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魚(16) 作者:敷米漿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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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珮君的眼淚像把刀。

　　將自己切割得支離破碎之後，讓我看見了她的圓心。


　　那天離開泡沫紅茶店之後，我陪著黃珮君走路回家。熱辣辣的太陽下，我跟

　　她兩個好像瘋子一樣，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她家的方向。我希望太陽更大一些，

　　這樣才可以曬乾她臉上的眼淚。


　　她住在離學校大約半個鐘頭路程的地方，我們卻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

　　我替她拿著那束『不是我送的』花，一路上交談不多。




　　對我來說，黃珮君的存在是溫暖的。好像寒冷的冬天裡，手裡掬著一把溫熱

　　的水一樣。

　　唯一可惜的地方，在手裡的水，會慢慢沿著指縫流下。



　　狹窄的巷道，因為炎熱而傳來陣陣柏油路面的味道。

　　道別之前，我把花遞給了她。

　　『考試加油。』我說。

　　「你也是，你不要太緊張。」

　　我點點頭，跟她揮揮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再見了。』

　　她咬了咬下嘴唇，接過花之後，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還記得離開她家附近的巷道，空氣中除了烤焦的柏油味之外，多了一點即

　　將下雨的味道。

　　不到一百公尺的距離，下起了雨。


　　是不是一百公尺之前的大太陽，還存在於原本的地方，而一百公尺外的這裡

　　，卻有不一樣的天氣？

　　或許吧。




　　我全身溼透走回家，花了多久時間無法計算。全身濕淋淋，在這種炎熱的季

　　節反而有一種解脫。

　　可能在那個時候，我已經做好準備，要變成『魚』了。


　　然後如同數學老師說的，數線還會繼續往右邊前進。考試的日期還是不斷不

　　斷地接近。




　　「她真的這樣跟你說？」

　　考試前一天，我把史亞明找出來。

　　『嗯，就這個樣子。』我說。

　　「你怎麼說？」

　　『我先問你，你為什麼告訴她花是我送的？』

　　「你放心，我不會跟你計較花錢的。」

　　『我沒跟你說這個。』



　　史亞明的機車在風中狂嘯著。

　　「你說什麼？」他回過頭大吼。

　　『我說你是白痴。』

　　「幹。」

　　他故意緊急煞車，輪胎發出慘叫聲，嚇了我一跳。

　　「你到底怎麼回答的？」



　　車子停在熟悉的土地公廟前面，我們一人買了一支冰棒，坐在老位置上。

　　『我怎麼回答的？』我想了好一下。


　　我想，我沒有回答。

　　那天她說完之後，我呆在當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我知道對面的她一臉期待，但我沒有辦法給她任何答案。


　　可惜，當時數學課還沒教到，有一種證明題的答案，叫做無解。



　　「不管如何，謝謝你。」她是這樣跟我說的。

　　我鼓起了最大的勇氣，搓了搓因為太強的冷氣，而有點麻痺的雙手。

　　『珮君……』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叫她，『謝謝妳。』

　　她低下頭，沒有看著我。


　　也許因為這樣，我不需要躲避她的視線，膽子也大了起來。

　　『我也喜歡妳，』我說，『雖然跟妳的喜歡有點不一樣。』

　　「嗯……」眼淚滴在她的手臂上。

　　『謝謝妳運動會送我飲料，謝謝妳幫我整理抽屜，謝謝妳……』

　　「我知道了。」

　　我話還沒說完，黃珮君打斷了我，接著是一陣沉默。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說。



　　我傻了幾秒鐘，立刻慌張地點頭，差點把脖子點斷了。

　　「放榜……放榜的時候，你會回學校看榜單嗎？」

　　『嗯……會啊。』我說。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嗎？」

　　『當然可以。』我說。

　　「好，」她總算笑了，「要記得喔。」

　　我點頭。





　　我把過程盡可能說給史亞明聽，除了跟黃珮君約好一起看榜單這件事。

　　我並非刻意隱瞞，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口。

　　「你，你有沒有跟她說花是我買的？」


　　史亞明聽我說完，也幫冰棒吃完，轉過來問我。

　　『沒有。』

　　「噢，這樣啊。」



　　我判斷不出他臉上的表情代表什麼。

　　眉頭一沉，兩眼直愣盯著右前方地板看。

　　『給我根菸。』

　　我接連說了兩、三聲，他才回過神了，把菸掏給我。



　　那一秒鐘，我發現史亞明悵然若失。



　　史亞明帶我到附近山上，騎著他的摩托車。在山上他教我怎麼『舉孤輪』，

　　還跟我說只有天生的英雄才學得會。

　　我試了半個小時，把他的車殼撞凹了一個洞。於是我放棄當英雄。


　　史亞明嘲笑我，捧著肚子開心的有些誇張。我撞壞了他的車，他卻毫不在意

　　，反而像發瘋一樣，抽著菸到處跑來跑去，大吼大叫。

　　我感覺得出來，他勉強自己裝出很開心的樣子。很勉強，很勉強。





　　那一天之後，一直到考試之前，我跟史亞明都沒碰面。

　　我窩在家裡唸書，唸煩了就把小獅子拿出來甩一甩，肚子餓了就煮小獅子……

　　當然不可能。肚子餓了我就隨便找點東西吃，每天都熬夜到兩、三點。


　　考試一天晚上，我接到黃珮君的電話。

　　電話這一端的我，有點口乾舌燥。

　　「張文杰？」

　　『我是。』我說。

　　「明天就要考試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你記得早點休息，不要太緊張。」

　　『謝謝，妳也是。』

　　「考完之後，你還記得……」

　　『一起看榜單。』我說。



　　我掛上了電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說不上來。

　　當天晚上，我失眠了。


　　隔天考試的時候，在數學這個科目，我幾乎用『大無敵』的姿態面對。

　　不管看不看得懂，總之把答案寫上去，然後考試結束，我是第一個交卷的。



　　就這樣，考試結束了。

　　我想，秦始皇大概跟我一樣，也曾經面對過這樣的考試煎熬，所以他才會『

　　焚書坑儒』吧。


　　考試結束，我把所有的課本，考卷，通通塞到儲藏室裡頭，擠在最深、最深

　　的角落裡面。

　　如果可以，有生之年我不想再看到這些東西。


　　史亞明立刻找我出去，一如往常到土地公廟前面買冰棒。

　　賣冰棒的老阿伯，快要發給我們會員卡了。



　　那幾天，我除了補足我失去的睡眠之外，就是跟史亞明混在一起。

　　騎著機車到處跑，也因此收到了一張『無照駕駛』的罰單。


　　等待放榜收成績單的感覺，有時候比真正知道結果還來得痛苦。

　　放榜前一天，晚上史亞明找我去公園放鞭炮。他告訴我，他有預感，他的成

　　績會很驚人。不過是差的驚人。


　　我笑著要他不要胡思亂想，拿沖天砲丟他的屁股。

　　他不甘示弱，拿水鴛鴦扔我的大腿，我打算趁他不注意，炸了他的摩托車。




　　隔天我還在迷迷糊糊睡夢中，史亞明打了通電話給我。

　　「張文杰，趕快起來。」他口氣很急。

　　『幹嘛？』我看了看時間，『還沒中午啊！』


　　考完之後，我很難一早就爬出棉被。

　　「我有一個好消息，跟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快說啊！』

　　「你要先聽哪一個？」

　　『隨便都好。』

　　「選一個啦！」

　　『先說壞消息好了。』我打了個喝欠。


　　電話那邊傳來零錢掉落的聲音，我才知道他人在外面。

　　「那我先說好消息。」

　　『你很無聊。』

　　「你趕快準備一下，」他說，「我看到陳艾波了。」



　　我感覺到心臟被水鴛鴦丟到，瞬間爆開。

　　「我十分鐘後到你家。」





















-待續-





















　　　　　　　　　　*史亞明說，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