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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恐怖] 113金娃娃 夜不語詭秘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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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30 00:04: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養馬河畔最近這十三年來,許多在河裏淹死的孩子,在確定死亡後的第三天突然活了過來--此為「假活」!

  由神祕美少女趙韻含提供的資料,引起夜不語強烈的好奇心,兩人前往一探究竟,但越調查,謎團就越多,而夜不語五歲半的記憶,也丟失在這裏……

  養馬村怪異的習俗、消失的屍體、冥婚、八音石……這一切是否和「金娃娃」有關?而夜不語遺忘的記憶,到底隱藏了什麼祕密?

  你有沒有某一段記憶丟失了?或許,在某個地方,也有個等待你的人……

  有一次我在河邊看到了蜻蜓,綠色的,無聲的從附近飛過。我好不容易抓到了一隻,呆呆的看著牠在自己的指縫間掙扎。那綠瑩瑩的眼睛如同寶石一般發亮,很美。

  「喜歡嗎?」紅思坐在我身旁,微笑著問。

  「嗯。」我點頭。

  第二天,她遞給我一個小小的布袋子:「送給你。」

  我疑惑的打開一看,頓時嚇得將整個袋子都扔了出去。裏邊,滿滿地,裝得全是蜻蜓的眼珠子。綠瑩瑩的,帶著憤恨的怨氣,直愣愣的從布袋裏望向自己。


引子一

  石頭,一層一層的被堆積了起來。一條寬敞的大河旁坐滿了無數的小孩子,我也是其中的一個。

  不知道為什麼,我坐在河邊,不斷地將身前的石頭一層又一層的疊起來,可是每次一堆到第五層,石堆就會莫名其妙地垮掉。

  身旁的孩子也在堆著石頭,橢圓形的鵝卵石被他們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有的人堆到了十三層,而有的人只堆了兩層就垮掉了。

  我用迷惑的大眼睛打量著四周,那些孩子我一個也不認識。為什麼自己會和他們在一起?為什麼自己一定要在這裡堆石頭?

  我用力地甩著小腦袋,雖然自己才五歲,但是大人們都說我機靈,想這麼簡單的問題,應該是難不倒我這個天才才對吧!可是自己,卻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就開始在這裡堆砌石頭了?究竟堆了多少次了?究竟成功過沒有?似乎已經過了很久了,爸爸和媽媽,為什麼還不來接自己?

  為什麼別的小朋友穿著打扮那麼奇怪?有些人似乎穿得破破爛爛的,還有一些人的衣服,只有在電視的古裝片裡才見識過。

  這一切的一切,完全都理不出任何的答案。

  不堆了!我氣鼓鼓地嘟著嘴巴,決定自己給自己下班放個長假,但是雙手,卻絲毫沒有因為大腦下達的命令而停止下來。

  左手將順手抓起的石頭遞給右手,右手又一層一層地將石頭疊起來,如同不知疲倦的機器手臂。不但如此,自己居然不會餓,甚至沒有手接觸到石頭的感覺。

  五感中,似乎只剩下了視覺。身旁的大河,奔騰地快速流過,自己聽不到。河邊特有的淡淡腐臭以及泥土的氣味,自己也無法嗅出來。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石頭再次疊了上去,疊到了第五層。果不其然,當最後一顆石頭疊起來的時候,整個石堆在剎那間崩塌掉了。

  “嘻嘻。”突然聽到背後有個銀鈴般的笑聲,很悅耳。猛地轉過頭,這才發現身後不知何時走過來一個小女孩,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大概和我一般的大小,大大的眼睛,穿著白色的短裙,臉龐白皙沒有血色,長長的黑髮在河風中一蕩一蕩的,卻不會被吹得很散亂。

  她正笑著,眨巴著長長的睫毛,細聲細氣地說道:“你這樣堆,是永遠都堆不好的!”

  “難道你就知道該怎麼堆?”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絲毫沒有因為她是美女就特殊待遇,畢竟那時候的我才五歲,還沒搞清楚什麼叫做長遠投資。

  “人家當然知道。”女孩子狡猾地說:“如果你陪人家玩,人家就教你。”

  “不要。”我嘟著嘴巴,毫不猶豫地拒絕。

  “為什麼?”女孩急了起來。

  “爸爸不準我和陌生人一起玩。”我指了指周圍,“附近有那麼多人,你隨便挑一個當我的替死鬼好了。”

  “我已經試過很久了,但他們好像都聽不到我的聲音。”女孩沮喪地搖著頭,“很久了,也只有你能和我說話。”

  我撓著小腦袋,“你在這裡有多久了?”

  “不知道,有很多年了……吧。”女孩的臉上劃過一絲迷惑,仿佛時間長得就連自己也忘掉了的樣子。

  “你的爸爸媽媽呢?”

  “不知道。”

  “那這裡是哪裡?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我問出了一直以來最關心的話。

  女孩這次卻回答得很流暢:“我不清楚。不過,你又為什麼到了這裡呢?”我苦笑起來:“不知道。”說完,我倆望著對方,開心地大笑了起來。

  “我叫穆紅思,以後叫我紅思就好了。”好不容易笑完,女孩大方地伸出手來。

  我遲疑了一下,將右手遞了過去,“我叫夜不語,以後叫我夜哥哥好了。”

  “不害臊,明明你比人家小的。”紅思圓圓的臉上再次綻放開笑容,“以後我就叫你小夜得了。”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哼了一聲,算是默許了。

  女孩偏過頭去做出可愛的沉思狀,然後猛地一拍手道:“對了,小夜,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對方的名字了,對吧?”

  “對啊。”我點點頭。

  “那我們現在應該不算陌生人了哈?”

  “理論上,應該是吧!”我為難地摸著鼻子。

  “那我們就可以一起玩了。”她一把又拉住我的右手,完全忽略了我的個人意願,用驚人的蠻力將我拉走了。

  就這樣我開始和她一起玩耍。不管我要什麼,似乎她都有辦法給我變出來。

  有一次我在河邊看到了蜻蜓,綠色的,無聲地從附近飛過。我好不容易抓到了一隻,呆呆地看著它在自己的指縫間掙扎。那綠瑩瑩的眼睛如同寶石一般發亮,很美。

  “喜歡嗎?”紅思坐在我身旁,微笑著問。

  “嗯。”我點頭。

  第二天,她遞給了我一個小小的布袋子,“送給你。”我疑惑地打開一看,頓時嚇得將整個袋子都扔了出去。裡邊滿滿地,裝得全是蜻蜓的眼珠子。綠瑩瑩的,帶著憤恨的怨氣,直愣愣地從布袋望向自己。

  時間就開始在這種莫名其妙的玩耍中度過。

  我從來就沒有感覺過饑餓,也不會想上廁所。期間,自己也試圖和別的小朋友說話,可是除了紅思,真的沒人理會自己。就算將他們搖倒,他們也會像個不倒翁一般,爬起來繼續堆石頭。

  我也常常問紅思,將石頭堆起來不會倒下去的方法。

  紅思總是微笑地將話題岔開,有時候實在岔不開,就開始大哭,用感染力十分驚人的傷心語氣抽泣道:“小夜知道了一定會離開人家,到時候人家又要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這時候,我就一定要學著大人的語氣詛咒發誓,說就算知道了,自己也一輩子都不會去用,絕對不會離開她。

  她立刻搖頭表示不信,然後我就伸出右手小指要和她拉勾。

  就這樣折騰了好幾次,最後,她終於在和我拉了十次勾後,忍不住將那個方法說了出來。

  我暗暗地記在了心底,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那麼在意,但是,五歲的自己確實對一個同齡的可愛女孩,動用了五歲孩子本不該有的心機。

  河床延伸在視線裡,似乎沒有盡頭,而對岸也是朦朧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

  而這裡,似乎也完全沒有白天與黑夜的區別,只是每到一個特定的時間,紅思就會慵懶地伸個懶腰,說已經到晚上了,她要回去睡覺了,然後便跑得不見了蹤影。我也就乾脆將那個時段定為了晚上。

  當晚,我按照她教我的方法將石頭堆砌了起來。

  疊到了第五層,將最頂上的那塊石頭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雖然聽不到也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但是,應該是很緊張吧!我死命地閉上眼睛,過了許久才緩慢地睜開。

  石頭,果然沒有像從前那樣垮掉。

  猛然,一道刺耳尖叫傳入了耳膜裡。紅思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我跟前,她絕麗的臉上帶著憤怒,也帶著一絲絲的驚恐、惆悵和痛苦。

  “小夜,你說過不會用那個方法疊好石頭的。”我臉色發紅,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騙人,騙子。”晶瑩的淚水從她明亮的大眼睛裡流了出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感覺她的聲音在變淡,越來越淡……

  “小夜,為什麼你一心想要離開我?我不會放你走的,總有一天你還會回來。”紅思的身影也開始朦朧了起來。

  “小夜,你這個騙子!你是我的,我對你那麼好,為什麼你還要走?為什麼你要丟下我?那麼多年的孤獨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絲希望,為什麼你要走!”她試圖抓住我的手臂,但是什麼都抓不到。我的視線裡,她的聲音和身影都在劇烈地變形。眼前猛地一黑,接著散髮出刺眼的光芒。

  光芒的另一頭,爸爸和媽媽焦急的臉龐緩緩露了出來……



引子二

  在記憶的長河裡,曾經隱藏過一些事情。只是由於記憶實在過於深刻,反而不由自主地遺忘掉了。

  金娃娃的事情也是如此。

  那時候我只有五歲,家裡很窮,父母為了躲債,便帶著我跑到了蜀地某個小鄉村住了下來。

  記得家附近有一條大河,叫做養馬河來著。河有十多米寬,水流湍急,再加上河水裡含有極多的褐色沙土,讓人乍一看有種詭異的感覺。

  聽人說,這河裡不明不白淹死過不少人。

  於是常常聽村裡的老人們唱道:“養馬河呀養馬河,你究竟要吞下多少條性命才會平靜?”大人們雖說不怕,但暗地裡都叮囑孩子們少去河邊玩。而一到晚上,也會刻意地繞河岸而行。但小孩的心性,又有幾個是乖乖聽話的?

  我家裡的人很忙,也沒太多時間管我,於是我常和幾個不安分的朋友們去玩。

  但夏末的一天,終於出事了。

  那時正值農忙,夥伴們都提著小兜跟在割稻穗的父母后邊撿麥粒,我找不到人陪自己玩,便獨個兒去了河邊。

  那兒一個人也沒有。

  清風不斷地撫過河岸的青草,一片安詳的景色。我躺在草地上曬著太陽,並瞅著臉旁的一大群螞蟻,吃力地將幾隻蒼蠅搬到洞裡去。

  這時,一個輕柔的聲音開始喚起我的名字。我立刻被它吸引住了,站起身來並四處找這個聲音的來源。

  “小夜,過來。小夜,快過來……”這若有若無的聲音好像媽媽的呼喚,但它卻來自河裡。

  可能是新生牛犢不怕虎吧,我非但不感到害怕,還大有興趣地一步一步向河裡走去。突然,一雙手拍在了我的肩上。

  “喂,鼻涕蟲,今天你竟敢一個人來!”回頭一看,竟是小航。

  小航是我鄰居家的孩子,比我大兩歲,是個很霸道的傢伙,昨天我們才因為爭奪河岸使用權而打了一架。

  我承認,我是使用了一種不太公平的多數教訓少數的戰術。不過參與者都是平時被他欺負得很慘的弱小孩子——偶爾也該讓他們發泄發泄吧!

  那場戰役的結果,是小航在一群憤怒的孩子的輕微體罰下哭起來。他一邊往家跑,一邊喊著要報復。

  剛才,可能是他看我一個人去了河邊,就不懷好意地跟來了。

  我被他一拍之下,頓時清醒了很多。但下意識地首先想到,哎呀,褲子全都濕了,這次要被老媽打屁股了,因為我家裡人也是不允許我到河邊玩的,一時竟也沒想自己為什麼會走到了河水裡。

  “昨天有膽打我,今天倒栽到我手裡了。看我怎麼收拾你這個小娃子!”他見我不睬他,便瞪了我一眼,恐嚇道:“把你推到河裡去游游泳倒也挺有趣的,喂,你願不願意呀?”

  “這哪個願意的!”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心想這次慘了。但依然不動聲色,滿是鬼點子的小腦袋在一瞬間不知轉了多少轉,突然心生一計,說:“別煩我,我正在找東西。你看到在那兒有個金色的亮點沒有?可能是寶藏喲!”呵呵,這種移花接木的小把戲,也只能用來對付孩子。

  大凡男孩子,不管品性如何,都有種英雄情結,他們總愛幻想自己如何如何歷險,但大多都是為了尋找寶藏。

  果然他上鉤了,湊過頭來好奇地問我:“在哪!”我指著不遠處說:“就在那兒,你看不見?!”

  “啊!看到了!是個金娃娃,還是活的。天!它在向我招手!”他大叫起來。

  我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什麼也沒有嘛,不禁暗笑起他說是風就是雨,想象力太過豐富了。

  但他卻又並不像在說假話,就像他真的看到了一樣。

  小航順手抄起身旁的一根樹枝伸到水裡,嘴裡猶自說道:“我要把它撈上來。”

  真是個瘋子!我一邊想,一邊準備趁他不注意時溜掉。

  只聽他又叫道:“哈,它咬住了!好傢伙,力氣還真大!”

  這時怪事兒出現了,樹枝不斷地晃動著,似乎在另一端真的有什麼在掙扎,帶得小航也搖起來。

  我揉揉眼睛,但插入水裡的那一段樹枝上還是什麼也沒有。

  “我快要拉不住它了,鼻涕蟲快來幫幫我!”他被一步步往河裡拉,有隻腳已經踏入了水裡。

  我微一遲疑,便抱住他的身體向後用力。好傢伙,儘管我使足全身的力氣,也不能將他拉回分毫。

  一分鐘過去了,情況依然沒有改變,所不同的只是,漸漸被拉入河裡的人中多了一個我。

  眼看快乾的褲腳又被打濕了,我急道:“快!快把棍子扔掉!”

  “我……我放不了手!”他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道。

  “這怎麼可能,你再不扔掉我可要放開你了!”我盤算著這是不是他用來整我的又一新方法。

  他卻恐懼得叫起來:“不!不要!”這時樹枝的另一端用大力猛地向下一插,我倆大叫一聲,雙雙落到了河裡。

  我昏了過去,感覺中似乎自己在不斷地往下沉。

  突然身子一輕,在無窮的黑暗中出現了一道亮光,我掙扎著向那道光芒游去。然後……我醒了。

  眼前有一張張關切的臉,老爸不斷地在房裡踏著步子,而老媽正暗自啜著淚。眾人看我醒了過來,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二狗子呢?我家的二狗子沒和你在一起?”還沒等誰人開口,一個中年婦女急切地問道,這是小航的媽。

  “他說有金娃娃,就拿樹枝去撈。我拉不上他來,就和他一起掉到了河裡……”我怯生生地說得不知所云,但也大體上描述出了一個事實。

  小航的老媽尖叫一聲,暈倒在地上。

  第三天下午,在養馬河的下游找到了小航的屍體。

  同時我也知道了,自己是在中游被一個網魚的村人,用漁網偶然網起來的。在當天晚上,父母開了一個只有他們兩人的會議,最後決定為了我搬回城裡去。

  這一走,我便再也沒有回去過。

  也許是內心深藏的恐懼阻止著自己吧!我常常在想,那天為什麼死的是他而不是我?

  他口裡所說的金娃娃叫的是我的名字,可能那天死的原本應該是我才對,而他卻做了我的替死鬼……



第一章 假活

  有人說時間就是一條河流,在那條河流裡,記憶如同沙礫一般被流水衝擊、磨損,最後消逝得只剩那麼一點影蹤。

  恐怕正是如此吧,至少我就不敢非常理直氣壯地大聲說,從小到大,我所有的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甚至遠房老姐在三歲的時候搶走的那個蘋果。

  畢竟五歲半以前的事情,我真的不記得了。而且一開始回憶就頭腦發痛,似乎,大腦是有意地在隱藏這段記憶。

  但是,該來的終究擋不住。或許命中註定我一定會再次回到那個地方,將五歲半以前的疑惑探出個結果吧。

  記得這個故事的開始,正好是二月十四號,也就是所謂的情人節。

  那天我起的不算早,洗漱完畢後,已經是下午兩點了。讓傭人煮了一杯咖啡,隨便吃了幾口土司,然後就無聊地出了門。

  大街上完全沒有情人節的氣氛,滿街遊蕩的都是些影只形單的單身游魂,我承認自己也算一個,畢竟情人節,根本就不會屬於我。

  至少我不是那種有心情以及有情調,乖乖地等著女友送巧克力的雄性生物,何況,十八歲半的我,根本還沒有交女友的打算。

  林子那麼大,何必要一棵樹上吊死呢?

  這番話,引自於我一個單身友人的自我安慰。

  和寒假的每一天一樣,我很鬱悶地度過了。晚上不太想回頗為冷清的家裡,便找了家西餐廳,隨便點了幾份菜,心不在焉地吃了起來。

  突然覺得身後老有一個視線,在若有若無地打量自己。這種得到科學驗證的第六感,我還是極為信任的,於是我若無其事地回頭打量了一番。

  這個西餐廳的人很少,燈光也不是很明亮,可以隱約看到隔著兩個桌位的地方,坐著一位年輕的女性。

  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是根據臉部的線條,應該不可能醜到哪裡去。

  感覺得到她的視線很有穿透力,在我回過頭的一瞬間,不但穿透了我,而且穿透了和我直線距離足足有二十米的墻壁,不知道垂直投射到了宇宙的哪個位置去了。

  我笑了笑,搖搖頭繼續吃著面前的食物。

  不久後,身後的那個美女終於忍不住走了過來。讓我驚訝的是,她的手裡居然拿著盤子、叉子和刀子。

  面對一臉詫異的我,她坐了下來,臉上綻放出笑容,衝我問道:“帥哥,你的飯菜看起來很好吃,我可不可以吃一點?”我抬頭向她看去,視線剛一接觸到她的臉龐,就愣住了足足零點九六秒。

  這個美女我居然認識,是前段時間突如其來的轉校生,叫做趙韻含,似乎是個對古怪靈異事件很感興趣的美女。而她本身,也纏繞著一層又一層的神秘,讓我猜測不透,和我經歷了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後,又突然地轉學走人了。

  我不置可否,而這美女也不客氣,絲毫沒有淑女形象地坐下,拉過我的盤子將大塊的牛排切下,分到了自己的盤子裡。

  她悶著腦袋吃得很歡快,其間還模糊不清地介紹著自己,最後遞過來一張名片。上邊寫著:辰京大學大三民俗系趙韻含。

  這傢伙,前段時間還是我的同班同學,什麼時候又變成大學生了,還就讀什麼民俗系,俗話說女人善變,但也沒見過這麼善變的女人,沒多久就連身分都變了。

  她狂風般地將盤子裡的東西捲入肚子裡,頓時又淑女起來,很優雅地用紙巾將粉紅色的、稍微有些噘起的可愛嘴脣擦拭乾淨,又衝我問道:“帥哥,可以借你的手機用一下嗎?”我瞪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地將手機遞給她。趙韻含撥了一個號碼,不久後從她的身上傳出一陣悠揚的音樂。

  她嘻嘻笑著,笑得很狡猾,將手機還給我,然後從自己的裙兜裡掏出一個電話在我眼前晃動。

  “人家現在已經有你的電話號碼了,帥哥介不介意以後和人家多交流試試?說不定以後的情人節,就不用形單影只的一個人蜷縮在某個黑暗的西餐廳裡,眼睛發出野獸般噬人的血紅目光,盯著四周成對的狗男女了!”趙韻含的這番話聲音雖然不大,但是也絕對不小,在安靜的餐廳裡,似乎附近有不少的狗男女聽到了,以某種奇異的眼神向我望過來,臉皮厚如我,也稍稍地有一點點的變色。

  我深呼吸,強忍著想要將桌子掀翻的衝動。

  玉皇大帝,本來沒有情人的情人節,已經過得夠可憐了,為什麼還要讓我遇到這種討人生氣的生物!

  “韻含,你究竟在搞什麼鬼?”我的嗓音雖然很低沉,但是卻發音清晰。

  “沒什麼,沒有情人的情人節,我當然和世界上千千萬萬的單身游魂一樣無聊,所以起床後就喝了杯咖啡,吃了幾口土司,跑到大街上游逛。”

  “然後呢?”

  “然後,我一個人跑到這個西餐廳來吃晚飯。”

  “再然後呢?”

  “再然後,我猛然發覺自己出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帶錢包。”

  “所以呢?”

  “所以我就謊稱自己的男友還沒有來,讓服務生倒了一杯免費的檸檬水。然後一邊喝一邊想著解圍的方法。畢竟那麼走掉的話,實在太有損作為淑女的我的面子了,而且碰巧,我可憐的肚子也開始餓了!”

  我冷哼了一聲:“我看不是在想解圍的方法,而是在找替死鬼吧。”

  “換個說法也可以,總之我立刻就看到自己的白馬王子出現了。”趙韻含的臉上絲毫沒有尷尬的神色,這個女人,就某種意義來說,恐怕比我想象的更不簡單。

  “我可不是白馬王子,我是黃種人,白不起來。”我的聲音像是摻了水還沒有開始煮的米,又硬又冷。

  趙韻含噘著嘴巴,將尾音拖得長長的:“沒風度,你以前不是說要娶人家嗎?”我聽得差點暈倒,這件久遠到發臭的玩笑她居然還記得,我大搖其頭,“那是以前。當時你是我的同學,我還以為你和我差不多大,誰知道你居然用險惡的手段,隱藏了自己的真實年齡。

  “哼哼,大三的姐姐是吧,應該有二十歲以上了吧。我夜不語死也不會娶比我大的老女人!”

  “什麼老女人,說得太難聽了!”她的臉上終於蒙上了一層薄霜,“孤陋寡聞,難道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稱為‘跳級’的途徑嗎?”

  “你也跳得太遠了,我又不是傻子,當然不信。”我故意偏過頭去。

  她恨得用力盯著我,突然,又笑了,問道:“小夜,你聽過‘金娃娃’的傳說嗎?”

  “金娃娃?”我皺了皺眉頭,“你是指養馬河畔那一地域的傳說?”

  “不錯,你果然知道。”趙韻含高興起來,“我是民俗系的,最近正準備寫一篇關於‘金娃娃’這個迷信傳說的論文,所以想順便走一趟養馬河,看能不能收集到什麼有用的資料。阿夜,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嗎?”

  “完全不!”我雖然說回答得很決斷,但是行動上依然透露出些微的遲疑。

  趙韻含像是很有把握,遞給了我一份資料,然後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又回過身,輕聲道:“這些資料仔細看看,如果真的有興趣的話,就打電話給我。”我麻木的用手握著資料,心潮不斷地起伏,不知為何一時間竟然頭腦空白,呆愣住了。

  所謂“金娃娃”,是養馬河流域的古老傳說,具體流傳的時間已經長遠到不可考證了,而版本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多。

  但最具代表性的,歸納出來,也不過三種而已,因為自己所住的城市離養馬河的下游不過一百多公里,所以我也有所耳聞。

  第一種流傳是,“金娃娃”是寶藏的暗號。

  唐朝的時候,曾經有個富可敵國的商人因為財大勢大,最終被朝廷陷害。

  那個商人也不是個簡單角色,他敏銳地嗅到了家破人亡的味道,毅然將自己所有的財產暗中撥調到養馬河畔的某個地方,在那裡修建了一座龐大的地窖,自己也緊跟著攜妻帶子逃往那裡。可惜在半途上被官府抓到,死在了天牢中。

  據說臨死的時候,他在一個頗為照顧自己的小獄卒手上寫了六個字:養馬河金娃娃。並告訴他,如果能解開這個謎,自己一生的財產就歸他了。

  根據這個流言,一千多年來,無數的尋寶者將養馬河一百公里的流域都搜索了無數次,可是卻什麼都沒有找到。據說,那筆寶藏至今都還靜悄悄地躺在養馬河的某個位置,等待有緣的人去將那扇腐舊的大門敞開。

  但就我的判斷而言,這個傳說,恐怕是最沒有根據的一個。畢竟,傳說裡沒有提到具體朝代,人物的具體名字,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有其事。憑那六個模糊的關鍵字,根本就是空口說瞎話。

  第二種流言說,“金娃娃”是一種水鬼。

  養馬河畔有一種特有的風俗,叫做“射將軍箭”,是小兒拜乾爹的一種形式,又稱“找保保”。

  當時因為缺醫少藥,小孩不易帶大,而且因為就住在河邊,常常有孩子在河畔被水淹死,父母認為小孩犯有“關煞”,須要尋求保人以擋住“金娃娃”,免得小孩子碰到水,就被水鬼拉去做替死鬼。

  “射將軍箭”是在路旁橋頭或廟前,設香案擺酒菜,以柳枝為弓,紅繩為弦,遇上第一個過路人,不論富貴貧賤,即請飲酒,說明用意,然後射箭,認作小孩子的乾爹,還要求乾爹為孩子取一個含吉祥長命寓意的名字。

  最後,贈送腰帶給乾爹,含意是拜託把孩子帶好,乾爹也有贈送錢物給孩子的。不過,此種乾爹多是過後不認,老死不相往來。

  第三種傳說,“金娃娃”是養馬河畔的水神。

  從千多年前直到民國時期,養馬河畔都有打醮的習俗。所謂的打醮,就是指從前遇到水災、旱災、火災時,都要請僧道作法,求水神“金娃娃”賜福禳災。

  據說打醮的內容分為清醮、火醮、九皇醮等。打醮求雨一般在龍王廟舉行,所做法事除一般程序外,還要耍水龍,捉旱魃。

  民國時擦耳岩打醮求雨,曾將狗打扮成人形,用人抬著遊街,我小時候曾經看到過,被那些人滑稽的模樣逗得捧腹大笑。

  當時我坐在爺爺的肩膀上,興致昂然地聽爺爺說,這是為了討口風,所謂“笑狗天不晴”的吉利,以祈求達到求雨目的。當時自己還不太懂,只是看到最後遊街過來的“金娃娃”雕像時,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那雕像是個穿著紅色肚兜的孩子,看不出男女,也看不清楚樣子。

  應該算很可愛吧,但當時我卻直覺的感到一股寒意,三伏的天氣裡,又冷又怕地差些將爺爺不多的頭髮也扯了下來。

  大致來說,這三種傳說都和養馬河有關,裡邊的許多特殊方式,也只在養馬河流域流傳。應該在曾經的某個時段,發生過什麼現在已經無法考證的真實事件,所以才造就了現在別具一格的風俗習性。

  我從回憶中醒過來,心裡不知為何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微微遲疑了少許,這才打開文件袋,將裡邊的資料抽了出來。

  沒過多久,我便將上邊的東西看完了,皺了皺眉頭,我苦笑了下。

  這份資料不長,只有寥寥三頁,上邊提到的事情大概都一樣,說的是養馬河畔最近十三年來,有許多在河裡淹死的孩子,在確定死亡後的第三天突然活了過來。

  當然,也不算是完全活了,醫學界秘密地對他們進行了觀測,那種“假活”狀態很短,只有十秒鐘的樣子,並且完全不帶有心跳和脈動,腦電波也沒有任何反應,根本就是死人的樣子,但是那種狀況,也不能算是單純的肌肉收縮造成的條件反射。

  因為那些死後幾天,又活過來十多秒的孩子,猛地睜開眼睛,嘴裡不知道在咕噥著什麼話,然後便徹底的死掉了。

  有人將那些屍體說的話錄了下來,居然驚奇地發現,每個屍體的發音、聲線都完全一樣。也就是說,他們根本就在說同一句話!

  但究竟是什麼話,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定論。

  這是巧合嗎?不可能,古埃及曾有一句諺語說,第一次的相同叫做幸運,第二次的相同叫做巧合,而第三次的相同就是必然,不會有任何東西相同了三次後,仍然是巧合。

  資料上記載,自從引起了醫學界以及其它各種生命和神秘研究機構的注意後,這種對死亡錄音的記錄就沒有停止過,現在至少已經有了接近六十多個案例。

  這麼多的案例都呈現了相似的結果,那麼,究竟預示著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我苦笑得更大聲了,這個趙韻含,每次出場都別出心裁。

  不過,她還真的非常清楚我的底細和喜好,送這種禮物給我,難道我還能拒絕得了嗎?不可否認,我是真的感覺好奇了起來……

  ※※※※

  注一:請詳見《夜不語詭秘檔案——痕跡》



第二章 三途川

  帶著百分之四十九的不安,第三天一早,我還是和趙韻含去了養馬河。

  此前,我通過二伯父夜軒聯絡到辰京大學,也確定民俗系大三確實有個叫做趙韻含的女學生。在學校給我傳真過來的照片裡,我卻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照片裡的趙韻含是短發,帶著一副金絲眼鏡,右臉頰上還有一顆碩大的、偏離位置零點零零一毫米的美人痣。

  說實話,雖然她長得不是慘絕人寰,但是也夠慘不忍睹的了。再傻的人也判斷得出,出現在我眼前的趙韻含,和民俗系大三的趙韻含,根本就是兩個人!

  車上,我將那張照片遞給正在開車的某位美女看,她只是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笑道:“小夜,這就是你不對了,居然會跑去調查人家。”

  “解釋。”我嘴裡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她嘟了嘟嘴巴:“最近我去了韓國一趟,跑回來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暈倒!她以為自己在騙鬼啊!如果現代的整容術可以把人從天可憐見的恐龍,徹底變成絕世大美女,恐怕韓國早就人滿為患了。

  我也懶得再揭穿她,既然這傢伙不願說真話,也不介意她滿身神秘的陰影裡再多描黑一點,只要和她在一起時間多了,哼,總有一天我會搞清楚。

  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車窗外的景色不斷模糊地劃過,不久後出現一條寬十多米的白色河流。激流不斷地衝擊在河床上,發出“啪啪”的刺耳響聲。

  “小夜,你看那塊碑。”趙韻含突然停下車,指著不遠處的石碑道。

  我抬起頭,視線裡立刻充滿了碑牌古老的身影。

  這個石碑立在這裡已經不知道有幾百年了,爬滿了黯綠色的苔蘚,不過上邊的字還算清晰。整個碑面上刻著碩大的三個字:“三途川”。

  有趣!我帶著好奇的心態走下車,來到石碑前。

  幾百上千年的風吹雨淋,似乎沒有將碑上的刻痕完全剝掉。整個碑是用附近養馬山上出產的一種大青石雕刻而成的。看得出雕工非常精細,應該是出自當時的名家之手,只是找遍了整個石碑,都找不到作者的名字。

  碑整個高度約有兩米,石碑下壓著一頭古怪的生物。

  我蹲下身子,這才看清楚,那怪物長著長長的魚身,上半身是人的形狀。它撇開尖利的牙齒,強壯的身軀上披附著青色的鱗甲,左手拿著一把奇形怪狀的矛,右手舉著一張人面的盾牌,看起來十分猙獰恐怖。

  看情況,這東西應該是一種水中妖怪。難道是夜叉?

  我皺著眉頭用手摸了摸妖怪的腦袋,然後搖了搖頭。

  不對,雖然確實很像夜叉,但絕對不是夜叉。這種妖怪,自己從來就沒有在任何書籍文獻上見到過。

  一旁的趙韻含見我滿臉疑惑,輕聲解釋道:“這就是金娃娃。”

  “金娃娃?”我詫異地回頭盯著她,“這麼說,這個三途川,也是養馬河的一條支流?”有文獻記載,養馬河流域一共一百公里,然後在養馬村附近分為了四條支流,最後流入長江。

  趙韻含讚賞地點點頭,問道:“阿夜,你知不知道什麼是三途川?”

  “當然知道。”我的視線又回到了那個古怪的金娃娃像上,“所謂的三途川,最早最清楚的流傳是在漢代。據說是奈何橋下的那條河,每一個死掉的人,如果要進入枉死城,就一定要渡過三途川。

  “據說在漢代之前,三途川上還沒有奈何橋。人死後,鬼魂進入枉死城的途徑只有一個,就是乘上一個穿著黑色蓑衣,披著黑色斗篷的小鬼的船,然後接受三途川的審判。

  “如果你生前罪大惡極,就會舟毀人亡,眼巴巴地看著腳下的船緩緩沉入河裡,將自己拉入十八層地獄。漢代以後才有了奈何橋一說的……”我的話在這裡猛地停住了,急忙再次打量著石碑。這條支乾河流為什麼會取名為三途川?為什麼金娃娃的雕像會被三途川壓住?這究竟代表著什麼寓意?

  不知過了多久,趙韻含用力拉著我的手臂,示意回到車裡去。我戀戀不捨的這才離開,臨走的時候,還不忘用數位相機將那個古怪石碑的四面八方都照了下來。

  車繼續向前行駛。一路上再也沒有發生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幾個小時候後順利的到了目的地,養馬村。

  說到養馬村,這個地方我也有所耳聞。據說這裡許多地方,還保留著清末的建築風格,以及許多莫名其妙的風俗習慣。

  例如養馬村的人早晨最忌雞飛上房,認為雞上房招火災。而且遇到火災的居民三天內忌燒鍋,也就是不能在家裡做飯,免得再次遭災。

  他們中午忌諱在院內動土,免得衝動壇神。死在外面的人忌抬進家門,免得沾了邪氣。

  還有,忌孕婦摘果,據說摘後第二年會遭到難產。產婦未滿四十天不能進別人家的門,不能看死人,免得污穢人家和屍體腐爛。

  正月初一忌往地上倒水、掃地,以避蝕財。抱起嬰兒忌在房檐下坐,避免被抓陰抓走。嬰兒的衣服忌夜露,免沾邪氣。建房時挑方向忌對準別人的中堂,免煞住人家風水。母豬產仔以後忌外人來看,以免帶走奶水。

  最鬱悶的是,吃飯六人同桌時,忌諱單雙對坐成烏龜席。據說會冒犯金娃娃,會讓自己的兒女被水鬼拉去當替死鬼。

  雖然記憶有些模糊,而且五歲半以前的事情也不太記得清了,不過我還知道一些東西,例如,我老爸當年逃避債主的時候,躲到的窮鄉僻野,應該就是這裡。

  將行李放進村中唯一的一家破敗不堪的旅館裡,我便和趙韻含走到村裡瞎溜達。

  “關於最近十三年來,不斷有淹死的小孩假活的事情,你有什麼看法?”趙韻含明顯逛得無聊,開口問道。

  我搖頭,“你連基本的資料都沒有給我提供多少,我怎麼可能有看法。”

  趙韻含苦笑:“我知道的也不過才那麼一丁點罷了,全都告訴了你。不過,既然事情是從十三年前開始的,應該在十三年前發生過某些事情,或者說,那時候養馬河畔產生了某種因素的變化才對。”我哼了一聲:“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不過有那麼多人調查了那麼多年,最後什麼結果都沒有調查出來,我就奇怪了,你趙韻含大美女為什麼會這麼感興趣?難道裡邊會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趙韻含用力輓住了我的手臂,“我確實有目的。因為人家好奇嘛!難道你跑到這裡來,也是因為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嗎?”我一時語塞。說實話,到現在我都搞不清楚究竟自己為什麼會跑來,內心裡雖然有股強烈的不安感,但是更強烈的是大腦中的一股翕動。

  那股令自己非來不可的感覺,雖然包藏著好奇,可是,感情色彩中遠遠不只好奇那麼簡單。

  唉,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說回來,恐怕我比女人心更加複雜,複雜到自己都越來越無法了解自己的想法了。

  “阿夜。”趙韻含想了想又道:“十三年前,你們一家不是正好在養馬村嗎?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我瞪了她一眼,然後大笑了起來,“原來如此,難怪你會那麼大費周折地把我勾引到這個鬼地方來,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不過很抱歉,五歲半以前的事情,本人完全記不得了!”趙韻含的神色絲毫沒有變化,“你的家人就沒有提到過?”

  “從來沒有。”我皺了皺眉,“我也懶得問。有些事情,說不定知道了反而不好。”其實說實話,以自己那麼熾烈的好奇心,居然會容忍人生的其中一段留下空白的記憶而不聞不問,實在算得上是一種神跡,不過,我確實沒有問過,也莫名其妙地不太想問。

  或許是自己下意識地認為,那個時段,發生的應該不是什麼好事吧。

  雖然我很膽大,但是我還沒有膽大到犯賤。既然大腦已經採取了自我保護措施,幹嘛還去刨根掘底,那不是自討苦吃嗎?有時候自欺欺人何嘗不是一種輕鬆!

  趙韻含也聰明地沒有再在這件事上做文章,只是彎月般的眉頭微微壓低了一點,做出沉思狀。

  “這個小村子有許多奇怪的地方。還有些房子是磚木結構的小青瓦平房,和竹木結構的草房,樓房居然一間都沒有,這種情況在整個中國都很難找到。那些再窮困的地方,至少政府建築也會修個兩、三層。太奇怪了!難道修樓房會犯某種忌諱?”

  “你不是學民俗嗎?對這裡的風俗習慣應該很清楚才對。”我滿不在乎地看著周圍的景色,這種田園風光,生在城市中的人是很難看到的。

  不遠處,有一群小孩正在玩著遊戲

  我不經意地望過去,原本還不怎麼在意,可是不久後便越看越心驚,用力拉了拉身旁的趙韻含,向那群孩子指了指。

  她疑惑地看著,好一會兒都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忍不住問道:“那裡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我的聲音略微有些激動,眼睛絲毫沒有從那群孩子身上移開。

  那個遊戲由六個人組成,每個人的身旁都擺放著許多河邊隨處可見的鵝卵石。那些孩子圍成了一個圈,將石頭一層一層地堆砌起來,最先倒塌下去的就進入圈子裡,跳著一陣姿勢奇怪的舞蹈。

  “這個遊戲確實有些新穎,但是我實在看不出什麼東西。”趙韻含大為不解。

  “看仔細了,看正在跳舞的那個孩子的姿勢。”我小聲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應該是‘跳端公’的一個簡單的變種。”

  “跳端公?”趙韻含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訝,“怎麼可能!他們只不過是些孩子。而且正規的跳端公,早在百餘年前就在各地絕跡了!”所謂跳端公,民國以前還曾經在境內鄉間流行。據說是遇天災人禍或家人久病不愈,便認為有鬼作崇,往往要請端公驅鬼禳災。

  跳端公又稱跳神、跳郎君、慶壇、傳老爺等諸如此類的名稱。

  事前主家先與端公說明跳神緣由,將生辰八字告知端公,再由端公掐算跳神日期。到期主家備辦香燭、紙錢,雄雞“刀頭”,請端公來跳神收鬼。

  所收之鬼,用土陶罐盛著,紅紙封口,交由主人按指定地點埋藏或扔掉。也有用稻草扎制“毛人”貼上咒符,做畢法事後用火焚化,表示鬼已被收。

  跳端公也常穿插爬刀梯、撲火坑、鏵頭貫胸等活動,表示端公身上附有神靈。端公還兼作“打保符”、“過關煞”、“慶壇”等多種法事。

  不過正規的跳端公並沒有太多的噱頭,只是講究姿勢的重要性。

  當時正規的端公舞者多為年輕漂亮的處女,她們從小就被嚴格訓練各種用途不一的舞蹈姿勢。而且據說,每一個姿勢都有不同的用處,絕對不能混淆,否則會適得其反。

  我曾經在二伯父夜軒收集的一本很古老的文獻裡,看到過前人素描下的端公舞者各個舞蹈的姿勢,因為覺得上邊的姐姐很漂亮,所以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眼前那些孩子玩遊戲跳的舞,就是其中一種叫做“羅陰魂”的舞蹈,而且來源非常的正宗。

  稍微回憶了少許,我又開口道:“這個舞蹈叫做‘羅陰魂’,是驅邪魔的一種,具體的用處是趕水鬼。”

  趙韻含想了想,這才點頭:“不奇怪,有大河的村落,歷史悠久的話,大多都會因為常常有人淹死而懼怕水鬼。小孩子的遊戲裡會有這種舞蹈也很平常,恐怕是從前大人教的吧,然後一代一代的流傳了下來。”

  “應該是這樣。”我也有同感。

  不遠處,玩遊戲的孩子們在中間的孩子跳舞跳錯的時候,拍手大聲唱起來:“金娃娃,金娃娃,金精水鬼欺不得。幽人不喜凡草生,水鬼水鬼跑上門。”我一聽,頓時笑了起來。看來養馬河流域金娃娃的傳說舉不勝舉,甚至融入了兒歌裡,只是不知道,那個所謂的金娃娃,究竟是不是水鬼。如果不是,到底又是什麼呢?

  短短的一百多公里距離,同樣是金娃娃,但是所表現出來的形象卻完全不同。

  最上游的金娃娃造型是個看不出男女的小孩子,穿著紅色的肚兜。

  中游直到養馬村這一帶,金娃娃的像只是一堆塔一般的石頭,並不像個人,甚至不是妖怪或者生物。

  而下游到養馬河的四個支流位置,金娃娃成了一種夜叉樣子的怪物,真的很令人費解。

  用力搖了搖頭,眼見太陽已經爬過頭頂很遠了,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一直忘了吃午飯。看看手機,都下午三點了,便拉了趙韻含跑到村裡唯一的一家小飯館吃飯。

  說實話,那些飯菜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而且東西也不太乾淨,吃得對面的美女眉頭都皺到了一起。我倒是吃得不動聲色,邊吃邊想著心事。

  如果說自己曾經在這裡住過,十三年的時間雖然很長,但是也不足以讓人改朝換代。當時認識的人應該還活著吧!

  而那些一起玩耍過的小孩子,長大後,不知道是不是還記得自己這個曾經在他們生命裡匆匆闖進來,一年多後,又匆匆離去的過客?

  至少,自己是完全遺忘掉了,甚至將那時候的經歷忘了個一干二淨。

  說不在意,那絕對是自欺欺人。心裡有些躊躇,或許有機會的話,自己是不是應該拜訪一下這裡本該認識的人,將記憶裡的那段空白填補掉呢?

  內心又開始煩躁起來,感覺很不舒服,我抬頭,衝趙韻含問道:“你不是在學民俗學嗎?上一篇論文寫的是什麼?”趙韻含頓時來了精神,“是《民間文化研究以及反思》。”我暗笑。果然和我調查的一樣,這個趙韻含還真有心,就算是隨便捏造個假身分引起我的注意,都準備得那麼認真。

  “阿夜,你知道嗎?所謂民俗學,研究的就是民間的生活文化。作為生活文化的民間文化,聯結著當地人的過去、現在乃至未來。

  “每一個地域,人都是生活在一個既定的文化環境中,實踐著長期以來形成的生活方式,接受祖先恪守的價值觀念,並且在具體的生存條件下,對傳統的生存方式加以再創造,對傳統的世界觀與價值觀念,進行現時代的闡發。”她說得很認真,“而我,就是對各地的世界觀以及價值觀念,所繁衍出來的神神怪怪傳說很感興趣。”這一點我倒是很贊同,畢竟,自己何嘗不是很好奇?隨即道:“不錯,人總是生活在由歷史一直延續至今的民俗文化之中。

  “你們民俗學者普遍認為,民俗學是歷史學和現代學的雜交品。現實生活中與人類生活有關的方方面面,都是從事民間文化研究所關注的物件,它們都構成了民俗學者對當地人傳承的民俗之合理解釋的基礎。

  “而且,民間文化具有深厚的傳統淵源,如果要研究,要從民眾的生活文化中發現其中的再創造因素,也要剔除其表層的民眾再創造因素,尋找民間文化之所以延續至今的歷史發展脈絡及其動因。”說著說著,我又想起金娃娃的傳說,“只是這附近的金娃娃,在短短一百公里的流域,居然流傳著那麼多不可思議,而且許多都是毫無邏輯性的傳說,這倒是很少見的。”

  “也不是說完全沒有關聯。”趙韻含輕輕咬住筷子,說道。

  我想了想,點頭:“不錯,聯繫確實有。所有傳說都離不開養馬河,而且當地人對它的信仰不論是懼怕還是崇拜,都會在每年的農曆六月十二號拜祭它。想想,真是覺得有趣。”話音剛落下,突然聽到外邊傳來一陣吵鬧聲。我伸出頭去一看,頓時愣住了。



第三章 神秘女孩

  據說,歷史上春秋時,晉國的國君晉景公姬死得異常離奇。

  這老哥是真正掌握生殺大權的一代國君,上了年紀,多少有點老年病。晉國的一位算命先生,大概是活膩味了,跟國君說:“您老咧,活不過今年吃新麥子的時候了。”姬老先生一聽當然十分不痛快了,到了當年新麥子下來的時候,把算命的招來,捧著飯碗說:“你看,你說朕活不到吃新麥子,朕這就吃給你看!不過,你得先給朕死,誰叫你算得不準!”說罷,叫人把算命的推出去砍了。

  姬老頭子端起飯碗,剛要吃,突然覺得肚子不舒服,便跟左右說:“不成,朕得先去上趟茅房。”說著,放下碗出去了。

  左右侍從左等右等,飯都涼了,還不見國君回來,到底咋回事呢?私下分頭去找,宮裡哪兒都找不到,最後,在茅房發現了姬老先生,原來掉進了糞坑裡,已然斃得硬邦邦了。

  後來有人讚揚說,姬老先生是第一個殉難於廁所的帝王。

  而一向以文筆簡潔有力著稱的《左傳》,僅用了一句話描寫這一事件:“將食,漲,入廁,陷而卒。”

  應用以上這個典故,當然是有原因的,而且大有原因。

  話說我和趙韻含跑出去看熱鬧,沒想到一出飯館的門就被人潮給衝散了,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吵鬧的、看熱鬧的閒人實在不少,而且密密麻麻地圍著中央不遠處的位置。

  我在好奇心使然下,問了附近的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死人了!不過那位仁兄死得有夠白痴,和晉景公絕對有異曲同工之妙。

  聽旁邊的閒人娓娓道來,聽得我想笑。

  據說死掉的那人姓劉,和父親開了一家頗大的養熊場,最近幾年成了養馬河的首富。不過這個劉小子不愛金銀、美女,就喜歡跟狗熊打架。

  據說他在自己的養熊場裡修了一個很大的搏鬥場,常常將裡面豢養的棕熊、灰熊、黑熊、馬來熊、白熊等等,接連地拉出來羞辱。

  總而言之,劉老兄成天啥也不幹,就琢磨著怎麼跟熊打架,還為此請了老師。隔三差五的,進搏鬥場裡去揪出一隻熊來一頓揍,英雄啊!

  不過呢,英雄也有失手的時候,終於在今天,劉兄弟遇到一隻剛進貨到養熊場的厲害熊,打著打著,就被狗熊給撓死了……

  我哭笑不得,這傢伙根本就是自找,完全不需要同情。

  只是,現代人就真的這麼無聊嗎?雖然很少有機會看到屍體,而且還是被熊給咬死的,可是,需要圍那麼多人?還是說,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想著想著就拼命往裡邊擠,好不容易接近了圈子的周邊,從縫隙裡辛苦地瞅著。

  只見中央的地上擺著兩具用麻布遮蓋住的屍體,左邊的那具體形很大,是個成年人。而右邊那具小得多,應該只是個約五到六歲的孩子。雖然用布蓋住了,但是周圍的土濕淋淋的,而且屍體還透過布的縫隙往外流水。

  我皺了皺眉,這個小孩,難道是被淹死的?

  以前曾經提到過,養馬村有個風俗規定,死在外面的人不能抬進家門,免得沾了邪氣。所以倒不難解釋,為什麼屍體會露天放在打穀場上。只是,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來看稀奇?

  突然感覺有人在拉我的袖子,我轉頭一看,卻因為人潮實在太過擁擠了,看不清楚那人。只是隱約發覺,那應該是個身材嬌小的女孩。

  那隻拉在我袖子上的纖纖細手很小,而且白得刺眼。手不斷地在用力,似乎想我跟她走。於是我就順著那手主人的意思,跟著她牽引的方向離開了鬧區。

  隨著人群的稀少,我終於看清了她。

  那是個只有一百五十多公分的女孩子,穿著白色的連衣裙,長長的黑色秀髮很細很柔順,在風裡不斷飄蕩著,讓人不禁產生一種想要抓住的衝動。

  她回過頭,衝我甜甜地笑著,五官十分精緻,但是卻看不出年齡。似乎只有十四、五歲,但是硬要說她超過了二十歲,也很合理。

  總之,是個會讓人憐惜的絕色,最難能可貴的是滿臉的清純,令看慣城市美女那種市儈現實嘴臉的自己,不由得感覺溫馨起來。

  女孩的腳步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她的小手拼命抓住我的袖子,仿佛放手就會永遠失去我似的。不知道跟她走了多久,終於在一個毫無人跡的樹林裡,她停住了。

  輕輕地轉過身,女孩清泉一般純淨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用力注視著我,從我的腳尖一直打量到頭髮的末梢,最後將視線凝固在了我的臉上,然後,再次笑了,十分清純的笑臉,微微張開的小嘴,若隱若現的皓齒,秀挺的鼻子,白皙到弱不禁風的皮膚。

  一切的一切,都美得令我目瞪口呆,止不住地想發抖。

  不知又過了多久,我才逐漸鎮定下來,輕聲問道:“這位,嗯,小妹妹,你叫我來有什麼事嗎?”女孩沒有說話,只是笑,望著我開心地笑。

  “那,你叫什麼名字?”我又問。

  依然沒有回答,依然只有笑。

  這次輪到我笑了,苦笑:“小妹妹,你的家人在哪裡?你住在這個村子裡嗎?”這次她似乎聽懂了,微笑著搖晃著腦袋,頓時視線裡似乎漫天都充滿了那絲絲柔細的青絲。女孩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然後十分開心地拍了拍手,衝我輕輕發出了一個清晰的語調:“連就連。”聲音清脆,如同悅耳的音樂。這三個音節結束後,又望著我,似乎在等我回應。我在她滿臉期待中不解地撓了撓頭。

  女孩沒有死心,又拍了拍手,依舊萬分期待地說:“連就連。”然後再次等待著我的回應。

  我苦惱疑惑地摸著鼻子,滿臉尷尬。女孩眼中燃起的熾熱希望在一霎間崩塌了,明眸中升騰起一陣陣痛苦的霧氣,眼眶開始濕潤,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般哭了起來。

  不知為何,我羞愧得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就像自己本來應該知道怎麼回應她似的,只是,自己確實不知道。

  女孩拉過我的袖子擦拭眼淚,抽泣聲不大,但卻十分傷心。

  唉,頭痛,剛到了這個本應該熟悉的村莊,結果什麼事情都還沒有展開調查,就碰到了一堆麻煩。難道,我夜不語命中註定了這輩子就是有一大堆的女難?

  懷著鬱悶的心情,我開始動用萬般耐心哄著哭泣的女孩,可是不論怎麼說話、做鬼臉逗她,她就是不為所動,只是默默哭著。終於有點受不了了,決定先帶她回住的地方再說。

  於是我去拉女孩擦拭著眼淚的手,她的手很小,軟綿綿的,柔嫩的皮膚很有彈性。握在手裡,感覺很舒服,只是就初春而言,觸感略微冰冷了一些。

  女孩微微嘟著可愛的小嘴,終於止住哭,抬頭望著我,不知為何又開心地笑起來,甜美的笑容上,長長的睫毛間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哎,真是個有夠古怪的小妮子,不過那副梨花帶雨的樣子,也確實很美。

  就這樣拉著她逕自往旅館走,一邊走我一邊盤算著她的來歷。

  她的穿著打扮很普通,白色的連衣裙,最近幾十年雖然一直沒流行過,但是也從沒有缺乏過,總之適合所有的年齡層。而她留著不長不短的披肩發,雖然很漂亮,可是明顯缺少修剪。現代的年輕人,髮型大多以碎發為主,這在養馬村也是一樣。

  至少根據我的觀察,三十歲以下的年輕女孩子,不論長短幾乎都清一色的修成了碎發,當是和城市文化最明顯的接軌處。可這女孩,髮型相當孩子氣,最近幾年已經相當少見了。

  而且,看她的神情,似乎認識我的樣子,至少感覺得到,握在我手掌中的那個纖弱小手,在激動地微微顫抖著,只要我的手稍微松一松,她就會下意識地用力抓住我的食指死都不放,就像怕我會突然消失掉。

  不解地擺著頭,我又向她望去。這種氣質獨特的美女,以我的記憶,只要見過一次就不可能忘記,但是記憶裡卻絲毫沒有過她的身影,難道是五歲半以前一起玩過的同伴?

  不可能!十三年了,自己長大了,變得和從前根本就是兩個人,她又憑什麼認出自己的?還是說,她根本是認錯了人?

  而且這美女雖然長相裡透出一股靈氣,讓人乍一看覺得很聰明的樣子,可是,從她不作聲的行為中,不難看出,她的智力應該由於某種原因停留在了童年的時候,也就是患有俗稱的腦功能發育障礙,智力無法隨著身體增長。

  看來,自己的麻煩是越來越大了。

  在感嘆中,我回到了住的地方。趙韻含遠遠地看見了我,衝我微笑著揮手。

  “有什麼大的發現嗎?”迎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暴露了她此刻的急躁心情。

  我苦笑著搖頭:“哪會有什麼發現,倒是撿回來一個迷路的大美女。”

  趙韻含饒有興趣地盯了我一眼,四處望瞭望:“喔,哼哼,為什麼我就那麼苦命,從來沒那麼好運可以撿到個帥哥什麼的。美女呢?你把她藏哪去了?”

  我見她明知故問,沒好氣地指了指右邊,“那麼大個人,你眼睛瞎了?”她撇了撇嘴:“你自己看看,哪有人了?”

  “這不是人嗎……”我的頭向右轉,原本理直氣壯的語氣頓時蕩然無存。身側,右手掌中滑膩充實的觸感還依然殘留在皮膚上,可是伊人卻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見鬼了!我用力拍了拍額頭,滿臉呆滯,好一會兒才確認道:“那個,剛才你遠遠地衝我揮手的時候,有沒有見到過我右手邊的那個女孩?”

  “從頭到尾我就只看到你這活寶一個,你是一個人回來的,根本就沒有其它人。”趙韻含的臉上突然劃過一絲驚訝,“等等,你這番話,難道是認真的?”

  “廢話,你以為我那麼無聊,會亂耍人啊!”我有點不知所措,胡亂揮動手臂跑回自己的房間裡。

  用力躺在床上,呆呆望著骯髒簡陋的天花板發愣,莫不是自己真的遇到鬼了?

  有個問題,就算自己遇見了鬼,可那鬼為什麼會認識我?還一副十分信任的樣子?何況,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誰又說得清楚呢。

  想著想著,大腦開始模糊起來,有些犯困了,於是我閉上眼睛,似乎就在那段時間,自己做了一個古怪的夢。

  那個夢十分朦朧不清晰,以至於醒來時,很多細節都不太記得了,只是隱約的覺得,那個夢的場景是個很長很長的河床,四周滿滿地堆積著大大小小的鵝卵石。

  有個女孩站在我的身前,拼命想要向我傳遞某種資訊,可是我看不清那女孩的模樣,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只見到她的嘴巴不斷地開合著。

  我一直不為所動,她著急起來,伸出雪白纖細的小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有一股窒息的感覺頓時充斥了我的一切感官,我用力掙扎,慌亂中向肩上瞥了一眼。頓時一股惡寒冒了上來,那裡哪有什么女孩子的手掌,分明是一截白森森的骷髏胳膊,正掐住我的肩膀。

  那乾枯的骷髏肢乾陰森森的,幾乎陷入了我的肉裡。

  就在這時,我好不容易才醒了過來,猛地從床上坐起,用力喘著粗氣,感覺自己像是已經死過了一次似的。身體很沉重,又累,頭也劇烈地疼痛著,像是大腦裡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阿夜,你在裡邊嗎?”門外,趙韻含焦急的聲音以及劇烈的敲門聲傳了進來。

  我晃動腦袋,有氣無力地回應了一聲,搖搖晃晃的將門打開。

  她一見到我,驚訝得差些說不出話。“才幾分鐘沒見到你,你怎麼變成這副尊容了?”她微微皺眉,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難道你被鬼壓床了?”

  “沒什麼,只是做了個噩夢。”我深吸了一口氣,衝她揮了揮手,剛才的事情自己都沒有想明白。難道是因為新來乍到,有些水土不服,才引起了身體這麼大的反應?

  “什麼噩夢這麼嚴重?”趙韻含稍微有些擔心,見我一副不願再提起的神色,聰明地沒有再追問,只是道:“對了,今天村子裡有個小孩在養馬河裡游水時被淹死了,你知道嗎?”

  “剛才看到了,屍體就在打穀場上,和一個被熊咬死的中年傻瓜擺在一起。”我的精神狀況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

  “那個傻瓜姑且不用提。我調查了那個被淹死的小孩的一些情況。”趙韻含掏出一個小本子遞給了我。

  我認真看了起來。那個男孩叫做趙委,上個月才滿七歲,是在三天前失蹤的。屍體在今天早晨八點十五分,被同村一個漁戶無意間打撈了起來。員警在判斷為意外身亡後,遂將屍體發回了他的父母處。

  “調查這個幹嘛?”我疑惑地問。

  趙韻含立刻滿臉詫異地望著我,“阿夜,你的腦袋還清醒吧?我的用意你居然不知道!”我一愣,突然掏出前幾天她塞給我的資料回顧了一番。

  養馬河畔最近十三年來有許多在河裡淹死的孩子,在確定死亡後的第三天突然活了過來。而這個孩子是在三天前失蹤的,假定他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亡了,那麼,今晚剛好就是他死去的頭三。

  “你想埋伏在打穀場,親眼看看趙委身上會不會出現假活情況?”我低聲問。

  “不錯,這是民俗學家的執著!”趙韻含一副興奮滿滿的樣子。

  我苦笑:“這個村子最忌諱的就是夜晚的屍體被人盯住,他們覺得這樣會影響死去的人游過三途川投胎轉世,所以屍體只會放在打穀場,就連守夜的人也不安排,一直到清末民初時期,夜間跑去放有屍體的打穀場,打攪死者安寧的外人,都會被村裡人抓起來燒死。

  “恐怕在這個村子裡遊蕩的學者,大多都是通過某些不太光明正大的手法,才將屍體搞到手,記錄下那些假活狀態的吧!養馬村的人可能至今都不知道,他們幼小的兒子、女兒到死都被人偷去研究。”

  “全中!不過,你就不想去看看嗎?”她的聲音裡充滿了蠱惑。

  我聲音壓得更低了:“被發現的話,事情就大條了。雖然不至於被燒死,但是一定會被趕出去。”

  “幹嘛那麼婆婆媽媽的,這可不像你。你小子到底去不去?”

  “去,那麼有趣的勾當,怎麼可能少了我!”我哈哈大笑起來,滿臉的笑容裡,卻隱約透露著一絲不安。

  不知為何,總覺得,今晚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不過,倒是讓本人越發地好奇了。



第四章 夜探

  夜,黑夜。在這個天空還沒有被文明腐蝕的鄉村,夜色並不是太黑暗。星空很清晰,映照在地上,銀白一片,如同四周都灑上了一層鹽。

  我和趙韻含一早就將今晚的行程準備好了。到了九點半,眼見旅店裡的人都一個、二個回了房間,這才用手機通知對方,從一樓的窗戶爬了出去。

  小心翼翼地穿過院子,隱身進了不遠處的玉米地裡。趙韻含穿著一套黑色的衣褲,滿面作賊的興奮,看得我直想笑,雖然我的樣子也不比她好多少。

  養馬村的打穀場不大,只有兩百平方多一點。秋季的時候用來輪流曬穀物和玉米,不過因為最近幾年機器的流行,這個地方已經很少用了。而現在的用途,更多的是拿來作為文藝表演或者放映電影的場地。

  打穀場的右側有一間很小的磚瓦房,那叫做屍閣,是用來擺放屍體的地方。

  養馬村人有一則風俗便是不能讓死人進門,所以不知道什麼時候在這裡修建了一間小房子。那房子裡千百年來,早就不清楚已經放過多少屍體了。

  歲月並沒有在那棟房子上刻下多少痕跡,看得出來,村裡人常常對它進行翻修。既然那麼重視這個地方,不知為何偏偏要把它修得一副寒酸的樣子。

  從玉米地裡對穿出來,打穀場就到了。星光下,整個打穀場都泛出慘白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慄,稍微打量了一番四周,我和趙韻含對視,露出古怪的笑容。

  屍閣的門輕輕閉合著,雖然不明顯,但還是能看出並沒有上鎖。也可以認為,原本上了的鎖被誰給弄掉了。看來,盯著屍體的人並不只我們兩個,至少,已經有人先我們一步進去了。

  我倆躡手躡腳向前走,緩緩地在玉米地裡繞了打穀場大半圈,移動到屍閣的後側,通過透氣孔向裡邊張望,可令人意外的是,裡邊什麼動靜都沒有。沒有人,也沒有架設過觀測設備的痕跡,只有屍體靜靜地躺在那裡。

  但不知為何,這種如死的平靜中,我卻隱約有種不協調的感覺,像是有某個不對勁的地方。趙韻含顯然沒有看出個所以然,她對我比劃了幾個手勢,讓我按照計畫進行。我側著腦袋想了想,點點頭,踏上打穀場,來到了屍閣的門前。

  這裡果然沒有上鎖,但是鎖床有點扭曲,像是被什麼工具用力給拉壞了。

  我衝警戒著四周的趙韻含指了指門,她打量了片刻,立刻明白我在懷疑什麼,低聲說:“應該不是研究所的那些人。他們都有開鎖的工具,不會那麼野蠻。而且,鎖壞了也就留下闖入過的痕跡。第一個被懷疑的,肯定是我們這些外來人。”和我想的一樣,既然不是各懷目的研究屍體的那夥人,那破壞了鎖闖進去的又會是誰呢?這會不會根本就是有所察覺的本地人,設下的一個圈套?

  不對!這個設想很快被自己推翻了。如果真是個圈套,本地人完全可以埋伏在四周,等那些對屍體有興趣的人自投羅網。

  那個破壞鎖的人應該也是懷著某種目的,而且他根本就不怕打草驚蛇,因為他清楚,就算被人發現了,也只會懷疑到外地人身上去。難道,這個人是本地人?

  如果真的是本地人,那他冒著打破千百年傳統風俗的壓力,跑到停放屍體的地方幹嘛呢?

  趙韻含用力拉開門,那扇看起來很輕巧的門發出一陣笨重的聲響,沉重的在泥土地上劃出一道很深的痕跡,她輕輕拉了正在發呆的我一把。我只好將滿腦子的疑惑甩開,走了進去。

  這個屍閣大約只有四十平米大小,呈長方形,門是從最右邊開口的。從右到左,並排放著兩排木板釘成的板子床,總共有十六個。

  我用手摸了摸半人高的床板,木質很堅硬,應該不是廉價的木料,恐怕這些床板也和這個屍閣一樣歷史悠久了吧。

  最後一個位置上擺放著一具小孩的屍體。應該是死去的趙委。感覺趙韻含用力咽下一口嘴裡的分泌物,緊張地向屍體走去。

  “你在害怕?怎麼,以前從來沒見過屍體?”我小聲笑著。

  “見過又有什麼好得意的。人家可是神經纖細的淑女,害怕屍體是人類的自然反應。”在這種氣氛詭異的地方,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我笑得更開心了:“那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本人一見到屍體,就會本能地觸發一種古怪的嗜好。”

  “嗜好?什麼嗜好?”她有所警覺。

  沒等她進一步的反應過來,我已經將蓋在屍體上的麻布猛地揭開。

  趙韻含頓時瞳孔放大,想要下意識地尖叫,可是理智立刻阻止了這一不智慧的行為。她死命地鑽進我的懷裡,像一隻受到莫大驚嚇的梅花鹿。

  “死人,差點把我給嚇死。”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驚魂未定的發出聲音。可是眼睛始終不敢睜開,在我懷裡將頭埋得更深了。

  我滿臉惡作劇得逞的燦爛笑容,視線一刻不停地緩緩在屍體上掃描起來。

  這是個很健康的男孩子,略顯棕色的皮膚,面目還算清秀。原本應該充滿活力的身體上,此刻早已經沒有了生機,如同深夜如死的寂靜一般,死得非常徹底。

  戴上手套,用右手習慣性地在屍體上敲敲打打了一番,我皺起了眉頭:“韻含,這具屍體有點古怪。”

  “哪裡古怪了?”她好不容易才提起勇氣往屍體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沒等到視線完全接觸,已經怕得又將頭埋回我懷裡。

  我略微有些無奈,用手加大力氣在屍體的腹部位置擠壓,“你看看。”

  趙韻含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沒什麼啊。”

  “你仔細看看屍體的耳朵、鼻子和嘴巴。”我提醒道。

  她終於認真起來,打量了一番,面色古怪地望向我,“確實有點奇怪。”

  “不錯。”我點頭,“一般溺水身亡的人,除非能死後四小時內被撈起,否則屍體都會因為浸泡的關係而腫脹發臭。

  “因腫脹而導致了頭髮及表皮的脫落,眼、舌的凸出甚至脫落,在養馬河的活水中,屍體更有可能被水中生物咬食而殘缺。

  “而且溺死者多有七孔流血的情況發生。口鼻部會形成濃稠的泡沫,不易破滅,可是這具屍體,實在完整得太過於正常了。”

  “嗯,我也聽說過。”趙韻含似乎忘記了害怕,盯著屍體道:“如果是因為溺水身亡,肺部會有積水。剛才你擠壓它胸口的目的,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吧?”

  “完全正確。”我將屍體的嘴撐開,“它的嘴巴和鼻子、耳朵裡雖然有泥沙,但是嗓子的深處就沒有了。肺部也沒有積水的跡象,恐怕是死後才被什麼人扔進河裡的。”

  “你的意思是謀殺?但為什麼員警沒有查出來?”趙韻含有些詫異。

  我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這個小地方的員警也是些可憐角色,大多是得罪了上邊,最後被調過來,等著老死也得不到升遷機會的傢伙,這些人混一天算一天,有幹勁就怪了。

  “而且,養馬河畔常常有小孩子淹死,恐怕員警過來隨便看了屍體幾眼,就連法醫都懶得派出來就結案,把屍體發放回去了。”趙韻含無語,向左右張望著:“對了,怎麼這個地方只有一具屍體?今天那個被熊咬死的中年男子呢?”頓時,正在看屍體的我如同被雷電劈中了一般,全身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對了,終於明白剛才從透氣孔中向裡邊張望的時候,為什麼自己會產生一種不協調的感覺。原來那不對勁的地方,是來自屍體的數量。

  下午的時候,自己明明聽到旅館的老闆說,兩具屍體都放進了打穀場的屍閣裡。趙韻含的調查也證實了這一點,可是現在,為什麼只剩下一具屍體?還有一具哪裡去了?

  大腦飛快地思索著,我像是想到了什麼,立刻跑到屍閣的門前,仔細打量著門栓。看著看著,越看越心驚,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阿夜,你怎麼臉色都變白了?”趙韻含對我無法預測的行動十分不解。

  我沒有回答,只是用眼睛搜索著房內的地面。

  不久後,意料之中的東西出現在了視線裡,我將它撿起來,臉上的神色不知道變成了什麼古怪的模樣。總之,恐怕是再也笑不出來了。

  “你發現了什麼?”她好奇地往我手裡看。

  我望向她,問道:“你剛才開門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倒是沒什麼,只是覺得門很重。”她回憶道。

  “我看門不是重,而是被什麼弄壞了。”我指著門栓,“你看,這裡有劇烈拉扯留下的痕跡。應該是什麼東西對門施加了極大的作用力。大得將門鎖的栓都拉得斷裂了。”

  “誰有那麼大的力氣?”趙韻含吃驚道。

  “還不僅如此。”我將手心攤開,掌上露出了剛才撿來的東西,是一把已經壞掉的銅鎖,“這是屍閣的門鎖,它的鎖頸部分已經爛掉了,不過鎖卻飛到了屋子裡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似乎絲毫沒有緊張感,偏過頭想了想,“恐怕是有人在外邊用力地踢門,想要闖進去。”

  “這是一種可能。但是你想過沒有,這扇門是向裡邊開的,如果是外邊的人想闖進去,門鎖雖然會壞掉,但是門沒有理由也壞了。”我頓了頓,一字一句地緩緩道:“這種情況,更有個可能……是裡邊的什麼東西,用難以想象的力氣將門撞開,以至於門栓壞了,門的軸輪也壞了。”

  “不可能!”趙韻含略微有些變色,“那樣門鎖沒有理由會留在屍閣裡。”

  “理論上是如此。”我哼了一聲:“門栓壞掉的狀態也說明了,是被裡邊傳來的力量破壞掉的。這個銅鎖恐怕是後邊出現的某人,出於某種目的扔進去的。”趙韻含無法辯駁,她向四周掃視了一眼,黑漆漆的夜色,寂靜的黑夜,不遠處縈溢著死氣的屍體,還有那個從屍閣裡跑出去的東西……

  這一切,都足以讓人產生恐懼。她的臉色不自然起來,身體也向我靠得更緊了。

  “喂,你說,如果門真的是從裡邊打開的,那逃出去的是什麼東西?會是人嗎?”我搖頭,“不太清楚。這道門的木質很堅硬,而且門軸承也是很粗的鐵芯。要逆著開門的方向把門撞開,很難想象需要多大的力氣。

  “不過,就算再強壯的人,恐怕也做不到吧。而且看門栓的破壞程度,應該是瞬間壞掉的。恐怕,那東西只用了一下就把門弄開了。”

  “那會是什麼?”趙韻含打了個寒顫,“屍閣裡本來應該有兩具屍體的,可是有一具現在不見了,難道是……屍變?”

  “神經,怎麼可能!”我沒好氣地道:“雖然現在因為線索太少,我暫時無法解釋眼前的狀況,但是屍變這種無稽之談,絕對是不可能的。”不錯,這世界上的人和生物都一樣,死了就一了百了,變成其它生物所需的肥料,進行生態圈的另一種輪迴。人類也是如此,人死後怎麼可能會有靈魂!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有,也不足以讓屍體動起來。

  屍體之所以為屍體,就是因為大腦死亡,身體所有的機能都喪失了,如果真的能動起來,而且還能產生比生前更大的力氣,那,絕對可以歸類於科幻小說的範疇,不是現實的世界能夠發生的。

  趙韻含緊張地拉了拉我,說道:“這地方越來越詭異了。阿夜,該調查的都調查了,我們該走了吧?”

  “你不是要聽屍體假活狀態下,發出的怪異聲音嗎?”我看了她一眼。

  “恐怕這次是沒戲了。”她撇了撇嘴,“你也看過資料,根據調查,只有在養馬河裡淹死的,年齡在三周歲到十三周歲之間的小孩子,才會出現假活的現象。

  “這個趙委雖然是從養馬河裡撈起來的,但是明顯是死後才被人扔進河裡,構不成假活的條件。”

  “這樣啊。”我略微有些失望,原本還滿懷興奮地,以為可以看到科學又一無法解釋的現象呢,可惜了。

  再次打量一番,雖然搞不明白跑出去的東西是什麼,以及那具中年男子的屍體為什麼會消失,但是收穫,還是有的,至少發現了一起謀殺案,明天一早打電話到城裡去報案,說不定還可以藉著這個機會,通過警方調查今天遇到的那個白衣女孩的事情。

  不論怎樣,我都不信她會是鬼,握著她小手的那份滑膩柔軟,以及淡淡冰涼的感覺,直到現在都還很深刻地映在大腦的深處。

  下午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後,似乎塵封的記憶已經開始有了些裂口。雖然莫名其妙,但總有一種感覺,似乎,我倆應該是認識的,而且,還很熟。

  每當回憶起那女孩純淨的眸子,我便會若有若無地產生一種淡淡的溫馨。

  或許,我曾經真的認識她吧。

  正要走出門,突然感覺身旁的趙韻含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她尋找著我的手,用力握住。原本纖細溫暖的手早已變得冰冷一片,甚至不住地打擺。

  “怎麼了?”我疑惑地轉過頭問。

  只見她滿臉慘白,眼睛死死地盯著擺放著屍體的方向。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地方。屍體,已然在它該躺的地方,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聲音。”趙韻含緊張得嗓子都在發抖,發出的語音有些殘缺不全。

  我側耳傾聽,不禁渾身一顫。寂寥的午夜,有一種毫無意義的單薄聲音,輕輕地迴盪在屍閣內,如果不注意聽,根本就發現不了。聲音的來源,正是那具叫趙委的屍體。

  趙韻含死命地輓住我的胳膊,我用力甩開她,飛快地向屍體走去,一把將它身上的麻布扯掉。頓時,我被驚呆了。

  只見趙委原本緊緊閉著的眼睛此刻瞪得斗大,惡狠狠地盯著天花板,屍體的嘴緩緩張合著,發出一陣又一陣聽不出任何意義的音節。那個音節以兩個音段為一點,不斷的重複著。它放大的瞳孔開始左右移動,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猛地,血紅的眸子盯住了我。布滿血絲的眼睛立刻瞪得更大了,屍體唐突地不再發出聲音,只是恐怖地盯著我,一直盯著我,突然,左手猛地抬起,緊緊地將我抓住。

  我的上身動彈不得,驚慌地一腳向屍體踢了過去。趙委小小的身體飛了起來,刺耳地尖叫著,爪子一般的手終於放開了,整個屍體都跌落到墻角。

  驚魂未定的兩人逃也似地跑出屍閣,偷偷回到了旅館裡。趙韻含怕得一個人不敢睡覺,非要賴在我房間裡。最後,我也由得她了。

  腦子十分混亂,就算躺在床上,也沒有辦法確信剛才親眼見到的一幕,總覺得一來到這個村子後,縈繞在內心深處的不安感越演越烈,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那具會動的屍體,還有那詭異的聲音……雖然那聲音似乎毫無意義,但是卻有一定的節奏感,它應該在不斷重複著某個字符。而且這個字符,我已經隱約猜測到了。

  因為,在我將屍體踢飛的那一霎,屍體在半空中,分明從嗓子裡發出了兩個我能夠聽明白的音節。

  那,居然是在叫一個名字。

  我的名字……



第五章 喚魂塔

  有人說,有幾種人容易被鬼纏住。

  例如:左手食指有黑痔的人、凌晨二點四十七分洗臉的人、頭髮自然枯黃無光的人、無故失眠的人、凌晨一點四十四分出生的人、額頭無故發青的人、凌晨從衛生間的鏡子裡可直接看到窗戶的人、在七月十四日打破碗的人……

  我屬於哪種人呢?不管是哪種人,最近我都有些倒霉。莫名其妙地因為好奇心跑到這裡,來查金娃娃的傳說以及假活事件,沒想到在夜探屍閣的時候,居然遇到了詐屍,唉,頭痛,搞得現在大腦都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那場遭遇究竟是不是在做夢。

  凌晨,我醒了過來,感覺口乾舌燥,拿過水瓶倒了一杯水喝,等到再回到床上時,居然怎麼樣都睡不著了。

  看了看手機,二點四十一分。我住的是雙人房,隔壁床位,趙韻含正蜷縮在被子裡睡得正香,這傢伙,不論怎麼勸,就是怕得不敢回自己房間。

  以前在《痕跡》事件裡,她不是一副很臭屁的樣子嗎?而且,這次調查還是她發起的。都不知道這副柔軟正常的女孩子模樣是不是裝出來的,如果是的話,她就太可怕了!

  我眨巴著眼睛,仔細地觀察她。雖然接觸了這麼長時間,好像只有這次才有機會看清楚她似的。突然發覺,這個美女,還真不是一般的美。

  微微卷曲的修長睫毛,粉紅色的可愛嘴脣,不時微微抽動的秀挺鼻子,以及如瀑布般濃密,灑在枕頭上的黑色長髮。

  我在嘴角擠出惡作劇的笑容,躡手躡腳地下床,走過去,扯下她的一根頭髮,然後用柔滑的發絲迴盪在她的嘴鼻間撓癢癢。趙韻含露出一副苦惱的樣子,眉頭輕輕皺起,右手在空氣裡揮動,想要將騷擾自己的東西給撥開。

  玩了一陣子,自己都感覺自己的行為有夠幼稚無聊的。我站起身,向浴室走去。橫豎睡不著,還是洗把臉清醒一下,打開筆記型電腦玩會兒遊戲得了。

  打開浴室的燈,我胡亂地將水潑在臉上。水打濕了我的視覺,從閉上的眼簾縫隙望著外邊的世界,總覺得空間稍微有些扭曲。

  我用袖子將臉擦乾,望向鏡子。但是隻一眼,就驚呆了。

  鏡中的我居然憔悴得不成人樣。凌亂的頭髮毫無光澤,臉色泛出慘白的血色,額頭上甚至白得發青。自己究竟怎麼了?就算沒有睡好,神態形象也不至於如此糟糕吧?

  我愣愣地盯著鏡子發呆。突然,鏡子映照出的窗戶位置,我發現了一個不規則的倒影。像是,人的臉。

  猛地回過頭,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緩緩地將視線移回鏡子上,那張臉再次出現了。而且,似乎比剛才的更加清晰。

  這可是二樓,窗戶外怎麼可能有人?

  我用力地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再次睜開。那個不規則的臉孔不但沒有消失,真的再次變清晰了。

  我甚至能看到那張臉的細部。那是個男人,大約有三十多歲。他的眼睛圓睜,細小的瞳孔四周布滿了鮮紅的血絲。

  他的臉緊緊地貼在玻璃上,臉色慘白,那雙眼睛死死地瞪著我,就像屍閣中那具屍體瞪著我的神情,一模一樣!

  呼吸!深呼吸!雖然不怎麼相信鬼鬼神神的東西,但是絲毫不影響我現在的恐懼。那是發自骨髓中的寒意,與生俱來,無法以自己的意志控制。

  我想轉身逃走,但是理智卻不允許自己那麼做。

  我和那雙恐怖的眼睛對視,不知過了多久,那張臉如同它的突然到來一般,唐突的不見了。我渾身的力氣仿佛被什麼東西抽去,身體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早晨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十分暇逸地躺在床上。旁邊的桌子擺放著還冒著熱氣的豆漿、油條。四處打量一番,旁邊床位的趙韻含已經不見了,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就像從來不曾有人睡過一樣。

  我伸了個懶腰,用手捧住額頭苦苦思索。

  清晨的陽光從窗外零落的灑了進來,帶著開春特有的涼爽空氣。這根本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一天之初了,難道,昨晚的一切真的不過是場夢?

  翻身起床,突然發現盛著油條的碗下邊有張紙條。我拿了起來,只見上邊用娟秀的字跡寫著:給某個躺在浴室地板上睡覺的傻瓜:買了豆漿油條給你,記得吃了才準出門。不好好吃早飯的話,會得胃病的。

  PS:你該減肥了——人家好辛苦才把你拉回床上去!

  我笑了起來,這個趙韻含,人還是滿不錯的嘛!心底稍微感覺有些溫馨。

  有多少年了,因為父母實在很忙,在家裡都是自己一個人吃飯。往往起床後甚麼東西都被傭人準備好了,擺到了桌子上。雖然什麼都不缺,可是老覺得少了些什麼,或許,自己也像常人一般,害怕孤獨吧。

  現在,雖然自己也是一個人吃早餐,但是卻不像往常那般感覺心冷。這種感情色彩很複雜,但是也很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過相同的感動。

  豆漿很新鮮,像是用剛成熟的新黃豆磨成的。能喝到這麼正統的豆漿,在春季真的很難得。我按照紙條的命令,慢條斯理地花了許久才吃好,最後還意猶未盡的舔著嘴脣。

  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兩樣東西,可是卻讓自己感覺十分滿足,渾身充滿了少有的活力。

  走出門,剛到了旅館外邊就聽到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養馬村的人行色匆匆,腳步不停地向東邊跑著。偶爾有人看到我,神色間居然流露出不耐煩以及微微的敵意。

  我皺眉,隱約猜測到了一些事情。

  走回旅館的大堂,我找到老闆,問道:“老闆,養馬村今天要趕場嗎?”所謂趕場,是農村特有的習俗。場,也就是市場的意思,每隔兩天或者三天,農村的人都會聚集到固定的某個地方,將自己家裡產品拿去出賣。

  一般拿來賣的東西都很雜,不過價格倒是比城裡的市場上便宜得多。以至於許多城裡的小販就常常朝場上跑,賺取貨物的差價。

  老闆搖搖頭:“明天才是趕場的日子,今天是因為養馬村發生了一件事。”

  “什麼事?”我裝出一副好奇心旺盛的小男生樣子,眼睛裡都充斥滿了閃閃發亮的火花。

  沒辦法,我和趙韻含來的時候,登記時用的都是學生證,而且還謊稱自己是為了準備畢業旅行,而來先行探路的學生會成員。

  不過,這種蹩腳而且完全沒有可能性的理由,老闆居然毫不懷疑,而且還很照顧我倆。或許中國就是這樣的一個民族吧,對於小孩和學生,總是有著一分寬容。

  老闆的面色露出難言之隱的味道,他緊張地向四周看了看,小聲道:“悄悄告訴你,今天一大早就發生了一些事情,村子裡下午就要開長老會議,恐怕是要把村子裡所有的外人都趕出去。

  “對了,提醒你那位女同學一聲,最近幾天千萬不要到外邊去到處走動,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我一聽便明白。估計是早晨有人發現屍閣的門被破壞了,而且其中一具屍體不翼而飛。

  養馬村的人最近十幾年間,對外邊來的人研究村人屍體的事情,恐怕早有耳聞了,只是苦於沒有證據。發生今天的事,讓他們長久以來憋在喉嚨口的怒氣迅速膨脹,就快要到爆發狀態。

  看來最近一、兩天,確實要多多小心。雖然我們披著一層學生的外殼,但是誰又知道在這個略有些封閉,而且風俗習慣獨特的地方,會不會拿所有外人開刀呢?

  我思索著在臉上堆積起虛假的笑容,“謝謝老闆的關心。那個長老會議,老闆也要去參加嗎?”

  “全村所有的男丁都要去,我也不例外。等一下關了門我就要走了。你們今天最好不要出門。”我乖巧地點頭,趁他回身的一霎間,將一個很小的東西塞進了他的衣兜裡,然後笑容滿面地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再順著窗戶爬到了院子裡,從旅館的後門走了出去。

  搞不清楚趙韻含一大早就跑到了哪裡去,我也沒在意,只是徑直朝養馬河的方向走。

  金娃娃的傳說和養馬河一直聯繫在一起,而假活狀態的產生,雖然我並不是太清楚,但是通過最近幾天的直接以及間接的調查,也明白了幾點。

  必須是淹死的人。

  年齡不能超過十三歲的幼童。

  範圍只在養馬村附近,出了周圍十公里的地方,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這種怪異狀況。

  也就是說,一切的一切,原由都應該出在這一段的養馬河。難道是最近十三年來,水質或者某些環境產生了變化,導致假活狀態的產生?

  但是令自己搞不清楚的東西還是有很多。昨晚,那具屍體發出的聲音,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名字?應該是幻覺吧!自己離開這個地方已經十多年了,而屍體的主人不過才七歲,我根本就沒有結識過他的可能。

  帶著滿腦子的疑惑,我翻過河堤,來到了河床上。由於是早春,養馬河的河水並不多,三百多米寬的河道露出了很長的河沿。河沿上放眼望去,全都是鵝卵石,密密麻麻的,什麼稀奇古怪的形狀都有,一直向視線望不到的盡頭延伸。

  我順著河床慢慢走動,希望能有狗屎運,找到些用得上的線索。走了不遠,就看到趙韻含蹲在地上,呆呆地打量著眼前的事物。

  我童心大起,悄悄地從她身後走過去,想要出其不意地嚇她一跳,沒想到剛走到離開她只有半米的距離,她開口了:“阿夜,下次你要嚇人的時候,記得找個沒有太陽的天氣。”我一看腳下,才發現自己的影子已經拖到了她的腳下。

  暗自罵著自己笨蛋,我哼了一聲:“沒情調。作為女生,就應該在某個帥哥想要和自己開玩笑的時候正確配合,這是做淑女的基本常識!”

  “那抱歉了。你退回去重新來一次,這次我一定裝淑女!”她回過頭望向我,嘴角流露出促狹的笑容。

  我沒精打采地撇撇嘴:“不用了,你是不是淑女又不幹我的事。你剛才在看什麼?”

  “這個東西。阿夜,你知道是什麼嗎?”趙韻含指著身前的一堆石頭考我。

  我看了一眼。這是一堆很扁平的鵝卵石堆砌成的石堆,用的鵝卵石正面都很圓。底下粗壯上邊越來越小,呈現塔狀。這堆石頭,一共疊了七層高。

  “這是喚魂塔。”我也蹲下身,緩緩道:“據說小孩子的靈魂是很脆弱的,特別是淹死的孩子,他們的靈魂很容易被水鬼拉走。

  “所以養馬河一帶的原住民,在家裡有十三歲以下的幼童被河水淹死後,一般都會到河床邊堆砌這種喚魂塔,希望能將孩子的靈魂找回來。”

  “不愧是有神棍稱號的男人,居然連這麼稀少的風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趙韻含造作地露出滿臉驚訝,用力拍手。

  我瞪了她一眼,“你這句話根本就不含有褒義的成分,算了,懶得和你計較。你看喚魂塔那麼出神幹嘛?”

  “當然是有原因的。”她和我打起了啞謎,“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一個人拿一張百元鈔票,到商店買了二十五元的東西,不過它的成本價只有二十元。

  “店主由於手頭沒有零錢,便拿這張百元鈔票到隔壁的小攤販那裡換了一百元的零錢,並找回了那人七十五元。那人拿著二十五元的東西和七十五元的零錢走了。

  “過了一會兒,隔壁小攤販找到店主,說剛才店主拿來換零的百元鈔票為假鈔,店主仔細一看,果然是假鈔,他只好又找了一張真的百元鈔票給小攤販。那麼,在整個過程中,店主一共虧了多少錢財?”鬱悶,這種強迫對方朝自己思路思考的邏輯問話方式,不是自己的專利嗎?什麼時候被她給拷貝過去了?

  我皺眉略微思考了一下,“九十五元。怎麼?你想藉著這個問題告訴我什麼?”

  “也沒什麼。”大概是被自己答對了,趙韻含有點失望,“你的邏輯思維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

  “很簡單。很多人都以為關鍵是那一百元的假鈔。其實主要問題出在最後還給小販的一百元真鈔上,只是很多人都忽略掉了。”我一邊回答,一邊試著揣測她的用意:“老闆用一百元假鈔換回了一百元的真鈔,找給那人的也是真鈔中的其中七十五元。不過他自己還剩下二十五元,雖然最後又還了小販一百元真鈔。

  “不過,最後的一百元,是可以和找回的一百元零錢相抵銷的。你不會是想告訴我,眼前的這個喚魂塔,就是一百元假鈔吧?”

  “算你猜對了。”趙韻含有些不服氣,她望著我說道:“這就是昨晚抓住你的那具屍體的喚魂塔。”

  “什麼!”我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不知為何,心底冒出了莫名的恐懼。仿佛那隻冰冷的小手,帶著驚人的力氣,還緊緊地吊在自己的手腕上。

  不由自主地向左手腕摸去,我強作鎮定,沉著臉冷聲道:“你找這個幹嘛?”

  “你不覺得奇怪嗎?”趙韻含顰著眉頭,“你和我都很清楚,趙委並不是被水淹死的,他應該是死後被人拋進養馬河裡。”

  “不錯,殺死他的嫌疑犯,大概是那個到處向村裡人說趙委掉進養馬河的人。”我疑惑,“不過這些關我們什麼事?謀殺一類的案件,我們應該報警才對。”

  “我才沒心思管這種事呢!我的意思是,趙委昨晚為什麼會發出和淹死的幼童一模一樣的聲音?這十三年來,還是頭一次發生這種例外。”我不屑地說:“所謂的例外,不過是沒有發現罷了。你敢確定這十三年來,養馬村所有幼童死亡三天后,都有人檢查是不是會有假活狀態?或許這種假活,根本就不只在淹死的幼童身上發生。”趙韻含用力搖搖頭,“我很確定!十三年來,不只是養馬村,就連附近三十公里的範圍,只要有人死亡,都有專家進行過調查,所以最近幾年才歸結出假活狀態只出現在十三歲以下,在養馬河被淹死的幼童身上,這點毋庸置疑。

  “可是趙委的屍體,真的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是會畫符什麼的嗎?你以前還強迫我喝過符水,怎麼不畫幾張出來,看看能不能將趙委的靈魂請出來?”我蠱惑道。

  雖然對她從前強迫我喝符水的事情耿耿於懷,不過,自己曾經親眼見過她用符水,將一個小孩卡在喉嚨上的魚骨頭化掉,雖然不知道原理,但是真的很神奇。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用漂亮的大眼睛望著喚魂塔,很仔細地打量著。

  我見她一副認真的樣子,不禁張大了嘴巴,“你不會是真的有辦法用鬼畫符喚魂吧?”趙韻含半睜著眼簾,緩緩回頭望我,笑容十分燦爛,“怎麼可能有喚魂這種事情,那些符只是人家隨便畫的罷了。人家對民俗學超有興趣,鬼畫符也是民俗的一種,你總不會干涉人家的私人興趣愛好吧?!”我看著那張用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掩飾的面容,頓時有些無語。這傢伙,不會真的有辦法喚魂吧?

  雖然我不怎麼相信,但是男人的第六感總是很強烈地告訴我,她絕對在隱藏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而且那東西,絕對是剛剛才在本人的提醒下想到的。

  搖搖頭,暗自下定決心從今以後要把她跟緊一點。我突然想到了今天的早餐,猶豫了少許,好不容易才結巴道:“對了,那個,今天早晨,謝謝了。”趙韻含詫異地望著我:“謝我什麼?”

  “早餐。”

  “什麼早餐啊?我都還沒吃就出門了?你吃了?”她疑惑的眨巴著眼睛。

  我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古怪,“今天早上的豆漿和油條,不是你給我準備的嗎?你還留了紙條……”提到紙條,我猛地想了起來,紙條上的字跡,並不是趙韻含的!那個字跡自己從來就沒有看到過。不過由於當時太高興,也顧不得想那麼多了。

  那,究竟是誰為我準備的早餐?難道這個村子還有人記得我,並將我認了出來?看字跡,那人應該是個女孩子,但是她為什麼不堂堂正正地過來和我相認呢?

  唉,不知為何,對我而言,這個村子籠罩的怪異氣氛以及迷霧,越發地濃重了……



第六章 水鬼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關於水鬼的傳說,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個,就是水鬼升城隍。

  相傳從前有個叫阿眯的漁人,只因家裡有一個雙眼失明的老母,四十多歲還娶無老婆。阿眯對母親十分孝順,每天打來的魚,都要選出一條最好的煮給母親吃。

  在阿眯打魚的溪港裡,有一水鬼,他見阿眯是個孝子,便經常幫阿眯驅魚入網,使阿眯天天都擄到很多魚。

  後來,阿眯還與這個水鬼結成了朋友,經常請水鬼朋友上船飲酒。談敘間,方知這水鬼是九年前落水而死的老伯。他是一個好心的水鬼。

  本來,人落水而死成了水鬼之後,三年便可“掠代”。

  第一個三年,掠到的是個孕婦,他不忍心掠她一屍二命,便扶她上河,讓她回家。

  第二個三年,來跳水的是一母一子,那母親抱著兒子一併跳下河去。水鬼伯不忍心掠他們母子代他一人,便又扶他們母子上河,而且變成一個老伯送他們母子回家。

  如今水鬼伯已在水裡浸了九年,他想這次無論如何一定要捉個替身,誰知水鬼伯救了四條生命,感動了觀音娘娘。

  觀音娘有意試探水鬼伯豈會真好心,便變作一個雙眼失明的老婦,邊走邊哭邊罵兒子梟心,來到了河邊便跳下水去。

  水鬼伯見這老婦同自己一樣受兒子氣死,很同情她,情願自己浸在水裡永不超生,絕不願捉個老婦人作替身。當即托起了老婦,勸她回家。

  觀音娘見水鬼伯果真有一片救人之好心,便奏知玉皇大帝,封他為當地城隍。

  水鬼伯作了城隍之後,叫阿眯今後不要再去打魚了。可在廟前賣香燭,以便天天仍與他作朋友。

  不過養馬河畔的水鬼傳說卻沒有那麼友好,這裡的代表水鬼是金娃娃。

  至今養馬村還流行著一種稱為“魚蝦替身葬”的埋葬方法。據說沿河漁民因在養馬河裡失事,屍體漂沒,家人便取漁網到河裡撈取一番,網中所獲東西或魚蝦,即被認為是死者的替身,取回收殮而葬。

  就是這個風俗,卻出現了一點小小的問題。

  在養馬河上,船駛時,忌遇魚和蛇。遇上有蛇爭道橫渡,行船人必須加快船速,趕在蛇未過船頭時搶先駛過去,據說船是龍,龍若鬥輸蛇就要倒霉。

  船在行駛時,有魚跳上船,不能抓而食之,而是把它們放回水裡,且要抓兩把米撒進水中,據說魚是龍王的親戚,跳上船是為了覓食。

  還有人說這些魚是水鬼變成的,跳上船是為了試探人心,若貪圖小利,必遭報應。

  今天早晨的霧氣十分濃重。趙凡早早便將擺渡的船劃到河的左岸,等待顧客上門。

  由於養馬河很寬,能夠通行的橋並不多,而這一段剛好是兩岸交流密集的地方,如果要過橋的話至少要繞十多公里路程。許多人圖方便,所以這裡的擺渡生意就紅火了起來。

  趙凡六年前高中畢業,因為沒有考上大學,也懶得再重考,乾脆接下了他老爸的生意,當起了船夫。每天一大早,不等到天亮就開始了自己一天的生意。

  開始的時候他老爸死活也不願意,說天不亮去河上容易招惹水鬼,到時候命都保不了。趙凡好歹也是個高中生,當然對這種事嗤之以鼻。時間久了,老爸見他活得好好的,也就沒有再理會。

  趙凡看了看手錶,才六點一刻。對於早春而言,這個時間天色不過才剛剛亮,由於霧氣很濃,就連五米外的地方都看不清楚。

  好冷,他縮了縮脖子,跑到船艙裡坐下。

  似乎霧氣更濃了,不斷翻滾的白色煙霧帶著冰冷的氣息,不但麻痺了自己的嗅覺、視覺,就連聽覺都受到了影響。

  他有些奇怪,今天是趕場的日子,一般這個時候,早就有村人帶著自己的貨物跑去場上占好位置了,可是直到現在,自己一個人都沒有看到。

  難道是算錯了日子?還是家裡的鬧鐘壞掉了?

  不對!他走出船艙朝天上望瞭望,透過霧氣,隱約可以看到黯淡的光線。這樣的天色,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應該是六點出頭。但為什麼,自己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看看手錶,確實是六點一刻,並沒有搞錯時間!

  他坐到船沿上,看著不斷擊打著船身的浪花。猛地想起了什麼,他全身一震,死死地瞪著手腕上的表。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自己是五點起床的,吃過早飯準備了一下,將船開到這裡已經是六點一刻了。為什麼等了那麼久,表的指針還是停留在六點一刻的位置?

  手腕上的機械表,秒針滴滴答答地走著,沒有絲毫停頓過的樣子。好不容易他才發現,不論秒針走得多麼賣力,可分針和時針卻像盤石一樣悍然不動。看來是壞掉了!

  趙凡嘆了口氣。又要花錢去修理,以後乾脆用電子表得了,又便宜又耐用,比這件據說是祖上傳下來的老古董方便多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天色,似乎和指標一樣,也絲毫沒有變亮的跡象,依然如同自己剛來時一般黯淡,雖然自己已經來這裡等了至少一個小時了。

  突然,從岸邊傳來了一陣陣嗩吶的響聲,異常熱鬧。

  他側耳傾聽,很快就聽清楚了,居然是有人結婚,而且這麼早就開始送新娘了。

  對於養馬河畔的人而言,早晨八點以前送婚是很不吉利的。趙凡暗自禱告,希望這攤生意不要扔到自己頭上。

  可惜往往事不如人願,不想來什麼,什麼偏偏要找上門。

  喧鬧的嗩吶聲越來越近,白色的霧氣中,黑色的人影如同從天的盡頭冒出來般,一串串地往這邊走來。

  頭痛,儘管千百個不願意,趙凡也沒辦法拒絕送上門的生意。倒霉就倒霉吧!

  他將木梯子推到岸上,看著越變越大的身影,等看清楚了,卻不由得愣住了。

  這些人還不是一般的古怪,所有人都是一身黑色,只有腰上系著一條白帶,而且,還將臉緊緊地蒙了起來。

  只有人群最中央的新娘一襲紅衣,薄薄的紅色蓋頭蓋住了嘴臉,不過卻能隱約看出五官的輪廓。雖然朦朧,但是絕對是個大美女。

  他不由得開始羡慕起新郎來。不知道是哪個該死的幸運兒,竟然能娶到如此漂亮的絕色尤物。自己孤家寡人已經六年多了,二十四歲的男人,在鄉下地方,早就到了結婚的年齡。可惜用膝蓋想,也明白自己永遠都沒有娶到這種美女的機會。

  拋開極度不平衡的心理,趙凡看著那行人緩緩地魚貫著上船。這些人雖然古怪,但是卻很懂行規。

  在養馬河上搭船的乘客也有禁忌。

  如果船上載有新娘,新娘就得打傘,傘柄上懸一串豬肉。船靠岸時,如果又有一位新娘要乘船,那麼,這兩位新娘不能不打招呼就走,應該各自從自身上取出一塊手絹,交給伴娘互相交換。如果沒有伴娘,兩位新娘就要自己親手交換,表示互相祝賀。

  這位新娘上船後,不慌不忙地撐開紅色的竹傘,掛上鹼豬肉,靜靜地站在船頭。河風吹拂在她薄薄的紅色衣裙上,不斷蕩著,美得猶如墮入凡塵的仙女。

  趙凡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不禁看得痴了。

  好不容易在這種多霧的天氣過了河,其中一個黑色衣服的人隨手給了他一個大紅包。暗自用手捏了捏,很厚,看來不會太少。

  送親的隊伍下了船,新娘剛要坐上轎子,沒想到遠處又響起了別一股嗩吶的聲音。

  不會吧,又是隊送親的。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怎麼這麼早就有兩隊人馬,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家的女兒送出去了?

  趙凡好奇地往遠處望,霧氣裡,第二個送親的隊伍走了過來。他們的打扮居然同樣是黑衣白帶,就連人數都和第一隊的一模一樣。

  靠近河岸的送親隊似乎有些緊張,他們看著對面的人走過來,和自家的新娘擦肩而過。就在那一剎間,兩個新娘很不屑對方一般,同時偏過頭去,就連互相送手帕的風俗都免了,那副針鋒相對的樣子,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打起來。

  接著第一隊的新娘走遠了,第二隊的送親隊伍如同剛才的形式上船,撐開傘,掛上鹼豬肉。也如同剛才那隊一樣,整個過程沒有人說過一句話、發出一點聲音。

  這次的新娘也是一襲紅衣,面紗下的臉孔同樣朦朧,同樣的美到超凡脫俗,但卻是別一種風味。

  如果說第一個清純得猶如百合的話,這一個就是丁香,似乎渾身有著很清新的香味,但是偏偏沒辦法準確聞到。

  十多分鐘後,船平安地回到了對岸。迎親隊伍一個接著一個的下船,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提到支付船錢的問題。他有點急了,拉住了最後一個人。

  那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依然沒有說話,只是向旁邊指了指。

  趙凡下意識地低下頭,只見冰冷的養馬河的河水裡,船的不遠處居然有一個金光閃閃的嬰兒形物體,似乎伸手就能碰到,那種光芒,大概只有黃金才能散髮出來。

  這次發了!恐怕買房、娶老婆的希望都能實現了!

  趙凡再也顧不上討要少得可憐的船錢,他拼命地俯下身子,將手伸入河水裡。

  冰冷的水中,手很快就移動到了金子的位置,就快要碰到了。只是他的大腦此時絲毫沒有分析過,金子是金屬,遠比水的質量要大得多,怎麼可能沉浮在水中央呢?

  慾望強烈地熾熱起來,拿到了!就要拿到了!他欣喜若狂,但就在手將那個物體握在手中的時候,卻愣住了。

  那種觸感,並不太像金屬,滑溜溜的,很怪異,似乎,是個女人的手臂!

  來不及多想,在大腦發出的強烈警鐘下,他下意識地想將手縮回來……可惜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那個金光閃閃的物體一口死死地咬住他的胳膊,用力將他拽到了河水裡。

  岸上,被紅色頭巾蓋住的新娘,她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燦爛的微笑……

  毫無收穫的一天很快地過去,夜晚降臨了。我和趙韻含坐在床上對望,默默無語。

  “今天你有沒有什麼收穫?”趙韻含明顯感覺氣氛單調,先開了口。

  我搖頭,“線索還沒有回家。”

  “什麼意思?”她不解地追問。

  我疲倦地笑了笑:“我把一支很小的數位錄音筆,塞在了旅館老闆的口袋裡,他回來了,我們就知道養馬村的長老會議上,究竟會怎麼對待外來人了。”

  “我想他們十之八九會把外地人趕出去。”趙韻含不抱希望地說。

  我不置可否,掏出早晨壓在油條盤子下的那張紙條,漫不經心地看著。

  “你還沒有想到,今天的早餐是哪個美女給你做的嗎?”她望了我一眼。

  “換作是你,你能用什麼方法,判斷一個在少年時已經離開了十三年的地方,會有誰能夠認出你的?而且還很神秘地潛入你的房間,在不留名的情況下幫你送早飯?”

  “這就有點費力勞心了。”趙韻含的語氣十分悠閑:“說不定是那天跟你一起回來的女孩呢。雖然我沒有見到,不過,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說她確實存在嗎?”

  “說實話,我自己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自己的一種錯覺了。”我搖著頭苦笑:“畢竟那麼純淨漂亮的女孩子,總是給人一種非常縹緲、難以抓住的感覺。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真的還存在嗎?”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阿夜,明天我們去趕場吧。”

  “你嫌現在發生的事情還不夠多嗎?”我瞪著她。

  她卻笑得十分神秘:“這你就不知道了。橫豎在養馬村也找不出什麼有效的線索,還不如跑出去轉換一下心情,說不定能發現什麼忽略掉的東西。”

  “算你這條理由還說得過去。”我想了想,似乎真如她說的那樣,在養馬村根本就沒有任何進展。

  原本是來調查假活現象的,但是卻在一個本不應該出現那種狀態的孩子屍體上見識到了,害得自己現在完全沒有任何明顯的目的,也對朦朧的現狀理不出絲毫的頭緒來。

  唉,真的很麻煩,早知道就不來這個鬼地方了。

  樓下傳來一陣咳嗽聲,很熟悉,我和趙韻含對視一眼,線索,終於回來了。

  施用了許多種花招,好不容易才悄無聲息地將數位筆偷回來。我們躡手躡腳地回房間,然後有選擇的將全過程聽了一遍。聽完後,又默不作聲地坐到床沿,細細將得到的東西各自分類。

  不得不承認趙韻含智商極高,她的思維速度完全能跟得上我的節奏,對細節的整理甚至比我更加反應迅速。

  將得到的東西消化好後,依然是她先開口:“沒想到昨晚消失的屍體,不只是那個被熊咬死的中年傻瓜,還有出現過假活現象的趙委。你看有沒有可能,昨晚將屍閣的門弄壞並且跑出去的,就是那個中年人的屍體?”

  我皺了皺眉頭:“你的意思是他並沒有死,只是被熊壓到窒息罷了?晚上醒過來後發現自己被放在屍閣裡,又害怕又恐慌下,發出常人遠遠不能達到的速度跑掉了?”

  “你昨晚不是已經分析過,那種情況不是一個單獨的人能夠做到的嗎?我的意思是,跑出去的只是屍體!”我有些難以理解,“你的意思我不懂,單一的屍體怎麼可能自己跑出去?”

  “民間不是有一種形容屍體自主行為的名詞嗎?”趙韻含壓低了聲音:“譬如說,屍變!”

  “荒謬,不合理,這種說法我實在無法苟同!”我大搖其頭,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趙韻含頓時有些氣塞,“夜不語,我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怪異莫名的事情也遇到過不少,但是怎麼就老是一副死腦筋,總是不信這世界上有鬼呢?”

  “我承認世界上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和地方,雖然它們不可以用科學解釋,但是總會留下一些可以供人邏輯思考的地方,屍變這種東西實在太荒誕了。”我堅持己見。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的想知道,你的腦袋究竟是怎麼構造的。好奇心旺盛,一方面對神秘的事情感興趣,一方面又不斷否定它們,就算它們真實的發生在眼前,也能立刻用狗屁不通的所謂科學解釋來自我欺騙,你這人實在太矛盾了!”

  “我的性格就是這樣,你管我。”我哼了一聲。

  “算了,我才懶得管你。我回房間睡覺,再見。”她咬著嘴脣,用力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苦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維方式以及不斷變化的觀點,自己信不信是自己的事情,她那麼生氣幹嘛?

  看看手機,已經十點一刻了。我用力躺倒在床上,突然感覺很累,非常累,也懶得洗漱,就這麼閉上眼睛,睡著了。

  然後自己又做了那個奇怪的夢,那個夢依然十分朦朧不清晰,很多細節都令人無法記住。只是隱約的覺得,那個夢的場景是個很長很長的河床,四周滿滿地堆積著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有個女孩站在我的身前,拼命想要向我傳遞某種資訊。

  可是,我還是看不清那女孩的模樣,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只見到她的嘴巴不斷地開合著。

  不過這一次,我似乎能夠稍微讀懂她的脣語了。她像是在呼喚我的名字,又像是在求我快點離開。

  每當我覺得自己快要明白的時候,夢就會如同被外力突然掐斷一般,我也莫名其妙地清醒了過來。

  我用力揉著眼睛,想要睜開,但是酸痛的感覺卻令自己很不舒服。懶懶地在床上繼續回憶那個怪異的夢境,直到絲毫想不起更多的細節,我才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看看手機,又是二點四十一分,和昨天醒來的時間一模一樣。自己是不是生病了?我摸著額頭,感覺大腦越來越清醒,這種情況,真的有點病態。

  走下床,與昨晚的行為模式一般地進入浴室,在洗臉台用力地將冰冷的水潑到臉上。我下意識地向鏡子望去,還好,鏡子裡什麼也沒有,更沒有出現昨晚的恐怖怪臉。

  舒心地轉身準備再去睡個好覺,就要走出門,我卻猛地停住了腳步。

  不對!鏡子裡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浴室的鏡子明明正對著窗戶,應該能夠透過玻璃看到外邊的樹影。退一萬步,就算沒有窗戶沒有樹,至少也能準確地映出鏡子正對面的景物,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如同白紙一般空白!

  我感覺一股惡寒從腳底如同電流一般竄滿了全身,寒毛恐懼得豎了起來。身體的肌肉僵硬,怕得一動也沒法動。

  幻覺,一定是幻覺!所謂的靈異現象,哪會那麼頻繁的出現在自己身上!

  我吃力地回過身,一步又一步地向洗臉台走去,每一步,似乎都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來到鏡子前,我幾乎已經脫力的快要癱倒在了地上。

  視線接觸到鏡面,鏡子裡,依然什麼都沒有。空白得猶如那裡根本就是個不屬於我理解範圍的存在。

  我死死地盯著鏡子,用力到眼睛都快瞪出血來。

  空白的鏡子裡似乎開始出現東西了。是一個黑影,它慢慢變大,變成了一個大概的輪廓。清楚了,越來越清楚,是個腦袋,人的腦袋!那副尊容,根本就是昨晚出現的中年男子。

  我再也支持不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啪”的一聲又暈了過去。



第七章 八音石

  “知道什麼是EVP現象嗎?”一大早我就敲開了趙韻含的房門,她聽我慌慌張張地將昨晚的遭遇講完,不慌不忙地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她想說什麼,只好喝了口茶,順著她的方式走下去,“你是說Electronic Voice Phenomena超自然電子雜訊現象?”

  “不錯。”她舔了舔嘴脣,“在收音機沒有調諧好時的嘈雜的白噪音中,也許會聽見一個聲音,在電視失諧的充滿雪花的螢幕上,也許會看到一張面孔。而這些,都是已經死亡的人的聲音與面孔!這就是EVP.“據說已經死亡的人,可以通過在現代電子設備上產生的靜電干擾或白噪音,來傳遞聲音或影像,從而達到同現實世界相互溝通的目的。就是最保守的估計,大約有七十億個聲音或影像電子設備,存在於世界各國的家庭中,而這些都有可能發生EVP現象的。”我皺起了眉頭,“雖然在最近的二十年中,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相信EVP現象,而且在Google上搜索‘EVP’,會找到很多有關靈魂追蹤組織的網站,美國、英國、德國、法國、巴西等等,遍及世界各地。

  “並且有許多人聲稱他們已經通過EVP現象,同已經故去的亡人進行過聯絡,而他們所使用的都是最普通不過的家用電器,那些人甚至將自己捕捉到的訊息發布到網站上。這些現象一直衝擊著人類對生與死的認知,並且逐漸地相信它。可是,這和我昨晚碰到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其實我們可以同已經故去的親人進行聯絡!而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聆聽……聽過這句話嗎?”

  “一九八七年,肖恩•捷克森說的。”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問題是,EVP關我什麼事?”趙韻含笑得十分燦爛:“就像剛才提到的,說不定是你的某個親人,正在努力地想要和你溝通呢。”

  “放屁,就那個中年男人?那張臉我根本就不認識……”我的話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了什麼,眯著眼睛,加重語氣問道:“你不會是知道些什麼吧?”

  “我怎麼可能知道,只是一種猜測罷了。”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從床上跳了下來,“人家要去洗漱了,半個小時後在旅館的大堂集合,我們一起去趕場。真的有夠期待的,人家還是第一次去那種鄉村集市呢。”

  我翻白眼瞪著她的背影,心裡卻是思緒翻騰。這個小妮子,絕對知道些什麼,可恨的是,她偏偏不告訴我。哼,走著瞧,我們誰怕誰,總要被我給套出來的!

  似乎女人天生就不是那種守時的動物,至少趙韻含就不是。她說半個小時後會合,但是我足足等了一個半小時。

  帶著一副臭臉等她終於到了,我默不作聲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朝門口走去。

  她燦爛地笑著,輓住我的手腕,可愛地吐了吐舌頭:“怎麼,生氣了?女孩子化妝什麼的本來就很費時間嘛。你以前沒有等過女朋友?”

  “我從來沒有過女友。”我哼了一聲。

  她造作地驚訝:“不可能,你這麼帥,還蠻酷的,怎麼可能沒有女孩子喜歡你!”

  “要你管。”我瞪了她一眼,用力甩開她的手臂,大步向前走。

  趙韻含立刻厚著臉皮跟了上來,“怎麼,說到你的傷心處了?”就在這時,突然有個很小的影子從眼前飛了過去,我下意識地緊緊盯著,直到它消失在遠處,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緊皺了起來。

  “你看到什麼了?”趙韻含順著我的視線望去,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蜻蜓。”我淡然道。

  “蜻蜓?”她疑惑不解,“這裡是鄉村,又不是在城市裡,看到蜻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笨蛋!你以為溫帶地區,二月分的時候會出現蜻蜓嗎?何況是綠頭大蜻蜓。”我呆呆地望著遠處,大腦不知為何有些混亂,“這種蜻蜓,應該在四月底,或者初夏才會長出翅膀。現在它們的幼蟲還在某灘水裡游得正高興呢。”趙韻含這才反應過來,依舊不以為然,“現在這個世界的二氧化碳排量那麼大,十多年前就開始出現溫室效應了。冬天也越來越不寒冷,蜻蜓不按時節出現也很正常啊。”

  “或許吧。”我還是無法釋然,“但是總覺得有種不安的感覺。而且那隻蜻蜓很古怪。”

  “哪裡古怪了?”

  “它的眼睛晶瑩剔透的,非常漂亮,就像綠寶石,漂亮到讓人想把它挖出來。”趙韻含停住腳步,用力地看著我,然後用白皙柔軟的小手按在我的額頭上。

  “你沒有發燒吧,怎麼剛才的話,就像某個潛伏在城市陰暗角落裡的分屍狂魔。”我將她的手推開,撓了撓腦袋,一時間無語了。確實,那番話居然會從自己的嘴巴裡吐出來,真的令人難以置信。

  不知是我有問題,還是這個村子本身便有問題,一回到這裡就渾身不對勁,雖然自己的感官並沒有什麼發現,但就是隱約覺得不對勁,似乎,真有什麼東西在朝自己緩緩靠近……

  在農村,通常隔一天趕一次場,而每一個禮拜就有一次大場。

  今天是趕大場,路上行人並不算多,畢竟已經是早晨九點過了,擺攤的人早就去占好了位置。而想要買東西的人,也早早地跑去挑選新鮮的魚蝦、生菜等等了。

  我和趙韻含相互無語,想著各自的心事慢慢向前走著。過了許久,她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阿夜,最近你真的有些奇怪。”

  “我知道。”我回答得很乾脆。

  “而且你已經不是奇怪這麼簡單了。”她猶豫了一下,這才道:“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打個比喻吧,你知道其實女孩子談戀愛的時候所喜歡的那個人,往往不是那人本身,而是喜歡自己對自己規劃出的目標的感覺,就像男人好色一樣,他喜歡的是他自己的感覺。”

  “這個比喻太複雜了,我不懂。”

  “我還沒說完。我們再來做個試驗,比如你看到一個十分漂亮的美女,她的皮膚細白,所以很想摸一下,當你閉上眼睛去摸她手的時候,就快摸到時,把這位美女的手拿走,換上一隻同樣細白的男人的手,那你告訴我,你得到的感覺是怎樣的?”

  我毫不猶豫地答道:“如果那個美女的手我從來沒有摸過,那只會覺得是摸在了那美女的手上,會自以為是的感覺很舒服。”趙韻含笑了笑:“完全正確!感覺雖然一樣,但事實上你摸的是某個臭男人的手。所以說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懂這個道理嗎?

  “所謂的愛,其實就是自己愛上了去愛的那種感受,然後會為之悲哀,會為之痛苦、流淚,但是你都願意去愛。為什麼呢?”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最近碰到的怪事,或者看到的東西,都是自欺欺人,是自己想讓自己看到,大腦才會下意識地發出看到幻覺的命令?”我思索了一番。

  趙韻含用力搖頭,“你還是沒有明白。唉,算了,當局者迷。其實你看到美女,想要摸她的手,都不是真的,你不過是在摸你自己規定出的那種感覺罷了。”我聳了聳肩膀,“你說得我更混亂了。”

  “是我的錯。”她苦笑:“我忘了你這個人根本只願意邏輯思考,一切不符合邏輯的地方,都會自動用某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胡亂解釋一番。”

  “我看你才是莫名其妙。”我心裡十分不爽,懶得再理會她,抬頭向小徑的遠處望去。沒想到一瞥之下,居然看見養馬河岸,村人們默認的碼頭前圍起了黑壓壓的一層人墻。

  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我狐疑地和趙韻含對視一眼,快步朝那個方向跑去。

  一邊拼命穿過人墻,一邊努力收集資料,好不容易才將事情的大概弄清楚,原來是死人了。

  死者叫做趙凡,今年二十四歲。高中畢業後幫自己的老爸在養馬河兩岸擺渡,一做就是六年。平時為人老實,略微有點害羞。

  昨天早晨接近六點的時候開船出門,然後便連人帶船不見了蹤影。今天早晨八點過的時候,屍體突然從小碼頭的木架子底下浮了起來。

  我鑽進了最內圍,好不容易才看到屍體。雖然用麻布蓋了起來,但還是能看個大概。這個男子高度大概一米七,體形微微有些肥胖,渾身還在流著腐臭味極重的河水。

  他的右手僵硬地向外伸出,似乎生前想要撿什麼東西。手腕上赫然有一圈不規則的血紅印記,這是生前遭受到很大作用力後,才會形成的明顯屍斑。

  好奇地將屍體頭上的麻布揭開了一角,剛瞥了一眼就被附近的村民給趕了出去。

  鬱悶,雖然明知道他們是好意,但是看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仿佛我欠了他們一億元沒有還似的。

  “又死人了。”趙韻含看著養馬河奔騰的河水道。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死者的尊容還好吧?”她問。

  “談不上好壞。只是有點奇怪罷了。”她立刻來了興趣,“怎麼最近你老能遇到離奇古怪的東西,太讓人羡慕了,快說來聽聽。”

  “他死亡的一瞬間,臉孔上還凝固著一種貪婪興奮的表情。譬如說突然讓你知道自己中了五千萬的大獎,發財了……對,就是你現在這種表情。”

  我沉吟道:“你說一個要死的人,臉上透露出這種表情算不算奇怪?”

  “恐怕……他是因為某種原因,在興奮狀態中掉進河裡淹死的吧?”她遲疑道。

  “不對,絕對是猝死。”我判斷,“不管怎麼興奮,掉進河裡窒息死亡都會經過一段非常痛苦的過程,表情也不會是現在這種樣子了。”

  “這樣說來,情況確實很古怪。”趙韻含眯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泛出柔和的光芒,“那,你有什麼看法?”

  “資料不夠,沒法判斷。只有等他的屍檢報告出來後,想辦法搞到手再說了。再不然的話,今天晚上我們再夜探一次屍閣。”

  “免了!”趙韻含慌忙搖手,“要去你自己去,人家死也不要再去,恐怖死了!”

  “沒骨氣。”

  “哼,人家是女孩子,拿骨氣來有什麼用!”她振振有辭。

  我卻十分在意那具叫做趙凡的屍體。他手腕上的印記很古怪,像是手印,但是沒有什麼生物能有那種形狀怪異的手掌。可是自己偏偏感覺似曾相識,似乎,在哪裡見過相同的東西。還有他的船,據說養馬河流域都找遍了,至今都沒有發現。

  上船渡到對岸,人山人海的農村市場總算到了。

  中國人不論在哪裡都多,特別是農村。在這條稱為市集的街道上,一千兩百多米的距離擁擠不堪,寸步難行。

  我和趙韻含幾乎是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就快被人群給擠到窒息了。

  雖然這份熱鬧令人不堪承受,但我們還是玩得很開心。趕場會看到許多早已在城市裡絕跡的物品以及風俗,譬如說猴子舞。趕猴子的人會給圍觀的看官上演一出十分有趣的鬧劇,非常精采。

  還有些地方會賣許多千奇百怪的石頭雕像,只有半尺高,形象幾乎沒有相同的。

  問老闆,才知道這些全都是金娃娃,買回去擺在灶頭上可以保平安,聽得我和趙韻含捧腹大笑。鬱悶,敢情金娃娃還是個灶神!

  折騰了接近一個上午,孜孜不倦的好奇寶寶趙韻含這才想到休息。然後我們找了一家涼麵店坐了下來。我要了一碗冰粉,一口氣將它喝到底朝天,好爽。

  見旁邊的美女吃相十分淑女,估計一碗涼面還可以對付個十來分鐘,我開始用視線無聊地四處掃蕩,最後停留在了一個地攤上。

  那是個十分普通的地攤,上邊擺著許多石頭飾物等等小玩意兒。這些都沒什麼,吸引到自己注意的是一塊扁平的石頭。它的形狀就像一朵雲彩,上邊有四個圓孔,每個孔都有一個開口,形成了八個凸出的角,整個石頭呈灰黑色。

  我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將那塊石頭拿到了手裡。冰冷的質感,表面並不算光滑,似乎折斷過。它有三十釐米長,十五釐米寬,六釐米厚,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

  “這是什麼?”趙韻含跟了過來。

  “八音石。”我頭也不回地答道。

  “八音石是什麼?”

  “虧你自稱就讀民俗系,連八音石都不知道。”我哼了一聲。

  “人家學的是民俗系,又不是考古系,幹嘛一定要知道某塊莫名其妙的石頭的名字!”她賭氣地在我手臂上擰了一把。

  我瞪了她一眼,“相傳兩千多年前,人們曾經用石頭演湊樂曲。當時有一種韶樂,它的樂器就是人們常說的八音石,敲擊八音石能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所謂八音石實際上是靈璧石中的一種。

  “靈璧石是安徽靈璧縣青石山的一種石灰岩,就是燒石灰的石灰岩。這東西是商朝的時候就開始使用了,大概有三千年左右吧。那時候將靈璧石切成一定的形態,來敲打做樂器。八音石,就是這樣做出來的。”趙韻含眼睛一亮,“這東西很值錢嗎?”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它的具體製造年代,不過應該是後來仿製的。真正的八音石應該至少有三千多年的歷史。

  “但是你想一下,這個石灰岩是什麼東西,它很容易風化,不可能到現在還保留的這麼完整。就算真的是商朝的,可惜已經被切成了薄片,值不到多少錢了。”

  “切,那你看的那麼專注幹嘛!”她失望地偏過頭,開始自顧自地看自己的東西。

  我望著手中殘缺不全的八音石,這東西應該至少被摔成了三塊,眼前的剛好是中央的位置。握在手心裡,心底卻涌上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覺,仿佛似曾相識。

  “老闆,這塊石頭你是從哪裡得來的?”我揚起頭問。

  地攤老闆打量了我一番,見是學生模樣,這才放心地答道:“是個漁民從養馬河裡用漁網撈上來的,你看得上眼,給幾個錢就拿走。”我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將它買了下來。八音石碎塊估計是因為長年被養馬河的水衝擊,破裂開的菱角部分已經變得圓滑了。

  它的側面有殘缺不全的五行字,就是這些字,我卻看得十分入神。

  “就,相約定,九十七,何橋,三。這些都是什麼啊,亂七八糟的根本看不懂。”趙韻含伸過頭來看,然後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

  “我猜上邊應該寫的是一首詩,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詩。”我冥思苦想,“但是總覺得自己應該知道才對,而且這塊石頭,我感覺非常熟悉。在某個時段自己應該接觸過!”

  “這就是你買下它的原因?”

  “大部分是這個原因,雖然自己也不太明白。但是恐怕這塊石頭和五歲半以前的我,有過某種情況的聯繫。”

  “你說得太玄妙了。”趙韻含撇撇嘴,“某人還說女人是最難以理解的動物,我看某人最近的行為,比女人更難以理解。”

  我尷尬地苦笑,“你以為我想啊,最近這幾天我自己都明白,自己的精神狀態不算正常。但是不可否認,我來到這個鬼地方後,確實遇到了許多怪異的事情。有的時候我老想,是不是和自己五歲半時失去的那段記憶有關。”

  趙韻含輓住了我的胳膊,“那好,本姑娘就勉強做一件善事好了。具體說說,你究竟丟失了多久的記憶?”

  “可以確定的是半年吧。四歲以前的事情雖然不說都記得,但是記憶深刻的東西,還是能想起很多。譬如說老姐從我手裡搶走的那顆蘋果,還有她用皮帶打我,打得我額頭血流不止什麼的……”

  “停停,打住!怎麼聽都像你在單方面的抱怨。你就不能講些別的!”

  “哪還有什麼別的,所謂記憶深刻,不是大喜就是大悲。小孩子當然不會辨別什麼大喜大悲的問題,只會記住被傷害的陰影。”趙韻含用力捂住了額頭,“算了,懶得再聽下去。你家是從什麼時候搬到養馬村的?”

  “我四歲多的時候。”

  “也就是說,你家在養馬村住了大概一年多,直到你五歲半的時候才搬走?”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我丟失的也正是在養馬村最後半年的記憶。其餘的由於自己是小孩子,而且記憶又沒有什麼深刻的地方和陰影,也就隨著時間遺忘了。”我回憶道。

  “會不會那半年的回憶空缺,根本也是你自己遺忘掉的?”她猜測道。

  我立刻大搖其頭,“一聽就知道,你是從順境中走出來的幸運兒,從來沒有丟失過某段記憶。

  “要知道,從當局者而言,遺忘和遺失根本就是兩種不同的感受。前者不會引發絲毫的情緒,但是後者就會令人感覺惶恐,甚至想拼命將那段回憶找回來。”趙韻含默然,將我的手臂輓得更緊了,“那麼,這麼多年,你痛苦嗎?因為記憶遺失的事情。”

  “很少。我是個樂天派,而且又很忙。”我笑道:“只是回到養馬村的這幾天,突然變得很在乎起來,都不知道為什麼!”

  “存在就是合理,總有什麼因素引起了你的不安,只是我們都不知道罷了。”她向遠處望去,聲音裡隱隱在發抖,像是明白了什麼。

  “阿夜,通常恐怖片中的劇情裡,關於失憶都有特定的幾種模式。或許你的失憶就像某些三流電影裡的場景,因為虧欠了某個人,或者給了某個人承諾,現在那個人化為厲鬼,來向你討債了!”我用力從她的臂彎中將手抽出來,不屑地道:“你都說是三流電影,現實中怎麼可能出現那樣的事情。對了,數位相機你帶來了沒有……”提到相機,我的身體猛地一愣,向趙韻含慌亂地吼道:“我們快回旅館,快!”

  “你又在發什麼瘋了?”她不解地跟著我向前跑。

  我頭也不回的地道:“我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趙凡手上的紅色印記,該死,我怎麼早沒有記起來。玉皇大帝,太不可思議了!”



第八章 夢

  “你看,就是這張照片。仔細看看雕像的手臂!”回到旅館,我拿出數位相機,將在三途川拍下的金娃娃雕像的照片調了出來。

  趙韻含雖然疑惑不解,但還是順從地認真看著,好一會兒才問道:“這個爪子,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當然沒有。”我激動地說:“但問題是,和這爪子一模一樣的形狀,我倒是看到過。”她略微有些驚訝:“在哪?”

  “在那個船夫趙凡的右手臂上。那具屍體的紅色印記,和金娃娃的爪子完全相同!”我興奮地坐了下來:“你覺得這意味著什麼?”

  “不知道。”趙韻含回答得相當老實。

  我搓著手道:“傻瓜,這就代表了金娃娃真的存在!”她立刻看著我:“你不是不信鬼鬼神神的東西嗎?怎麼現在變性了!”

  “這可不是什麼亂力怪神。”我反駁道:“養馬河流域大多數的原住民,都認同金娃娃是一種水鬼。既然有這種傳說,就一定有相依據的存在證據。或許早在千多年以前,他們的祖先曾經親眼看到過金娃娃,然後將傳說代代流傳了下來。”

  “你的意思是,金娃娃是一種生物?”

  “不錯,應該是現今世界還沒有被發現的物種,或許在冰河時代以前,就已經在養馬河流域存在了。地質學家曾經考察過,三百公里長的養馬河一億年來,奇跡般地從來就沒有改過道,如果有上古的物種遺留下來,並不奇怪。

  “只是由於人類的頻繁活動,最近幾千年,這個叫做金娃娃的物種開始瀕臨滅絕,在自我保護的本能下,開始隱藏起來。”趙韻含不置可否:“阿夜,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

  “那你說,趙凡手上的那個印記又怎麼解釋?”我大聲說:“以他的面部表情來看,絕對是猝死。他應該是偶然下受到了金娃娃的攻擊,被它拉進了河水中,以至於來不及感覺到痛苦,就已經斃命了!”

  她顯然無法認同,搖搖頭:“阿夜,那養馬村出現的幼童溺死後,產生假活狀態又怎麼解釋呢?”

  “或許他們在死亡前或者死亡後,偶然碰到了金娃娃。那種未知的物種身上能夠分泌出某種物質,會不斷活化人類死亡後的大腦,最後在一定的時間觸發假活現象!”我大膽地推測。

  “不可能。既然你都說是偶然,會有那麼多偶然嗎?”趙韻含嘆了口氣,“阿夜,現在的問題是,每一個在養馬河裡溺死的幼童,都會出現假活現象。難道他們所有人都碰到了金娃娃?這種偶然也太頻繁了吧!”我頓時啞口無言,也對,哪有那麼多偶然。但金娃娃,絕對和假活狀態有關!這點自己絕對相信,不過苦於沒有證據。

  看來真的有必要今晚再去一次屍閣,將趙凡的屍體好好檢查一次,最好是把瘋子叔叔騙過來,雖然他專攻植物學,但是對分泌物以及激素的研究,在國內也是頂級的。藉助他的設備,應該能查出屍體上是否存在有人體以外的,或者未知的分泌物成分!

  一想到會發現未知的物種,我就全身興奮。可以猜測的是,在三途川看到的像是夜叉的古老碑牌,應該就是那個本地人稱為金娃娃的生物的基本形象。古人偶然看到後,在恐慌之下,將它當作水鬼或者水神供奉起來。

  它應該只生存在養馬河流域,幾千年來本地人逐漸形成的風俗,幾乎都是圍繞著它轉動。

  這樣的案例在全世界各地都有,所謂的圖騰崇拜,就是以居住地附近最凶猛的野獸作為崇拜對象開始的,或許這裡也是如此,那麼可不可以認為,金娃娃本身,便是一種凶猛的獵捕型水生生物呢?

  見我想得正出神,趙韻含也懶得打擾我,在房間裡胡亂地看著。然後她的視線接觸到了桌子上的某樣東西。

  是一個不大的碗,用白色的蓋子密實地蓋了起來。

  今天早晨來這個房間時,並沒有發現過這個東西。而我一直都和她在一起行動,也就意味著,這碗東西並不是我倆帶回來的。思索了片刻,趙韻含拉了拉我的胳膊。

  “阿夜,你那位細心的淑女又給你送飯來了。”她衝桌子上指了指。

  我心不在焉地向她擺手,“隱隱藏藏,見不得人的傢伙,這種人送來的東西我才不要。送你了!”

  “你說的哦,那我可要吃了!嘻嘻,先看看有什麼好東西!”她走過去將蓋子揭開,只往裡邊看了一眼,頓時,全身都僵硬起來。

  她顫抖著,雙腳艱難地後退,幾乎要癱倒在了地上。然後,發出了一陣完全不屬於人類的高聲尖叫!

  我猛地抬起頭,走過去一把將她扶住,“怎麼了!”

  “碗裡,好……好恐怖!”趙韻含結結巴巴地說著。

  我立刻向碗裡望去,接著眉頭全都擰在了一起。

  只見碗裡,密密麻麻裝著的全都是蜻蜓的眼睛。綠瑩瑩的,泛出冰冷的光澤,仿佛無數個死者的眼睛,正怨恨地死死盯著我,盯得我冷汗不住地往外冒。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用袋子將眼睛連碗帶蓋子裝了起來,扔到了樓下的垃圾桶裡。趙韻含嚇得窩在被子裡不敢出來,身體還在瑟瑟發抖。

  “好可怕,究竟是誰送來的?那人一定很恨你!”她聲音乾澀,“嚇死人家了,現在我的腿都還在不停地哆嗦!”我沒有說話,只是坐在床沿,一直坐著。然後默默地吃完晚飯,發呆到睡覺的時間,回房,仰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那些蜻蜓的眼睛,自己雖然也感覺恐懼,但更多的是有一種熟悉。仿佛,曾經也有誰送過相同的東西,只是遺忘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不知道前幾天給我送豆漿、油條的女孩,和今天送來眼睛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而那段遺失的記憶,究竟還有多少耐人尋味的地方?還有今天買來的八音石,仿佛,我曾經看到過,甚至擁有過。

  沉沉迷霧糾纏在過去的記憶裡,壓得我無法喘息。

  隱隱中總是覺得自己有些害怕,難道五歲到五歲半之間的半年時間,真的曾經發生過某些自己不願意記住的事情?或者由於某種外力因素遺忘掉了?

  仔細想一想,似乎從養馬村搬出來後,父母就完全沒有提到過在這個地方生活時的細節,甚至根本就不願意提及,甚至不願意我回到這裡。

  由於自己從小到大,身旁就常常會遇到怪異莫名的事情,注意力也經常被吸引過去,反而忘記了自己曾經失落過一段記憶,這本來很正常,可是為什麼,現在反而迫切地想要回憶起來了呢?

  究竟那半年時間發生過什麼?即使有發生,應該也不是什麼記憶深刻的大事吧。

  畢竟,自己當時不過才是個五歲大的孩子,再聰明也做不出什麼禍國殃民、超人一等的事情來。那,會不會是父母做過什麼事情,然後殃及到了我呢?

  在胡思亂想中我睡著了。那晚,我做了一個夢,很奇怪、跳躍性很大的夢。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女孩,穿著藍色裙子的女孩,正在扎著辮子。她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纖細的身體似乎隨時會被河風吹走。

  她將油亮的秀髮梳理到身前,每梳一次就向前邊看看。秀氣的鼻子襯托著白皙的膚色,粉紅色的嘴脣不時微微輕噘,漂亮得讓人無法轉移視線。

  “小夜,這樣梳好不好看?”她的聲音很細很輕柔,就像春風一樣撫入耳道中。五歲的我坐在她對面,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於是女孩嘟著嘴巴,用手將我的臉扶到視線可以和她對視的位置,然後繼續梳著頭髮。

  這一連串行為,小小的我非常難以理解,在河邊梳理長髮純粹是沒事找事。不管梳多少次,不管梳得有多好,河風都會在不久後將長髮吹散。

  女孩子果然像老爸說的那麼無法理喻,不是說要扎辮子嗎?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扎起來?慢就慢吧,為什麼還非要我在一旁看著,就連思想稍微神遊一下都不行?

  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視著我,五歲的臉上卻絲毫看不到些許的幼稚。

  她見我等得不耐煩,快速將辮子扎好,然後站起身用梳子慢慢地幫我梳理不長的頭髮。新的牛角梳,齒是很鋒利的,所以她梳得很慢很細心,似乎想要將我每一根頭髮都數清楚。

  “小夜,人家好看嗎?”

  “馬馬虎虎。”

  “你喜歡和人家玩嗎?”

  “不討厭。”

  “那,你會一直和人家玩嗎?”

  “看情況。”

  “人家說的一直,意思是永遠。”她抬起頭望著翻滾的養馬河河水,漂亮的大眼睛變得有些空洞,“永遠,永遠。”

  “不知道。”似乎記憶裡,這樣的對話每天都在上演。有時候真的有些佩服小時候的自己,那麼早就學會了打太極拳,看來俗話說六歲可以看到老,這倒是有科學根據的。

  每一次對話進行到了這裡,女孩就會不慍不火地問:“為什麼你老是不正面回答人家的問題?”

  “哪有,我回答得很認真啊。”我撓著腦袋,“有人上門要債的時候,老爸就是很酷的這麼回答的。然後當天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就偷偷摸摸地從後門溜走,搬到其它地方住了。”女孩少有的微笑起來,那種甜美的笑容,雖然清淡,卻會令人從心底感到舒服。大概美女的笑,大多都有療傷作用吧。

  她笑著,用紅色的繩子將我梳理好的頭髮栓起來,然後坐到了我身旁。

  河風吹過,她兩鬢的發絲總會拂到我的臉上,癢癢的,但那時的自己卻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她的身上有一種甜甜的味道,別的人都沒有,害得自己常常懷疑,她是不是在衣服裡藏著什麼很可口的水果。

  每當我這樣問她,流露出一副嘴饞的樣子,她總是笑著不語,張開雙手要我搜,等我搜夠了,什麼收穫都沒有,滿臉沮喪的時候。總是會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變出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來。

  五歲的我當然會很高興,搶過來就大咬了一口。女孩喜歡用手撐住頭,睜著眼睛,笑笑地看著我狼吞虎咽的將它吃完,然後掏出手巾細心地將我的嘴角擦乾淨。

  吃飽喝足後,我們會躺在河沿上曬太陽。她躺在我的左邊,握著我的手,用力地握。然後眯著眼睛仔細看著我,像是要將我的樣子印在視網膜上。

  “小夜,長大後你想做什麼?”

  “不知道。”我打了個飽嗝,“首先要吃飽,要有大房子住。然後有條件的話,就徹底地貫徹懶惰的精髓,每天吃了就睡,睡醒了就玩。碌碌無為過一輩子。”

  “好高的目標哦!要怎樣才能達到這樣的標準呢?”她天真地問。

  “我老爸說,娶個富婆就行了。”

  “富婆是什麼?”

  “大概是有錢的老女人一類的生物吧。”

  女孩撲閃著大大的眼睛,“那,小夜,長大後你娶我吧。”

  “你是富婆嗎?”我坐了起來。

  “現在還不是。”她輓住我的胳膊,“但是長大後人家一定努力工作賺錢,然後你就貫徹吃了睡,睡了玩的宗旨。”

  “不要。”我偏過頭去。

  “為什麼?”

  “因為結婚什麼的,老爸說根本就不是五歲的小孩應該談論的話題。”

  “小夜好狡猾,明明是你先提到的。”

  “有嗎?我記性不好,不好意思,完全忘了!”

  “騙子!”

  日落的餘暉開始灑在大地上。寬廣的養馬河如同海一般,被映成血紅一片,很美,我們相互依偎著坐著,望著落日,默默地等天空變得黯淡,這才準備回家。

  終於記起來了,這個女孩叫李筱幽,是自己來到養馬村後的第一個朋友,也是玩得最好的夥伴。我們在一起玩過各種遊戲,河灘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我們的腳印。

  有人說女孩子比男孩更早熟,但五歲的女孩子也會嗎?我不知道,但是對自己而言,筱幽是個很特別的女孩。

  她聰明懂事,不論做什麼,只要在一起,視線就從來不會離開我。她做事說話會以我為中心,雖然當時的自己並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卻不討厭。

  她比我小一個月,但是很多時候我都覺得筱幽比實際年齡大了很多。

  或許是家庭原因,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可村裡的人莫名其妙地對她很好,看到她後都是恭恭敬敬的,把好吃好玩的東西塞給她,然後搖頭嘆氣。

  我無法理解村人的行為,不過她有好處,得益的總是我,所以也就懶得想太多。

  夢裡的時間不知道和現實是幾比幾,只是感覺太陽不斷出來又落了下去,而場景總是只有可憐兮兮的幾個。河邊,家裡,河邊,她。

  李筱幽在我的夢裡越變越美,她的眼神依然只注視我。吃飯後為我擦拭嘴角,熱的時候替我煽風,下雨的時候為我撐傘,像妻子對丈夫一般,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

  我也安然地享受著她的照顧和關心,享受得那麼理所當然。在那段幾乎一個月看不到父母一次的日子裡,除了睡覺以外,我每天都和她在一起。直到有一天……

  雖然那段記憶遺失了,但是在夢裡,那是個晚上,李筱幽約了我到養馬河畔,那天的月光特別明亮,是滿月,雪白的光芒如同霜一般凝結在大小各異的鵝卵石上。

  原本美麗的景色一接觸到附近大大小小的喚魂塔時,就變得詭異起來。

  她背著我坐在離河岸不遠的地方,聽到我的腳步聲,回頭,然後甜甜地笑起來:“小夜,你遲到了。”

  “你又沒有表,怎麼知道我沒有準時到?”我不服氣地說。

  她抬頭看著天空:“是月亮告訴我的。”

  “騙人,學校裡都教過,月亮沒有生命,不會說話。”

  “人家才沒有騙你。月亮是我的寵物,它總會朝著我的影子跟著我走。”筱幽眨巴著大眼睛,眸子裡閃爍的清澈中,甚至能倒映出我的樣子。

  我撇了撇嘴:“說謊話的孩子要吞一千根針喔,由於現在是促銷期間,你一共要吞一千五百根!”

  她笑笑的沒有說話,只是站起來:“小夜,我跳一段舞給你看。”

  於是她舞了起來,踩著月光,順著河流拍打岸邊的節奏,緩緩跳動著。藍色的裙子在月色下泛出柔和的色澤,裙角在風中飄舞,說不出的飄逸。

  她的長髮散開了,舞動在空中,反射著光芒,很美,但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黯然。

  這支舞是村裡的女孩都會的一種遊戲,但沒有人跳得比她好。她可以跳出各種各樣的姿勢,別的孩子不要說跳,就連看都沒有看過。筱幽似乎從來不在有人的時候跳,除了在我面前。她曾經說過,她的舞,只為我一個人跳,別的人都沒有資格看到!

  我雖然年齡尚小,但是對美醜的辨別能力還是有的。今天的她跳得特別投入,仿佛將生命都融入了舞蹈中。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她才停下來,細聲細氣地對我說:“阿夜,這支舞蹈的名字叫羅陰魂。過兩天,我就要去跳給大神看了!”

  “大神是誰?”我好奇地支著腦袋問。

  “不知道。大神就是大神吧,從小我就是村裡人為了伺候大神而養育的。以後我就要去大神住的地方了。”

  “那個大神住在什麼地方?”

  “那個地方我也很陌生,聽說很漂亮。”我撓了撓頭:“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她明亮的眼睛中劃過一絲黯淡,“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以後我不能照顧小夜了,不能做小夜的妻子了。小夜,你要照顧好自己!”

  “不要。”五歲的我,小腦袋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混亂,“我不要你走,你走了誰陪我玩?誰給我帶蘋果?我會很無聊的!”

  “人家也舍不得你!”筱幽小聲地抽泣起來,她用力地將淚水停留在眼眶裡,堅強地張大眼睛,堅強到全身都在發抖。

  她注視著我,瀅瀅的淚光閃爍著:“但是許多事情,由不得我們的。”

  “但你說過要照顧我一輩子。”我生氣地和她對視:“你說話不算話。”

  “對不起。”

  “可是我已經決定了!”她避開我的眼睛,“決定了什麼?”

  “長大後要娶你,監督你努力工作,供我吃喝玩樂。”我理直氣壯地說道。

  她笑了起來,越笑眼淚流得越多,像是河流一般,映著月光,彎彎曲曲地將整個臉都染花了。

  筱幽從裙兜裡掏出一塊石頭,輕聲說道:“小夜,知道這個是什麼嗎?”那是一塊略微呈現橢圓形的石頭,整個都是灰黑色。上邊有四個圓孔,每個孔都有一個開口,形成了八個凸出的角,很古怪的東西,從來沒有見過。於是我搖頭。

  “這是八音石。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父母留給我唯一的遺物,一直以來我都像生命一樣珍惜著。”她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石頭,緩緩讀著刻在上邊的詩句:“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長老說這是我爸爸向媽媽求婚時的定情信物,是愛情最忠貞、最終極的表現。

  “兩個人相愛,所以能同生共死,我爸爸也的確這麼做了,媽媽掉進養馬河裡時,不會游泳的爸爸毫不猶豫也跳了下去。或許他明知道這樣都會死掉,但是,他不願意媽媽在奈何橋上痛苦地等待自己三年吧!”她擦乾眼淚,望著我:“小夜,你真的決定了要娶人家嗎?”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好,那人家就嫁給你!現在就嫁給你!”她將手中珍如生命的八音石用力摔在地上,流著淚看著石頭破裂成三塊。筱幽將它撿了起來,將其中的一塊用紅繩子串好,溫柔地掛在了我的胸口。

  “這就是我們的結婚戒指。一塊給你,一塊給我。剩下的一塊送給養馬河,讓金娃娃大神為我們做見證!”她的聲音在顫抖,嘴角卻流露著微笑,輕輕地將多餘那塊八音石碎片扔進河裡,筱幽終於大聲哭了出來。

  她緊緊地抱住我,死也不放手,就像一放手,我就會永遠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似的……

  那晚,我們倆相互偎依著,在河邊坐了一個晚上。

  從夢中清醒過來,已經是早晨了。

  窗外鳥叫聲不斷,我卻大腦混亂得一動也不想動。全身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疲倦。感覺臉上濕濕的,用手一摸,居然是水,淚水。什麼時候,我,哭了?



第九章 怪聲

  “你聽過這麼一首詩嗎?”吃早飯時,我唐突地問趙韻含:“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趙韻含搖頭:“很好聽的詞。雖然沒聽過,但應該是在講述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

  “嗯,裡邊確實有個小故事。這首詩流傳得不廣,出處也沒人知道。但是民間曾經流傳說,它是出自宋朝的官女郭愛之手。”我用勺子輕輕將湯勺起,然後又倒回盤子裡:“聽過郭愛寫的《絕命辭》嗎?”

  “知道。”她被我的情緒感染,聲音也低沉下來:“修短有數兮,不足較也。生而如夢兮,死者覺也。先吾親而歸兮,慚予之失孝也。心凄凄而不能已兮,是則可悼也。”

  “就是這首。”我眼神空洞地說:“明代的官女大都出自京城門庭清白的小戶人家,一旦被選入宮,就意味著從此與家人生死永不得見,而且明初的宮廷沿襲了元代慘烈的人殉制度,官女郭愛被勒令為明宣宗殉葬時,入宮僅二十天。

  “《絕命辭》是臨終時所作,字字血淚與父母訣別,自此後魂消影絕陰陽兩隔。

  “歷代帝王為一己之私,廣蓄美女,幽閉後宮,不見天日的高墻深院,不知白白葬送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幸福和生命。

  “如有來世,她們該期望是嫁在一個平凡的人家,上有父母在堂,下有兒女繞膝,縱有才情,也心甘情願在妻職母職中漸漸磨滅,在一菜一蔬、一晝一夜裡延續人間煙火的愛,一天一天、年華老去。但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此生已了。

  “據說郭愛在就要去陪葬的前幾天,托宮女將一份書信送給了她曾經山盟海誓過的未婚夫。信中寥寥幾個字,寫的就是《連就連》這首詞了。而她曾經的未婚夫看了後,不知道感到痛苦還是高興,總之大哭了一天一夜。然後在郭愛死後的第二天,在家裡上吊自殺,為她殉了情。”

  趙韻含有些擔心:“阿夜,你今天是怎麼了,無精打采的,比前幾天更不對勁!”我輕輕將她伸過來的手撥開,從兜裡掏出昨天買來的八音石碎塊,說道:“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是我確實記起來了五歲到五歲半之間的一些事情。這個八音石一共有三個碎片。而我,現在應該已經擁有了兩塊!”

  “兩塊?”她詫異地問:“還有一塊在哪裡?”

  “應該還在我家。從離開這裡後,老爸就把它藏了起來。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把三塊碎片拼湊好,就會看到上邊刻著《連接連》這首詞。而且,八音石的主人,我似乎也記起來了!”我的聲音中流露著說不盡的黯然。

  “主人?是誰?”

  “一個比我小一個月的女孩子,很漂亮的女孩子,是我五歲時山盟海誓,長大後要娶的未婚妻。”

  趙韻含想笑又不敢笑:“你究竟有幾個未婚妻啊?”

  “我也不知道。”我苦笑起來:“但是她不一樣。她送給我八音石的時候,或許就已經清楚了自己的命運,所以來向我告別!”

  “阿夜,你說什麼我怎麼不太明白?”她顰著眉頭道。

  “韻含,你不是學民俗的嗎?那你應該知道,人類歷史上對神靈的崇拜一直都伴隨著祭祀和祭品。當地人稱呼養馬河中的金娃娃為大神,他們每年都祭祀,祈求風調雨順,不要出現河流泛濫的災難。”我舔了舔嘴脣,“但一旦災難來臨,所有的祭品都沒有效果後,人類通常會進行最後一步。這一步,你知道是什麼嗎?”

  趙韻含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用活人當作祭品。”

  “沒錯。那你知道,養馬河最後一次最大的河水泛濫,是在什麼時候?”

  “十三年前……”她低下頭思索著,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道:“你的意思是說,十三年前這個村子曾經將活人用來祭祀?不可能!這種陋習在宋朝末年基本上就絕跡了!”

  “絕跡!哼,人類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他們會喜悅,會恐慌,一旦這種生物感到害怕,而且害怕的人占到多數,還有什麼瘋狂的事情做不出來?這種窮鄉僻野是很封閉的,何況又是十三年前。”

  “證據!一切都是你的猜測,證據在哪裡?”趙韻含似乎有些激動。

  我大聲道:“我見過受害者。她是我童年的玩伴,也是我山盟海誓的對象,這不算證據嗎?”說完後,自己也覺得自己過分,嘆了口氣,無語地靜靜坐著。

  趙韻含望著我若有所失的表情,伸出手來將我的手緊緊握住,許久才放開:“阿夜,雖然我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但是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永遠!”

  “這算是一種承諾嗎?”我抬起頭。

  “你覺得是就是吧。”我勉強地笑著:“那,既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我們雙方是不是應該開誠布公,把對方無意故意,或者有意隱瞞的事情都講出來呢?”

  “抱歉,這是兩回事!”她笑得非常燦爛,“說起來,養馬村就要開始驅趕外來人。你說什麼時候會輪到我們?”

  “懶得去想,總之車到山前必有路,”我想了想,“現在關鍵的地方,就是盡量收集資料。”趙韻含學著我撓鼻子,“收集哪方面的資料?原本我來是為了調查假活現象的,現在感覺調查方向完全變了。就連現在有什麼明確的目的,也差不多忘乾淨了!”

  “管那麼多幹嘛。什麼東西都收集一點,說不定以後會變成關鍵情報。”我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雖然我一個都沒有看到,但你不是常說,這裡隱藏著許多懷有各種目的而來的科學界英才嗎?怎麼不去他們那裡調查一番,說不定會有什麼收穫。”

  “你這個建議也不錯。”趙韻含想了想,“那今天我倆就自由行動。我去他們那裡肆虐一番,你就到處逛逛,看能不能發現什麼。”我點點頭,確定了下午會合的時間後便分道揚鑣,各懷目的地遊蕩起來。

  漫無目的地在鄉間小路上走著,然後我又來到了養馬河畔。沿岸零星的喚魂塔靜悄悄地立在河沿深處,雖然是白天,但卻令人感覺一股寒意。每一個喚魂塔都代表了一個幼小的生命,它比墓碑更直觀。

  養馬村建立在養馬河的拐角處,一般龐大的河流拐彎時都會留下肥沃的泥土,所以幾千年來不論洪水如何泛濫,這裡的人都不願意搬走。

  房屋衝毀了再建,人被淹死了再生,就這麼一代又一代地生存了下來,形成了獨具一格的風俗。

  雖然上游修建了一個極大的水壩,近百年來水患已經很少了。但是十三年前,養馬河卻突如其來的泛濫,衝塌了沿岸大量的房屋以及莊稼。

  對於那次洪水,至今都沒有將原因調查出來。科學界眾說紛紜,有人提到是因為養馬河上游的植被大量死亡造成的。

  但問題是,如果真的因為植被缺乏形成的水土流失現象,那麼受災面積會更大。可那一次洪水古怪地只出現在養馬河三百公里的流域,而水流匯入長江後便如同泥牛入海,了無聲息。

  按道理,那麼大的洪水匯入長江,將會給沿岸帶來更大的災難才對,更古怪的是,養馬河最上游的水壩,居然完全偵察不出當時水量猛然增大過的痕跡。

  所有的故事,如同最難理解的神秘故事一般,到現今還在引起世界上許多知名科學機構的注意以及研究。

  踩在河岸乾燥的鵝卵石上,我呼出一口涼氣。都二月底了,天氣還這麼冷,感覺都完全不像溫帶氣候了。

  我順著昨晚的夢,希望能找出十三年前李筱幽砸壞八音石的地方。但是由於當時的記憶太淡薄,而那時又泛濫著洪水,我實在沒辦法回憶起來。

  無聊地坐在岸邊的一塊較大的鵝卵石上,我撿起一塊石子扔到了河裡。石頭掉入平緩流動的水中,激起了高高的水花。

  我看得有趣,一邊企圖將從前的記憶更多的回憶起來,一邊無意識地朝河裡扔石頭,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偶然抬頭望著天空,才發現原本明媚的陽光已經不見了。太陽躲入了厚厚的雲層裡,天色頓時變得如同傍晚般黯淡起來,四周的氣氛很壓抑,冷風吹到臉上,讓我不禁抖了一下。

  好冷!就算裹緊外衣都會覺得冷。這個鬼地方的天氣,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站起身準備回家,就在我剛要轉身時,突然聽到了空曠的空間中,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

  是什麼人的呼喚聲?聽聲音,那應該是個女孩子,很甜美,甜美到令人無法抗拒。

  我回身向四周掃視,方圓一千米,視線可以觸及的地方,什麼人都沒有。

  用力揉了揉耳朵,我疑惑地深深吸了口氣。但那種聲音並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

  “小夜,過來。”

  “小夜,快過來……”我跟著來源猛地轉了幾次身,最後才確定,聲音居然來自於養馬河中。

  這實在不算清晰的聲音,好像媽媽的呼喚,又像自己最好的朋友溺水後需要救助,更像,是在叫喚我的名字!

  我的大腦在聲音中恍惚起來,呆呆地,一步一步地向著河裡走去。

  鞋子踩進了河水中,迷茫的眼睛裡,似乎能在水底看到一個不大的影子。它一身金光閃閃,炫目得幾乎將視網膜都燒穿了。

  我傻傻地繼續向前走,完全忘記了自己不會游泳的事實。河水淹過了大腿,前方河底是個很大、很陡、很深的斜坡,只需要再一步,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就在這時,有隻纖細白皙的小手一把死死將我拽住了。

  在那一霎,我立刻清醒了過來。下意識地向前看著,眼前的水底哪裡還有什麼金色的東西,只有河水,奔流不息的河水。

  回頭一看,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是前幾天將我拉出人群的那個小巧秀氣的女孩子。她滿臉緊張地望著我,一直等我完全離開了養馬河水,這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驚駭的神色稍微舒展了下來。

  我的驚嚇並不比她小多少,想到剛才的凶險,至今心臟還在一陣狂跳。

  大腦一片混亂,不知道為什麼會神經質地朝河中央走,更不確定,剛才自己是不是聽到過若有若無的聲音,看到過養馬河底的金色影子……

  或許,一切都是幻聽、幻視吧!最近的情緒很有些問題,出現這種情況或許也算正常。

  但假如不是自己的問題,那麼,養馬河中,會不會真的存在著某些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

  我用力甩頭,想將一團又一團糾纏到一起的疑惑甩開,然後望向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見我看著自己,恬靜地流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凌亂的黑色秀髮被風吹拂開,可愛得想讓人捏上一把。

  “那個……”我剛想道謝,女孩已經拉住了我的手,用力把我拉到離開河岸很遠的地方。這才再次專注地望著我,她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清澈的眸子中甚至能倒映出我的影子。

  或許是由於她的眼神過於純淨了,從小到大被人這麼咄咄逼人地盯著的次數也不算少的我,卻第一次感覺有些害羞。

  厚臉皮微微發紅,我躲開她的視線,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她沒有回答,只是呆呆望我,燦爛笑著。

  我為難的用力撓撓頭:“那,你家住哪裡?”依然不語!鬱悶,怎麼和上次見面的情況一模一樣。我嘆口氣,在附近撿了一些乾材燃起一堆火,將鞋子脫下來烤。

  女孩好奇地看著,伸出手指小心地在我的鞋子上戳了戳,然後十分開心地嘻嘻笑起來。

  我又嘆了口氣,看來是沒法溝通了。於是沒有再問下去,只是出神地望著眼前的火焰。

  最近一段時間的遭遇實在有夠凄慘的,似乎自從來到這個鬼地方後就沒有順利過一次。冥冥中,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暗中戲弄自己,甚至想要自己的小命。

  但是從科學上解釋,又或者出於邏輯思考,一切又像是自己獨個兒在疑神疑鬼。那段遺失的記憶裡,應該還殘存著某些關鍵的地方,只是一時間沒有回憶起來。

  昨晚的夢,究竟是一個好的開端,還是隱藏很深的悲劇的開始呢?

  不由自主地,我又想起了夢中那個叫做李筱幽的女孩。在現在看來,她一定很愛當時的自己吧!而自己當時的想法呢?

  時過境遷,已經完全無法揣測了。但是一想到她,心底依然有著一份深切的傷感。

  她說自己從小就是被村裡人養來送去伺候大神的。或許養馬村幾千年的歷史中,一直都有著這樣的習俗,每一代都會養育一位所謂的聖女,歷代的聖女如果直到老死都沒有遇到水患的話還好,可以無憂無慮地活一輩子,但倒霉的剛好出現水災泛濫,就只好被村人扔進養馬河裡去當作祭品了。

  這樣的例子,在古時候的中國乃至世界各地都並不少見,只是最近幾百年已經漸漸絕跡了,沒想到,愚昧的惡俗在十三年前,還曾在自己的眼前發生過。

  當時的自己親眼看到了沒有?這件事是不是造成自己選擇性失憶的關鍵呢?但最近遇到的怪異現象又能怎麼解釋?

  似乎一切的事件的起因,都發生在十三年前那場洪水以後,假活現象也是,實在太令人費解了!

  身旁的女孩見我想事情想到發神,很懂事的沒有打擾。她坐到我身旁,將頭倚在我的肩膀上,一臉滿足的樣子。

  河風吹過,她兩鬢的發絲拂到我的臉上,癢癢的,那種感覺,自己並不討厭,甚至有著一絲熟悉。女孩身上有一種特殊的甜甜味道,像是衣服裡藏著某種可口的水果。

  這種味道觸動了我心底的某根弦,我猛地全身一震,突然望著她,大聲問:“你,你的名字該不會是叫李筱幽吧?”女孩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抬頭,疑惑地望了自己一眼,然後又舒服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苦笑,失望地搖頭。也對,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如果李筱幽真的去伺候了金娃娃,那麼怎麼可能還活著?

  而這個女孩,恐怕只是把自己錯當成了某個熟悉的人吧。

  閉上眼睛胡亂地想著最近的事,等到覺得鞋子差不多烤乾的時候,再睜開眼睛時,女孩已經如同突如其來的出現時一樣,不見了。

  內心微微有些失落,原本還想將她帶回去給趙韻含看看,畢竟如此有靈氣,漂亮又秀氣可愛的女孩,不是哪裡都能見識到。何況接觸了兩次,我至今都猜測不出她的真實年齡。

  哎,養馬河,就是隨便冒出的一個人都可以充滿神秘,實在是太令人不爽了!

  慢慢地走回旅館,吃過飯洗了個澡,等我把瑣事整理完畢後,趙韻含也悠哉悠哉的回來了。

  她一進門就滿臉興奮地嚷道:“阿夜,人家有大收穫!”

  我將她讓進房間裡,心平氣和地說:“厲害,發現了什麼,說出來讓我評論一下先。”

  “是假活現象的光盤。”她高興地哼著聽不懂的歌,“我將那些傢伙好不容易整理出來的,比較典型的幾張光盤搜刮了回來,興奮吧!”

  “看了再說。”我淡然道。

  趙韻含很用力地盯著我:“阿夜,你心情不好啊?上午發現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發現,只是差點把命給丟掉了。”關於這件事我不想多談,於是迅速轉移開話題:“光盤呢?”

  “在這裡!”她聰明地沒有問,只是從手袋裡掏出幾張光盤遞給了我。

  將光盤塞入,我倆默不作聲地盯住螢幕,將所有的記錄都迅速流覽了一遍。

  這些光盤裡一共記錄了二十七個假活的案例,覆蓋面遍及整個十三年的時段。其中並沒有任何時間斷層,看得出製作者非常地有心。

  只是所有的假活案例幾乎都大同小異,和幾天前在屍閣看到的差不多。只是沒有趙委的屍體那麼激烈罷了。總的一句話,這些東西學術性價值不錯,但是對我們而言,參考價值並不大。

  看完後,趙韻含略微有些失望,“哼,我還以為撿到寶了,結果還是些老生常談稀鬆平常的東西。”我重重地倒在床上,舒服的躺著,抽空將最近發生的事情整理了一下,問道:“韻含,你說屍閣裡的兩具屍體,究竟到哪裡去了?居然現在還沒有找到!”

  “以前我們不是討論過嗎?我還是堅持自己的論點!”她睡到我身旁,細聲答著。

  “你真的認為是屍變?”

  “難道不是嗎?還是你又有了新的想法?”

  我思忖了片刻,“會不會是其它人偷走的?最近老是覺得所有事件的背後隱藏著某些東西,雖然搞不清楚是什麼,但是我感覺得到,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清晰。說不定一切都是金娃娃搞的鬼!”

  趙韻含偏過頭望著我,笑了起來:“你不是猜測所謂的金娃娃大神,是冰河時期以前就遺留下來的古生物嗎,動物難道還會搞陰謀詭計?”

  “人不也是動物嗎?”

  “人有大腦,會思考,會利用複雜的工具。其它動物行嗎?”我注視著她的眼睛,“生物圈中,有些動物早在幾千萬年前就會用簡單的工具了。而非洲有一種螞蟻,甚至在恐龍時代就學會了種植農作物,會自己培養可以食用的真菌,比人類早了上億年。歷史悠久的生物,譬如說金娃娃,說不定就是智慧生物。”

  “太科幻了,我實在接受不了這麼前衛的思想。”趙韻含用力搖頭,“但是換種方式思考,其實金娃娃就是水鬼,它是淹死的人類不甘心而漸漸聚集起來的怨恨,這些怨恨累積了幾千年,越來越龐大,龐大到了擁有恐怖的力量以及自己的思想。我覺得這種解釋更容易理解一些。”我無語,實在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

  氣氛稍微尷尬了起來,趙韻含打了個哈哈,識趣地岔開話題:“對了,阿夜,今天我還發現了一張照片,是兩個小孩子舉行冥婚時照的。很有趣,新郎、新娘都只有五歲多的樣子,其中有個小孩很像你喔!”

  “冥婚?”我將這兩個字細細念了幾遍,頓時來了興趣,“照片呢?”

  “我剛好順手牽羊帶回來了,給你。”她掏出一張發黃的黑白照片。

  我接了過去,饒有興趣地看著。等自己看清楚上邊的景物後,大腦猛地疼痛了起來。

  這張照片整個構景十分壓抑,兩個小孩在舉行婚禮,照片遺留下的霎間便是拜祖宗的景象。拜堂的地方很眼熟,居然是屍閣。男孩子面朝一大堆的牌位,有個身穿黑衣的胖女人用力地壓住他的頭,想要將他按得跪下去。

  雖然照片已經破損得許多地方看不到了,但是我卻很清楚那個新郎是誰,是我,是五歲時候的我……

  大腦深處的記憶蠢蠢欲動,終於如同決堤一般淹沒了我。我痛得用力捂住了腦袋,我看到趙韻含在大叫,她拼命地抱住我,嘴裡不斷地叫嚷什麼。

  但是我聽不到了。我的視線模糊起來,猶如突然斷電的電視,失去了所有的信號。



第十章 冥婚

  夢。

  又是夢。

  這次的夢實在過於難以形容,難以揣測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做夢。

  視網膜上似乎還凝結著那張照片的影子。那個影子帶領我穿越了時空,來到了大腦深處一直隱藏起來的記憶中。

  對了,我在五歲時確實結過婚,是冥婚。但我的妻子又是誰呢?我要好好想想,應該,會回憶起來的!

  有人說,生命中,不斷地有人離開或進入。於是,看見的,看不見的;記住的,遺忘了。生命中,不斷地有得到和失落。於是,看不見的,看見了;遺忘的,記住了。

  然而,看不見的,是不是就等於不存在?記住的,是不是永遠不會消失?

  對我而言,忘記的東西,似乎能夠開始慢慢回憶了。

  “我確實活得艱難,一要承受種種外部的壓力,更要面對自己內心的困惑。在苦苦掙扎中,如果有人向你投以理解的目光,你會感到一種生命的暖意,或許僅有短暫的一瞥,就足以使我感奮不已。小夜,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喜歡你,比愛我的生命更愛你。”女孩坐在雪白的牛車上,她穿著雪白的衣裙,飄逸的長髮柔軟地垂下,不時被風撫動。

  村人形成的祭祀隊伍很長,但是這一刻都停了下來。整個隊伍都停住了。因為在隊伍必經之路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伸出雙手攔在了前方。

  那是五歲時的我,我面無表情,牙齒咬得緊緊的,不管眼前的村人怎麼勸都不願挪動一步,如同盤石一般。長老急了起來,想要囑咐幾個壯年男子將我抱走。

  於是,女孩默不作聲地從車上走了下來。她不管任何驚詫的目光,逕自走到我面前。

  “我想和小夜說幾句話。”她冷冷地對長老說。

  作為祭品的聖女,在獻祭的時候,最後一刻的願望是很神聖的,於是長老和周圍的村人都退了下去。遠遠地注視著我倆。

  “你騙人。”我瞪著她。

  李筱幽恬靜地笑起來:“人家哪有,我早就說過要去伺候大神了。”

  “你沒跟我說是今天。”

  “分手的時候見不到面不是更好嗎?至少還有絲毫的希望,覺得對方在某一天終究能看到。”筱幽的聲音低了下去:“小夜,以前的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做的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而當我終於明白的時候,才發現,其實對錯根本就不重要。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盡力做好每一件事,然後等死。”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依然瞪著她,“不過我知道你騙了我。你說要嫁給我的,結果居然悄悄地逃婚!”

  “人家才沒有。你看,我們的結婚戒指,我到現在還戴著。”她從內衣裡拉出了一條紅線,線的別一頭牢牢地栓著一塊八音石碎塊。

  “小夜,你知道嗎?八音石因為能發出美妙的聲音,所以古人也會把它稱為三生石。他們覺得石頭中發出的聲音,是上一世的戀人遺留下的記憶。

  “我真的好希望,我和小夜的記憶也能殘存在這塊石頭裡,那樣,你就不會忘記我了。”筱幽的明眸中流出了晶瑩的淚水。

  小小的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是看她。有時候真的覺得,她遠遠比五歲的孩子成熟太多了。環境讓這個從小就遭受不幸的女孩學會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我沒有恨過任何人,因為村裡人對我都很好。我不願他們再痛苦下去。”她轉過身,望著遠處滔滔的洪水,養馬河奔流不息的河水淹沒了無數的田地和房屋,轟鳴的水中不斷有死屍隨波逐流。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為了抗洪而犧牲,還是因為措手不及而猝死。

  “雖然沒有父親的記憶,但是我在他留給我的信中讀到過一句話:後悔是一種耗費精神的情緒。後悔是比損失更大的損失,比錯誤更大的錯誤,所以絕對不要後悔。但現在,我覺得自己開始後悔了。”她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柔軟,卻十分冰冷,她全身似乎都在微微顫抖,“自從和小夜相遇後,我就開始後悔了。我聽過一句話,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或許我的命真的很不好吧,剛開始感到自己快要抓住幸福的時候,一切就已經結束了。”我用力拽住她的手,“你真的要走?我怎麼辦?我以後到哪裡去找你?”她默然,許久才用沙啞的聲調,緩慢道:“我也不知道大神的宮殿在哪裡,但是八音石會告訴你,我在哪,我在做什麼,我活得好不好,大神有沒有虐待我。”筱幽露出笑容,很酸楚地笑:“所以不要擔心,總有一天,還會再見面的。”

  “哪天?”

  “等你再次回到養馬村的那一天,我發誓,會出現在你面前!如果我因為意外死掉了,小夜,我會留在奈何橋上,等待你九十五年!”那天的夕陽很黯淡,景色如同從前聽過的一首無名詩人的小詩。所有的幸福在悲傷,所有的快樂在痛苦,所有的愉悅被紛揚。那位沉默的舞者,用最繽紛的辭藻在憂鬱中涅盤,塵土飛揚,然後,塵埃落定……

  女孩重新上了牛車,祭祀的隊伍再次移動。但是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日出東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曾經以為快樂要有悲傷作陪,雨過應該就有天晴。但是我的雨天過後,依然是雨,憂傷之後還是憂傷。沒有筱幽作伴的日子,每一天都很難熬。

  養馬河的水在筱幽去伺候大神後,絲毫沒有退卻的跡象,反而更加大了。

  洪水衝塌的地方越來越多,人類如同雜草一般死去,沒有任何人關心誰的生命消逝了,只是擔心,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

  來自各地的抗洪組織絡繹不絕,但是在這種龐大的天災面前,卻完全沒有任何作用,白白犧牲的人反而更多了。

  在那個非常時期的日子裡,我常常坐到養馬河畔,望著河水,流逝,張牙舞爪地吞噬生命,這些我都不關心,我只是想看看,金娃娃大神的宮殿究竟在哪個地方,自己,究竟能不能進去?能不能再看筱幽一眼?

  那樣執著的感情,至今想起來,或許,幼小的心靈裡,悲傷的不是別的,而是處在萌芽階段,卻已經斷裂的初戀。

  洪水久久不退,養馬村的人又開始準備起什麼。直到有一天,老爸將我叫到了家裡,讓我和村人玩一場遊戲,結婚的遊戲。

  那個遊戲,便是凝固在照片中的冥婚。

  冥婚是中國民間的一種陋習。

  通常是訂婚後的男女雙亡,或者訂婚前就已夭折的兒女,父母處於疼愛和思念的心情,要為他們完婚,這就是冥婚。另外,過去認為祖墳中有一座孤墳會影響後代的昌盛,不吉利,所以要替死者舉辦冥婚。

  這種陋習早在漢朝前就已出現,一直延續至民國初期,甚至現今也時常聽說。宋代時冥婚風氣最盛,幾乎未婚先死者家人都要為其進行冥婚。

  冥婚的儀式混雜了紅、白兩事的禮儀,依當事人的主張不同,形式出入很大。一般來說,冥婚要通過媒人介紹,雙方過門戶帖,命關和婚後取得龍鳳帖。男方放定也是要進行的,一半是真的綾羅、金銀,一半是紙糊的各種衣飾,最後在女方家門口或墳上焚化。

  這是人類與人類之間冥婚的習俗,但娶的如果是神呢?

  養馬村人費盡心思為我布置的結婚遊戲中,新娘便是金娃娃大神。

  夢境中,結婚的那天夜晚下著傾盆大雨,黑色的天幕如同哭泣骯髒的醜臉。

  老媽抽泣著為我換好新郎的衣裳。老爸默不作聲地抽著煙,用力拍了我的肩膀,“沒事的,來看看我家的小夜多帥氣!不過是場遊戲,又不會少一塊肉,很快就結束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選作金娃娃大神的老公,有村人說是神的旨意,但那個神的旨意究竟是以怎樣的方式傳達給養馬村人的,我至今也搞不明白。

  總之,當時只有五歲的自己對結婚也沒有明確的認知,雖然說過要娶李筱幽,不過究竟一個人法定可以有幾個老婆,這種深層次的概念是完全不清楚的。

  搞了半天,原來自己早在十三年前就違反了現行婚姻法,娶了大房二房,一共兩個老婆了,更鬱悶的是,其中一個老婆,還是不知是鬼是神的怪異東西。

  迎親的隊伍早就來了。他們穿著一身黑衣,腰上綁著一條白色布袋,吹著凄厲的嗩吶,一直在我家門前吵吵鬧鬧。

  老媽把我的小手握得緊緊的,好像一放開我就會永遠離開她似的。

  老爸又安慰了她一番,這才將我塞了出去。鬱悶,就一般而言,婚禮應該是女方坐上花轎抬到男方家裡,難道我是入贅?

  小小的我穿著黑色的新郎服飾,戴著黑色的帽子,坐上白色的轎子,一路顛簸地任人抬著向打穀場走。

  夢裡,這台轎子也很奇怪,婚禮用的原本是八抬的紅色綢緞大轎。但這一頂確是通體白色,白得令人眼睛都花了。初步估計,根本就是祭祀時用來抬聖女的!

  雖然已是深夜,但是屍閣周圍搭起了很大的棚子,下邊燃著熊熊火焰。養馬村的大人幾乎都來了。見到白色的大轎靠近,新娘也迎了出來。

  我透過窗戶向新娘的位置看了一眼。發現那居然是一個穿著雪白衣裳的五歲女孩。是個很清秀的女孩,只是面無表情,呆滯地被長老牽引著向前走。

  她的手中捧著一個不大的牌匾,我好不容易才看清楚。上邊赫然寫著:新娘金娃娃。

  養馬河的洪水一直淹到了距離屍閣只有十多米遠的地方,也意味著大半個養馬村已經沉入了水底。

  我緩緩下了轎子,婚禮開始按部就班地進行起來。長老將我和拿著新娘牌位的女孩領進屍閣中。那時的自己從來沒有進過這個擺放死人的地方,透過五歲的幼小眼睛望著屍閣的裡邊,我在夢中都不禁感覺心驚膽寒。

  原本便已經很陰森的屍閣,每一個床位上都密密麻麻地擺滿了祖宗的牌位。而門旁的正對面有幾個比較大的牌位,恐怕不知道是幾千年前的老祖宗了。

  我和那個金娃娃大神,拜天地,拜祖宗,然後夫妻對拜,最後進了洞房。

  所謂的洞房,是一個布置粉刷得全白的房間,白得比瘋人院更勝一籌。

  白衣女孩呆呆地坐到床沿,雙手緊緊地抱著我的二房小老婆,金娃娃的牌位。我倆就這樣極為白痴的,傻傻地不看對方,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色剛亮,就聽到屋外傳來興奮至極的歡呼聲,以及喧鬧刺耳的鞭炮聲,洪水,終於退卻了!

  “這麼說,你早在十三年前就是有婦之夫了,而且還娶了兩個老婆?”將遺失的那段記憶徐徐講出來時,趙韻含正在喝水。但一聽到本人娶了金娃娃大神,立刻將喝進嘴裡的液體非常不淑女地統統噴了出來。還好我運動神經不差,躲開了!

  “不過,你沒事就好,剛才差點沒有把我給嚇死。”她實在算不上雅觀地爆笑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收斂起來,捂住纖細的腰辛苦說道。

  我狠狠地瞪著她,沒好氣地說:“繼續笑啊,我就知道告訴你會沒有好下場!”

  “絕對不笑了。對不起嘛,因為這種事誰會想得到!”她可愛地拍手,以為能掩飾令人極為不爽的面部表情,“那後來呢?為什麼你會失憶?”

  “這個中間的緣由我還沒有記起來。”我失落道:“應該是洪水退了之後,發生過什麼事情才對。回去後絕對要仔細地拷問老爸一番,那老傢伙,居然把我隨便地嫁出去!”

  “嫁出去?呵呵,這個詞用得非常絕妙。沒想到金娃娃在原住民的眼裡,居然是雌性的。這一點在所有的相關書籍裡都沒有記載過!”趙韻含掏出筆記本,在上邊寫寫畫畫了一番,抬頭問:“那,你對自己的小老婆有什麼看法?”

  “看法?見鬼的看法!”我大聲道:“我現在倒是很想知道,原住民到底是用什麼方法來選擇聖女和金娃娃的老公!

  “縱觀世界上的許多祭祀,他們要用人類當作祭品的時候,都有一套十分複雜的選擇過程,但養馬河畔對金娃娃的傳說中,卻從來沒有提及過。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幾千年來,這裡一直都存在過祭祀用的聖女。”趙韻含思忖了片刻,“確實很令人費解。但我總覺得,那場水患是因為你嫁了出去,才會結束的。”

  “神經病!怎麼可能?你有什麼證據?”我聽得一口氣哽在喉嚨口,險些掛掉。

  “就憑女人的直覺,以及那場洪水的莫名其妙!”她掰著修長的指頭,“十三年前,養馬河突發洪水,那場驚天的水患只是禍及養馬河三百公里流域,動用多方的人力、物力,都無法減輕損失。

  “那場災難歷經了三十一天,一共死亡五萬三千零三十九人,失蹤一萬六千七百人,受傷殘廢以及倒塌的房屋和淹沒的農田不計其數,損失實在難以估計。

  “水災前沒有人能預見,而且期間也無法找到水災原因。就算上游的水壩將所有水源都截斷了,可是養馬河流域的洪峰依然不見降低。究竟形成災難的水源到底是從哪裡來的?這一怪異現象至今也得不到解釋。

  “而許多專家估計洪峰至少還要肆虐半個月的時候,洪水卻突然消失了……這些資料小夜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認為說明了什麼?”我的臉色慘白,心底有了些猜測,可是由於過於的匪夷所思,實在無法將它具體地匯集起來。

  “這說明了洪水的後邊,恐怕有著什麼人類未知的神秘力量在操控著。養馬河幾千年來的歷史中,像十三年前的情況並不是一次、兩次了,說不定,便是原住民口中的金娃娃大神搞的鬼。

  “你說金娃娃是冰河時代甚至恐龍時代遺留下來的生物,但一個生物真的有這種毀天滅地的能力嗎?”趙韻含語氣著重地說著。

  我依然不置可否,用沉默寡言來反駁她的論點。雖然在這一段時間發生的神秘現象面前,自己也稍微的有些動搖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說起來,你的大老婆不是信誓旦旦地說,等你再次回來後就會出現在你眼前嗎?你究竟看到過人沒有!”

  “恐怕還沒有。”我想起了李筱幽楚楚可憐的纖弱身影,雖然和她只是在夢裡見過,自己也沒有戀童癖,但是一回憶起她,心底深處就在隱隱作痛。

  “以前我曾經懷疑過一個和我有兩面之緣的女孩子,最後推翻了。雖然她倆給我的感覺很像。”

  “那你覺得,前幾天早晨送豆漿和油條的,會不會就是那個筱幽?”

  “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最近一段時間我發現,你越來越不像你了。”趙韻含噘起嘴,用雙手撐住頭靠在桌子上,“調查了這麼久,你至少該產生些想法或者結論了吧!”

  我沮喪地搖頭,“不要說了,我唯一的收穫,就是快要成神經病了!以前總覺得任何事情都可以通過自己的雙手解決,可是現在,不但沒有頭緒,而且還陷了進去。

  “我實在冷靜不下來!你沒有發現我每一句話後邊都帶著一個感嘆號?這四天時間,我幾乎將這輩子的感嘆號都用光了!”趙韻含輕輕笑了起來:“你還能開玩笑,證明離崩潰還有一定的距離。有沒有想過下一步我們該調查什麼?假活現象我覺得應該丟到一邊,現在著重將十三年前水災前後的事情通通整理一次,最好能找到你大老婆李筱幽的去向。”

  “她還能有什麼去向?恐怕已經沉入河底,長年被魚蝦撕咬,現在只剩下一堆白骨了。”她瞪了我一眼,“你這話怎麼聽起來像是在詛咒不共戴天的仇人。”就在這時,外邊突然變得喧鬧起來。慌亂的聲音以及示警用的鞭炮聲、銅鑼聲、嗩吶聲響成了一片。

  旅店老闆一腳將房門踢開,衝我們大聲吼道:“快逃,洪水來了!”

  “什麼洪水?”我和趙韻含的腦筋一時拐不了彎道。

  店主滿臉的焦急,“管他什麼洪水,總之快逃命。朝西邊跑,衝到山上去就有命了!”我下意識地轉過頭望向窗外,遠處的地平線,有著白茫茫的一片物體緩緩地向這邊靠近,它反射著太陽的光澤,翻滾出白色的浪花,無聲地衝擊了過來……



第十一章 洪水

  洪水來了,如同十三年前的情形一模一樣,突然地出現在養馬河的其中一段。毫無感情色彩地將房屋衝塌,然後醞釀著威力,衝向下一個受災地點。

  沒想到災難的發源地以及第一個受災點,居然會在養馬村附近。又是沒有任何跡象,沒有任何人發現,當村人看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洪水迅速淹沒了農田、房屋,將小半個養馬村納入河底,衝擊的威力直逼打穀場的屍閣。

  旅館就在屍閣附近,這一次的洪峰比十三年前更加猛烈,恐怕屍閣再也不會是災難的分界嶺。

  我猶如無頭蒼蠅一般在旅館中亂竄。

  趙韻含急了:“你在幹嘛?要不要命了,還不逃!”

  “笨,你沒見到我在找東西!”我頭也不回地繼續找。

  “什麼東西?”

  “救生圈。我這人完全不會游泳!”見我回答得理直氣壯,趙韻含實在無語了,拽住我的胳膊就往外邊跑。

  屋外的空氣中布滿了濕潤的感覺,略微有些腥臭的河流氣息順著風飄了過來,令人很不舒服。四周混亂得猶如沒有規章制度的菜市場,到處都有人亂竄,叫嚷著,哭泣著。有的人在找老公,有的人在找孩子。

  更有些人完全瘋掉了,神情呆滯的站立在原地,雙手緊緊地抱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傻愣愣地等著洪水將自己淹沒。恐怕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吧。

  我倆根據店主的話,拼命向西邊那個高度不足一百米的丘陵跑,河水根本就是在和我們作對,跑到哪裡,它就跟到哪裡。

  漸漸地鞋子濕透了,回頭一看才發現,水已經追至不到兩米的後方。而不遠處,正有一浪駭人聽聞的浪頭高聳著居高臨下,撲了過來。

  估計是在大男子主意的影響下,我下意識地將趙韻含用力向前推出去。

  洪峰從頭頂席捲過來,將我捲入了水中。意識的最後,我拼命地睜大眼睛,想留戀的將這個世界多看一眼。

  但是我看到的只有水,還有水中翻滾的雜七雜八的垃圾、樹枝、木頭,以及人類的屍體。那一刻我的大腦有生以來地清晰,恐怕就算不被溺死,也會被這些雜物擠壓致死。死後的樣子恐怕都不算好看,算了,也沒的選擇了!

  自嘲地想笑笑,就在這時,視線中猛地出現了一個金燦燦的東西。它似乎在朝自己移動,我想張大眼睛看清楚,卻被一根該死的燒火棍敲中了腦袋。

  很久以前就考慮過自己是怎麼死亡的,那時的我認為,自己不是流芳百世便是遺臭萬年,總之不會平淡,但是從沒想過,居然會死得如此默默無名外加丟臉,實在太不甘心了……

  我死了嗎?我活著嗎?還是我又開始做夢了?剛剛經歷的洪水,以及一連串的事情都只是自己的白日夢。醒過來,一切都好了。

  於是我真的清醒了,捂住還在疼痛的頭,右手用力地撐住身體,坐了起來。

  用力地睜開眼睛,我發現自己坐在一個一望無際的河灘上。身下全都是圓滾滾的鵝卵石,雪白,擁擠地靜靜躺著。

  自己被衝到了養馬河的哪一段了?洪水呢?我掙扎著站起來,稍微掃視了一下四周,頓時全身都驚訝得僵硬了。只見靠近河水的地方,滿滿地聳立著無數的喚魂塔。

  喚魂塔有幾層,就代表著溺水身亡的孩子有幾歲。但是這裡的喚魂塔有的倒塌了,有的即將倒塌,沒有任何一個是堆砌完整的。

  在離開自己的不遠處還有一個黑色的物體,像是船的形狀,由於距離的原因判斷不出有多大。我小心翼翼地向那個物體靠近,好不容易才看清,那果然是一艘船。一艘已經老齡化的柴油動力渡船。

  這艘渡船並沒有停靠在岸邊的水中,而是唐突地擱淺在石灘上。斑駁的船身髒兮兮的,看起來和環境很不協調。

  我望向天空。天上沒有太陽,也沒有蔚藍色的輪廓,有的只是一層層低矮的烏雲。

  周圍的氣氛帶著一種驚人的壓抑,令人感覺煩躁無力。來到船前,好不容易才爬了上去,這艘只有十多米長的小型渡船的內裡頓時一覽無遺。

  船艙裡有著好幾排乘客的簡陋座位,沒有駕駛室,柴油發動機置於船後,旁邊的一個把手便是掌握方向的舵。

  發動機上貼了一張照片,我仔細地看了看後,不禁愣住了。上邊的人我居然認識,正是趕場那天在碼頭上撈起來的屍體,趙凡。

  不是說趙凡失蹤的船一直沒有找到嗎,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又為什麼在這裡?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受傷的頭部又開始隱隱發痛,我無力地坐在椅子上,透過沒有玻璃的窗戶向遠處望。

  十多米外的地方有河水在流動,不論在哪裡都看不到樹木以及動物,就連河邊揮之不去的蚊蟲也消失不見了,真是怪異。

  更怪異的是河灘,我用手指在空中比劃出一條和河流垂直交叉的虛擬線,然後朝那個方向望去,沒想到看到的依然是河灘,滿地雪白的鵝卵石,以及用鵝卵石堆積起來的,殘缺不全的喚魂塔。

  這樣的景色根本就沒有理由,記憶裡對於養馬河的資料上,也完全沒有這個地方。

  不要說別的,光看如此數目眾多的石頭,就足夠吸引附近所有的沙石場暴發戶們瘋狂了。但這地方居然沒有在任何文獻上有過記載,甚至在出發前看過的衛星地圖上也沒有。

  該死,自己究竟到了什麼鬼地方?

  一定要找到可以向外界求救的聯絡方法,告訴自己的老爸、老媽,還有一干希望和不太希望自己死翹翹的混蛋們——我還沒有掛掉的消息。

  大腦頂著疼痛努力地思索著,霎間便否定掉了數個求生、求救的方法。

  最後想得大腦空盪蕩的,才意識到不論怎樣的方法,對現今的自己而言都完全無效。最好也是唯一的出路,就是從這個一望無際的無數鵝卵石細胞中走出去。或許順著河流走,一直走,總會走到文明世界裡。但那時候自己還有命嗎?

  不管了,與其在這裡坐著等死,還不如自己找死。想著我便開始行動起來,將船上能夠食用的東西收集好,裝到找來的袋子中,然後準備下船。

  就在我走出船艙,來到船舷時的那一霎,猛地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只見剛才還空無一人的河灘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各個年齡的小孩子。他們穿著完全跨越時代的服飾,聚精會神的蹲在地上,堆著身前的喚魂塔。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大腦呆滯,完全在這種出人意料、超出現實的狀況下丟盔棄甲,無法再進行有效的思考,手上提著的袋子也因為驚嚇而掉到地上,食物滾了一地。

  許久我才清醒了過來,續而狂喜。

  看來自己並不是到了鳥不生蛋的陌生地方,而是處在文明籠罩的鄉村裡。只是不知道這是養馬河附近的哪個鄉村,他們為什麼會有這種堆積喚魂塔的怪異風俗!

  我迅速跳下渡船,向最近的一個孩子問:“小美女,你能不能帶我去你們的村子?”那七歲模樣的小女孩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回頭看我,只是悶不作聲地埋頭繼續堆砌自己眼前的石頭。我感覺很不舒服,似乎自己忽略掉了某些重要的東西,又試著對周圍的其它孩子說話,終於,我明白了不對勁的地方。

  自己再一次驚呆了,全身的骨髓似乎都凝固起來,肌肉收縮,再也無法動彈。

  聲音,我居然不能聽到自己的聲音!難怪從剛才開始就覺得四周靜到令人發瘋,但由於來到陌生地方的焦急無助以及對求生的渴望,反而沒有太注意。

  難道自己遇到了Mysterious disappearances現象?

  一七一一年,四千餘名西班牙士兵駐紮在派連民山上過夜。第二天,援軍到達那裡時,軍營中營火依然燃燒著,馬匹、火炮原封未動,而數千名官兵卻全部失蹤了。軍方搜尋了好幾個月,依然全無蹤影。

  一九?三年春天的一個夜晚,加拿大北部的一個小村莊裡,一百餘名愛斯基摩人突然失蹤,而且連村頭的墳墓也被打開,裡面的屍骨不翼而飛,只有衣物、餐具、飲具等生活用品完好無損。

  這些統統都歸結為Mysterious disappearances現象。沒有人知道那些人去了哪裡,有研究者認為在我們生活的三維空間之外,還存在著人類無法感知的第四度空間。

  恐怕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就是無數個第四度空間中的其中一個。

  難怪至今我都感覺不到餓,也絲毫沒有想要排泄的慾望。

  難道自己真的已經死掉了,現在剩下的,不過是一縷孤魂?這裡根本就是三途川,那奈何橋在哪裡?孟婆在哪裡?

  “這裡沒有孟婆,也沒有什麼奈何橋。”身後猛地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很悅耳。

  猛地轉過頭,這才發現身後不知何時走過來了一個小女孩,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穿著白色的短裙,臉龐白皙沒有血色,長長的黑髮在河風中一蕩一蕩的,卻不會被吹得很散亂。

  她正笑著,眨巴著長長的睫毛,細聲細氣地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你是誰?”雖然是個可愛的女孩子,但是在四度空間裡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我帶著機警地注視著她,問道。

  “我叫穆紅思,是你的妻子。”她的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容。

  “我有娶過一個姓穆的老婆嗎?怎麼就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我納悶道。

  “有,我們有過婚禮。這一次你不會再騙我,拋下我離開了吧?”

  “我曾經來過這裡?”我更加摸不到頭腦了。

  “當然,那時的你好小,還騙了我。”女孩嘟著嘴巴,“不過沒關係,不管你逃幾次,我都會把你抓回來!”突然間心底冒起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我驚訝地喊道:“你就是金娃娃!”

  “什麼金娃娃?”雖然在疑惑,但她的臉上卻依然帶著笑,似乎只有這麼一種表情。

  她的笑容雖然甜美,但是卻弄自己不寒而慄。就像再好聽的音樂,不斷地聽,每天都聽,總有一天會聽到想吐一般。

  “不要管那麼多了,跟我去玩。”她想要抓住我的手,卻被我下意識地躲開了。

  穆紅思不樂意地再次向我抓來,就在她要碰到我的一瞬間,身後已經有一雙手將我緊緊抱住了。

  抱住我的手將我用力向後拽,在我耳畔輕聲低語道:“不要跟她走,不然就永遠回不去了。”不知為何,她的聲音讓我有種信任的感覺。我跟著她拼命地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來。轉身一看,又是個女孩子。她穿著白色的衣裳,有一塊絲巾將臉孔遮住了,看不到樣子。但是,年齡應該也不會超過六歲。

  “小夜,你知道正確堆砌喚魂塔的方法嗎?”她走到一堆石頭前,示意我蹲下問。

  我撓著頭:“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長大了。不過現在不是自我介紹的時候,快點將塔堆起來,不然她就會抓到你的。”女孩的聲音中蘊藏著一絲猶豫,“每個人都有一座塔。這就是你的塔,在你五歲的時候已經被堆好過一次。是小夜的話,我相信你可以記起堆塔的方法!”

  “我根本就沒有堆過,何況堆塔還需要什麼方法!”我看著腳下已經倒掉的五層喚魂塔,又道:“喚魂塔一層代表一歲,難道我要堆十八層?用鵝卵石根本就很難堆積起來!”

  女孩抬起頭,透過絲巾望我,“你只需要重新把這個五層塔堆好,就能回到你的世界。”

  “這裡究竟是哪裡?”我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話中似乎有對這個地方的了解。

  “我也不知道,清醒過來後就已經在這裡了。”女孩淡然道:“動作快一點,她就要來了。”在她的催促下,雖然莫名其妙,但我還是蹲在喚魂塔前冥思苦想,也開始試著將塔堆砌來。可是一到第四層,整個塔就會倒塌下去,不論用什麼辦法都堆積不起來。

  正要發火,只感覺女孩的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我,向我的後方死死盯著,身體甚至顫抖了起來。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遠處居然起霧了,霧中遠遠傳來了一陣陣嗩吶響聲,異常熱鬧。難道第四度空間也會有人結婚,而且還會送新娘?

  在我的疑惑中,喧鬧的嗩吶聲越來越近,白色翻滾的霧氣,黑色的人影如同從天的盡頭冒出來的一般,一串串地往這邊走。

  “看來是來不及了,沒關係,還有最後一個方法!”身旁的女孩更加焦急了,她用力抱住我,似乎做出了一個決斷:“小夜,不管怎樣,只要你得救,我就滿足了。”然後我的頭開始變得暈眩起來,視線裡,白衣女孩的聲音和身影都在劇烈地扭曲變形。眼前猛地一黑,接著散髮出刺眼的光芒。

  光芒的別一頭,老爸和老媽,叔叔和阿姨,大姑、大嬸以及七姑、八姨,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焦急臉龐,緩緩露了出來……



尾聲

  養馬河的洪水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是帶來的災難卻無法衡量。自從冰河時期便以形成的養馬河道居然在這一次改了方向,而養馬村永遠淹沒在了河底。

  在某種概念中,世界上再也沒有了從前的養馬河,而新的河道流域的村裡,再也沒有出現過假活現象。

  趙韻含在醫院親眼見到我安然無恙後,抹掉淚水走出了病房,然後悄無聲息地再次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搞清楚假活的真相,但是卻有個大膽的猜測,或許那是金娃娃對我的呼喚。回家後在我的拷問下,老爸總算把從前的事情全盤托出,原來我曾經掉入過養馬河中兩次,但兩次都奇跡地沒有死掉。

  這老傢伙在十三年前之所以將我扔出去舉行冥婚,完全是貪圖養馬村人送給家裡的豐厚隨嫁品。洪水退卻後,養馬村的人反悔,要將我一併獻給金娃娃大神,然後老爸、老媽便將我偷回去,像從前無數次躲債的情形,趁著夜晚溜掉了。

  但是當時運氣實在不好,劇情也像三流導演製作的十三流電影一般,慌亂中我滾下山坡,摔了腦袋,然後失去了為期半年的記憶。

  至於養馬河流域流傳的金娃娃,恐怕隨著養馬河的變遷,成為了永遠解不開的謎題。就算我的好奇心再旺盛,也懶得去調查。

  畢竟,短短幾天發生的事情,搞得自己一輩子恐怕都留下了陰影,太不值得了,何況,誰知道下次還有沒有命逃回來呢?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次我是被下游救援的人用撈網拉上來的,和我在一起的還有個女孩的屍體。她將我抱得緊緊的,仿佛一放開就會失去一切似的。

  那個女孩便是我在養馬村中,偶然遇到過兩次的清秀美女,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至死都死死抱著自己,但是在她的身上,我找到了最後的一塊八音石碎片。

  寫下這個不算完整的故事,我也是猶豫了很久。但是生活中總有些不完美,故事,也同樣如此。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有個女孩說過,她如果不幸死了,會在奈何橋上等我九十五年。

  你呢?你有沒有某一段記憶丟失了?

  或許,在某個地方,也有個等待你的人。她或者他,已經默默地站在奈何橋頭等待了你許多年,當你回到那個特定的地方時,她或者他會默默守護你,保護你。

  一生一世……

  【全書完】
[發帖際遇]: 王彥 超爽der,在口袋撿到 21 楓幣 幸運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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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6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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