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魚(34) 作者:敷米漿 [已完成]

73569641

「你知道嗎？海的另外一邊，有彩虹。」Apple說。


　　『什麼？海的另外一邊，不就是另外一片海嗎？』

　　「不，有彩虹，然後我會踩著彩虹過去，踩著彩虹過去……」



　　過去哪裡？我不知道。夢裡頭的Apple沒有告訴我。

　　那一天載她回家之後，我突然發現，海的另外一頭是什麼，已經不重要。

　　再也不那麼重要了。



　　也許因為Apple跟我約定好十年之後要回到那片海，於是我失眠了。

　　也許因為我心跳聲音太大，吵得自己不敢入睡。

　　於是我失眠了，我感覺到自己掉進一個很深、很深的洞裡，什麼都看不見。





　　「你知不知道，沒有任何一張紙，可以對折七次。」

　　史亞明叼著菸，拿著一張白紙折來折去。

　　『真的嗎？』我說，把白紙搶了過來，『我試試。』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一到第六次的時候，紙就厚的跟什麼一樣，雖然可以勉強折到第七次，

　　可是沒有辦法固定住形狀。

　　『這樣勉強可以算對著七次吧！』我說。

　　「你說可以就可以囉。」

　　『給點肯定的答案。』

　　「如果你每一次都得做到自己認為的結果，那結果早就出來了。」

　　『什麼東西？聽不懂。』



　　史亞明拍拍我的肩膀，搖搖頭沒多說話。

　　我不死心繼續追問他，他吐了一口氣，坐了下來。

　　「你真的對折了七次，那又怎樣？打破了一個規則很開心嗎？其實很多時候，

　　期待結果出來，比認真地想打破結果來得好。想著打破結果，其實結果早就

　　已經在你心裡了，又何必等到親自去嘗試？」



　　『我不過就是對折了七次罷了。』我說。

　　「大概吧，也許吧，應該吧。」他說，「最近你總是怪怪的。」

　　『有嗎？』

　　「有啊，不要說我了，連豬跟狗看到你，都會嫌你臉臭。」



　　我的心，被掛在月亮的下面晃啊晃的。

　　尤其在賴俊龍突然出現之後。



　　生活裡頭所有的支線好像都被打亂了，補習班下課Apple不會讓我載回家，

　　休息時間也沒有人過來跟我聊天打屁。反而是那個跟Apple很要好的男生，

　　偶爾會跟我在騎樓邊上抽菸。


　　那個叫做李振亞的男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上我了，跟我越來越多話聊。

　　當然我是想太多了。





　　這麼久了，我始終躲在Apple的後面，找到機會就偷偷接近她，偷偷注意她。

　　這樣的心情就像史亞明的字一樣，歪七扭八的。

　　我知道，如果不告訴Apple這樣的想法，我可能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於是我寫了很長的一封信給她，花了我一個多禮拜的時間。

　　中間撕掉了太多張不滿意的，太矯情的，或者自己看了都覺得噁心的。

　　我把信放在書包深處的夾層當中，始終沒有找到機會拿給她。



　　或者說，我根本沒有打算拿給她。

　　會不會有一天，我走在街上忽然間就哭了起來，因為這個時候我沒有把這封

　　信拿給Apple？


　　我根本不知道。




　　期末考結束之後，史亞明跟可愛的女朋友去看電影。他的分手計畫直到高二

　　結束之前，都沒有實現。

　　我跟史亞明借了車，一個人在市區到處晃啊晃，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


　　我到了山頂國小的校門口，發現警衛先生換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

　　以前那個滿頭白髮，總是催促我們趕快過馬路的先生不見了。

　　原本打算走進校園裡頭逛一逛，卻發現這樣的地方離我太遠。



　　而我，離未來太近。




　　不知怎麼搞的，我騎到Apple家附近。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地繞著。

　　中間甚至車都沒油了，加滿了油，我繼續在附近騎著。

　　肚子餓了，我點了菸來抽。菸抽完了，我開始咬摩托車握把。



　　我擔心握把吃完了，要開始啃燙死人不償命的排氣管，我會受不了。

　　因為我怕燙。

　　於是我還是到便利商店買了包菸，將身上最後四十塊錢花掉。



　　如果再給我選擇一次，我一定會拿四十塊錢買兩支熱狗，而不是一包菸。

　　到頭來一包菸袋給我的只有空虛，還有填不飽的肚子，什麼都沒有。

　　我想我死後如果到地獄去，恐怕會發現地獄的大門口，所有的人嘴裡都叼著

　　香菸。




　　就這樣從下午，到晚上。

　　我不時摸著口袋裡那隻小獅子，好像這樣的動作，會帶給我多大的勇氣一樣。

　　小獅子，菸，摩托車。



　　晚上十點多，我把車子停在距離Apple家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

　　遠遠地，寧靜的巷道有著快樂的談笑聲。

　　我在二十公尺外頭，看著Apple跟賴俊龍並肩走著，快樂的聲音響徹雲霄。



　　從黑暗中往他們的方向看過去，我一度認為Apple的視線有往我這個方向看

　　過來，我下意識地低下頭，才發現自己多想了。

　　她根本沒往我這個方向看。或者說，從來沒往我這個方向看過。



　　我的心有種被撕裂的感覺，雙手用力捏著摩托車握把，卻沒辦法把力氣完全

　　消耗殆盡。

　　我只能遠遠看著，傷口汩汩地流出血來。





　　最後一個畫面，賴俊龍跟Apple道別之後，Apple站在路邊望著賴俊龍離開的

　　背影。我在她的身後，於是我看不見當時她的表情。

　　是笑著的？或者，是不捨的？還是開心的？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我騎著車子，從她的眼前經過。

　　這麼寧靜的巷子裡，摩托車的聲音突兀非常。我的心跳聲卻幾乎可以掩蓋住

　　所有的聲音一樣，充斥在我的耳朵裡。



　　「張文……杰？」聽見Apple的聲音之後，我停下車子。

　　「張文杰，你怎麼在這裡？」我聽得見自己的鼻息聲。沒有回頭。

　　「哈囉，你怎麼不說話？」




　　摩托車熄火之後，我轉回頭去。

　　『這麼巧？』我說。

　　「巧？這裡是我家咧。」

　　『也對，是妳家沒錯。』

　　「你在這裡幹嘛呢？」

　　『我剛好經過。』



　　我用眼角餘光瞄了賴俊龍離開的路口，只剩下路燈還在值班。

　　「剛好經過？你要去哪裡這麼剛好？」

　　『也沒有要去哪裡，就剛好經過這裡而已。』

　　「是嗎？」

　　『妳……這麼晚還沒回家？』

　　Apple低下頭，看著手錶：「嗯，我剛回到家。」

　　『去哪裡玩了呢？』

　　「逛逛街，看看電影囉。」

　　『真好，』我說，發自內心地，『真羨幕妳。』

　　「你也可以去看電影啊！」

　　『可惜，沒人會陪我去。』




　　我手放在口袋裡，緊捏著小獅子。

　　「怎麼會呢？你可以找史亞明啊，你們感情很好不是？」

　　『他啊，跟女朋友消遙去了。』

　　「真的嗎？」Apple笑著，「聽起來很幸福。」

　　『所以囉，沒有人陪我去看電影。』

　　「這麼可憐，是你太孤僻吧！」

　　『應該吧，我也不知道。』



　　我說完，突然一陣沉默，空氣都要結冰。

　　『不然，妳哪天有空，陪我去看電影好了。』我說。

　　「你是在約我嗎？」

　　『算吧。』

　　「哪有這麼隨便的邀約！我是女孩子咧。」

　　『好吧，那算了。』

　　我真想掐死自己，然後把自己扔到垃圾掩埋場。



　　「你趕快回家吧，好晚了呢。」她看了看手錶。

　　『嗯，好吧。』




　　我心臟突然糾結了。Apple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讓我很失望。

　　「找個時間，我再讓你請我看電影囉。」她說。

　　我的心情振奮起來，話語恐怕掩蓋不住開心。

　　『真的嗎？什麼時候呢？』

　　「找個時間囉，只要有機會的話。」

　　『嗯，有機會的話。』我發動摩托車。

　　「你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時間晚了，妳趕快回去休息吧。』

　　「那到底為什麼呢？」

　　『今天又逛街又看電影，一定累了。快去休息吧！』

　　「是什麼原因呢？」




　　我看著Apple，說不出話來。

　　「什麼原因呢？」

　　『我……有東西要拿給妳。』

　　「什麼東西？」




　　我鼓起勇氣。

　　『這個。』我從書包裡拿出長達七頁的信。

　　「這是什麼？」

　　『給妳的。』我說，『我走了。』

　　「等一下。」


　　Apple接過我的信之後，一個箭步向前，拔了我的摩托車鑰匙。

　　「急什麼？」

　　『讓妳早點回去休息。』

　　「等我看完才准走。」




　　Apple拿著鑰匙，走到門口電燈下面，讀著我寫給她的信。我坐在車上不知

　　所措，差點想棄車逃逸。

　　不知道過了多久，Apple叫著我的名字。

　　我走到她面前。

　　「這是寫給我的？」

　　『妳看完了？』她點點頭。

　　『那好，妳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我必須滅口。』

　　「你胡說什麼？」她打了我肩膀一下。

　　『我開玩笑的。』

　　「有些東西不能開玩笑的。」

　　『我知道。』

　　「你裡面寫的東西，都是認真的？」

　　『騙妳的啦。』我笑著說。

　　「張文杰，我很認真。」




　　也許我被Apple認真的表情嚇到了，我突然說不出話來，只『嗯』的一聲，

　　然後慌張地點著頭。



　　「其實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但是，有些東西會破壞掉原本的關係，你覺

　　得，這樣好嗎？」她問我，非常、非常認真的問著。


　　『我，我不知道。』

　　「有些東西被破壞之後，永遠都回不去了。」





　　Apple看著我，眼神卻似乎望著遠方。

　　之後的時間，我跟她的沉默並肩坐著，在這樣的黑夜裡頭。


　　那天晚上沒有月光。





















-待續-





















　　　　　　* 有些東西被破壞了，就永遠回不去了，也不會有終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