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魚(30) 作者:敷米漿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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８. 　　

史亞明當了我的學弟，每天很高調地在學校走闖。

遇到我要補習的日子，他的摩托車就變成我的赤兔馬，我也就不必擠在公車上趕往補習班。 　　

當他把鑰匙塞到我手上的時候，總會用關懷失智老人的表情看著我，好像參 加補習班是多們愚蠢的事。

「開補習班的人，簡直就是金光黨，詐騙集團。」 　　

『補習班是教育機構，很偉大的。』我說。 　　

『你真的被金光黨洗腦了。』 　　

我告訴史亞明，如果有一天我成了偉人，要寫自己的傳記，我一定會在高中這段時間，讓他出了什麼意外不幸身亡。 　　

「如果是這樣，世界就少掉了許多色彩。」 　　

『我後悔了，』我說，

『我應該讓你在國小就先夭折。』 　

　不過我相信，根據禍害遺千年的法則，史亞明應該會活到一百二十歲。 　　

十七歲，每天都想著該怎麼玩過二十四個小時的年紀。被一身的制服困在校園裡頭，每天夢想著什麼才是自由。 　　

對我來說，這一塊拼圖總帶上了一點憂鬱的色彩，也許因為我總是害怕別人的眼光，又或者我把自己困在了比校園更不自由的牢籠當中。 　　

有一次，國文老師出了作文題目，就叫做『自由』。 　　

我左思右想了一堂課，最後把空白的作文紙交回去。國文老師把我叫了過去，要我回去把作文完成。

　　『自由對我來說，就是老師交代的題目，我可以不必寫。』我說。 　　

「這是你空白的理由？」 　　我點點頭。讓我相當意外的，國文老師並沒有大發雷霆，只叫我在試題紙第 　　一行補上作文題目，然後在上面打上分數。 　　

九十分，那是我拿過最高的作文分數。 　　

如果那年聯考也出這個題目，我想我大概會因此落榜。 　　

我追求著自由。 　　

說來也許荒謬，空白的作文可以拿到高分，我想因為國文老師心腸太好。 　

　雖然只是巧合，但自由真正的定義，對我來說，也許就像沒寫上任何一個字 　　的紙一樣。 　

　當我費盡心思想說明自由，自由就在這個時候離開。 　　

愛情好像也是這樣。 　　

史亞明把赤兔馬借我補習，我得到了不必擠公車的自由。 　　

可是我卻必須騎著車，找車位，我也被赤兔馬奪走了自由。 　　

真令人厭煩的自由。 　　

自由鎖住了我的眼光，每回補習即將結束的時候，我總會盯著Apple看。 　

　從花蓮回來之後，Apple偶爾下課還是會跟我聊幾句，但總少了一點溫度。 　

　我拿著鑰匙，期待Apple下課走過來，跟我道別。 　　

『要不要……我可以載妳回家。』我對Apple說。 　　

「這樣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 　　

然後我成了南瓜馬車，只有在這個時候可以載著公主。 　　

回到公主的家之後，我就變回了南瓜。 　

　所幸，Apple不太拒絕我想載她回家的邀約。

我甘願成為南瓜，為了Apple。 　　

慢慢地，載Apple成了一種常態，也成了一種習慣。 　　

於是那個跟Apple很好的男生，瞪我的時間也多了。

每次一到下課時間，那 　　男生會回過頭，冷冷地瞪著我，然後收拾東西離開教室，那個速度哪怕叫短 　　跑高手來都會嚇倒在終點線的前面。 　　

這就像一種慣性，只要成立了之後，物體卻會隨著貫性的方向移動。 　　

到花蓮那天的摩托車上的Apple也一樣。 　　

隨著冬天越來越近，我開始思考著生日禮物的問題。我從以前的畢業紀念冊 　　上查到Apple的生日是二月十五號，卻不知道該送她什麼禮物才好。 　　

想送她一束花，又覺得這樣太煽情﹔送她一個鑽戒，本錢又沒那麼粗，我連 　　普通的戒指都買不起。 　　最後，我送給Apple一個紅色的聖誕老人帽。 　　

我準備了好幾個晚上，在帽子的身體裡面加工，讓帽子更有意義。 　

　Apple生日那天，補習班剛好上數學。 　

　那天老師在說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只想著該怎麼把帽子拿給她。 　

　秒針每走一步，就像針頭扎了我屁股一下，讓我坐立難安。 　　

下課時間一到，Apple匆忙收拾著東西的舉動，讓我嚇了一跳。我趕緊跟著 　　走出教室，拿著紅色的聖誕帽。 　　

『Apple，這個送給妳。』我叫住了她。 　　

「這個……是？」 　　

『生日禮物。』我說。 　　

「哇，這個禮物……好紅。」 　　

這個形容讓我的臉也跟著紅了起來。 　　

『送給妳，祝妳生日快樂。』 　　

「謝謝你，」她笑著，「我還以為是情人節禮物呢！」 　

　『情人節？』我瞪大眼睛。 　　

「是呀，昨天是情人節。」她拿著紅帽子，「你不知道嗎？」 　　我搖搖頭。 　

　Apple俏皮地笑著，對我吐了舌頭一下，把帽子收進書包裡。 　

　『等我一下，我收拾東西載妳回去。』我說。 　　

「今天……今天不麻煩你了。」她說。 　　

『不麻煩的，一點都不麻煩。』 　　

「真的不用了，」她笑說，「我今天約了人。」 　

　『這樣啊……』我有點失望。不，我很失望很失望。 　　

「嗯，謝謝你，那我先走囉！」 　　我收拾好東西，慢步走下補習班的樓梯。不知怎麼地，失望的情緒潮水一樣 　　湧上來，像那天的七星潭的浪。 　　

我在補習班路口，看見了Apple正東張西望著。 　　

下課的人潮簇擁著我的孤單，我手裡拿著摩托車的鑰匙，卻不知道該走到哪 　　個方向。那一瞬間我甚至懷疑，我會不會連車子停到哪裡，都不記得了。 　　

我跟著人潮走到路口，紅燈的時間永遠讓人不耐，而綠燈亮起要催促人匆忙。 　

　我放慢腳步，眼睛時不時瞄往Apple的方向。 　　

慣性被打破了之後，得到的是一路的吵鬧。 　　

我離開等待綠燈亮起的人群，走回先前抽菸那個習慣的角落。 　

　我從書包的深處拿出了一包菸，從答應了Apple不在她面前抽菸之後，一直被 我藏在那裡的那包菸。 　

　我全身翻找了好一下子，找不到打火機，就這樣叼著菸蹲在地上發著呆。 　

　我沒有破壞Apple跟我的約定，我遵守著Apple的懲罰。 　　

我沒有在她面前抽菸，因為她已經離開我的眼前。 　　

「要不要打火機？」 　　我抬起頭，那個跟Apple很要好的男生走到我的面前。 　

　『謝謝。』我點起了菸，把打火機還給他。 　　

放了一陣子的菸，抽起來有嚴重的霉味，我抽了一口之後，把菸熄掉。 　

　「抽我的吧！」那個男生說。 　　

我點點頭，從他手中接過了菸，黑色的大衛杜夫，比我抽的紅色萬寶路重了 　　許多。

　　很奇怪地，我跟他蹲在地上安靜抽著菸。一直到下課的人潮都散去了，路口 　　等公車的人也都趕上了回家的車。 　　

「你沒跟Apple去慶祝？」那個男生問。 　

　『沒有，』我說，『抱歉讓你失望了。』 　

　「哈哈，你說話挺有意思的。」他拍拍我的肩膀。 　

　『謝謝你的菸。』 　　我站起身，朝地上吐了口水，對那個男生點點頭。 　　

「你加油吧，Apple是個好女孩。」 　　

『我知道，』我點頭，『你也加油。』 　　

「不，我沒機會了。」 　　那個男生又點了根菸，站了起來，拍拍我的肩膀。

　　「她跟我說你的事，常說。」 　　

『真的嗎？』我隨口回答。 　

　「那個男生……你應該也認識吧？」 　

　『嗯。』 　

　「她也常跟我說起那個男生的事。」 　　二月十五日，補習班的路口，冷得呼吸都有白色的霧。 　

　那個男生我認識，而且我應該不會忘記。 　　

『賴俊龍的龍，是哪一個龍？』我問他。 　　

「就是我名字的那一個龍。」 　　

『我不知道是哪個龍。』我抓抓頭。 　　

「你會知道的，」他笑著說，「而且知道以後，你一定不會忘記。」 　　

他說對了，賴俊龍說對了，我一定不會忘記。 　　

補習班的路口，讓我意外的，出現的竟是好久不見的賴俊龍。

　　打破慣性的龍。 　　

我的心就像被Apple隨意塞進書包裡的紅色帽子一樣。 　　

凌亂，不堪。 　　那個男生離開了之後，把菸留給我。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騎車回家的，路上有沒有撞到小貓、小狗，我都不 　　清楚。

　　我自己撞暈了，在這條感情的路。

-待續- 　　　　　　





*感情的路上，有誰不是發暈了跌跌撞撞，瘋瘋癲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