣的媒體,能夠每分每秒都在  造社會新議題?毋庸置疑,網路。

  成千上萬名網友聚集在各大論壇寫文章,譴責、咒罵、揶揄、諷刺貓胎人的囂張犯罪,而同時使用十几個帳號分別扮演十几個角色的貓胎人,沒日沒夜地守在網咖電腦前,忙碌地逐一回文、重新發文。

  掌握住許多記者都喜歡跑到bbs網站,將網友的議論抄成新聞的速食心理,貓胎人手底下不斷翻炒特定的貓胎人議題維  熱度,有的帳號負責強烈譴責貓胎人﹔有的帳號公開聲稱如果貓胎人被捕、他就全裸游台大醉月湖一圈﹔有的帳號煽風點火、特意挑舋網友的情緒﹔有的帳號專門從犯罪電影的角度觀察貓胎人這件大案,提醒網友貓胎人的經典﹔有的帳號開網路賭盤、要大家下注貓胎人下次的犯案時間與手法﹔最主要的帳號,則專司討論「大家最希望貓胎人call in進哪個電視節目」這樣的火熱話題。

  忙碌的網路世界,讓貓胎人甚至沒有時間去殺第六個人,還得了肌腱炎。

  腳底下的提神飲料空瓶越來越多。

  「媽的,我真是太紅啦!殺手月花了好几年擦亮的招牌,哈哈!我一個禮拜就取而代之啦!」貓胎人笑得合不攏嘴,將消炎片丟進嘴  咀嚼。

  雙手掌底按壓著眼睛,壓著,壓著,試圖消除越來越難受的眼壓。

  但,貓胎人的快樂就像毒品  造出來的幻覺,維持不了太久。

  第三天。

  一個搬著板凳跑到中正紀念堂的雙二一退學生,拉起布條,以讓人無法理解的「召見總統」宣言,將忘記殺人的貓胎人噗通一聲,擠下了新聞頭版。

  「難道二一的學生就不可以愛國嗎?」成了他的無賴名言。


12.

  「什  東西?絕食靜坐就想叫總統下台!」

  怒氣騰騰的貓胎人將報紙塞進路邊的垃圾桶,然后又重腳將它踢倒。

  一輛巡邏警車正好經過,停在垃圾桶翻倒的紅綠燈前。貓胎人狠狠地瞪著警車,警車沒有兩秒便開走,顯然不想多事。

  「台灣真的是太亂了,怎  有這種事?這年頭誰敢餓肚子嗆總統就可以登上新聞頭版,那我這  辛苦殺人到底算什  ?媒體真的是瞎了眼,瞎了眼……」貓胎人頹然坐在清晨的馬路邊。

  臉上的胎記又開始痛了。

  即使對最?腳的作家來說,那種「痛」仍非常好形容。那是一陣又一陣,像是燒得火熱的棒子敲打在臉上的痛楚。敲敲敲敲敲,夾帶著嚴重的羞恥感,貓胎人几乎痛到要流出眼淚。

  「大概是太久沒殺人了吧?」貓胎人痛苦地蜷著身體,說:「媒體這  快就忘記我,這一點也不公平。怎  能夠把一個被二一退學的假學生,拿來跟我的偉大的犯罪相提并論?」

  一條流浪狗走到垃圾桶旁搜尋食物,翻翻攪攪,一陣風將剛剛貓胎人丟棄的報紙給吹了起來,送到貓胎人的腳邊。

  報紙是國際奇文異事版。

  打破金氏世界紀錄是許多人的夢想,美國紐約有一位健康食品店老?,竟然是全世界締造最多金氏世界紀錄的人。為了更上一層樓,這位老?昨天在健身球上,連續做屈膝站立的動作長達一個小時,果然又締造了全新的金氏世界紀錄。

  畫面上這位在健身球上,不斷蹲下來又站起來的歐吉桑,正是鼎鼎大名的佛曼先生。51歲的紐約客佛曼,是全世界締造最多金氏世界紀錄的人,他奇奇怪怪的紀錄,包括用鼻子推柳丁走上1.6公里,還有,在水底跳繩最多下等等。

  而他現在又在試圖創造一項新的金氏世界紀錄啦。經過一個小時的揮汗如雨,新紀錄誕生,佛曼先生在一個小時內,在健身球上連續做了1035個蹲下站起的動作,締造紀錄宣告成功。

  同樣在30號打破金氏世界紀錄的,還有一位英國籍的脫逃專家大衛。只見他用盡各種方法,包括讓自己的手臂脫臼,在29秒內順利從連身布袋中脫身,成功打破世界紀錄。同一天當中想要打破世界紀錄的人很不少,不過這位美國飛刀專家,可就沒這  好運氣了,他連連試了三次,丟了N把飛刀,把美麗的助理嚇得花容失色之后,仍然沒有達到一分?內至少丟76刀的目標。

  看來想要登上金氏世界紀錄,還真是件既困難,又需要運氣的工作。

  「無聊,年紀一大把了還整天想著沽名釣譽,實在心……在健身球上就算可以待上一個禮拜又怎  樣?只不是想找名目出出風頭的怪老頭。全世界創下最多金氏世界記錄的人?可笑啊可笑,全部都是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耳根發燙,貓胎人用力呸了一口口水。

  口水吐濺之處,又是一則好玩的新聞。

  連續擲出8個聖  的機率微乎其微,大約只有六千五百分之一,偏偏在屏東春就有一名婦女運氣特別好,參加鎮上兩座廟宇舉辦的擲  比賽,分別擲出八次和七次的聖  ,結果兩場比賽的冠軍都是她,輕輕??就把大獎給帶回家,鄰居都忍不住說她根本就是「擲  王」。

  一般人跪在神明前面拼命禱告,還不見得求得到聖  ,偏偏眼前這位阿花姊一擲就是好几個,鄰居都夸她,不如乾脆當個專職擲  者算了。阿花姊連續參加春鎮內兩間廟宇舉辦的擲  比賽,一路過關斬將,兩場比賽的擲  王都是她,輕輕??就把獎品帶回家。

  擲  王楊花說:「那是神說要給我,才擲得出聖  ,不然好几個百個人參加,怎  都擲不出來?」本來還有鄰居不信邪,跟她打賭,要是她能當上擲  王就替她煮飯一個月,哪知道阿花姊有如神助,運氣好得不得了,鄰居只好摸摸鼻子愿賭服輸了。

  「沒有新聞可以報了嗎?那些記者是怎  選新聞的?擲  這種事難道也講實力?連小學生都知道那只是機率!機率!六次算什  ?連續一億次都擲出聖  也還是機率啊!」貓胎人忿忿不平。這段新聞晜秩@嬡敉ㄍ  指      幌    糜卸  謾  

  的確,貓胎人成名的代價極高,副作用超猛,而且還是個不能無法攤在陽光下的大紅大紫。原本貓胎人計畫在犯案后風光投案,藉機將關於自己的一切炒到最高點,但與葉教授深談后,貓胎人不得不放棄那  膚淺的做法。

  一定不能被逮到,才能成為經典。才能跟開膛手杰克站在同樣的立足點上。

  真是低調的華麗。

  貓胎人摸著隱隱作痛的肚子,連日沒有睡眠的生活讓胃腸沒有好好休息,五  六腑都亮起了紅燈。腦子  好像有一瓶翻倒的鹽酸,強烈腐蝕著貓胎人越來越微薄的理智。身體  逐漸腐敗的氣,就從他的鼻子      流出。

  不知道乾坐了多久,直到身旁一大早起來氻z習嗌涎  穆啡碩嗔似鵠矗  現胤  艫拿ㄌ  瞬琶闈空褡鰲  

  「隨便去吃個早餐吧,再找個旅舍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再去殺几個頭條。」貓胎人拍打著眼睛,眼球好像正在快速膨脹。

  搖搖晃晃起身,貓胎人踢著報紙,走向路旁的早餐店。

  端著兩個大肉包跟一碗豆漿,貓胎人在店  尋找位置。

  「嗨!老同學!」

  貓胎人一愣,一個胖子朝著他揮手。

  他認得這個胖子,高中時候曾短暫坐在一起。於是貓胎人走了過去坐下。

  「好久不見啦,上個月的高中同學會怎  沒去啊?」胖子寒暄。

  貓胎人又是一愣。

  「高中同學會過了啊?我還以為是這個月呢。」貓胎人深深吸了一口氣。

  「哈,上次碰面是什  時候?前年的同學會嗎?大概有兩年不見了,不過你臉上的胎記實在是太好認了,我遠遠就在猜是不是你了。不好意思啊,哈哈。」胖子大口咬著油條。

  「哈,我就猜到是這樣。」貓胎人  腆地說,吹著湯匙上豆漿的熱氣。

  「對了,在哪工作啊?還是自己當老??」胖子熱切地問,畢竟他難得遇到了一個、他認為絕對不會有成就的老同學,此時不趁機增加自己的自信,更待何時?

  「在一間公司當員,很普通的工作,只是要常加班。」貓胎人隨口胡謅,完全沒有實際內容。

  「常加班啊?難怪看你的氣色不太好啊,黑眼圈很重,眼睛也太紅了吧。唉,我們雖然還年輕,不過把身體奉獻給公司就太笨了,老同學,公司給我們的死薪水根本不值得賣命演出啊。」

  「一點也沒錯。」貓胎人低頭喝著豆漿……你連我的薪水、工作內容都沒問,又怎  知道我領的是死薪水?貓胎人在心中冷冷地看著他的老同學。

  「想起公司發的死薪水,既吃不飽又餓不死,唉,跟當初高中畢業時做的夢完全不一樣,這個社會真的很現實啊,大學念的什  都沒用上,也不知道當初是去念什  的,是吧?」胖子

  「是啊。」

  「記得你高中的時候,好像……好像……」

  「……」

  「等等,我就快想起來了……你高中的時候,好像……好像……」

  「……」

  貓胎人避開胖子熱切的視線,低著頭,緩緩地吹著早已不燙的豆漿。

  混帳,你什  都想不起來吧?是啊,我就是那種讓人快速遺忘的人,那又怎樣?需要你提醒我嗎?現在場面斒E耍  愕靡飭稅桑懇膊幌胂  闋約海  閿質欠繚迫宋  寺穡坎緩靡饉嘉乙布遣壞媚閌顫N。

  貓胎人的心整個揪緊,腦袋  慢要滿出來那瓶的鹽酸,搖搖晃晃,晃晃搖搖。

  「哈哈,總之你當初的夢想是什  啊?跟現在的狀況肯定南轅北轍吧!」胖子自己打起圓場,毫無一點窘態。

  「倒是相去不遠。」貓胎人的耳朵開始發燙。

  「喔?是這樣的嗎?那倒要仔細聽聽!」

  「我想要當一個有名的人。」貓胎人咬著肉包,舌頭上一點感覺都沒有:「非常非常,有名的人。」

  「相去不遠,那,你現在很有名嗎?」胖子疑惑的表情。

  「我……我目前還在規划,反正就是那  一回事。」

  就是那  一回事這七個字非常好用,几乎可以堵住所有隨隨便便的質疑。貓胎人將半個包子塞進嘴  ,讓自己處於無力多做解釋的狀態。

  胖子突然睜大眼睛,猛力點頭,像是想起了什  。

  「這  說起來,我還記得高中朝會的時候,你常常到司令台接受表揚呢。」胖子的筷子恍然大悟似敲著碗緣。

  「喔?你還記得啊!」貓胎人眼睛一亮。

  「嘿,怎  忘得了。這  說起來……同學間的謠傳,都是真的憳T  

  「什  謠傳?」不解。

  「你該不會忘記,你到司令台接受表揚的理由吧?」

  「我當然記得,是拾金不昧。」

  而且,還是史無前例的連續性拾金不昧。

  如果金氏世界記錄統計出地球上所有學生拾金不昧的次數,那  ,絕對沒有人可以打破貓胎人在高中三年創下的二十四次。可惜了可惜,貓胎人只因此得到了三年的操行優等,無緣因狂撿錢成為名人。

  「哈哈哈,對對對,就是拾金不昧。那個時候啊,大家都在私底下談論你怎  老是撿到錢,老是去司令台接受校長表揚呢?平均每個月總有一次吧?是吧?肯定是你自己把零用錢當作撿到的錢送到訓導處,不然哪有人這  好運,老是有錢可以撿呢?大家傳得很沸沸揚揚,還說你真是心機重咧!」

  心機重?

  貓胎人莞爾,直截了當說:「大家想太多了,我干嘛要這  無聊把零用錢花在接受表揚這  膚淺的事?拿去看電影不是更實在?事隔多年,我也沒有理由騙你,當初就是老撿到錢,我也沒辦法。如果早知道大家是那  猜測我的,唉,我乾脆把撿到的錢花掉不就得了,真冤枉。」

  「也對喔,不過這跟你剛剛說的愿望好像有那  一點貼切啊,哈哈!你也別太介意啦,因為若不是有那個謠傳,我對你還真沒印象呢,哈哈哈哈哈哈!」

  胖子笑得既市儈又開心,而貓胎人只有苦笑的份,直是搖搖頭。

  胖子早吃完了,抹抹嘴說:「對了我還要趕上班呢,先走啦老同學,真高興遇到你,總之相逢就是有緣啊,一整天都會心情愉快哩!」

  「嗯,你先走吧。」

  「給你一個忠告,你別介意啊。我看你氣色很差,大概是磁場不大對頭吧?如果你去動雷射手朮把臉上的胎寄給消掉,說不定會帶給你好運氣喔!」

  「我會考慮的。」貓胎人還剩下一個食之無味的包子,跟半碗豆漿。

  胖子走到門口,然后又折返。

  「結婚了沒?」胖子突然來上這  一句。

  「還沒。」

  「我快了,誰叫我先上車候補票呢,哈哈,到時候發帖子給你啊,住址跟畢業紀念冊上一模一樣吧?記得要來啊!我安排高中老同學坐一桌喔!」胖子遞了張名片給貓胎人,笑得可燦爛。

  「好啊,一定。」貓胎人接過名片,握了握胖子彈性十足的手。

  胖子笑嘻嘻拍拍貓胎人的背,擦著滿身大汗離開了。

  貓胎人默默凝視名片一分?,然后將名片對折又對折放進自己的口袋  。

  剩下的一個包子,瞬間被貓胎人捏成了稀巴爛。

  「一個月前,我也有去同學會。」

  巨大的火棒,再度敲擊起貓胎人臉上的青色胎記。


13.

  早上剛剛營業不久的新光三越百貨,電梯  的員比乘客還要多。

  電梯越往上,  頭的人就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   ㄒ敵θ蕕牡縑菖  桑  胍桓齟髦  娣蠣薄  d著登山包的貓胎人。

  登。門又關上。

  「先生請問到几樓?」電梯小姐微微點頭一笑。

  「跟我到頂樓。」貓胎人踏前一步,保持一  手的距離。

  「先生……」電梯小姐有些會意不過來。

  「不要反抗,到頂樓去,不然我一刀插進?的肚子。」貓胎人微笑,背對著電梯  的監視器晃著刀子,說:「?跟我都知道電梯  有監視器,我不會笨到傷害?害我自己被抓的,我只是想問?几件事。問完了我就走,?繼續上?的班。」

  「什  ……什  事?」電梯小姐不安地問,肩膀有些緊繃。

  「我好几天沒睡了,如果?按下對講機,別怪我突然發神經捅破?的肚子。」貓胎人看著電梯小姐的肩膀,紅著眼說:「我想問的只是關於?未婚夫的欠債問題,沒辦法,我找不到他,只好抓?問几句。」

  「債務?我沒聽說過他有什  債務,你是不是弄錯了?」電梯小姐全身發熱。

  「出去。」

  「我的未婚夫的名字叫……」

  「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三次。」貓胎人溫言道:「問完了話我就走。」

  終究,電梯小姐屈服了。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電梯,經由安全門后的樓梯走到空無一人的頂樓天台。

  貓胎人靜靜地打量電梯小姐,瞧得她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電梯小姐心中暗忖。老實說,要不是有把握自己的未婚夫并沒有向地下錢庄借錢,這一切都是可以解釋清楚的誤會,自己一定會冒險按下對講機求救,然后  出電梯求救。

  「胖子真有眼光,居然把到這  漂亮的電梯女郎,,艷福不淺啊。」貓胎人淡淡地說,反手將唯一能下樓的鐵門給鎖了起來。

  「你說的胖子,跟我的未婚夫不見得是同一個人,我想欠債這件事一定是誤會,我的未婚夫名字叫廖伯偉,是個非常腳踏實地的上班族,你要找的人肯定是弄錯了。」

  「弄錯?這年頭只要認真用網路搜尋,任何人的底細都一覽無遺。胖子的部落格寫了太多東西,還放了?跟他的照片,要認錯人還真不可思議。」貓胎人獰笑,從口袋  掏出沾了麻醉劑的手帕。

  這一笑,讓電梯小姐遍體生寒。

  每個人都有預知危險的第六感。而此時此刻,電梯小姐感覺全身上下數百萬個毛細孔都打開了。腦中一片死白,語言的能力被恐懼徹底剝奪──那是一種沒有經過相同恐怖的人,萬難體會的絕望。

  「你知道嗎?我有預知的能力。」

  貓胎人強壯的手臂抓住了電梯小姐的肩膀,膝蓋猛力往上一撞,痛得她雙膝跪地。沾有麻醉劑的手帕?住了她的口鼻,迅速確實地剝奪了她的反抗能力。

  貓胎人拍拍電梯小姐迷惘的臉龐,說:「我能看見今天晚報的內容,看見晚間新聞的內容,看見談話性節目的內容。這種感覺真的是太愉快了。」

  他知道自己沾在手帕上的麻醉劑已經揮發泰半,并無法使電梯小姐全失去知覺。這樣很好。他蠻討厭手朮時孤獨一人的感覺。

  從頭到尾,就只有被害人能確實跟他分享所有的犯罪內容。

  ?管多日不眠,他依舊打開登山包快速F悶鶚質跛  璧募虻  磺小  

  「?的未婚夫是頭豬,而且還是頭自命不凡的豬。」貓胎人的手指彈彈注射筒,輕輕壓出  頭的空氣、直到營養液滲出針孔為止。

  點滴袋被t諤焯ㄇ獎詰耐級  稀  

  電梯小姐恐懼地眨眨眼,看著注射針緩緩插進自己的手臂靜脈,膠布貼妥。貓胎人專注的表情宣告他已完全掌控全局,這  不是天使的巡地。

  連電梯小姐自己也不信,公司會因為一時找不到她,就發動大搜查找到荒涼的頂樓天台來。……為什  自己那  容易受騙?為什  要傻傻地跟陌生人到這種地方?剛剛為什  不拔腿就跑?電梯小姐的眼角流出悔恨的淚水。

  「?聽過貓胎人吧?聽過的話就眨眨眼。對,貓胎人就是我本人,哈哈,今天?是遇到大人物了。」貓胎人割開電梯小姐的裙子,溫柔地扯掉她的內褲。

  麻醉劑明顯不夠,電梯小姐的腿直是發抖。

  「胖子說?已經懷孕了,哎,怎  會不小心就懷了那  豬的種呢?一定是不乖不乖沒戴套喔?不過?也真是的,既然懷孕了就在家  好好休息啊,怎  這  犯賤還跑來上班呢??看,現在不就倒大霉了?」貓胎人諄諄告誡,拿著鑷子夾起棉花,沾藥用碘酒胡亂抹了抹電梯小姐的陰部跟腹部。

  微微皺眉,貓胎人碎碎念道:「應該不到四個月吧?只有一點點凸起而已。算了,反正我也只會剖腹。」拿起手朮刀貼在電梯小姐的肚子上,讓她感受冰冰涼涼的觸感。

  電梯小姐的眼睛快速眨著,像一枚壞掉的電燈泡。

  「其實?當電梯小姐也非常的辛苦,不只要站得有模有樣,還得隨時保持笑容。原本嘛,平平凡凡過一輩子也就是了,芸芸?生,誰不是如此?想要平凡一生,卻又碰到這  倒楣的事,我也只能勸?看開一點。」貓胎人的手朮刀若無其事,從陰部直接而上,不疾不徐繼續演講:「其實我原本也很平凡,直到我几年前看到雜  上一個怪人的報導后,忍不住就想,其實要出名一點也不難嘛,只是出了名以后,到底還能紅多久,這才是長遠的觀點。」

  神經的痛楚突破了麻醉劑的封鎖,電梯小姐痛到雙腳亂踢,無法繼續操刀的貓胎人只好一腳一刀,才勉強讓電梯小姐美麗的雙腿安分下來。

  頂樓天台上,藍天白云,晴空萬里。

  一場惡劣的手朮自顧自進行著。

  「?問我是什  報導?喔,是一個叫薛慶光的怪人,他的拿手好戲是倒著跑步,倒著騎腳踏車,倒著走路,總之只要能夠倒退做的事,他絕對不正著來。」血紅的眼睛閃耀著光,貓胎人繼續他從網路上教學影片  學來的剖腹手朮,繼續說道:「后來薛慶光去美國倒著跑馬拉松,還跑完了全程,讓當地所有的媒體全都傻眼,?   穹玫諞幻  鈉    挂  啵    攔  芡晨鋁侄俁夾戳朔廡鷗      美他是Mr.Backman,,真的是非常了不起啊。」

  頓了頓,貓胎人若有所思道:「但說穿了,不過是倒著跑而已。」

  電梯小姐雙腿痙攣,一陣又一陣。

  「后來啊,有個讀長庚大學的白痴在網路上跟同學賭賽,如果活塞隊贏了湖人隊得到NBA年度總冠軍的話,他老兄就要全身脫光光在學校操場跑一圈。」貓胎人不屑道:「結果他就靠著這一跑,成了人盡皆知的長庚遛鳥俠,媒體還連續追蹤了好几天……我呸,這  膚淺的裸奔也能一炮而紅?到現在大家只記得有過這  一回事,但?記得他是誰嗎?叫什  名字?不記得嘛!根本就不可能記得嘛!」

  說到這真有些忿忿不平。

  在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把每個人都給擠壓壞了,怎  那  多人放在鏡頭底下就變得那  奇形怪狀?不特別的人想盡辦法被媒體發現,好讓自己從此特別起來──這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明明還是一樣的人嘛!

  貓胎人冷冷地操刀,將微微鼓脹的子宮剖開。

  「對了,?對爆紅有什  看法?」貓胎人將臍帶切斷。

  「……」電梯小姐的嘴唇發顫。

  「沒什  看法啊……我是覺得啊,自以為特別的人最好笑了。有一次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專門  集古代兵器的老頭,他啊,有夠沾沾自喜的那在邊展示他的收藏,把攝影棚都給堆滿了。」貓胎人小心翼翼捧著不到巴掌大的未成形小嬰兒,說:「不過他真的很喜歡收藏兵器嗎?他真的是因為很喜歡古代兵器所以瘋狂收集嗎?未必吧,也許他根本只是因為想出名,所以找點事情死命的做,看看有沒有一天走運了,可以進攝影棚展示他的稀奇古怪。」

  尚未學習怎  呼吸的小嬰兒還未斷氣,脆弱的身子緩緩蠕動,像是在做最后的掙扎。几乎陷入昏迷的電梯小姐,此時奮力睜開眼睛,?光返照似想看看肚子  的小生命。

  貓胎人將小嬰兒丟在電梯小姐的臉上,擦著額頭上的汗,吐了口氣:「?不信??想想喔,如果有一天金氏世界記錄委員會跑去告訴那個怪老頭,跟他說,老先生!恭喜你!你的古兵器收藏數量與品質,目前排名全世界第一百零四名喔!?猜,那個老頭會有多傻眼?辛辛苦苦收集了一輩子的古兵器,竟然只排名全世界第一百多名!他還會繼續收集下去嗎?不可能嘛!收到死也不可能擠進前十名啊?這樣收集古兵器哪  還有沽名釣譽的展望?沒有嘛!那個老頭一定會萬念俱灰,說不定再也不會去摸那些幫他出名的寶貝了。」

  坐在地上休息,欣賞著電梯小姐絕望的眼淚,貓胎人正經八百作出結論:「所以重點有兩個。第一個當然就是出名的方式啊,現在連擲  都可以變社區名人了,但我想既然都要出名,當然就要一夕爆紅是不是?如果是殺人的話,有話題,又可以很驚悚,媒體又愛,一定可以最快辦到……是不是?」

  當然是。

  「第二個重點,當然就是要在爆紅后,又可以細水長流的方法啦,最好是可以成為永的經典……這個就難了,殺人嘛,台灣每天都在人殺人,要殺出名堂就要靠腦袋了。所以說,既然要用殺人的方式成名,就要當上殺人魔  最能抬頭挺胸的名人才是長遠之道,不然多糗啊,我才不要什  排名第一百零几,說出去,能聽嗎?我要第一,我要獨一無二。」

  電梯小姐沒有反應,她完全失神了。

  「最要緊的,就是不顧一切的耍狠,我想我可以辦到。」

  貓胎人將小嬰兒從電梯小姐的臉上捏起,隨便往高樓下丟出。

  電梯小姐的眼睛直直看著天空,彷姿d甓辰帷  

  「不知道底下的人被這怪東西砸到,會有什  感想喔?哈哈哈哈哈哈……」貓胎人咯咯咯笑了起來,將手朮刀往電梯小姐的大腿上抹了抹,擦去血  。

  貓胎人轉身打開登山包,突然  住。

  !

  靠,慘了,從網路上查到胖子未婚妻的工作地點后就匆匆忙忙跑到這  ,根本忘記要干一條貓過來。現在可好,手朮都已經進行到一半了,要怎  繼續下去?不能就只是殺人啊!光是殺人,那不就普通掉了嗎!

  依稀,貓胎人看見報紙頭條上寫著:貓胎人手法大退步,殺手生涯岌岌可危!

  「媽的!這下前功盡棄了!」貓胎人抱頭大吼。

  十點的陽光很耀眼,燃燒著貓胎人印在地上的影子。

  霍然站起,一句話也沒說,貓胎人快速打開鐵門  下樓去。

  就這  離開。

  瘋狂的殺人魔莫名其妙地走了,就跟自己莫名其妙被綁架一樣,電梯小姐彷虴j揭凰肯M      Φ髡  陝業暮粑      掀淼蛔約旱氖紙嘔  橢  酢  

  不知道過了多久,下腹傷口傳來可怕的痛楚,手指漸漸可以動了。

  猛一握拳,電梯小姐左手撐地,滿身大汗地坐了起來。

  不需要下樓,只要暫時將鐵門反鎖起來就好了。至於接下來要怎  報警求助,那就再說吧……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把這個大變態抓起來。

  對,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自己的人生絕對不要這  結束,這個鋼鐵般的信念托起了電梯小姐的身體,幫助她強忍讓人發瘋的痛楚,邊跪邊爬,拖著一抹濃稠的血痕,終於來到鐵門口。

  電梯小姐咬牙,伸手抓住門把的同時,鐵門突然被推開。

  「這個勉勉強強吧?」

  貓胎人氣喘吁吁,手  拿著一個加菲貓布偶。

  陽光很強。

  於是電梯小姐睜不開眼睛了。


14.

  天台上,震耳欲聾的風切聲。

  一架直升機盤旋在空中,攝影機持續獵取著血腥的畫面。

  十几個負責  証的警察在現場忙進忙出,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川哥手中拿著熱騰騰的晚報,抽著菸,一手拿著三十五元的冰咖啡。

  「現在的記者真厲害,我們警方都還沒到,案子就上晚報了。」丞  看著手上晚報的報導,說:「還好命案現場沒有遭到破壞,只是多了記者的腳印,看來他們也學乖了不少。」

  沒有說話,川哥看著地上開始發出異味的尸體發呆。

  一個法醫正在現場做初步的檢視,一邊猛搖頭。

  ──真慘,這次連子宮都被割掉了。肚子被刨出一個大洞,塞進一個加菲貓布偶,布偶上的標  甚至還沒有剪掉,顯然是從樓下百貨公司新買來的。這是多  令人難以忍受的屈辱。

  赤裸下身的女尸身旁,用血水划上了大量的宗教圖案與符號,揉合了前兩個案子  曾出現過的魔鬼六芒星、納粹字、道教符咒、易經卜筮等雜燴拼盤,只不過這次還多了兩三個塔羅牌上的符號。

  血水早已乾涸變黑,那種胡亂硬湊的不成系統,竟有種妖異的瘋狂。

  讓人不寒而?   

  直升機螺旋槳的嗡嗡聲搞得川哥非常不爽,不過他連向攝影機比個中指都不來勁。這年頭大家都把言論自由t謐焐希    慰觶  煒沼植皇薔  斕摹  

  「長官,根據電梯  監視器的記錄,這次終於拍到可疑的男子。」一個警員向川哥報告。

  「但什  也拍不清楚吧。」川哥隨口應道。

  「好像是,他背對著監視器,只拍到他著一個大登山包。」警員摸摸頭。

  「我知道啊,什  牌子的記者都寫得清清楚楚,你沒看晚報嗎?」川哥沒好氣地說:「沒事做的話,就去擬一份正式的新聞稿,說要民?協助注意周遭有同樣包的人吧。」

  「是。」

  「派几個弟兄到周遭兩公里內所有便利商店、十字街口,去調閱案發時間上下兩小時的監視錄影帶,寫一份報告給我。」川哥頓了頓,了口氣說:「雖然機會渺茫,不過人命關天,全都給我看仔細點啊。」

  「是。」

  原本晴朗的天空,遠遠飄來了一朵黑云。

  黑云的后面拖著一大片的黑,隱隱帶著悶悶的雷聲。

  「老大,現在怎  辦?」丞  將晚報嵹{送玻骸剛飧靄缸穎饒  搞軌案還要棘手啊,再怎  說搞軌案都有嫌疑犯了,我們還只有一個開玩笑似的嫌犯綽號,好像專門替他收尸一樣。」

  「你倒是憂國憂民啊。」川哥喝著咖啡,用僅剩的幽默說:「考考你。」

  「?管考。」丞  的手指在頭上畫圈圈。

  「為什  這次犯案用的貓,是  玩具貓?會不會是別人模仿犯案的?」

  「雖然用了玩具貓,不過我覺得這次還是貓胎人干的。」丞  很  定。

  從傷口縫線的手法看,的確還是該死的貓胎人所為。

  「怎  說?」

  「要一  活貓進百貨公司,萬一引人注意就不妙了。」丞  想都沒想,說:「所以貓胎人折衷行事也是很合理的。換句話說,既然貓的生死不論、真假也不論,我覺得應該認真想想褽G      南  繅庖  恕!  

  真是虛弱的推理。

  「對一半。剛剛查出來那  加菲貓在樓下玩具部買到的時間,是在這位女士死亡時間的前十分?到半小時之間,也就是說,貓胎人根本是忘記帶貓進百貨公司,手朮進行到一半才臨時下去買。」川哥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將冰塊倒掉。

  「這  幼稚?」

  「是非常惡質。」

  為了維持犯罪的風格,貓胎人已經將「病態」兩字做了最殘忍的?釋。

  要逮捕沒有動機、只有手段的連環殺人G  欣蕩  車南咚髯紛    芸贍苡澇睹揮舋瓢鋼  鍘C攔  偉彩飛獻鈧    募父雋  飛比四    ┌  汲晌  猜  景5木磣諮e,一道又一道永遠解不開的謎,就是最讓人氣餒的証明。

  川哥面對著沒有  眼的死者,四目相接。

  一個可怕的計策在他的腦海  越來越清晰。不管成功或失敗,其代價都可能讓他提早離開這個工作。只是前者至少讓他沒有遺憾。

  丞  的手機響了,他?著話筒大聲講了几句,表情變得很古怪。

  「操,貓胎人投書給四大報了。」丞  瞠目結舌:「他還把被害人的子宮分成四等分,放在信封  當身分証明。怎  辦?」

  「真是敬業的變態,這  擭a瞇菹  !勾  緱嫖薇砬欏  

  不用說,信封上也不會有指紋或毛?,切成四等分的子宮上更不會有。

  至於要四大報與警方合作,暫時別登貓胎人的投書,那是想也別想。除了言論自由的飄飄大旗,媒體還有第二個至高無上的寶貝:「民?有知的權力」。

  只不過,媒體擁有這兩樣無法撼動的權力,卻有一個可怕的致命傷。

  「老大,放心吧。」

  「喔?」

  「記得在警校時修了一堂刑事  定課,上課的教官說過,天底下沒有完美的犯罪,人嘛,做過的事總會留下蛛絲馬  。」丞  喝著咖啡,認真說道:「雖然老大你從沒期待過取得貓胎人的指紋或清楚的監視器影像,不過呢,老天爺總會讓他出點要命的?漏,讓我們逮到他。」

  「是嗎?我可等不到那種時候。」

  川哥抬頭,看著天空中的媒體直升機,說:「丞  ,幫我?可能約所有的媒體朋友,平面的,電視的,廣播的,我要跟能做決定的最高層開會。」

  「是可以啦,但要怎  跟他們說啊?」

  川哥微笑。

  「就說,我想跟他們來一場有趣的交易。」


15.

  第二天,四大報公H嗣ㄌ  說耐妒椋  胙  芰艿淖庸  掌   

  本來台灣社會對這一類的血腥新聞極為敏感,動  就會渲染成高度的集體恐慌,人人自危。然而奇怪的是,四大報并沒有將胎人這份投書當作重大的要聞處理,只是靜悄悄地放在民意論壇  ,使用的標題一點都不夸張聳動。認真計較起版面的話,許淳美跟邱品拎擎M質值男攣嘔勾  枚啵    踅  裨詿罅  送黃譜  率  妒    t腆與隊友擊掌的畫面,更是榮登四大報頭條:「洋基一哥,他來自台灣」。

  電視新聞更是奇怪,關於貓胎人的報導完全冷處理,沒有◆偌煄r穆砣  嘶  媯  揮蟹缸鎰  以誥低非按蠓咆蝕牽  欽咧徊還  彌  罌朔繚誚滯匪  閂募父雎啡說姆夢剩  捏某涫  頻摹  

  「還好吧,他蠻像神經病的。」一個上班族說。

  「我覺得他只是一個電影看太多,分不清現實跟虛幻的分界的白痴。」一個宅男推推金絲邊眼鏡,說:「搞不好他還以為自己活在母體  咧!」

  「啥?貓胎什  ?沒聽過沒聽過啦!」提著菜籃的歐巴桑胡亂揮著手大笑。

  「學測不會考的東西,我從來就不去關心。」坐在公車上背單字的女孩笑笑。

  「叫他來跟我打。」一個頂著鳥窩頭、剛剛睡醒的哈姓中學生說道。

  當晚,現場直播的「大話新聞」節目正在討論社會上一連串的倒扁活動是否正當時,再度接到據稱是貓胎人的觀?call in電話。

  對方的聲音極其憤怒,但主持人鄭弘義接聽電話后,只是淡淡回應。

  「主持人好,全國觀?朋友大家好,我是貓胎人,貓胎人就是我本人。」

  「你好,請問貓胎人你對於民進黨前主席施明德發起的百萬人一人一百元,億元倒扁靜坐活動,有什  看法?你覺得這樣的活動是對民主價值的一種諷刺?還是一種好的效應?」

  「……我真的就是讓全台灣陷入恐慌的犯罪專家貓胎人,不信的話,一個小時之后警方就會找到一具孕婦尸體,當然了,還有縫在肚子  的貓尸體。」

  「嗯,那  請問你有捐一百塊嗎?」

  「一百塊?你們在說什  啊?我是貓胎人!我忙到殺人都快沒有時間了,怎  會去捐什  一百塊!如果你們敢? 業緇埃  揖土  淘偕幣桓鋈恕!  

  「我們請貓胎人不要太過激動,保持理性是民主機制最重要的一部份。我們接聽下一個觀?的電話。花蓮的施先生,施先生請說……」

  就這樣,當花蓮的施先生、桃園的張女士、台北的林老師、新竹的陳太太都講過一遍后,節目也快到了尾聲。

  此時貓胎人再度闖進節目的電話轉接部,在工作人員的安撫下等候上一個觀?發表完議論。

  「我們接聽來自宜蘭的貓胎人,貓先生請說。」

  「主持人好,全台灣兩千三百萬喜歡貓胎人的觀?朋友大家好,我是正牌的貓胎人,很高興終於打進貴節目說點公道話。」

  「不好意思,你是本  第三個自稱是貓胎人的觀?,請問你有什  証據証明自己是真的貓胎人?對於施明德發起的一人一百塊、億元倒扁的活動,你有什  看法?」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身為貓胎人的我只能本著良心說明自己的身分。不過這次打電話進貴節目,只是想針對施明德倒扁的行動發出來自殺手界的怒吼。我們都知道殺手月發起群?集體捐款、集資殺掉社會公害由來已久,而這次施明德模仿殺手月用群?集資的方式為他個人的英雄主義背書,實在是太心了!一個以抄襲他人構想作為出發點的活動,又能期待它  生多少正面的效應?我在此代表殺手界,表示嚴正的抗議。」

  正牌貓胎人拿著等候進場的電話,愣愣地看著電視上的畫面。

  這是什  意思?有人膽敢冒名頂替他?為什  有人要做這種事!

  「原來如此,那可以請問貓胎人先生是否能夠代表整個殺手界?未來將以什  樣的方式表達你的嚴正抗議?」主持人鄭弘義做著筆記,時而抬頭。

  其他的特別來賓面無表情地彼此低聲交談,完全沒有將這通電話看在眼  。

  「說來話長,總之我相信其他的殺手也會贊同我力挺殺手月的立場。還有,為了表示我的立場,我將? 絛  缸  男卸  朧  韉掄  辣ㄖ槳婷媯  魅趺教宥運  淖  飭ΑA磽猓  乙燦芯榪罟  幼    罅  巳  攏  氪蠹乙黃鷂  踅  竇佑停   

  「原來如此,謝謝來自宜蘭貓胎人的電話。我們繼續接聽來自……台北,台北貓胎人貓先生的電話,貓先生請說。」

  電話切換。

  「……我是貓胎人,重復一遍,請不要? 業牡緇啊!  

  貓胎人看著電視,腳底下躺著一個呼吸逐漸細微的未婚懷孕少女。

  他的忍耐已經完全瓦解,也不管電話的撥打時間過久,可能正被警方鎖定中。

  「不好意思,你已經是本  第四個自稱貓胎人。」主持人鄭弘義神色自若地超著筆記,抬頭時也不正對著鏡頭看。

  「我才是正牌的貓胎人,剛剛那個明顯是假貨,難道你們都聽不出來嗎?什  力挺殺手月?殺手月根本比不上我!你們怎  可以讓冒牌貨打電話進節目?」

  「我重復一遍喔,你已經是本  第四個自稱貓胎人的電視觀?了,如果加上本節目過濾掉的其他電話,那又更不計其數。我們希望打電話進來的觀?都能注意禮貌,不要增加節目  作的困擾。又如果你是真正的貓胎人,也請你不要打電話進來,而是打電話給警方自首。」主持人一臉正經,處之泰然。

  「自首?自首?我有沒有聽錯?你們新聞媒體果然是腦殘嗎?瘋了嗎?」

  「請這位觀?自重。」

  「好!我們現在一起把帳算清,那個許純美跟邱品V質幟侵止菲  乖畹睦瞇攣牛  才涓  藝  婷媯客踅  瘢客踅  衲玫階  率  隊炙閌顫N?伸卡球?伸卡球可以殺人嗎?跟我連續殺人卻不被警方逮到比起來,他根本就很普通!比起來我的殺人防御率可是零,他還降不到三以下!」

  「關於台灣之光王建民……」

  「不要再提王建民!等王建民拿到賽揚獎再來跟我相提并論!」

  「請這位觀?不要太激動,我們現在不是再討論許純美或王建民,而是前民黨主席施明德發起的……」

  「停!不要再問我奇怪的新聞了!扣扣扣,有人在家嗎?我才是重點!應該是你們跑去問施明德關於貓胎人狂暴殺人的看法,而不是倒過來……懂不懂!會不會做新聞啊!第一天印報紙啊!你們最好保証,我今晚最新殺掉的這個孕婦可以登上明天報紙的頭條!我要整個版面!否則我就連續殺掉兩個人當作報? 鋇餃  ㄍ宓腦懈徑急晃疑憊飭宋  梗   

  「好的,謝謝你的意見。不過報紙頭條是什  我們節目并不能夠決定,在這  也請貓先生尊重報紙的言論自由權,畢竟言論自由是民主價值  最寶貴的果實喔。我們繼續接聽來自……」

  嘟嘟嘟嘟嘟嘟……

  貓胎人感覺到握住話筒的手在發抖。

  憤怒地發抖。

  「老大,這樣真的可以嗎?」

  丞  站在節目  作人身旁,看著坐在椅子上,悠  用薯條沾可樂吃的川哥。

  「只要媒體站在我們這邊,就沒有什  不可以。」川哥微笑:「貓胎人絕對無法忍受冒名頂替這種事,幼稚到極點的他肯定會不顧一切犯案,想辦法証明自己的真正身分。至於媒體……他們非常樂在其中,不是嗎?」

  「哎,我總覺得好可怕。」丞  苦笑。

  他一向崇拜川哥,但這次川哥也未免玩得太大。

  川哥主張,對付這次的殺人魔不能用太精細的計算去對付,而是正好反過來。

  既然對方擺明了是個硬要殺人出名的無賴,那  ,最好的整治手段,就是徹底將他當作是吵著要糖吃的臭小鬼──用最極端的游戲方式,將他繩之以法。

  「發什  呆?快去禸x頤塹畝  傘!  

  「是。」


16.

  深夜新聞,警方慎重其事開了一場記者會,針對貓胎人連日的犯案做出說明。

  川哥與丞  站在記者人群  ,看著這場秀的進行。

  「今天下午警方會同美國FBI來的犯罪專家研究貓胎人一案,非常肯定貓胎人的行? 壞  渴悄7麓罅亢美澄敕缸  纈昂  漠a物,更可能的是貓胎人的精神方面有問題,所以往后的辦案必須加入精神疾病的方向,與其說是追捕罪犯,說是追捕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人更為適切。」一位大腹便便的女檢察官笑容可掬,站在鏡頭前說明案情。

  鎂光燈此起彼落。

  「精神方面有問題?請問是什  疾病?」記者提問。

  「很抱歉,精確的病名我們必須保密,因為這牽涉到偵查的方向。不過目前已知貓胎人在性別認知上有嚴重的焦慮,才會  生無法分辨被害人的性別、男女皆殺的窘境。專業醫生指出,這種無法辨別性別的症狀,有可能是肇因於貓胎人小時候長期被暴力性侵害,而且很可能是同時遭到兩種性別的性侵害所致。」

  「為什  貓胎人會堅持窗鈭? 幻  男  捶絞劍    接凶  碌耐坡  穡俊  

  是啊,為什  ?女檢察官的說法連川哥也很好奇。

  「貓胎人可能在嗑藥后  生嚴重的幻覺,因此會有特定行為的強迫症  生。不過精神科醫生在參考FBI提供的國外類似犯罪個案后,認為更可能的事實是,貓胎人從小就希望自己是一  貓,自由的貓,想藉此逃避不斷遭受性侵害的童年。所以貓胎人才會在象徵孕育生命的子宮  將胎兒取出、縫進貓,象徵自己希望透過手朮儀式,成為一  貨真價實的貓……這點在國外也有非常多的精神疾病案例。」

  川哥在記者群中聽了女檢察官的說辭,忍不住笑了出來。

  丞  找來為檢察官說辭操刀的作家,真不愧是胡說八道的高手。

  「那  逮捕貓胎人后會因為他的精神失常,給予減刑嗎?」記者也笑了。

  「現在還言之過早。」女檢察官摸著肚子,和?悅色說。



  「還有什  可以透露的嗎?民?可以幫上什  忙?」麥克風齊上。

  「有的,我們已經側寫出貓胎人的性格與特徵輪廓,請民?密切注意周遭國小教育程度、口吃,以及陰陽人扮裝的古怪陌生人,例如穿著高跟鞋與窄裙走路的男子。如果發現這些特徵,請民?不要驚慌,緊急撥打110報警就可以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說明一下國小的教育程度是怎  回事?」

  「是的,貓胎人在犯罪現場留下的種種訊息顯示,貓胎人的表達能力嚴重不足,所以才會抄襲許多犯罪電影的語言當作與警方溝通的方式,表達能力的不足也可能導致貓胎人在口語表達上的不清晰。」

  「請問警方認為今天call in進大話新聞的貓胎人,是真的貓胎人嗎?」

  「我們并不認為,因為電話  的貓胎人顯然沒有口吃。謝謝,我們的記者會就到此結束,希望警民合作下能早日將X    苑      蛻緇嵐  。」女檢察官一鞠躬。

  麥克風很有默契地一齊收回,沒有記者繼續追上搶問,乾淨俐落地結束。

  眼看著記者們離開時都對自己報以默契的一笑,川哥都回以讓人信賴的微笑。

  對這些媒體來說,川哥可是他們見過最上道的警官了。

  「別忘了我們的交易啊。」一個記者拍拍川哥的肩膀。

  「到時候我被迫辭職,你們可要挺我啊。」川哥笑笑。

  「那有什  問題,一定挺川哥。」該記者哈哈一笑,寫他的稿去。

  現在,女檢察官的家  鐵定已經F煤昧擻擅教逕柚玫惱  咨閿盎    約岸閽誆嚳墾e、三組二十四小時輪流待命的特勤小組。就等幼稚不堪、兼又被激怒到失去理智的貓胎人踏進陷阱,然后一舉成擒。

  這就是交易的內容──媒體可以用針孔全程偷拍警方擒j幕  媯    綺  逝蹈骷液獻韉拿教甯饕桓魴  鋇氖奔  穹  聰櫻  月  恪復  知的權利」。

  「如果貓胎人沒有那  幼稚,老大,你的計畫就不可能實現。」丞  實在是很擔憂,不管成與不成,川哥的位子都坐不穩。

  「那樣也不賴啊。」川哥點了根菸,淡淡笑道:「當差的,終其一生能這樣擺弄媒體一次,提早退休也是很有前途,到時候你打開電視就可以看見我上遍各家談話性節目混飯吃了。」


17.

  雨很大。

  下一陣,歇一陣。

  這兩天似乎都沒有真正停過大雨,隨著天氣預報里的台風圖像逼近台灣,雨的勢頭也越來越凶悍。如果這么連續來上一百天,台灣就會直接沉進海里吧。

  大雨將民眾困在家里跟電視四目相接。而電視上,懷孕的女檢察官針對貓胎人召開的記者會內容,不斷又不斷地重復播放,造成一股奇異的氛圍。

  許多談話性節目都邀請女檢察官擔任特別來賓,女檢察官也不避嫌,大大方方在節目里。某個有線台的綜藝節目別出心裁,邀請將虐待小貓咪的過程拍下來、放在網路上流傳引起公憤的方姓人渣,與參與辦案的女檢察官來場針鋒相對的對談,最后方姓人渣受不了女檢察官近乎訕笑的“精神病攻擊”,在眾目睽睽下大哭失禁,承認了自己的潛意識根本就是性別混亂的陰陽人。

  該節目瞬間收視率竟然沖破了八,回放時更一舉攻到了十四。

  “由此可見,貓胎人的心理其實是非常脆弱的,在犯案時極可能是一邊失禁一邊動手,在羞恥的邊緣進行犯罪手朮的。”女檢察官笑笑看著鏡頭,下了這樣的結論。

  殺人如麻的貓胎人鑽進了媒體的高頂帽,蹦地跳出來后,卻成了一個人人捧腹的大笑話。這樣對嗎?這樣一點都不奇怪嗎?許多對女檢察官這樣的作風懷有疑慮、或是對貓胎人根本就非常恐懼的民眾不斷投書給媒體,希望媒體自律,卻通通沒有得到像樣的回應。

  表面上,這個社會正在激烈地消費貓胎人精神病征似的血腥犯罪。

  事實上,這個表面也正在成真。

  電視台對民眾的反應置之不理,報紙直接燒掉讀者的來信,所謂的民意被徹底的掩埋。倒是在網路上塞爆了關于貓胎人的討論,儼然成為地下文化的黑暗指標。然而只要主流媒體統一口徑不搭貓胎人的腔,貓胎人就只能是一個鬼鬼祟祟的犯罪者,而不是一個令人發指的殺人魔。

  今天,雨卻出奇地變小了。

  取而代之的,是呼嘯不止的十七級狂風。

  桌上收音機傳來了最新的台風消息:“泰利台風行徑詭譎多變,因為地形阻撓,結構遭破壞,台風分裂為兩個中心,低層中心早上7點半已經從宜蘭花蓮之間登陸,不過,結構遭到破壞成了熱帶低氣壓,高層中心在台中外海,形成副低氣壓中心持續朝西北前進,

  預計要到傍晚過后,台灣才會逐漸脫離暴風圈。”

  泰利狂掃台灣一整夜,上午的台北雨勢減弱,不過,陣陣強風還沒有減緩的趨勢零零碎碎的雨珠,在狂風的吹襲下變成一顆顆高速飛行的子彈,一發發命中在刑事局重案組的窗戶玻璃上,乒乓著可怕的聲響。

  川哥、丞閔與兩個刑事組的老鳥圍桌打大老二,隨興消磨時間。

  “好怪的台風,就這么被中央山脈切對半,結果風還這么大。”胖胖的長官刁著煙,牢騷道:“如果一開始就直著來,台北的屋頂哪有不給掀開的。J一對。”

  “這兩天貓胎人都沒有動靜,有點不尋常喔,說不定是台風制住了他。”老督察瞪著牌,他已兩手都pass了:“再極端地說,靠,說不定貓胎人已經改過自新了。”

  “說不定貓胎人沒有這么幼稚,多半料到我們會在大肚婆家里對付他,所以就暫時靜觀其變吧?”丞閔笑笑出牌:“老K一對。”

  “老二一對。”川哥吐著煙,渾不在意地說:“不管他是不是看穿了我們的激將法,反正,如果貓胎人一直不敢對我們的大肚婆下手,那就表示他輸了。我可不認為他咽得下這口氣。”

  其余三人同時敲桌pass。

  “七八九十J,順子,拉。”

  其余三人無奈將牌蓋在桌上。

  “有你的,你最好運氣真的這么好!”

  “跟長官打牌竟敢贏這么多,不想升了啊?臭小子。”

  “老大太邪門了,晚上讓你請吃飯消災啊!”

  這已經是川哥第十七次把桌上的錢收走了。他們一共也不過玩了二十一把。

  川哥只是笑笑,收牌,整牌,洗牌。

  然后又重啟牌局。

  沒有人注意到川哥背脊上浸透的冷汗。

  上一次這么狂贏,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征兆。一起值勤的伙伴,在牌局后跟川哥到汽車旅館與調查毒品的線人密談,原本只是簡單的行動,川哥的伙伴竟被線人神智不清的女友開槍命中,當場就翹毛。

  不知不覺,川哥又收走了桌上的鈔票。

  連著十把。

  其余三人面面相覷,然后看著川哥,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當差當久了,對這種事情的忌諱可多著。

  “丞閔,出去喝個咖啡吧。”川哥把牌放在桌上,若無其事地看著窗外。

  “這種天氣?”丞閔皺眉。

  “這種天氣。”川哥伸了個懶腰。


18.

  風一小,忠孝東路上的雨又大了起來。

  這種該死的天氣,正常人無論如何是不會想出門的。

  台北市最有名的私人精神科診所,卻來了一位不辭風雨的不速之客。

  連續多日沒睡覺的貓胎人,此時正坐在舒服的等候房里,勉強翻著柜子里的雜志,但視線始終無法精准地對焦,所有的字一下子漂浮在反光的紙頁上,一下子被變成一堆單調的黑色形狀。

  柔軟的沙發正一點一滴削弱貓胎人的精神,好像隨時會將他埋在里頭似的。

  但他還不能睡。

  沒有時間睡。

  濕掉的褲管跟鞋子早干了,貓胎人漸漸失去耐心。

  “小姐,我已經等了快兩個小時了。”貓胎人走到柜台前,壓抑心中的不滿。

  “先生不好意思,上一個先生預約了三個小時,現在還有半小時的治療時間,還請您等一等,請先喝點茶,稍坐一下。”柜台小姐露出和煦的笑容,沖了一杯熱茶遞給貓胎人。

  “……”貓胎人默默接過熱茶,回到沙發上。

  貓胎人心中幻想著等一下該怎么把這個柜台小姐剖開肚子,然后把登山背包里的大肥貓縫進她的身體里──剛剛確認了不少次,為了保護病患的隱私,這間診所并沒有裝設攝影機。這樣很好,省得自己還得去把錄像帶找出來銷毀。

  捧著熱茶,百般聊賴的貓胎人嘗試用茶水上的熱氣,蒸著過度疲倦的雙眼。

  此時,唯一的看診間終于打開了門。

  一位穿著風衣的中年男子精神抖擻地從里頭走出來,腳步非常輕松。

  “嗨。”那男子笑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柜台旁拿傘。

  “……”貓胎人刻意低下頭,不讓男子看清楚他的臉。

  男子與柜台小姐寒暄,似乎頗有話聊。

  不等柜台小姐招呼,貓胎人果斷起身,拉起背包快步走進了看診間。


19.

  看診間很大,但不是讓人無所適從的空曠。

  陽台外是個生氣盎然的花圃,那些細莖植物在風雨的吹打下更為鮮綠。

  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這間以治療憂郁症為主打的診所能夠在最精華地區擁有這么傲人的坪數,意味著台北人在精神失常上擁有極傲人的“成就”。

  中規中矩的辦公桌前,放了一張讓人一眼瞧見就會愛上的褐色沙發。辦公桌與沙發之間的距離恰到好處,沒有步步進逼的壓力,也沒有冷然的疏離。

  牆上挂著一幅達利的仿畫,從沙發的角度抬頭看上去正好恰恰貼合,超現實的魔幻筆法可以用最潛移默化的方式將病患心里的話掏將出來,不知不覺。

  從小細節就可以看出,這位醫生的成功并非偶然。

  “吃點東西?”醫生笑笑,打開辦公桌后面的柜子,拿出一迭土司。

  “好。”貓胎人隨口應道。

  極其自然的,貓胎人走到褐色沙發上一坐,完美地融入診間。

  “以前沒有看過你,不過看起來你有長期失眠的症狀。”醫生將土司放進烤面包機里,按下開關:“你想從這里說起嗎?”

  “最近是睡不好。”貓胎人此時卻打了個呵欠。

  診間有種淡淡的精香,松弛著貓胎人肺里的空氣。

  “醫生,你常看電視嗎?”貓胎人看著烤面包機。

  “偶而會看一點,畢竟有時要跟病患討論劇情。”醫生雙手靠在烤面包機旁,藉著機器的溫度暖手。

  這個小動作,出奇的博得貓胎人的好感。

  “你有沒有覺得最近的新聞怪怪的?”貓胎人忍不住將鞋子脫下。

  “例如呢?”

  “例如該報的新聞不報,不該報的新聞一直報一直報!”

  “你說的沒錯。”醫生想了想,笑笑說:“不過新聞就是這樣,媒體想要加深民眾對特定事件的印象,就不斷重復某種話題,這種手法司空見慣。”

  烤面包機彈出四片土司。

  “那么──”烤土司的香氣讓貓胎人的鼻子抽動:“你覺得最近有個瘋婆子檢察官,一直在鏡頭前分析貓胎人的精神狀態,說什么陰陽人、性別錯亂、或是什么只有國小程度,依你的專業怎么看?”

  “當然是一派胡言。”醫生直接了當,拿起刀子在土司上涂抹巧克力醬。

  貓胎人霍然挺起腰杆,呼吸極為通暢。

  “那些偏激的用語很明顯是想誘導貓胎人去尋仇,我猜警方已經在女檢察官的家里布置好了陷阱,那個貓胎人如果真的去找女檢察官,那就太蠢太蠢了。”

  醫生輕松回答,慢條斯理地涂著巧克力醬,每一刀的份量都很均勻。

  “我想也是。”貓胎人一凜。

  這個可能他的確有想過,但依照他的犯罪計划,那個女檢察官絕對是必死無疑,否則不能平復他的憤怒。事實上,貓胎人這兩天簡直快氣瘋了。

  “怎么?你是貓胎人的支持者?”醫生失笑。

  “也不盡然,我只是覺得……覺得那個女檢察官一直這樣毀謗貓胎人,誰都會感到不舒服。是吧?醫生?那個女檢察官亂用你們精神病的權威,你也覺得很惡劣吧?”貓胎人頗有期待地看著醫生。

  醫生將涂好的土司拿給貓胎人。

  “給你。”

  “謝謝。”

  醫生自己也吃了起來。

  “我無所謂,反正精神病的教科書里面,差不多也是一廂情愿的胡說八道。”

  “是嗎?”貓胎人笑了出來。

  這個醫生給人的感覺蠻好的嘛──本來這一趟是專程來殺精神科醫生泄憤,現在計划稍微變動一下也沒關系。先好好聊個天,再殺掉他也不遲。

  “別只是提貓胎人了,還是盡量說說你自己吧,別以為我會將吃土司的時間給扣掉。”醫生笑笑,吃著巧克力土司:“如果不曉得自己該說什么,沒關系盡管天馬行空地聊,回到貓胎人身上也可以。畢竟很少人會察覺到讓自己不快樂的是什么病,我們這些當精神科醫生的,就像家庭醫學科,自然會從你的講話里慢慢幫你找出來。”

  “是嗎?那樣的話我就不客氣了。”

  貓胎人著手中的半片土司,這還是他最近一周里,唯一觸動味覺的食物。

  “我常常頭痛。”

  “嗯。”

  “非常可怕的頭痛,相信我,那不是阿斯匹靈或普拿疼可以解決的痛苦。”

  “我相信。”

  “怎么說呢?這種頭痛。后來我去照了台大醫院的核磁共振,醫院說我的腦袋里面沒有腫瘤,沒有病變,沒有任何異狀。測了腦波圖也沒有發現什么。”

  “科學本來就不能解釋一切。”

  “我也是這么想。不過,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貓胎人頓了頓,像是下定決心般說道:“醫生,你能夠保密嗎?”

  “別的我不敢說,關于保護病人的隱私,是我絕對奉行的職業道德。”

  算了,這也是多此一問──死人是最好的守密者。

  “我的媽媽,是個賤人。”貓胎人眼睛瞇成一條線:“不過算了。”

  “喔?怎么個賤法?”醫生的表情倒沒有特殊的變化。

  “我媽以前是個到日本賣春的妓女,歌舞伎町里的每個男人差不多都上過我媽,不過這也算了。真的,這也算了。”

  “每個人都得討生活。”醫生聳聳肩:“我的職業告訴我要聽一堆廢話,然后想辦法講出更多的廢話,而且還要盡可能擺出非常優雅的樣子。某種程度來說,我也挺賤的。”

  “醫生,你不一樣。我媽是真的很賤。”

  “愿聞其詳。”

  “她在日本賣春的時候,不小心懷了我,理所當然父不詳。不過這還是算了,不要緊,我又不是非得知道自己的爸爸不可,是吧?算了,forget it!只不過是精虫一條。”

  “嗯。”

  “不過我媽賤就賤在,她竟然在懷胎第九個月的時候去拍A片!”

  醫生愣了一下,完全接不上話。

  “賤吧?就是色情網站上在賣的那種大肚子孕婦拍的A片,操,我媽那賤人為了錢竟然連我也出賣。這件事原本我是不知道,不過有一天我在逛色情網站時隨便下載了那類的老A片,看著看著,居然看見年輕時候的我媽,你知道我的打擊有多大嗎?喂!我媽竟然捧著大肚子跟那些臭男人嘻嘻笑笑,讓他們的肉棒隨便插進陰道,完全不管還在肚子里的我的立場!這樣是不是很賤?”

  貓胎人開始激動起來。

  “有沒有可能是認錯了?”醫生小心翼翼地問,吃完最后一口土司。

  “認錯?我媽還在片子里講中文咧!她這賤人到日本賣春那個多年,連日語都不肯好好學!竟然只會那几句很痛、很爽、不要了、快進來──操,真的是賤到骨頭里了!”

  貓胎人一想到這件事就有氣,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地,像是有棒子類的東西猛烈敲在他臉上的胎記上,火燙的觸覺几乎要將他的腦袋給砸裂。暈眩。一種極度羞恥、無處閃躲的恐懼感從胎記深處,重擊了貓胎人的中樞神經。

  “你看過那種變態片嗎?那些男人擠著我媽的漲奶,像瘋子一樣舔著母乳,我媽只會傻笑,還裝出非常享受的表情,我看了就惡心。那些臭男人鬼上身,輪流猛操我媽,一下子我媽在上面,一下子我媽在下面,一下子我媽要一次服務兩個人,我真想吐!真想吐!你能想象那種丑陋的東西塞進子宮里,猛敲嬰兒腦袋的畫面嗎?能嗎?趴搭趴搭趴搭!趴搭趴搭趴搭!”

  貓胎人張牙舞爪地配音,青筋像蚯蚓一樣盤纏在額頭上。

  “他們還射在陰道里面!射在我的臉上!”他的臉上,全是憤怒的淚水。

  “……”醫生遺憾地嘆氣。

  好不容易靜下來,貓胎人用顫抖的手指指著臉上的青色胎記,瞪著醫生說:“醫生,實話告訴你,我這個爛胎記百分之一億,就是在那個時候被他們的肉棒揍到瘀青的,很丟臉吧?我的頭痛,一定跟那個時候留下來的沖擊有關,像腦震蕩,一痛起來就快瘋掉,就像被灌了鉛的陰莖給掃到,操!你知道我有多不想承認嗎!”

  真的是,非常難以啟齒的羞辱。

  “有沒有考慮過動美容手朮把胎記消掉?”

  “我從來沒想過要去做雷射手朮消掉,因為,這是魔鬼給我的記號。”

  醫生點點頭,似乎很能接受這樣的思惟。

  “你有問過你媽這件事嗎?說不定你媽那個時候非常缺錢,難免──”

  “沒有,我直接把她給殺了。”

  “原來如此,要是我說不定也會忍不住動手。”


20.

  這次換貓胎人愣了一下。

  “我說我把她殺了。”他慎重其事。

  “每個人都會這么做的。”醫生兩手一攤。

  貓胎人點點頭,他想醫生一定以為他只是神經不正常。

  既然連這種事都說了,不如快點進入主題。

  “話說回來,你是什么時候開始頭痛的?”但醫生好像還有話說。

  “大概是三年前吧。”

  “那你是什么時候發現那支網路A片的?”

  “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

  “在那之前沒有像這樣頭痛過?”

  “……”

  貓胎人無語,醫生也保持沉默,兩人靜靜吃著冷掉的巧克力土司。

  許久。

  “醫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的頭痛是心理作用。”

  “我可沒這么說,不過我可以開給你處方藥,對治療創傷型頭痛非常有效。”

  “別騙我了,那只是普通的維他命吧?電影里看多了。”貓胎人瞪眼。

  “是嗎?想一直痛下去的話,我也無所謂。”醫生吃掉了最后一口土司。

  ──并不討厭。

  貓胎人仔細打量眼前的醫生。

  他的身上有股讓人信賴的特質,在短短十几分鐘內就在貓胎人的心中建立起獨特的地位。不是朋友,也不是醫病關系,而是一種氣味上的認可。

  “醫生,你在業界很有名吧。”

  “小有名氣而已。”

  “有名的感覺怎么樣?”

  “基本上我是一個低調的人,因為只有真正低調的人才可以安安靜靜享受一切。國稅局不大查我的帳,也沒有狗仔隊偷拍我跟誰約會,我覺得這樣挺好。”醫生莞爾,轉身倒了兩杯水,反問:“你呢?想出名嗎?”

  貓胎人接過水。

  “我非常想要出名,想要的程度不是你們這些出了名的人可以想象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想法?”

  “無從考証,反正從小我就想當一個非常非常有名的人。”

  “普普藝朮大師安迪沃荷曾經說過,在未來,每個人都會有十五分鐘的成名時間。預言里的未來已經跟著媒體的進步提前到了,就是現在。不過你為什么想要出名呢?想當明星?”

  “這年頭,誰不想出名?如果我可以當明星我早當了,都是這個胎記限制了我的演藝發展。算了,反正我可以想點別的辦法。”貓胎人喝了一大口水,慢慢說道:“几年前網路剛發達時,我看到一則國外的新聞,說是有人把額頭放在拍賣網站當商品,最后賣給廣告公司當宣傳廣告牌一個月,賣了新台幣二十萬!我簡直傻眼,那個人的額頭根本沒有什么了不起,但因為他的鬼點子有噱頭,所以就讓他賺到了錢,更賺到了名氣。”

  “嗯,后來還有女人把胸部賣給廣告公司寫標語,看來是一股跟風。”

  “那些新奇新聞讓我很喪氣,為什么他們可以想到,我卻想不到?不,如果我認真想,說不定會讓我也想到,但回頭看后悔有什么用呢?沒有用。他們終究占了先機。我如果學他們賣額頭、賣胸部、賣屁股,一定不會有人理我。”

  “你有你的尊嚴。”

  “正是尊嚴。”

  “不過你可以慢慢想辦法啊,這種事常常是急不得的。”

  “張曼娟說,成名要趁早。她都這么說了,我當然也有成名的壓力!”

  “是張愛玲。”醫生莞爾,喝了口水說:“是張愛玲說的。”

  “都好,其實我也明白成名有各種辦法,例如去應征許純美的新男朋友啊,也是一種爆紅的捷徑。但這種爆紅的方式可以長久嗎?不能,絕不可能長久。既然要成名,就要把成名當作長遠的事業來經營,一出名,就要長長久久。”

  “很好,很踏實的想法。”醫生點點頭,咬了一口土司,說:“柯賜海老是在進出法院的名人后面舉牌抗議,大叫馬英九還我牛來。法院不會倒,名人也不會少,柯賜海舉牌抗議的機會永遠都在,你要不要參考一下。”

  “那是小丑。”

  “喔?”

  “后來我殺了我那賤人媽媽以后,我就想到,既然我人都殺了,我就靠殺人成名吧。至少殺人是毫無爭議的出名手段,是吧醫生?”

  “是啊。”

  貓胎人血紅的眼睛籠罩住醫生所有的表情、舉動,只要一有異樣,全都逃不過他神經質的觀察。但醫生泰然自若,并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他的身上,也嗅不出恐懼的味道。

  這個醫生,肯定是以為他瘋了,畢竟聽瘋子說故事,正是精神科醫生的職責所在。這個想法讓貓胎人覺得很不爽。非常非常的不爽。

  “后來呢?我不記得在報紙上看過你啊。”

  “后來我根據A片上的資料,查到當初拍攝那支A片的制作公司,跟那時操翻我媽的三個男優和導演的名字。”貓胎人瞇起眼睛,醞釀著某種氣氛,陰側側說道:“我在日本待了兩個多月,確認其中一個男優因為吸毒過量死掉,另一個男優在黑道火并中被挂掉,所以我就鎖定還活著的男優跟導演,逮到機會跟蹤他們到家里,活活用鐵棒把他們的頭打成稀巴爛。”

  “頭爛了,自然也就死了。”

  “──是的,都死了。”

  這像是,醫生看診時說的話嗎?

  “用殺人當作出名的手段,你也真是用心良苦。”

  “不過,連我自己都知道,那樣的殺人方式非常的膚淺,如果我就這么走進警局自首,一定不會大紅大紫,頂多只是兩天的社會新聞罷了。”貓胎人皺眉,無法置信地看著醫生,說:“所以我開始大量看電影,想要抓出靠殺人遺臭萬年的精髓。”

  “那你研究出來了嗎?”醫生興致勃勃的表情,讓貓胎人的眉毛更皺了。

  “答案就是──無因果,無動機,純粹邪惡的法則性殺人。所以最后我決定,一定要成為台灣第一個儀式性犯罪的殺人魔。”貓胎人果決地說。

  “很有見地。”

  “醫生。”

  “嗯?”

  “我就是貓胎人。”

  “所以背包里裝的是貓吧?活的?還是布偶?”

  貓胎人不動聲色地看著醫生,像是看著絕種的奇妙生物。

  ──非常可怕的人。

  難道他隨時將生死置于度外嗎?

  還是,他并不覺得自己會死?

  貓胎人微微曲起身子,醫生吞下最后一口巧克力土司。

  很怪,醫生手中的土司怎么好像永遠都吃不完似的。

  “是貓,我用安眠藥讓它睡了一下。”

  “原來如此。那么,想討論你的犯罪嗎?”醫生坐在辦公桌上,隨興得很。

  “好,那就討論我的犯罪。”

  貓胎人猜不透醫生的心思,不過他并不覺得醫生能夠對他產生什么威脅。截至目前為止,也只有這位醫生能夠在他揭露身分后還心平氣和跟他說話,說不定他能夠提供自己一些思考上的幫助。

  “我猜,你是一個人犯罪的吧?”醫生眨眨眼。

  “沒錯,醫生是從哪一點確認的呢?”

  “如果是雙人組,成名了還要分給對方一半的光采,你應該辦不到吧。”

  貓胎人用微笑承認,他感覺這次的談話相當的愉快。

  “醫生,既然電視上都是引我上當的鬼扯,那么從真正精神病學的角度,是怎么看我的犯罪模式呢?”貓胎人頗有虛心。

  “羞恥。”


21.

  “……”貓胎人瞪大眼睛。

  “但丁在神曲里說,地獄最底層布滿了冰,而不是火,就是這么個意思。”醫生不疾不徐解釋:“你不是看了很多犯罪電影,那么也該看過紅龍吧?西方人有句話說:羞恥存在人的眼中,電影里面的兔唇殺人魔將被害者的眼珠子全都挖了出來,劇中的FBI警探分析道,消滅了尸體的眼睛,就象征消滅掉凶手的羞恥感,就是這個道理──這個解釋也呼應了凶手是個顏面殘缺者,從小就遭到歧視的扭曲心理。”

  “我是將嬰兒活生生從子宮里取出來,縫進貓,工程復雜多了。”

  “八零年代,墨西哥有個連環殺人魔,在殺掉被害人時也一并將對方的舌頭割掉,他作案三年,一共割掉十四只舌頭。這代表什么?舌頭代表閑言閑語,會轉述眼睛所看到的東西,所以放在這位割舌魔的儀式名單里。”醫生不置可否,說:“后來他落網的時候承認,從小他就痛恨同儕到處制造關于他與姐姐通奸的謠言,積壓已久后開始殺人,他在筆錄里像個娘們大哭,說什么消滅了那些臭嘴巴里的舌頭,他們就不會再說我壞話,對我百般嘲諷與羞辱。”

  “好,那你說說我破壞子宮是什么心態?”貓胎人的呼吸開始灼熱。

  “犯罪心理學:羞恥感會激起人想要隱藏、不想被人看見的欲望。”醫生似乎對貓胎人的不悅視而不見,用一貫輕松的語調說:“你老是破壞子宮,連你自己都知道會被解釋成,你的羞恥感是從還沒正式出生就已經開始了,塞進貓,會被解釋成你有自我異化的傾向──一種連人都不想當的痛苦。”

  “這種言論根本就是──毀謗!”

  “別生氣,我只是轉述精神病學的部份觀點,我還沒說我的看法。”醫生喝了口水,笑笑繼續他的治療:“就我來看,你主要并不是在表現你的羞恥,而是想要別人跟你一樣充滿羞恥感,想一想,一個嬰兒被活生生取出來,換縫一只貓進去的准媽媽,她的遭遇被放在報章雜志跟電視上,她會有多丟臉?你用點滴延長准媽媽的生命,就是想讓她們在斷氣前有時間感到丟臉,是不是?即使最后准媽媽用死逃過了丟臉,她的家人呢?你想想這個畫面,殯儀館的代表尷尬地問家屬,不好意思,請問是不是要連那只貓一起火葬?或是一群記者圍著家屬問,請問你太太肚子里被縫了一只貓,你有何感想?如果被害人還有別的小孩,他要怎么回答學校里的同學媽媽的死因,你在笑了,我說的對吧?”

  “我喜歡這個理論。”貓胎人笑得很燦爛:“其實我沒想這么多,原來我也蠻有深度的嘛。”

  “別急,其實你比這個深度還要有深度。”醫生微笑:“因為你的報復對象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就是你的賤人媽媽。”

  貓胎人像是遭到了重擊,腦袋一片空白。

  “你的媽媽很賤。”醫生喝了口水。

  “不准說我媽賤!”貓胎人失控大叫。

  “你剛剛自己也說了啊,你媽真的很賤,很賤,非常的賤。”

  “不准說!再說我立刻殺了你!”貓胎人咆哮,猛然從口袋里抽出手朮刀。

  “哈哈,別激動,你應該感謝你的賤人媽媽,因為你的賤人媽媽正是拉你一把,幫你成為經典殺人魔的經典元素。”

  此話一出,神效地解除了貓胎人排山倒海的憤怒。

  貓胎人原本已經准備扑上去,現在卻不由自主坐回沙發。

  “隨便拿几部殺人魔電影來說好了。水晶湖杰森為什么成為砍不死的變態?因為他有個更變態的媽媽。驚魂記的主角為什么會瘋掉?因為他有個控制欲過剩的變態媽媽。紅龍里的兔唇殺手,也有一個擅長虐待跟臭嘴巴的媽媽。一個女人在修道院被一群精神病跟流浪漢輪奸后生了一個孽種,就是大名鼎鼎的佛萊迪。恐怖蠟像館又是怎么回事?雙胞胎主角有個興趣怪異兼虐待狂的媽媽。人皮客棧里的鉤子巨人為什么暴走?因為他有個濫用宗教語言的變態媽媽。”

  歪著頭,貓胎人簡直說不出話來。

  “每個連環殺人魔的背后,都有一個賤人媽媽。”醫生慢慢彎下腰,雙眼炯炯有神看著貓胎人的眼睛,說:“這是經典的血統,任何作案風格都假造不出來的家族歷史。”

  貓胎人流淚了。

  原來他臉上的胎記,果然不是巧合。

  而是魔鬼引領他進入地獄名人堂的VIP門票。

  他從來不曉得自己可以這么經典。

  “你媽媽很賤。”

  “你說得沒錯,我媽真的非常的賤。”貓胎人一直哭,一直哭,說道:“如果不是她這么賤,怎么會有今天這么經典的我?我有今天也不是我愿意的,完全都是惡魔的命運啊──”

  醫生滿意地點點頭,翹著腳,側身為自己與貓胎人各倒了一杯水。

  “所以說,你成為經典是勢不可免了。”

  “過獎。”貓胎人嘆氣:“不過我并不打算被警察抓到,或是白痴到去自首,畢竟保持神秘感也是成為經典的要素。不過如果我的本尊不現身,社會大眾又怎么知道神秘的貓胎人的背后故事,竟是如此的經典呢?”

  “有想法,你有今天絕對不是偶然。”

  聽到醫生這么說,貓胎人忍不住把坐姿調整了一下。

  “我有個主意,多少可以補強這一點。”

  “請你務必給我支持與指教。”

  “首先是量的問題,沒有一個經典是隨便殺几個人交差了事的。你知道台灣連續殺人史上,最高記錄是多少受害者嗎?”

  “不知道,多少?”貓胎人愣了一下。

  “七個。”醫生想了想,幫貓胎人計算了一下:“救護車臨盆孕婦、大安區獨居孕婦、名嘴葉教授、板橋倒霉夫婦、電梯小姐孕婦、三重未婚懷孕少女,你目前共殺了七個人。應該是七個吧?恭喜你,平記錄了。”

  “其實不只。記得嗎?我第一次殺人是在日本,一共殺了兩個人,加上我媽媽,加起來我已經打破了記錄。”貓胎人正經八百地糾正。

  “那不算。”

  “不算?怎么不算?”

  “就兩種意義上都不能算數,第一,那不是貓胎人的手法﹔第二,媒體不知道的犯罪,當然不能夠并入計算──你不打算公諸于世不是嗎?”

  “好吧,反正我繼續殺就是了。我有的是時間創造記錄。”貓胎人有些泄氣。

  “除了殺多一點人,更重要的是犯罪訊息的改良。”醫生老實不客氣道:“坦白說,你是很有殺人的熱情,但在研究怎么傳遞訊息上并沒有下過苦心,只是隨便從電影里抄一堆爛貨下來吧?”

  “這──”貓胎人冷汗直流。

  “雖然不一定要有犯罪訊息,你也可以只當一個普通等級的殺人犯,不過我想你的志向不僅于此吧。身為台灣第一個儀式性犯罪的開山祖師,如果被想象成普通的罪犯,台灣也會蒙羞的。”

  “是,沒有錯。”貓胎人正襟危坐:“醫生,你有什么好建議嗎?”

  “問我怎么對?那是你的犯罪,不是我的。”

  “話雖如此,不過──其實我自認為,自己好像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對這個社會說的。”貓胎人擦著冷汗,誠惶誠恐說:“但是醫生,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協助我發掘更深處、更有內涵的我。”

  “賓果。”醫生露出笑容,說:“不然我收錢做什么呢?”

  貓胎人趕緊從背包里抽出沾了貓毛的筆記本,聚精會神聽著。


22.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但如果可以盡量獨一無二,我們何必屈就老套的語言呢?”醫生斷然說:“西方的惡魔圖騰?納粹字?東方的鬼畫符?易經?塔羅牌占卜?通通都是被一用再用的陳腔濫調,撕掉。”

  貓胎人想也不想,找出筆記本里的圖騰抄錄頁,全數撕掉。

  “我們可以想想,現在的潮流是什么?”

  “政黨惡斗,藍綠對決。”貓胎人不加思索。

  “怎么,你希望特定的政治族群站在你那邊嗎?”

  “我不介意,只要能成功制造出話題就行了。”

  “錯,那樣的結果只會造成民眾對貓胎人的誤解跟偏見,時間一久,貓胎人的犯罪就會變成政黨惡斗的邊緣產物,失去了本身的主體性。”

  貓胎人似懂非懂,但“邊緣”跟“失去”兩大關鍵字讓他猛點頭。

  “再想想,儀式性犯罪的迷人之處在哪?”

  “一致性,很快的建立品牌。”

  “還有呢?為什么要儀式?光是殺人不可以嗎?儀式為什么要用貓?你的訊息跟貓做了什么連結嗎?如果殺人歸殺人,縫貓歸縫貓,訊息歸訊息,那么你的形象就會被切割成三個零散的區塊,而且彼此還不相湊。你能想象有三塊理所當然咬在一起的拼圖卻怎么也兜不起來的困窘嗎?”

  “……”貓胎人瞠目結舌,不知道該怎么辦。

  原來這些問題這么大,早知道就提早來看診了。

  幸好現在補救還來得及。

  “別慌,你為什么要用貓?”

  “我只是覺得把大家隨處可見的貓或狗縫在人的肚子里,很惡心。我小時候養過狗,所以基本上我不想縫狗,而且流浪狗的體積常常太大,貓就瘦小多了。”

  貓胎人應答時的神情,就像是面試第一份工作般慎重。

  “很多人在用“只是覺得”這四個字的時候,其實都有背后的潛意識作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這么簡單。”醫生點點頭,接著道:“在選擇貓或狗的時候,你其實并沒有忽略掉貓的象征意義。”

  “是,象征意義。我喜歡象征意義。”貓胎人愉快地吃著草莓土司。

  等等。

  貓胎人看著手中吃到一半的草莓土司,有點狐疑。

  什么事情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

  “三千五百年前的埃及,貓因為他的神秘特質被奉為神明的化身,所以在陪葬時常常可以見到貓尸體制成的木乃伊。貓很特別,他的眼睛會隨著光線而有不同的色澤變化,在黑暗中依然炯炯有神,于是貓眼也被認為可以儲存太陽能,具有驅鬼的能力。所以貓同時代表兩種埃及神祗,月亮女神,跟太陽神,這兩種神祗都是貓頭人身。”

  貓胎人將土司含在嘴里,不敢插話,生怕打斷醫生探索他深沉內涵的節奏。

  “其中,月亮女神巴斯特掌管的職司,就是生育。”醫生微笑。

  “掌管生育!”貓胎人血紅的眼睛一亮。

  “經典吧?這么一來什么都串起來了,賤人媽媽,加上埃及的古神話,這都是你今天為何變成殺人魔,跟為什么用這樣的犯行注記的兩大元素。你殘忍,你變態,但你很丰富,一切都是命運的產物。”

  答案很清晰了。

  貓胎人接著應該做的,就是去圖書館翻翻關于古埃及的圖騰與象形文字,最好能夠做出一個翻譯意義的對照表,然后在殺人縫貓后把一些埃及象形文字抄在尸體旁。不過要小心的是,這種比北極還要冷的書最好是把整本偷出圖書館,不要用借的或買的,免得著了痕跡。

  “醫生,你真的非常非常──值得信賴!”貓胎人非常的激動,有些哽咽。

  醫生只是笑笑,沒有再說些什么。

  但醫生的視線,停在他手上的表。

  時間到。

  兩個小時的看診時間竟然這么快就消耗掉了。

  “醫生,你真的很叫人敬佩。”貓胎人整理心情。

  “喔?從何說起?”醫生還是看著表,提醒貓胎人應該走了。

  “你已經知道自己將被我殺死,還能這么平常的跟我說話,并大方給我非常專業的意見,實在是出類拔萃的好醫生。”貓胎人慢慢拿起放在沙發上的手朮刀,惋惜地看著醫生。

  真的是,非常不想動手。

  不過,如果動不了手,自己就只是一個普通的殺人魔。

  那可不行。

  “沒的事,我只是收錢替人看病,你付了錢挂號,我當然就得替你看診。”醫生沒有動怒,也沒有流露出半分畏懼,笑說:“至于你要不要殺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明理。”貓胎人緩緩起身,反手握著手朮刀,靜靜地說:“你這么上道,讓我開始覺得殺掉你是件很難為情的事。不過,你明白的。”

  貓胎人與醫生中間,只有一個箭步的距離。

  “不必介意,反正你殺不了我。”醫生莞爾,轉身倒了杯水。

  竟然在這種時刻背對著他。

  ──是覺悟了嗎?還是徹底看不起自己?

  貓胎人的頭,又開始痛了。

  醫生轉頭,透過玻璃水杯,用彎曲的金魚眼看著自己。

  “對了,你看過蟬堡嗎?”

  “那是什么?”貓胎人露出陰狠的眼神。

  “沒有,好奇而已。”醫生一笑。

  帶著同情的,輕蔑的一笑。

  “不必祈禱了。”

  貓胎人獰笑:“今天,上帝不在這里!”


23.

  太多關于雨的描述,太多關于風的修辭。

  其實,不過就是風大雨大,然后天特別黑罷了。

  雨刷撥掃著淒厲的雨水,丞閔開著車在市區兜圈,尋找像樣的咖啡店。星巴克、西雅圖、一咖啡、85蚓等連鎖咖啡店看來都很照顧員工,沒一間還耍白目營業的。

  川哥倒是輕松,一個人躺在后座翻著報紙。

  報紙頭條用腥紅大字告訴大家,施明德發起的靜坐倒扁活動,已經突破了一億元的捐款。一場關于政治的風暴,將在這十七級的狂風后接手襲台。

  “丞閔,你有捐一百塊嗎?”川哥的鞋子頂著車窗。

  “沒。”

  “為什么?”

  “不知道耶。老大,你要我捐嗎?”

  “沒這個意思,我只是發點老人的牢騷。”

  “仔細想想,如果要說不捐的話還是有原因的啦。老大,當初馬英九跟宋楚瑜在發動罷免總統時,施明德在哪里?我是沒印象啦。然后現在換施明德在搞倒扁,馬英九跟宋楚瑜又在哪里?”丞閔回轉方向盤,心不在焉說道:“我說啊,那些政治人物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想出風頭,都想一個人揮大旗,只有當聚光燈放在他一個人身上的時候,他才會挺、身、而、出。”

  “有意思。”川哥笑了出來:“大家都想上台演講,就是沒人肯負責拍手。”

  雨很大,雨刷怎么快也快不過雨水打在玻璃蓋的速度。

  丞閔不得不把視線往前貼,好看清楚前后左右。所幸這種鬼天氣還愿意上街的人車都刻意放慢了速度,比平常還安全得多。

  “其實,貓胎人也是這樣吧,幼稚到以為出名就很爽,媽的把我們這些警察搞得團團轉,又亂殺人。說不定貓胎人畢生最大的心愿,只是可以登上維基百科吧。”

  “哈哈哈哈哈,這個有笑點。”川哥哈哈大笑,頭一次覺得這小子有幽默感。

  的確如此。

  川哥心中認定,如果媒體全面不報導貓胎人的犯罪,那幼稚的家伙終究會意興闌珊。若媒體越燒越旺,那幼稚鬼就會樂不可支,殺了一個又一個。

  紅燈。

  “老大,你相信這個世界,有真正的正義嗎?”丞閔打了個呵欠。

  “干了十几年的刑事,信不信都無所謂。如果有,你不信,它還是存在啊。如果沒有,難道你自己就是?”川哥看著報紙上,施明德用正義當作反貪腐的口號,高高舉起倒豎的拇指,說:“反正有人亂殺人,我就想辦法抓他,就這么簡單。”

  “老大,我會幫你,你放心。”

  “謝謝喔。”

  川哥覺得很好笑,也有點感動。

  自己多半會因為跟媒體亂搞台面下交易,最后被踢出警局,只能靠亂上談話性節目賺回退休金。而這個小伙伴,好像還蠻崇拜自己的。真是,笨蛋。

  “不過我說老大啊,如果萬一,我是說萬一。”丞閔無聊地等著紅燈轉綠,漫不在意地說:“萬一最后我們沒有抓到貓胎人怎么辦,他惡搞了這么多人,如果還可以逃過法律的制裁,那些人豈不是死得很冤?”

  “我說小老弟啊,如果真有,我是說如果。”川哥隨口模仿丞閔的語氣,說:“如果真有正義,那么,正義也未必要在我們的手中完成啊。”

  “啊?”

  川哥把報紙卷了起來,手指著天。

  “天會收。”

  丞閔瞪著后視鏡里的川哥。

  “老大真是高深莫測。”

  始終不綠的紅燈讓丞閔感到厭煩。

  需要等這么久嗎?這機器是不是壞啦?

  此時丞閔發現,在下一個街口隱隱約約有個咖啡店招牌。

  “老大,你看看那一間是不是還開著?”

  “哪里?”

  川哥的視線順著丞閔的手指,穿透風雨。

  穿透風雨。

  黑壓壓的天空突然被撕開一條大溝,數億萬條光從溝里狂泄而下。

  那猛烈的光瀑布了整個城市,透明了,銳利了所有的線條。

  每一滴雨都異常清晰,完全停格在化為橫向水彈的瞬間。

  每一道狂風都為此嘎然而止,震懾在光的面前。

  這個極靜態的城市,只剩下一個渺小的動詞。

  一個微小的黑影從高空彎身墜落,從上而下,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清晰。

  這城市唯一僅剩的最后一道狂風將那黑影斜斜掐住,讓黑影以迫不及待沖下地獄的姿勢,一口氣削開停格的無限雨幕,重重砸在一輛行駛中的黑色轎車上。

  !

  無法用任何狀聲詞形容的可怕巨響,毫無疑問崩裂了黑色轎車。車玻璃碎成無數片凶器往四面八方掃射。割裂空氣。割裂雨。割裂風。

  就像劈哩啪啦摔成碎片的驚嘆號。

  啪。

  其中一枚破碎的驚嘆號,直接命中川哥的視線深處。

  川哥的瞳孔縮到極致,不敢呼吸。

  終于,雷聲駕到。

  雷聲巨大卻非常悅耳,像是撫慰飽受驚嚇的大地般,喚醒了川哥與丞閔。

  黑云密布,雷聲遠去,大雨回復奔騰猖狂。

  遠處傳來長鳴的車笛聲。

  “去看看。”川哥深呼吸,通體舒泰。

  “──這個時候,應該打給110吧。”丞閔勉強回神。

  “我們就是110。”

  川哥拍拍丞閔的肩膀。


24.

  實際上不曾存在的英國文學家阿茲克卡曾說,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是由一百萬個巧合所構成。每個人的人生,都可以說是離奇的故事。

  這個城市里,有兩百六十萬人的故事,就有二十六兆個巧合綿綿密密地迭擠在一起。這個城市之外又有許多的城市。這個國家之外有很多的國家。

  不可計數的巧合,拼雜了整個世界。

  “媽的,他好像還沒死──”丞閔撐著傘,呆呆地看著車頂上的男人。

  瞪大雙眼,彷佛不敢相信自由落體原來是這么刺激,自殺的男 人還想要發表感言。但他嘴里含著模糊細碎的空氣、肺部爆炸,完全無法言語。

  “能夠死,就不忙說話,”川哥淋著大雨,在他的耳朵邊大叫。

  安息吧。

  這位從三十五層樓高的辦公大樓自殺的死者,有一個普通到極點的名字,毫無特色的庸碌人生。唯一勉強與眾不同的特征就是他臉上的青色胎記,他原本無人關心的肉醬尸體,卻因為迫使另一個人的人生提前走到終點,而聲名大噪。

  版圖不斷朝全世界擴張的鴻塑集團,領袖王董事長,當時就坐在那輛黑色轎車里,被從天而降的自殺狂一舉壓扁。據說,當時王董的尸體就像一顆橙子,一顆汁水擠出黃皮的橙子。一直到救護車趕到現場時,還發出吱吱吱吱的聲音。

  沒有人知道像王董那樣的大人物,為什么在這風雨交加的爛天氣出門的理由,就如同沒有人理解那名自殺狂為什么要挑這種天氣結束生命一樣。

  無法解釋。只能說,這兩個人背負的巧合,就像隨風漂浮在偌大城市里的兩條蜘蛛線,最后還是柔軟無力地搭在一起,發出驚人的撞擊聲。

  那個禮拜,所有的媒體都塞爆了關于這場悲劇的一切。穿鑿附會,似真似假。

  一個禮拜后,台風變成了一堆沒有名字的熱帶低氣壓。

  ──再沒有人關心那場可有可無的巧合。

  畢竟在這光怪陸離的城市里,最不欠缺的就是炙手可熱的大新聞。

  一個有綁票、竊盜前科的通緝犯,潛進了負責偵辦貓胎人案件的女檢察官的家,正要動手行凶的時候被埋伏已久的警察齊上逮捕。所有的案發過程,都被媒體偷偷安裝的針孔攝影機給拍攝下來。

  秘密安排媒體交易的川哥沒有被迫離職,甚至沒有挨罵,反而因功升了一級。

  理由無他,因為火熱的媒體將他捧成了足智多謀的大英雄,全台灣一致鼓掌通過。全國孕婦互助聯盟送了一塊大匾額給刑事局,每個年底要投入選舉的候選人都想辦法頒個獎給川哥,在報紙上占點版面。

  但川哥自己,可是非常的困惑。

  “我怎么看,就是不覺得他是真正的貓胎人。不過很奇怪的是,我也不覺得他是完全的無辜。”川哥看著偵訊室里,被燈光照得睜不開眼的通緝犯。

  通緝犯害怕得全身發抖,沒有一句話是說得清楚的。

  “每一次貓胎人作案的時間,他通通都提不出像樣的不在場証明,如果有例外就算了,偏偏他全部都交代不清──如果他不是貓胎人,那誰是啊?”丞閔拍拍川哥的肩膀,說:“老大,正義是不會認錯人的,你就安心升你的官吧。”

  最后,該名通緝犯被以“貓胎人”的代稱與罪行,遭警方起訴。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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