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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一生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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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7 08:43:24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1.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席涼秋在看到新的人事調動公告後,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幾乎岔了氣。他見鬼的為什麼要回來?這個陰魂不散的!只要他一回來,就表小她的苦難又要開始了。

  連續南下出差一星期,簽了幾份漂亮的合約凱旋歸來後,就發現業務部的女同事們個個雙目含盼,打扮得特別的美麗妖艷。探知了原因,才知道業務經理這個空缺終於有人補上了,不是從六個主任中的任何一個晉升上來,而是從海外分公司調回來的空降部隊。據說年輕有為、英俊出色、能力卓絕,深受董事會三審後一致通過的接替人選。

  其實身為六個業務部主任之一,早半個月前經理退休後,就由人事部得知晉升無望,不必在那邊自相殘殺、勾心鬥角了;只是一直不知道上頭的內定人選是誰。

  現在,她知道了,並且也幾乎令她快哭了出來--是他回來了!那個傢伙回來了「嗨,涼秋!」

  哎!還來不及找個好地方去躲,那傢伙就坐在她的辦公桌上等她了。是他--紀允恆,一張可以去當電視明星的出色臉孔,漾著陽光一般的朗笑,漂亮的濃眉大眼,閃著調皮的晶亮。

  「你來做什麼!」她沒好氣的叫著。要不是她今天穿兩片裙,她會毫不考慮的一腿踹下他!看看他那不正經的坐姿,身為七樓業務部的龍頭,一點也沒有以身作則的自覺。

  紀允恆俐落的跳到她面前,嘻皮笑臉道:「分開了兩年怎麼沒有久別重逢的感動呢?我可是在飛機上就哭掉了好幾公升的淚水呢!想不想我?親愛的。」整個人很威脅性的向前傾,一副高高在上的跩樣。

  席涼秋連忙退了一步。她早該習慣了,他這愛出風頭的個性,才不管現在有多少人在偷瞥、在猜測他們的關係;愈多人誤會,他反而愈樂,她低叫:「你太閒了是不是?走開啦!」毫不客氣的推開他。

  紀允恆可不會被她的晚娘面孔給嚇跑,他趴在她桌上,笑道:「下午兩點開會,北中南的業務總報告今天起開始恢復,只有妳還不知道。」

  她當然不會知道,今天才回台北嘛!看著別桌同事探頭探腦的曖昧情狀,也知道自己兩年來辛苦建立的「世故、精練、嚴肅」形象已經岌岌可危。天哪,這傢伙竟然成了她的上司。真是無語問蒼天,這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呢?

  「煩勞紀經理親自來通知真是太過意不去了。」她沒好氣的出口成諷。

  幸好紀允恆還懂得適可而止,接近上班時間了,所有員工大致來到,他要再不識相點走回自己的專屬辦公室,真惹火了席涼秋,後果可不是「恐怖」兩字就可以形容的。他對她眨了下眼。

  「記住哦!下午見。」瀟灑挺拔的身影走回辦公室內,眾多愛慕的眼光也跟隨著他。

  而席涼秋只是雙手按住太陽穴,提醒自己,又要準備買胃藥與鎮定劑了。

  她深深認為上輩子一定做足了缺德事,這輩子老天才會專門派一個牛皮糖來剋她。二十五歲的小男孩--任何一個二十五歲的人都不能算是小男孩了。但細數席涼秋與紀允恆的淵源,稱呼他小男孩實不為過。

  挾著才女的優秀成績,當家教打工簡直是順理成章的事。大二那年,她開始在同學介紹下,接下第一份家教工作,對象是一個還有半年就要跟別人一起擠大學窄門的高三生。一開始,她就很盡忠職守的為他即將到來的聯考做著緊鑼密鼓、滴水不漏的準備,所有的考古題更是找足十成十。說真的,好像她才是要聯考的那一個人似的,此他還投入得多。而他--那個當年只有十八歲就心術不正的紀允恆,原本就是個絕頂聰明的孩子,可是每回上她的課卻老是不正經。對她的興趣比書本還濃,老愛問她一些很私人的問題,一問問到底,不打破砂鍋絕不甘心。基於教育立場,她自然要義正辭嚴的跟他講一些人生奮鬥、努力用功的大道理。可是,通常這個時候,他會來個不理不睬,或乾脆趴在桌上,用一種很想睡的表情看她。這可大大的刺傷了她這個努力教學甫執教鞭人的自尊心。

  想當初她大學聯考時,要是也與他這般漫不經心,老早陣亡在考場上,無顏見江東父老。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好死不死的,竟給這位水昆兄矇混上了大學,而且,而且還是T大企管系的榜首,成了她的直屬學弟。還來不及哀悼自己的不幸之時,惡夢就開始了。

  在T大,她算不上國色天香,也與校花盛名沾不上邊;身為一個才女型的人物,是很少有人會長得出色的,在眾多安全型才女中,她還算是特別突出的一個。

  五官出色,舉止自信有禮,使得幾位男子大大傾心,忙著追求。但因為她一直專注於學業,無心戀愛,一直與眾人保持泛泛之交,三天兩頭吃頓飯也是挺愜意的。可是,自從紀允恆入T大後,她這個才女的清新形象從此蒙塵了,緋聞永遠跟在她身後,一切都該怪他!他是名室內設計師紀娥嵋的兒子,又是個天生活躍的大騷包,不時惹出一些招數引人注目。他自己要丟人現眼也就罷了,最不可原諒的是他四處宣揚她是他的夢中情人,兩人在她當家教時即發生了師生戀,交往已有些時日,親密程度自是不可言喻,害她的行情一路慘跌到谷底。

  那個少女不懷春?她還希望在課業稍輕鬆之餘,遇到一個白馬王子,譜出一段純純的戀曲呢!結果,紀允恆害她從此乏人問津,彷若被打落冷宮。那個殺千刀的,竟毀了她的大學生活與一世英名。

  原來以為出了社會後,便可擺脫大學生涯的惡夢。是呀,至少在他未畢業前,她頗快活了一陣子。在三千人中脫穎而出,進入了人人夢寐以求的「飛揚」機構。

  飛揚集團是個跨國性的大型企業,名下公司、產業多不勝數。對員工的挑選非常嚴格。

  一旦進入公司,有能力者,馬上晉升;沒能力者,再三評估後立即淘汰。吸引人的是它的福利制度好得沒話說,薪水更是高出同性質工作的其他公司將近一倍左右。

  她進「飛揚」兩年後,即升為副主任,再一年後升為主任,簡直是一帆風順。

  當然,她的努力可是有目共睹的。沒想到那個陰魂不散的紀允恆又湊上來了。一畢業馬上投入「飛揚」。她的升法已經很迅速了,真的,但紀允恆一年就升為主任,與她同起同坐。天天跟在她屁股後「涼秋」長,「涼秋」短的,她又失去好幾次獲得白馬王子的機會。

  最令她頹喪的是,兩年前公司要派一個主任外調到海外開疆拓土。她心存陷害的力薦紀允恆,成功的讓他滾出台灣,離開她的視線;想不到他這麼一個三級跳,立了一個大功轉回台灣,儼然是她的上司了,是她不長進還是紀允恆懂得利用機會晉升?她真的難過得快心碎了。一個二十五歲的主管,要她這個二十七歲,以及其它三、四十歲的主任聽命於他,簡直快嘔死席涼秋了。

  業務部位於「飛揚大樓」的七樓,經理下來有六個分區,分別管轄北中南業務。她與另一個主任朱必如負責北部,直接在經理麾下辦公,其他的就在中、南部的業務單位工作了。每月的業績競賽,她都必定在前三名以內,真是可喜可賀,以往她會非常開心,得意不已,可是,現在她已經笑不出來了!有了紀允恆這個入公司不過三年就晉升經理的人來打擊她,她這點小成就那裡值得在他面前炫耀?再多的合約都沒什麼好開心的了。

  席涼秋摀著太陽穴覺得頭大之時,就望見第二業務區的主任朱必如,越過楚河漢界到她這邊來。

  所謂的楚河漢界,是電梯打開後,直通經理室的一條一公尺寬的走道。七樓除了有經理室、影印室兼會計室兩間另外隔開的空間外,其他的就屬於開放式辦公室了。四十坪大的剩餘空間除了茶水區及吧檯公用外,就由走道分成對半,由兩個業務區佔領各半。她與朱必如都各管理八個組員。一旦競爭起業績來可是兇悍得很。

  平常往來也頂多點個頭,或假好心的互捧其成績。「競爭」是很現實的東西,極容易讓友誼消失殆盡。

  所以,朱必如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走過來。

  「席主任不舒服嗎?」她問。

  朱必如是一年前由中部業務區調升上來的主任,其手下的成員也是後來自己培訓的,因此不知道席涼秋與紀允恆曾有的淵源。長得精明能幹,常把三分姿色以精緻的妝法點成十分,可是,連她那組的男組員也老是將眼光移到席涼秋身上,就可以知道在這層七樓業務部是誰較出色了。朱必如早兩天就先見過新任經理了,那雙精光閃閃的眼敢情已打好如意算盤,打算過來探她的口風了。

  「還好!只是睡眠不足。」席涼秋才不相信她有這麼好心!剛才就瞥見她一直死盯著紀允恆。居心不良的神情,任誰都看得出來。

  朱必如往她一旁的椅子坐下,盯著她。

  「席主任與經理很熟嗎?看你們談得很熱絡呢!」

  「妳不妨把疑問寫在備忘錄上,下午開會時可以一一提出。」她才沒空提供朱必如任何情報,更何況她還有一大堆報告要整理。

  朱必如討了個沒趣,有些尷尬的起身。席涼秋這才發現向來只穿西裝長褲、一身中性打扮的朱必如,今天竟然可怕的穿了一身性感的皮質貼身洋裝,裙子短得不能再短了,一雙略嫌短粗的腿裹在黑色絲襪裡。說真的,她那向來平坦得可以比美嘉南平原的上圍,今天竟然這麼的突出,著實令人可疑。

  「今天妳看起來很美。」席涼秋心中感到好笑,言不由衷的說著。

  「謝謝!我才二十五歲半,當然要有年輕人的朝氣,不能老是打扮得老氣呀!那很土的。」未必如沾沾自喜的說著,強調「土」時,眼光更是別有用心的瞄到席涼秋身上。話落,轉身款款生姿的扭回她的地盤。真是辛苦她那略嫌下垂的屁股了,做這麼高難度的運動

  二十五歲半!真虧她好意思說,一個小她席涼秋三個月出生的女人,竟然有臉自稱二十五歲半。沒有把虛歲加進去算二十八她就該偷笑了。好吧,要去招惹紀允恆,儘管放馬過去!最好纏得他沒空來煩她,她可是會謝天謝地。

  四點鐘從會議室出來後,她頭痛得更劇烈了。紀允恆根本是有意無意的召告天下,她是他要追的人。

  會議桌呈橢圓形,可以容納二十四個席次。今天出席的只有六個主任,以及一個經理。

  向來大家都是零散落座,而主管則一定是坐在首位。於是席涼秋撿了個距首位最遠的內邊的位置,要是不小心的跌倒了,搞不好就會有滾到外面去的危險。

  夠遠了,是不是?而朱必如自然是挑了個首座旁第一順位的位置坐定,粘住了似的,誰也不能拉開她,其他中南部四個主任一如以往各自分開散坐。

  可惜天不從人願!紀允恆一走入會議室,馬上拉過一張椅子,貼住席涼秋的椅子相連而坐。不管眾人詫異的眼光,一逕的閒適自得,手肘還有意無意的貼住她的手臂。

  當別的主管一一起身報告一個月來的績效,與下個月的努力方針時,紀允恆都顯得意興闌珊。表面上看來好像他並沒有注意在聽,可是當他人報告完後,他卻又能馬上準確的抓出弊病與漏洞,補充需要改進的地方。每一個志得意滿的主任都自信十足的起身,也全都一臉惶恐的坐下,不敢再輕視這個會議室中最年輕的小伙子了。

  要是他也這麼駁斥席涼秋也就罷了,可是,他在她報告時,不僅全神貫注,一雙眼還特別晶亮的瞅著她看,拼命的點頭,直到她坐下時,還握住她的手直叫好。

  幸好她躲得快,不然接下來他可能就要摟她的肩了。

  這麼一來,要說他們之間沒一點曖昧,就算打死人人家也不相信了。尤其朱必如那一雙怨毒的眼,真叫她心裡直嘆氣,這往後的日子,還能過嗎?

  死紀允恆!一切都是他害的!

  「席主任,經理找妳。」王秘書在她身邊輕輕說著。

  三十七歲的王秘書是這個辦公室內唯一不被紀允恆迷惑的女人。在公司十數年了,自然知道兩年前席涼秋被紀允恆追求的慘狀。不過,王秘書是相當看好這一對「怨」偶的。

  席涼秋除了心煩外,真的是偏頭痛又起來作祟了,她臉色蒼白的往經理室走去。這小子要敢再對她不正經,她發誓絕對會給他好看!

  「我就知道妳又在頭痛了。」立在門口的紀允恆關上門,搭住她的肩扶她往沙發上坐。

  他總是很習慣性的搭她的肩,握她的手,久了,在私底下她也不會那麼在意。算來兩人相識也近八年了,他出國那兩年也不時打電話回來騷擾她。她從沒有與一個人認識那麼久的。那麼,兩人可算是老朋友了,不是嗎?紀允恆太了解她的一切了,甚至她一些小毛病他都清楚。當一個人那麼了解妳的時候,妳又有什麼籌碼足以反攻回去呢?很多事,也只能任他去了。

  「叫我來有什麼事?」她問,一面喝著他倒來的水。

  紀允恆拿出一小包紙袋,在小桌上傾倒出一堆成藥。

  「我從美國帶回來的,治偏頭痛很有效。來,吃一顆。」

  她吃了一顆下去,一時之間也沒有感覺到什麼效果,不過,吃了藥,心理上總會有些安慰,自然感到不會抽痛得那般厲害了。

  「謝謝。」她說著。

  兩年不見,今天初相見,他又有些不同了,席涼秋說不上來他是那裏變了。陽光似的笑容依舊,淘氣敏銳的眼神仍是慧黠發光,一八○的身高好像也沒縮水或膨脹;但卻是真的不一樣了。氣質上從小男孩漸漸磨成男子氣概。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一步一步的逼人成長,八年前那個猶帶稚氣的小男孩習氣被流逝的時光一併埋葬了。

  「晚上到我家吃飯如何?我媽很想念妳呢!」紀允恆很有興致的提議著。

  也不知紀娥媚特別喜歡她還是什麼緣故,紀允恆出國後,她也仍不定時的約席涼秋一同晚餐。其實她們並不算很熟,尤其席涼秋並不擅於交際,全靠紀娥媚的熱情好客,每一頓飯才算吃得盡興。問題是,紀娥媚何需如此費心?席涼秋不懂,可是她能感覺得到紀娥媚真的喜歡她。

  「不了,連續好幾天的出差,我需要好好睡一場;代我向你媽道歉。」

  紀允恆坐在她身前的茶几上,雙手按住她太陽穴,很輕很輕的按摩著。據說他學過按摩,也不知是真是假,三年前他總會在她頭疼時這麼替她揉壓,也的確令她感到比較舒服。如果他不要那麼頑皮,他其實會是一個很溫柔、很體貼的男人。

  「妳哪,真不適合與人爭強鬥勝。」他語氣有些心疼。

  「我可沒有無法勝任的地方,紀經理。」她立即張開眼。什麼都可以任別人去說,她的努力可是貨真價實,容不得別人去批評否認的。

  紀允恆搖頭,這時候的他,是完全溫柔的。

  「對,就是妳對待事情太認真,才不適合。記得妳的胃嗎?第一次疼是什麼時候?學校派妳去參加校際演講比賽,妳為了掌握充實內容與勝利,那半個月借回了五十多本相關資料與口才訓練方面的書,啃得日夜不分,連飲食也不正常,而後,胃就出毛病了;還有妳的偏頭痛………」他還有一肚子話要說,卻被席涼秋揮手阻止。

  「別在我頭痛快消失時,又來細數我其他毛病。」她半瞇著眼看他。「說出你的重點。」

  想不到他竟然換上了一副嘻皮笑臉,雙手不正經的抓她一隻手貼住他心臟。

  「重點是,涼秋啊,咱們老夫老妻七年多了,何時給我一個名份呀?再這樣有實無名下去,人家好委屈耶!」

  這樣的嬉笑,這般似真似假的求婚話,年年都有新的說詞。以這麼不正經的態度說出口,她常當他只是玩笑,不置一詞,也不加以認真。可是,有時候他的眼中又含了三分認真,真教她嚇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這種事事認真,做事努力的一個踏實女人,總因紀允恆這小子給攪和的什麼章法都沒有了。一個做事一板一眼的人,與一個活躍不按牌理出牌的小鬼,兩種生命能有什麼交集嗎?不,不會的!八年前她惴惴不安時,也曾經仔細思考,結論是堅決的否定。現在,他又真實的出現了,一貫的戲謔,自然她也是持否定看法的。

  她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別瞎扯了,我還有幾個客戶要聯絡。」起身就要走出去。

  待太久,外頭又不知會有什麼流言了。

  「涼秋,妳逃不了的。」紀允恆沒有再鬧她,只在她身後用一種少見的篤定聲音說著。

  不過,她沒回頭,拉開門,走了出去。她不想去探討這話的虛實,也不想去探討他所指為何。反正,她什麼也不要知道。她怕自己認真的下場,結局卻是一場老掉牙的玩笑;真的,這種遊戲她玩不起。

  那個閒著沒事做的朱必如又靠過來了。搞不好連她進去幾分鐘朱必如都計時了呢!

  「經理要妳進去做什麼?」她的神情又妒又羡。

  如果這叫好運,席涼秋非常願意拱手讓她。

  「他向我求婚!」她隨口說說。

  「亂講!」朱必如高分貝的尖叫一聲。

  「答對了。」席涼秋瞄了她一眼。

  意思很明顯了,識相的就快滾!要打聽情報找別的地方閒磕牙去!

  於是,朱必如碰了個釘子,走人了。

  自從有人發現這時代女人比男人多之後,男人好像一下子稀奇了起來,尤其長得稍為上相,前途稍為有些光明的男人更是讓女人們追著跑。篤信「女追男,隔層紗」的女人們,鍥而不捨的苦苦相追,堅信自己總有一大會拆了那層紗。想想實在是恐怖!尤其像她們這種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更是引人側目。沒結婚至少也要有對象。也因此像朱必如這類女子,花枝招展的飛向心儀男子,懷著萬丈雄心,不追到手誓不甘休。畢竟公司內官位高的人大抵已成家立業,禿頭到處可見。居下位的青年才俊又家無橫產,前途未卜,誰也不肯下那個注。現代男子,身家背景是很重要的。

  像紀允恆,以後母親的設計工作室就是他的,加上他晉升得快,將來搞不好會打入董事會核心,成了大人物也不一定。能力卓絕,人又帥。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是公司內排名第一的鍍金單身漢,值錢得很。

  唉!不想這些了,今天她受的驚嚇已經夠多,不要再折磨自己快要被壓榨一空的腦袋了。匆匆聯絡完幾個客戶,決定不讓自己加班--她真的需要一頓好眠。

  今天一定是她的黑煞日,楣星罩頂。

  有氣無力的走上自己租來的三樓套房,就見她那母親大人坐在她隨身攜帶的行李上,顯然已經等她好一會兒了。老天爺--席涼秋聽到自己從心底發出的哀號。

  「媽。」她打開門,盯著母親那一包行李。不很大,裝不了幾件衣服,相信母親也不是要來與她擠這十坪大小的斗室。席涼秋怕的是別的。

  席母不客氣的走進去,一把木雕檀香扇,誇張的搧動著。略為肥胖的五短身材重重的坐在皮沙發上。

  「哎唷!都秋天了,這鬼地方怎麼還是熱得像火爐呀?冷氣呢?妳還沒買呀!」席母真的汗流浹背。

  不過,使她汗流浹背的不是這間沒有冷氣的小套房,而是她身上那套過緊又不通風的紅藍旗袍所致。三十八吋的腰身,硬是要擠在三十四吋腰身的旗袍中,沒勒死實在是本事!不過,席涼秋沒有費事的提醒她母親,惹火了母親,下場可是會很慘的。

  她奉上一杯冰果汁,然後不發一言的等母親開口。母親的口才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不要命的敢頂嘴與她相辯,那絕對不是「慘」字形容得完的。

  席母喝了兩杯果汁,將電風扇捧到面前開強風,一會兒,她好像舒服一些了,才笑嘻嘻的看向女兒。

  「涼秋,結婚吧!結了婚一了百了。」

  又來了!

  「又不是壽終正寢,什麼一了百了!」她口沒遮攔的回一句。

  「呸呸呸!淨說些不吉利的話!『一了』,是指妳的婚事終了,」百了「是指我們全家都可以放心了,也有面子了。妳可要替我想想,我每年至少替一百對以上的新人牽線當媒人。再醜再怪的人我都有法子替他們找到另一半,可是我自己的女兒都二十七歲了還沒人要,這像話嗎?妳遺傳了我的好容貌,上一流大學,高收入,身材好得可以生好幾打孩子,二十七歲還沒嫁,太沒道理了。」席母自吹自擂的,一手還忙著打開她的行李箱--果然--裹頭有百來張男人的照片,一個個穿西裝打領帶,頭上抹油,面孔僵得可以去當死人照。這些都是母親的客戶,一個個想要娶妻想瘋了,甘願把照片讓人帶著四處現寶。

  「這一個,家住台中,有一塊地因為第二條高速公路的路過,暴漲了好幾千萬,三十歲,不錯喲--還有這一個,大學畢業,現在有兩家五金行店,二十八歲--」席母拿出二十年做媒的高超口舌,一個個面目可憎的臉孔全給她說成了腰纏萬貫的宋玉了。

  席涼秋想尖叫救命,可是她能逃去那裹?自己的地方都無法給她片刻安寧,她又怎敢奢求外面的任何一個角落可以給她一片清境地休息?

  「媽!這些人好不好妳自己、心知肚明!真有好貨色再拿來給我看好嗎?」席涼秋很受不了的說著。

  「妳還敢挑!二十七歲已經沒人要了,還想要好貨色!妳哪--」接下來是一頓每次見面必定會搬出來的訓詞,據她估計,至少得持續二十五分鐘。這也是為什麼席涼秋堅持搬出家中的原因了。席家位於巿區高級住宅區,一棟新穎智慧大樓的八樓,五十幾坪的空間,夠她席家一家四口住得舒適安全。可是她堅持搬出家中,租這個較近上班地點的半舊小套房,怕的是父母成天不離口的叨唸。二十七歲又怎麼樣?又不是罪該萬死的年紀,偏有那麼多人來干涉操心。在她還沒準備當任何人的妻子,在她還沒遇到心儀男子之前,再大的年紀都不能催逼她得快些嫁人!

  不期然的,心頭居然跳入紀允恆的影子--四十七歲的紀娥媚,不僅有成功的事業,更有著美麗的面孔與玲瓏的身材,看來彷彿不過才三十出頭年紀。愉快的心境加上適度的保費,使她看來永遠如此年輕。

  紀允恆與其母有七分相似,個性更是標準遺傳所致。此刻母子倆正坐在她的工作室中喝茶吃點心。因為紀娥媚有一幅設計圖要趕製,因此兩人湊和著吃蛋糕果腹過晚餐。紀允恆無限唏噓:「早知道就要硬拉涼秋來,她手藝好,咱們的胃也不必受苦。」他實在不怎麼愛吃甜點。

  「可憐的涼秋,怕要被你纏瘋了。」紀娥媚直笑。

  誰會相信,這個心如野馬的紀允恆就是賴定了席涼秋一人。只因為七年多前有一天,席涼秋到家裡來上家教課,見紀娥媚沒回家,便做了一頓晚餐給他吃。從此他就打定心眼,非要追席涼秋到手不可。席涼秋要是知道原因,她會恨死自己當初的一時好心。

  「說真的,追了那麼久,有什麼心得呀?看來似乎沒有上鉤的現象呢!」紀娥媚問。

  紀允恆聳聳肩。

  「她太害羞,又不經嚇。我真的正經起來她會逃跑,只好改變戰術成天粘著她了,至少讓別的男人追不到她,這樣一來,她總有一天是我的。」

  「下三濫的招數!不長進!」她嗤之以鼻,指著兒子的頭。「看你一臉聰明相,怎麼追法這麼消極?」

  「喂,老媽!我是妳兒子。兒子笨,當然是遺傳。別罵了,不然妳說,要追涼秋這一種人要怎麼追?」他不服氣的叫著。

  「涼秋是個端莊又認真的孩子,沒有一般三姑六婆的個性,很冷淡的看待人情世故,兄弟!我想她是外冷內熱的姑娘家,而且很古典的想法,一生只愛一回那一種。搞不好你偶爾親她一下,她心中就會認定非嫁你不可了。即使氣你怨你,也會漸漸產生愛意!何況我兒子又那麼俊。」紀娥嵋努力的想著。

  「她現在已經很氣我、怨我了。那個小女人不敢接受我的原因是我小她兩歲,她那種古板思想最介意的就是這個。」

  他的話觸動紀娥媚心底深處。她眉頭蹙了起來,有些失神。

  「又想起他啦?」紀允恆指的是他的生父。

  「一個模子!專愛上年紀大的女人。」她摟住兒子的脖子,用力親了下,在他臉頰上印上大紅口紅印。

  她從沒瞞過兒子他的生父是誰的事實。從兒子懂事後,她就說出他的來歷身世。生下他,在世人眼中是私生子,可是紀娥媚讓他活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因為她不是與有婦之夫苟合,或在不正常、不能夠的情況下懷有他。沒讓他生得合法是她自己的問題,她所選擇的路。而且孩子的父親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中遠走他鄉,絲毫不知他的存在。

  紀允恆接住母親的肩,雙眼骨碌的直轉。

  「媽咪!妳想,如果我將涼秋打昏,拉上床,直到她懷孕才弄醒她,是不是可以更快速的娶到她?」

  一臉的異想天開!紀娥媚忍住笑,瞪他。

  「是的,她會嫁給你,不過會先一刀解決你,然後再嫁給你的牌位當寡婦。」

  「如果當初我那無緣的老爸折返了回來,看到妳的肚子,肯定會抱妳進禮堂,妳還真的會一刀斃了他嗎?」他振振有詞的問,還沒打消這個瘋狂的念頭。

  紀娥媚自己也曾想過這個問題,不過,結婚這碼事畢竟關係到兩個家庭,當時他們也無可奈何;情況不能相提並論。

  「這倒是不會,不過也沒有可能真的跟他結婚。他回來,我會逃掉。」她有些感慨的說著。

  「那麼,只有另謀他法了!真是遺憾!」他很沮喪的嘆了口氣。

  吃完點心,紀娥媚又埋首工作;紀允恆坐在一邊打任天堂。

  「媽!」在一陣沉默之後,紀允恆放下遙控器,瞪著一雙發疲的眼。

  「嗯?」她沒抬頭。

  「他要回來了。」他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平淡的敘述一件足以震動紀娥媚二十五年來平靜心海的消息。他走入茶水間,沒看母親的反應。

  而紀娥媚掉下了手中的筆與尺,怔忡的看向窗外的黑暗,卻視而不見那萬家輝煌的燈火。

  他--回來了!

2.

「飛揚機構」的負責人邵飛揚,對「飛揚」的員工而言向來是神秘又陌生的。

  他長年旅居美國,在美國奠定江山後,八年前才買下「飛揚大樓」成立在台公司。

  近些年來逐漸將重心移回台灣,他人卻依然在海外。國內的代理人則是其弟邵平遠,在台灣商圈是赫赫有名的商界奇才。

  「飛揚」的崛起,在業界有很多傳說,然而眾說紛云,沒個準。邵平遠從來不提自己家中的事,外人自然更無從得知。只稍微知道,邵家有三兄弟,胼手胝足由一無所有奮鬥到今天成就非凡。邵飛揚更是一手栽培了兩個弟弟。最令人注目的是:三兄弟都未婚。其實這也挺讓人竊喜的,四十上下的年紀不算太老,現在有多少事業有成卻年紀老大的女人們覓不到如意郎君,又有多少想一步登天成少奶奶的美麗女子找不到金飯碗足以許身?當人家的小妾是下下之策,當個正室才風光。

  「飛揚」傳出負責人回國的消息後,似乎有不少女子已在磨拳擦掌、雀躍不已了。

  如果說外界的人對這件事大作討論、蠢蠢欲動的話,那麼「飛揚」內部更不必說了。大家早已期待加興奮的等著想見那位神祕的負責人了。拼命想努力找機會表現自己,要真有機會被上頭賞識,也就不必辛苦的慢慢爬昇,搞不好,馬上加官晉祿升到總裁身邊成了大紅人,一輩子也就吃穿不盡了--可都是男人女人一樣心思!所以近些日子來,大家用興奮的心情努力在工作上求表現。

  席涼秋向來對這種小道消息的敏感度特別的低。她上班的原則是,要求手下組員只談工作,不嚼舌根,所以她的耳根向來清靜。

  她所以會知道公司大人物要回國掌權的消息,當然是那隻孔雀朱必如來報告的。真是的,上星期還對她與紀允恆的關係大吃飛醋,今天就表現出對負責人仰慕不已的表情。真受不了這個女人!瞧瞧她,箭頭瞄準年紀大的男人,就一改前些天阿珠阿花般的打扮,穿得老氣端莊,竟然還嫌席涼秋的中性西裝太幼稚,不男不女。前些天還不知道誰說她的衣服老氣哩!

  事實上大老板要回來也造成席涼秋某些壓力。倒不是像別人那樣想力求表現,而是近些年來,她比較喜愛邵平遠管理員工的風格。他是個腳踏實地的企業家,只要你用心耕耘,必會有回報,在這裡絕對沒有那種一步登天的事,擅逢迎、諂媚的花稍員工永遠升不上去,更可能直接被掃地出門;這是席涼秋最喜歡的風格。但大老板回來後會做怎樣的調整?大家喜孜孜的大做美夢又是什麼道理?這她可就不懂了。中午與紀允恆吃飯時,她問他:「你見過負責人嗎?」

  「沒有。他是大人物,不接見我們這種平凡人。」他聳眉。

  「那麼美國那邊的管理風格如何?」她又問。

  紀允恆從沙拉堆中抬起頭,了然的看她。

  「我就知道妳擔心還個。放心,那老頭比這老頭更加知人善任。大老板沒有邵家老二那麼平實嚴肅。要記住!『飛揚』是他一個人先打下的基礎,沒有一點冒險與精銳的判斷,是無法立足於瞬息萬變的商場的。沒有一點強悍與狡猾,是很容易才冒出一個頭就被他人吃掉。所以我的看法是,大老板回來比較好,再來一次革新。」

  她拿面紙給他擦臉。瞧他像小孩子似的,吃得滿臉沙拉!經理的形象全給他破壞殆盡,幸好他卓絕的能力早已使人信服。

  由於他每天會來騷擾她、與她聊天。如果愈排斥他,他會更故意的粘上來。她會失敗的原因是,他不會怕沒有形象,而這點卻是她最忌諱的。妥協的結果是每天陪他吃中飯,偶爾一同到紀娥嵋的工作室煮晚飯。見他母子倆狼吞虎嚥的樣子,好像她沒去,他們都會沒得吃一樣。三天兩頭就會在紀允恆乞憐貪吃的眼光下,心軟的過去煮一頓飯;反正別人已將他們視成了一對,她要再撇清關係也是無濟於事。

  況且,自她出社會以來,她真的沒有什麼知心朋友。稱得上的,就只有紀家母子了。他們是真心的對她好,沒有心機、沒有陷害。就除了紀允恆這個老牛皮糖愛粘人外,好像也沒什麼是不能忍受的了。

  「真不曉得大家高興個什麼勁!大老板又豈是人人可以見?邵平遠我也只不過見過四次,還是每年尾牙時,遠遠才看那麼一眼。大老板難道會天天到各樓層閒磕牙嗎?」席涼秋不以為然的說著。

  「眾人皆醉妳獨醒呀,涼秋。我好高興妳對我忠貞不二。」紀允恆握住她的手,很嗯心的說著。

  「少不正經了,我只是不愛做白日夢而已。」她抽回手,警告的瞪他。

  「妳傷了我的心。」他更誇張的做出「西子捧心」狀,扮著一張鬼臉,將席涼秋逗笑了;這個頑皮鬼!一輩子沒煩惱似的。做人如此,也挺好的。但--在他嬉鬧的表面下,到底想些什麼?真的沒有煩心的事嗎?

  她甩開心中閃現的疑問探索。不該想這些的,他當然開心快樂,從沒有什麼事足以對他造成威脅。輕輕鬆鬆考上T大,順順利利進入「飛揚」,又快速晉升。這樣的一帆風順,如果還有煩惱,那別人豈不是可以不必活了!

  自從紀允恆回來後,席涼秋幾乎天天被迫不能加班。今天得以留下來是因為那傢伙約談一個重要客戶去了,明天又是每半個月一次的業績會議。她喜歡事先做好條理分明的重點報告,於是在組員一一下班後,獨自留在七樓。至於那個事事愛與她比較的朱必如,今天並沒有留下來,因為明天大老板正式到公司視察,她自動申請要到大門口列隊歡迎。真是無聊透頂!丟死人的事她還當寶貝事辦。她今晚到精品屋找衣服去了,擱下席涼秋一人倒也樂得清靜。

  從樓下巷子中包了一個飯盒就要上樓,卻看見一個不曾見過的中年男子站在接待處前,而來接班的接待小姐正巧還在包飯沒有回來。那男子手提公事包好像是來洽商的。她走近中年男子身旁問:「先生找人嗎?」

  中年男子轉身看她,嚇了涼秋一跳。不是因為他的俊挺成熟,也不是因為他的威儀天生;他說不上老,背影看來有四十上下的年紀,正面一看他卻有一張不顯老的面孔。不能說是娃娃臉,他的成熟面孔很迷人,幾條分布在眼尾、額頭的淺紋更添了幾分男人味,而--這男人在對她微笑,這種陽光一般的笑臉是很迷人的,可是這笑臉與紀允恆竟是一模一樣。基本上,兩人只有三分相似,身高、背影也雷同,只不過氣質不同而已;但他身上有強烈的「紀允恆」味道。在他笑時就是給席涼秋這種感覺,但一旦收起笑容來就不像了,只讓人感到威嚴天生。

  「允恆--」她不知道自己叫了出來。

  男子左眉一挑--又是一個紀允恆的動作。可是他挑起眉時卻讓人很有壓迫感。

  「小姐認得紀允恆?」聲音是低沈有力的。

  「呢--是的,您找他嗎?他已經和客戶出去了。也許你明天再來會好些。現在已經下班了,公司內沒幾個人。」雖然這人應該不是壞人,可是讓一個陌生人在空蕩蕩的大樓跑來跑去可也不妥。

  中年男子顯然也沒有什麼興致上去。不知她說了什麼引得他起了好奇心。

  「來,這邊坐。」他很隨意的說著,便逕自走向接待普通客戶的會客室去。話語中有令人不能抗拒的威力。

  席涼秋想到自己餓了的肚子以及七樓尚未完成的工作,實在不想與陌生人窮耗。可是他不走,她可也放不下心,到底他是外人哪。她只好放下便當,在茶水間倒了兩杯茶到會客室。

  「你是他的客戶嗎?」她問。

  「不!我是他母親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太多年沒有回國了,朋友難找呀!」陌生人落寞的笑語中有一絲追念,雙眼幽黑不見底。

  「是紀珂姨的朋友呀!」她問。算算年紀是有可能,可是紀娥媚永遠不與男人有任何牽扯,那裡會有什麼異性朋友呢?

  「妳也認得紀娥媚?」看他傾身專注的樣子,似乎正有一肚子疑問。

  「也許妳應該自己去找她。」她不愛在他人背後談論別人。

  「我當然會去找她。」他淡淡的說著,他手中當然握有一切切身於她的資料。

  「允恆認識你嗎?先生貴姓?」聽他的口氣好像忿忿有仇似的,席涼秋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也許他知道。不過我們未曾見過面。放心--」他笑著看她。

  「我不是特地回來害他的,怎麼?擔心男朋友呀!小姐,名字?」

  她很疑惑的看他。

  「我只是他的朋友,我叫席涼秋。我想,允恆已經大到不需要繼父了。而紀阿姨也沒有嫁入的打算,你不妨放棄打擾他們的念頭。」目前她只能假設這男人對紀娥媚有企圖。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起身道:「再見了,席小姐。」

  希望不要再見!她沒有說出聲,不過心中是這麼叫的。她心中有個預感,這個男人--

  必定會在紀家母子身上引起狂濤駭浪,平靜的日子已經過完了--而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呢?她擔心不已。

  哦!老天,她的頭好痛!昨天加班回去後,給老媽埋伏個正著,竟然抓去相親了,害她被嚇得失眠大半夜,惡夢侵佔她其餘兩小時的睡眠,還有幾個小時的冗長會議要開,她怎麼熬得過去?又是一大早的事,讓她絲毫沒時間休息。

  「席小姐不舒服嗎?」坐在她對面的中部主任王振文遞過來關心的問候。

  身體不適向來會使臉色灰敗如死人,她只能微微苦笑。「有點頭疼,聽說你這組是這半個月來業績冠軍,恭喜。」

  「偶一為之,不像妳呈穩定成長,永遠是前三名。同期同事中,就屬妳最出色,外表內在全部都好,讓我們這些平庸之輩,相形見絀。」王振文眼中的笑意非常溫柔。

  席涼秋心中輕輕一顫。一直以來,他們各分中、北部,沒什麼機會聯絡感情,他是個含蓄的人,即使有心追求,表面看來也像似有若無--也不是多討厭他,只是這種感覺對她而言太陌生,不如該如何對待才好,所以以前她一直與他保持禮貌上的寒暄。也許是她的冷漠,使得有心追求的男士裹足不前。

  或是她對愛情的幻想太多,才會對這種溫吞感到推拒,阻止有心人更進一步試探;可是,紀允恆那樣霸道激進的追求法卻又嚇著了她。

  她是個渴望浪漫愛情的女人,可是,天生的拘謹又使得她變得小心翼翼,無法大方得起來,無法坦然將有心男子的約會,以男女朋友之情對待。

  至於強硬介入她生命中七年多的紀允恆,總是霸道又玩世不恭,他深不可測的心思,對席涼秋而言是個不見底的黑洞,是真?是假?是捉弄?不!到今天為止她依然看不清他的心。要說他不是認真的,為什麼又會死纏她七年?愛情長跑也沒這種鍥而不捨的耐心。說他認真的嘛!為什麼除了嬉笑戲諱外,從沒見過他一刻真心?她真的不懂,也有些怕--推門而入的紀允恆,使有些吵雜的會議室立即陷入肅然無聲的狀態。

  很奇怪,為什麼每次有他出現的場合,喧鬧就會有暫時的停頓?他是有史以來最沒有形象的主管,那一張開朗明亮的娃娃笑容面孔,是業務部的金字招牌,人人喜愛,相當可愛,又從不端架子。為什麼人們見了他會有那種反應?席涼秋總是迷惑。

  無法否認的是,他身上有一股凜然的威儀足以震懾人心。當他板上面孔時,漂亮的娃娃臉會消失,令人感覺不到那份稚氣,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凌厲無比的眼,飽含精光內斂,讓人忽視不得。只要被這一雙眼盯著的人,那裏還有空打量到他過份好看的面孔?基本上,他有兩個面孔,但他卻永遠只拿無威脅性的那一張面對她,而另一個面孔是碰不得的--唉,她不了解他,真的不了解--有必要去探索嗎?

  沒必要吧--

  他總是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她不喜歡這樣,然而卻又無可奈何。

  紀允恆有一八O的身高,基本上就會對席涼秋造成威脅與壓迫,會使她心神不定,情緒緊張;每當他靠她那麼近時,她就會這樣。如果還有機會,她會力荐公司派他到西伯利亞,最好十年二十年的不要回來,乾脆老死在那邊算了,免得對她造成嚴重威脅。只要他一落座,膝蓋就會「不小心」抵著她的膝蓋而裝做不知道。一雙長腿已經夠可恨了,令人受不了的是他那一雙長手,放在桌面上時,手肘還會侵佔到她的桌面。在開會時身體會傾向她這邊,反正會讓所有人心存猜測的動作,他百無禁忌的全做了。尤其在她報告時,他那雙眼真的叫賊溜,直盯住她全身上下。

  當然這次他又是坐在她身邊了,不過一雙眼老盯在她臉上。

  「怎麼了?」她抬眼看他。

  「昨晚熬夜了是不是?好大的黑眼圈。」紀允恆笑的非常無辜,窗外的陽光全在他臉上閃動。

  「最近有事,比較晚睡。但絕對不會影響到工作,你放心。」席涼秋淡淡的虛應過去。

  她能怎麼說?說老媽已經將她貼上「清倉大拍賣」的條子,逼她四處相親去丟人現眼嗎?全要怪她那個做媒做得瘋狂的老媽。二十七歲,二十七歲又不是什麼罪該萬死的年紀。好像她一旦過了這當口就會嫁不出去似的,又不會死賴著父母養老,他們窮操心個什麼勁兒?想到這個就煩。唉!頭好痛。正要收拾心神專注開會,對面的王振文悄悄的遞過來一張小紙條。

  席涼秋訝異之餘,本想不著痕跡的將放在膝上的左手伸上來擋住閒雜人士的眼光,阻止旁人看到上頭的字。但是左手卻動彈不得,坐在她左方的紀允恆明明在聽別人報告,想不到一心可以二用的發現她這邊的小動作。他很輕、但很牢的將她左手掌心貼在他腿上。她很迅速的抬起右手蓋住紙條,將紙條放在文件下面。

  雖然紀允恆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可是席涼秋相信他一雙賊眼早將上面的字看得清楚明白。因為他嘴角浮著一抹嘲笑,相當詭異的唇角上揚。

  席涼秋偷偷看了文件下的字條。

  中午一起用飯,OK?

  她正要下筆同意時,紀允恆已經開口:「中午我請大夥兒一同去聚餐,順便討論下個月的業務目標。」

  這個臭傢伙!超級混混!他讓她在大學時代乏人問津也就罷了,現在又耍手段破壞她的交友嗎?她或許不當王振文是男朋友,可是當個普通朋友也不行嗎?她用力抽回自己的左手。掌心熱烘烘的,原來怒氣也可以傳達到這個地方!

  散會後原本該各自沒事,但當她想找機會與王振文說話時,紀允恆卻抓住她的手!

  「到我辦公室來!馬上。」

  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出會議室。

  他究竟是還想做什麼呢?席涼秋沒好氣的跟在他身後,上七樓往他的辦公室走去。

  一進門,見他正舒適地坐在沙發中。

  見她進門,紀允恆立刻熱心的招呼她過去坐!

  「涼秋,過來這邊坐。」他拍了拍他旁邊的位置。席涼秋不搭理他,逕自坐在單人沙發中。

  「原來妳今天沒用化妝品,只點了淡色口紅,臉色才會那麼蒼白。不過,這樣比較自然,我喜歡,比化了妝更有韻味。」他倒了杯茶端到她面前。

  她只好端過來啜了一口,放下茶杯時,他人已坐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高大的身影罩住了她的天空。她的心不安的跳動著,忙將身子倚入椅背中,儘量和他保持距離--哦,他又要嚇她了--是不是--她心中薄弱的想。

  「妳怕我。」他笑,十分可惡帶著十分的邪氣。

  「不是怕!而是你太沒節制,故意製造曖昧!」她反駁,想著要如何閃開。

  他卻更傾近,兩人相距僅咫尺的距離。

  「唉!涼秋,妳要我追妳追到什麼時候?愛情長跑我是不介意,但妳至少要對我的努力表示感動呀!一個小吻也好。王振支那傢伙算那根蔥?他與妳才相識四年,又不常見面,妳怎麼可以對他好?妳不公平,妳好壞!」

  天哪!地哪!他在抱怨些什麼呀?好像是個被遺棄的小媳婦似的。話說得委委屈屈,半真半假,神情倒像個得不到糖果吃的小孩子!他真是適合去當演員。

  席涼秋不小心笑了出來,心中雖然還有氣,但紀允恆就有那耍寶的天才,讓她即使要氣死前也得先笑死才行。

  七年前信誓旦旦的說愛她,掛在嘴上說久了,反而成一種玩笑。而她永遠對他的不正經無可奈何。呀--如果將來她生得出這麼一個兒子,生活將不再枯燥乏味猛然回過神,席涼秋瞪大眼!驚恐萬分的看他的臉向她貼近。來不及反應之時,他的唇很輕很輕,像羽毛拂過般的輕柔,刷過她的唇瓣!來不及感覺滋味,就看到他壞壞的笑容!

  「哇!好甜蜜!我吻到席涼秋了!我吻到--」他開始準備大叫,急欲召告全世界似的!

  席涼秋眼明手快的衝起身,摀住他那張烏鴉嘴。想不到一個衝勢太快,竟然跌入他懷中,連帶地倒在茶几上,兩個人就這麼曖昧的貼在一起,而他躺在桌上--他沒理由會那麼輕易的給她壓倒。那麼--他是故意的了?

  她想到要逃已經來不及。她的頭靠在他胸上,他的心跳急促呼應著她的紊亂。

  他雙手早已定住她身子,一手摟接住她的腰,一手扶著她的後腦,強迫她看向他的臉。

  望入他眼中,看到的不是玩世不恭,不是淘氣作弄,而是--一片深情,夾著熾熱澎湃的深情,深深的看著她。

  他很輕很柔的吐出:「不!我沒有吻到席涼秋,但,現在,我要一個真正的吻!我要吻到席涼秋--」最後的尾音消失了,也同時催眠了她--「不--」她薄弱的拒絕被他的唇熱吞噬。

  從來沒有人吻過她,除了說七年來有紀允恆的破壞外,她從不曾有這個心情去為誰獻出自己的吻--她在他的擁抱中變得酥軟無力--不可否認,她自己也是好奇的,他的唇很軟、很灼熱,幾乎要燃燒她冰冷的唇--很堅持的緊緊吮住她的唇--而後,舌頭悄悄的入侵她的嘴中--這感覺是很奇特的,她身體不自覺地燥熱起來,內心深處有一股莫名的情潮正蠢蠢欲動,似乎被喚醒了,而躍躍欲出--混沌的大腦讓身子感到輕飄飄--他強硬的舌頭表示出明顯的佔有,恣意在她唇舌中吸吮糾纏,讓她不懂得反抗,只知道自己完全的屈服--哦,天!他只是在惡作劇吧?像以前一樣,老愛捉弄得她心跳不寧時,才露出捉弄的笑容來笑上幾天--讓她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讓她去鑽!一定是這樣的,現在,這個登徒子又輕易搶去她的初吻,吻得她失神失魂!

  不!她不要這樣!

  她用力推開他,他來不及抓住她,她就跌到了茶几下。

  「涼秋!」他叫,伸手要抓住她。

  席涼秋飛快退到門邊,背抵住門板,紀允恆雙眼冒火,而臉上一片激情的紅潮。她相信自己也好不到那裏去,全身熱辣辣的,臉上幾乎可以燒沸一鍋開水了。

  這種情況走出去,她的一世英名全毀了,跳到黃河--不,就是跳太平洋也洗不清了。

  明天的諾言會滿天飛,所以,她不能現在出去,現在的她無法見人。

  「為什麼要抗拒?」紀允恆走近她。

  「色鬼!你怎麼能吻我!」她想叫!

  「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妳遲早會是我的!為什麼妳還不明白?」他的神情是認真的,也是嚇人的。

  「住口!我與你才不相干!不許再說了。」

  他站在她面前半公尺處,見到她的慌亂,眼中黯了一下。迅速起而代之的嘲弄來得太快,像是裝上面具似的。席涼秋心中閃過複雜。他笑道:「我吻了妳,想一想,只要我慢慢的來,一步一步的鯨吞蠶食,也許明年,妳就會自動跳上我的床,而後年咱們就有寶寶了。」他很可惡的眨了下眼,丟來一個騷包至極的飛吻。「唔!拭目以待了。」

  她只能怒目瞪他,抱回自己的文件。

  「沒事了嗎?紀經理。」

  「有!記住,以後只有兩人時,叫我允恆就可以了;或者叫『恆』也可以。不叫就革職查辦哦!」說得油嘴滑舌的。

  席涼秋翻了下白眼,拉開門走出去。

  一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上坐定,心情才算完全平復。老天爺!紀允恆吻了她,而她竟然還由得他去?絕對絕對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她甩著頭,非常想努力專心於工作中,但一顆心總是忐忑不安--天,瞧瞧那傢伙做了什麼好事!他打翻她的心了!

  不能再迥避了,她知道。就算她想,紀允恆也不肯。七年多了,她始終摸不清他。糾纏了那麼久,似真似假,有時她都迷糊了。在她心中,他一直是個小男孩,兩歲的差距對她而言像是一條長江那麼遠。年齡可以阻止自己對他的好感,可是卻擋不住紀允恆不按牌理出牌的心。

  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是個十八歲的高三生。初見的那一瞬間,她以為她看到了天使。那時,他站在落地窗前,夕陽在他周身映出奇特的光暈,他陽光一般的笑容此太陽更出色。而他的面孔又是那麼少見的美麗--以男孩而言,美麗是男女都可以共用的。她被他的面孔迷住了,深刻的震撼,到今天依然不曾忘記。

  她從沒見過那一個單親家庭像他們母子那麼快樂的。她更不敢相信雍容華貴的紀娥媚在家中會與兒子趴在地氈上搶玩電動玩具,常常玩到廢寢忘食,肚子餓了,自個兒去冰箱找東西吃。席涼秋才知道紀娥嵋的好身材不靠刻意保養,她根本是餓瘦的,她甚至連蛋炒飯也炒不好,炒起來的飯粒可以當子彈打。

  因此,後來席涼秋不僅是家庭老師,更是理所當然的煮飯婆。

  他們母子的生活很快樂。可是也很不正常。在紀家,沒有長幼輩份之分,沒有三餐的觀念,母子倆還會為冰箱中最後一塊土司爭吵不休,搶著吃。並不是他們窮,而是他們住在公寓大廈的十四樓,方圓三十公尺內都是純住家,要去大採購還得開車;他們只是懶得去而已。

  這種沒規矩的生活太瘋狂了,她幻想過她的丈夫應該是個溫柔、穩重的男人。

  過著平凡理性的日子。這樣再三思量,她與紀允恆都是不合適的一對,應是兩條平行線永遠不可能有交集--她時時提醒自己這一點。那麼,他再多的惡作劇,也就不足以讓她心驚膽跳了--。可是!想得那麼絕決,心中卻為什麼會萬分不捨?對於紀允恆,她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由於工作室的cAsE已經交了出去,目前無事一身輕。紀娥媚穿著一件大T恤,長髮束成一束垂在左肩,不施脂粉使她看來像個小女孩,誰會相信光鮮亮麗的女設計師紀娥媚回家後會是這一副德行?

  兒子已經在抗議不吃點心當晚餐,於是她很用心很用心要炒好一盤蛋炒飯,撫慰兒子多日來飽受甜食摧殘的胃。哎!她的廚藝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沒長進!不過,這一次,她用了小火,肯定不會炒得讓飯粒硬成子彈。

  門鈴聲清脆的傳到廚房,她匆忙蓋上鍋蓋要去開門,一定是允恆又沒帶鑰匙。

  她忘了看時鐘,否則一定不會猜是自己兒子。台北巿的交通是很難能讓五點下班的紀允恆在五點二十分就到家的。

  她拉開門,猛地瞪大眼--「你………你………」她知道他回國了,只是不知道他會來找她。

  邵飛揚正要說什麼,突然叫:「妳在煮什麼?」他聞到一股焦味,閃過她身旁,往廚房衝去,俐落的關掉瓦斯,掀開鍋蓋,倒入一盆水讓冒煙焦黑的飯散去熱度。

  紀娥媚著急的跟在他身後走來走去,抱怨道:「是你害的,原本這一次可以煮成功的。」

  「走!我帶妳去吃飯。」他命令著,一雙眼深深的看著她光滑如以往的清麗面孔。

  紀娥媚天真的希望他不知道她偷生了一個兒子。如果他不知道允恆的存在,自然不能讓他耗在這裏看到允恆出現,出去吃是最好的決定--但是,允恆回來沒得吃怎麼辦?冰箱內只剩一顆蛋,一把青菜,他會餓死的,她正好非常了解兒子與她一樣懶,進了家門後,除非天大地大的事發生,否則他絕不出門。

  「可是………可是………我要先炒一盤飯留著當消夜。」她找了個很差勁的藉口,不知道如今腰纏萬貫的他,是否還保留一身的好廚藝?

  邵飛揚挑了一邊的眉,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多問,脫下他昂貴的西裝外套,捲起襯衫袖子,他拿出冰箱中僅存的東西與電鍋中僅存的飯。洗淨鍋子,不到三分鐘,一盤香噴噴的蛋炒飯盛到桌子上去了。以保鮮膜包好,轉身卻見到紀娥媚垂涎的表情。邵飛揚心中溢滿了憐愛;一點都沒有變!她依然不會照顧自己,依然沒有學會煮菜。他眼中不禁浮出笑意。

  「到麗晶?還是凱悅?」他問。

  紀娥嵋吞了一下口水,眼光仍移不開那一盤誘人的蛋炒飯上。

  「隨便。」她好嫉妒允恆能吃到蛋炒飯。

  「那妳還不去換衣服!」他提醒。

  紀娥媚此刻才驚覺自己邋遢成什麼樣子,匆匆跑人房中換衣服打扮去了。

  邵飛揚走出廚房打量這屋子,這屋子基本上就很有紀娥媚的個人風味。他看過她設計過的成品,都相當舒適而自然,才華可見一般。眼光轉向三十六吋電視機前的電視遊樂器以及零星散落的卡帶,不覺搖了搖頭。想像得到她會對這小玩意入迷!以前沒這東西,她沈迷卡通、漫畫、悲劇小說。三十幾歲的大人了,老是為小說中的人物哭得慘兮兮。而他那兒子呢?是否也是這般?兒子是他的底牌,不過他還不想讓她太擔心,假裝不知道,讓她放心又擔心也不錯。他要贏回她,並且要她心甘情願的投入他懷中,而不以兒子為要脅。邵飛揚不知道允恆知不知道他,不過,在一切未完全掌握時,他不想讓所有的事浮上檯面。他要用自己的手段追求他已經用半輩子心力去苦戀的女人,要以董事長的身份,去栽培他的兒子。紀允恆,一個實力深不可測的人才,他們終究會打照面的。

  打扮後的紀娥媚總是亮麗炫人,散發出成熟的風韻;不過那其實沒幾分真實性,她的迷糊與天真,加上拙劣的持家方式,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其實成熟不到那裏去。但,這樣的她,與英挺成熟、極富男人味的邵飛揚倒是很出色的一對,兩人走入凱悅,就引來不少注目的眼光。甫回國的邵飛揚還未正式在媒體上曝光,而紀娥嵋極少涉足社交圈,基本上,是不會有人認得他們的。但他們身上炫人的風采,與出色的外表,教人開始猜測他們是那對名流夫婦,而不禁為之頻頻側目不已。

  「想不到那歷久了,你還會記得我,並且居然還找得到我!」填飽肚子後,她開始有力氣與他閒話家常,問出她一直疑惑著的問題。

  他費了好大勁兒才找出她,在三年前委託徵信社陸續收集有關她的資料。她二十五年來的生活,他全部瞭如指掌。其實是紀允恆給了他線索。沒錯,在美國時,他沒見過紀允恆,可是紀允恆入「飛揚」後,他的弟弟邵平遠注意到了,一看資料才知道他的母親是紀娥媚,並且從未結婚。她騙了他二十五年,她根本沒嫁人。於是,邵平遠在他指示下開始收集她的資料,並且在兩年前派紀允恆到美國。他一直在暗處看著紀允恆,評估著他,在他請調回國時,邵飛揚也決定該是面對一切的時候了。

  他知道二十五年前她不惜放棄學業、不顧家人反對的生下了孩子,甚至被父母趕出家門。那個時代,未婚生子是件奇恥大辱,道德的壓力、親友的不恥,這麼孤苦的環境她是如何熬過來的?但她挺過來了,沒有被生活壓垮,沒有怨天尤人,她樂觀的天性仍在,三分幸運加上七分才氣,她有了今天的成就。孩子是誰的從來不是問題。出生日期假不了,他對她的了解假不了。

  當他知道她一直單身,當他知道他竟然有了一個二十五歲的兒子後,激動得想馬上回台灣要她,摟抱她!原本以為今生無望,注定孤獨一生,用無盡的金錢堆砌一個絕望的牢籠,困守一生,只能暗暗追思心中的往事記憶,而她,是他心中永遠的愛戀與傷痛。上天畢竟沒有遺棄他,在他與她苦苦堅守二十五年孤寂的歲月後,讓他得知希望仍在,或許遲了些,可是此刻不是好時機嗎?兩人至少還沒白髮蒼蒼的抱憾終生!而且以前的阻撓與原因,如今俱已不存在,現在重新來過,正是時候呀!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先問出自己的問題:「為什麼沒結婚?不會是沒人追吧?」他還記得當初她上大學時,有成群的仰慕者。

  紀娥媚聳肩。

  「有呀,一個一個給我趕跑了,想嫁人也得看對象呀!現在的男人都不善下廚。」她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說出允恆的名字。

  「抱定終身不嫁?」他問。

  「是呀!」她回應。她一直不敢問允恆,邵飛揚有沒有娶妻生子。搞不好他現在孩子好幾個了,她那能說出一顆心只為他守候呢?他這次來找她,純粹是看老朋友吧!

  「如果,我們重新來過呢?」他試探的問。他不能肯定的只有她的心。

  紀娥嵋嚇了一跳,低叫:「哦,你別想,過去就過去了,沒有什麼重新來過!」她才不要當他的地下夫人。

  「為什麼不行?」他含怒低問。現在又有什麼問題出來了?只除了她不敢提有兒子的事而已--而那並不是問題。

  紀娥媚冷冷的瞪他。

  「別以為我沒丈夫就可以作踐自己去當你的小老婆!門兒都沒有。」

  原來,她不知道他一直未婚--是呀,全天下又有幾個與他一樣的傻子,為了所愛終生不娶?

  「如果我現在還沒娶呢?」他問。

  可能嗎?他沒娶?即使沒娶又如何?最艱苦的歲月都熬過來了,沒有什麼要刻意去接續的。天地間的雲淡風輕,能再有什麼驚濤駭浪?紀娥媚只知道他回來的消息讓她震動,都那麼多年了,屬於年少的癡狂愛戀,還能再燃燒一次嗎?看起來好可笑,兩人都是中年人了,怎麼還這般不成熟?分開二十五年,各自有各自的一片天與不同的世界,活得快樂,過得舒適就行了,勉強為了年少的未了情而復合,有多少的差異需要協調?當他一無所有時,她能夠忠於自己的心奔向他的懷抱,與他共同面對全世界。可是,現在他什麼都有了,而且非常的富有,卻叫她不敢多想了。她微微一笑。

  「答案還是一樣。我們還可以是老朋友,但是屬於戀人的感覺已經過去了。」

  是的,她現在只希望兩人仍是好朋友,能一同閒話家常,而不要反目成仇。她無法承受他恨她,她好希望兩人能常像現在一起聊天。無害、安全而平和。目前,她只要這樣就好了。

  邵飛揚瞇起深銳的眼,審視她刻意隱藏的不安。她在怕什麼?躲什麼?這真是她要的嗎?她不能確定,而他卻深深肯定,非要她不可。他不要再浪費時間沈湎在孤獨中,他要她來加入他的生活,他要一個圓滿的家。

  「好吧!老朋友!如果這是妳要的。」他深沈的說著。

  紀娥媚有些心驚膽跳。這樣的他,就是她所不熟悉的了。在他十七歲時,自卑又自傲,憂鬱又剛強,沉靜又冷漠。還沒學會銳利與深沈。他四十三歲了,是一個成功的商業鉅子,自然有著商業人應有的深沉精銳。穩重的舉止、成熟的言行都是她陌生的。她怕--現在的他,讓她害怕,他根本是個陌生人了。

  「下次見面什麼時候?」他開車送她回公寓,在大門口停住車,問她。

  「再說吧,你最好到工作室找我,我一直在那邊。」她有些結巴的說著。

  邵飛揚笑了笑。「我會去的,而且我們很快就會碰面。」說完他伸出手。

  她以為他要與她握手,於是也伸出手。想不到他的手卻是伸向她頸後,移過身子迅速在她唇上一吻。

  「再見。」他笑。

  紀娥媚雙頰熱辣辣的下車,雙手一直在抖。

  「再見。」目送他的車子遠去,她雙手捧住臉--哦,天!他吻了她,這麼老大不小的年紀了還吻她………

  她一路神魂不守的乘電梯上十四樓。已經十一點了,允恆大概睡了。她沒心情去與兒子聊天,走回自己房間,痴痴的從梳妝台的鏡子中看自己的容顏。歲月是厚待她的,讓她成熟,沒給她蒼老………恍惚的深深陷入回憶中………

3.
 紀娥媚從來沒有想到動手煮一頓簡單的午餐會是那麼困難的事!她向來對所謂的千金小姐不屑之至,想不到自己也是嬌貴得可以!她不知道該拿這種情況怎麼辦?瓦斯已快用完,上頭火苗由大火轉為小火,在那邊苟延殘喘的燃燒著。她確定平底鍋中已炒了十分鐘的蛋炒飯還需要二十分鐘的火候,米粒還是白色的,以前在外面吃好像全炒成醬油色才算完成。至於為什麼它會散發出焦味,就令她萬分納悶了。另一邊煮著玉米濃湯,蛋花一直跟著沸騰的水溢出鍋外,她只好一直加水下去,現在已經倒了滿滿一鍋了,可是湯卻沒有變濃。這樣能吃嗎?她餓扁了,而外面又太冷,她可不打算出去吹冷風,就為了一頓午飯--送瓦斯的怎麼還沒有來?

  火快熄了。

  電鈴聲宛如天籟的響起,從烏煙瘴氣的廚房中奔出來,她連忙去開門,被灌入的冷風吹得直哆嗦。

  「送瓦斯。」有些低沈又有些尖銳的聲音在門外說著。

  她看清是一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小男生,大概是變聲期吧,聲音才會怪怪的。天哪,他不冷嗎?學生夾克實在單薄得可以,夾克內就只見一件卡其制服,戴著帽子看不清長相,衣服給瓦斯桶弄髒了。不過這男孩十分高大,一七五以上的身高,看來很強壯,才搬得動這瓦斯桶,要爬四樓呢!

  「妳沒有叫瓦斯嗎?」男孩不耐煩的問著,看著杆在門口一臉莫名的紀娥媚。

  「有!有!」她忙讓開。心中還在想他會不會冷的問題,是K中的制服,名校耶!但他們K中的冬天制服有待加強,禦寒的程度實在令人懷疑。

  「廚房失火了?」男孩大吼,放下瓦斯奔入廚房。

  「呀!」她猛然想起她還在煮東西,怎麼會有那麼多黑煙呢?剛才怎麼沒有發現?她急急跟了進去。

  「妳在胡攪什麼鬼東西!食物很多浪費不完嗎?」男孩出口就是一陣大罵!

  「我在煮飯,要吃的,看看你做的好事!」她大叫,指著爐上那盤精心照顧的蛋炒飯被水浸浮上來,一顆一顆焦黑得嚇人!完了!這下子她還是得認命的出去吃。

  「那有人炒飯不加油的?而且還不拿鏟子翻動一下?妳以為只要打一顆蛋,放一碗米就可以等吃了是不是?」男孩不敢置信的問她。天!這笨女人用米粒做蛋炒飯!

  她的確是那麼想。可是在他宛如看白痴的眼光下,她可不打算承認錯誤。「我--只是忘了!」老天!帽子下的他劍眉星目,長得可真是好看。

  男孩顯然當她是大笨蛋,不打算理她了。他將瓦斯扛進來,替她裝好。這個時代沒幾個人用得起瓦斯,也沒幾個人有幸去糟蹋一顆寶貴的雞蛋。男孩認為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是生來浪費糧食的,他敢打賭她根本不知道餓肚子的滋味一個很怪異、很不文雅的叫聲從紀娥媚肚子中響出來。

  男孩詫異的看向身後那個捧著肚子怒瞪他的女孩--一個相當漂亮的女孩。

  他太清楚這種聲音了--

  看來只有依賴那一鍋混濁的蛋湯解飢了;她還是抵死不出門,早餐加中餐僅靠那鍋不知能不能喝的湯--今天真是個悲慘的星期天!她開始懷念學校餐廳每天供應那一些食不知味的食物。人類最基本的慾望也只是充飢而已。她發誓,以後用餐時絕對不會再邊吃邊批評了。

  「妳要吃這東西?」男孩不敢置信的問她。那鍋湯--不!那鍋熱水中的蛋花已經浮出流掉了,只剩一團蛋黃沉在鍋底--即使雞蛋是他這一類人一個月來難得吃一次的東西,屬於山珍海味,可是他仍確定,打死他他也不吃這鍋東西,即使裏面有蛋黃也是一樣。

  「要你管!裝好了就走啦!」想不到她紀娥媚也會有被憐憫的一天,更何況這是個年紀比她小的男孩子。

  男孩其實也不大想理她啦!不過,為了避免讓她再去浪費食物,他決定替她做一餐。看向半開的紗廚,裏面還有兩顆蛋,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佐料,那批一佐料全部沒折封過。於是他拉高袖子,開始替她整頓午餐。方便的是她有電鍋,裹面有白米飯。

  紀娥媚實在想叫他走,可是看他那麼俐落的炒炒弄弄,好像很有兩下子,就吞著口水看著他把相同的材料做出香噴噴的味道。那鍋熱水給他倒去了一半,他又開火,打一顆蛋,加蔥花,加玉米,沸騰時再用太白粉去勾芡,再灑入味素鹽巴,濃湯就真正完成了。

  「好了,我要走了。」男孩宣布。

  「哦,哦!等一下。」她匆忙記起要拿錢給他。男孩已經站在門口了,冷冽的風吹得她寒冷得半死。在房中拿錢後,又臨時起意抽出一條她剛編好自己要用來過冬的白藍相間的圍巾走出去。「來。」她交錢給他,順手替他圍上圍巾。

  「做什麼?」男孩有些被嚇到的問,呆呆地看著這條手工精緻的圍巾。

  「送你呀!算是謝謝你拯救了我的胃。」她還替他打個結。

  男孩有些猶豫,但寒冷的天氣中,一點點溫暖是很讓人不捨的,而他的確很冷。最後,他撇了撇嘴角,揚起一道眉毛。「謝了!不過我要救的不是你的胃,而是那些可憐的食物。」說完,一路笑著出去。

  紀娥媚重重甩上門,生著悶氣。那小鬼可真會諷刺人。不過,她的氣很快的消了。飯桌上傳來的陣陣香氣將她的三魂七魄全勾走了,迫不及待衝過去,開始狼吞虎嚥了起來。

  在這種經濟情況剛有起色的社會情況中,紀娥媚知道自己非常幸運。她的父母都有很好的職業,父親是在最新穎的事業--紡織業中工作,是某大廠的主任,月入上萬。而母親是銀行職員,也是鐵飯碗。兩人的收入讓一家五口子生活優裕,皆可以受高教育。她上大學北上,租屋而居,月租八佰元外,父母還給了她三仟元零用。而三仟元是一般上班族的月薪了。她讀的是室內設計這一門新穎的科目,可是她花費不兇。以一碗陽春麵只要三塊錢來計算,她一個月的伙食用不到五佰元,置裝買書之外,還可以存下兩仟元的零用錢。

  買一輛腳踏車代步本是她下一個目標。可是那種前面有一條橫槓的腳踏車讓女孩子騎實在不雅觀,反正走到學校只有二十分鐘,天天坐三輪車又太花錢了。可是存這麼多錢不花相當可惜,寒暑假回去都要繳回父母手中充公。

  從郵局領了這個月的生活費,就低頭瑟縮的沿著石子路走。又一波寒流籠罩在台北巿的上空。她穿了兩件毛衣,一件大衣,戴毛線帽,足蹬皮靴,還是覺得寒風刺骨。她實在不相信書上所說的那句「台灣四季如春」的鬼話。不到十度的氣溫與北極有得拼了。再冷一點的話,老天恐怕就要下雪了。--咦,好像走錯路了!她怎麼來到垃圾場了?又好像不是垃圾場,一堆一堆小山高的紙箱、報紙與玻璃瓶,看來都像是有人整理。比較像是收購破銅爛鐵的置放地。以前沒走過這一條路,她有些好奇,一堆一堆小山似的東西後頭,好像有間小屋,很克難的以木板、鐵片釘成,至少這是有門的。門外,有兩個身影正在搬三輪車上收購回來的報紙。是那個穿學生制服的男孩,熟悉的背影扯動她的心。是他嗎?那個小男孩?

  說來可恥,會對他念念不忘的原因是,他炒的那一盤蛋炒飯是她有史以來吃過最好吃的,到今天想起來還會流口水。

  她還在猜是不是同一人時,男孩突然轉身面向她這邊好像要拿什麼東西,看到她也呆了一下。是他!而且他還認得她。因為他笑了出來--用一種很嘲弄的笑容。

  紀娥媚迫使自己向他走近。

  「你怎麼在這裏?我以為你在搬瓦斯。」

  他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她答案,這問題超越陌生人的界限了。

  「阿揚!快點,我們還要出去撿一車。」另一個人,一個五旬左右,滿口檳榔的老頭,操著一口山東國語叫嚷著,眼睛還瞟了她一眼。

  那種敵視與冷漠一看就知道不怎麼像善男信女!搞不好一肚子壞水,還有火爆脾氣呢-

  -當然,這是紀娥媚單方面的想法。因為那老頭命令男孩再與他去撿垃圾。

  小男孩沒多說,又轉身去搬紙箱。

  「你還沒告訴我呀!」她不死心的跟在他身邊。

  「我在這邊工作換取免費住宿。搬瓦斯、當水泥工賺生活費。」他不大情願的說著。

  他還是個學生呀!做這麼多工作,怎麼應付得來K中繁重的課業呢?他的父母呢?

  「把妳的同情收起來!我並不可憐!妳以為每個人都可以像妳一樣天天打扮得好看,不必愁三餐嗎?」男孩凌厲的表情口氣對她低吼!

  「不!我沒有!」她叫著,她的確是同情他小小年紀如此辛苦,可是那不能算可憐,這又不可恥!哦!她似乎傷到男孩的自尊心了。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卻被他手掌的熱度嚇了一跳!天!他發燒了!他的臉色黝黑中透著暗紅!

  「你生病了!」她驚呼!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那麼關心這個陌生男孩,可是他的處境讓她心酸。

  「走開,不關妳的事!」男孩像被燙到一樣地甩開她的手,粗魯的推了她一把!

  「哎呀!」很不幸的,她沒站穩,往後跌倒,接著,腳踝傳來疼痛。一根絆倒她的棍子正巧倒在她左腳踝上,更巧的是,棍子上頭生鏽的釘子直直刺入她的腿肉男孩沒有發呆太久,連忙一把拔起釘子,俯身吮出髒血。紀娥媚一時忘了痛,呆呆看向跪在她腳邊的男孩。

  「阿揚!別理那女人,我們走了!」那個絲毫沒有側隱之心的老人跨上破三輪車叫著。

  「阿伯,我先帶她去敷藥,一會兒就回來。」男孩對老人說著。

  「她死不了的!你--」老人就要破口大罵。

  不過男孩已經扶起紀娥媚走了。

  「能走嗎?」他小聲的問著。

  「可以。」現在有些痛了。不過醫院是一定要去的,因為這男孩需要看醫生。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可怕的老人。他的破口大罵聲全給北風吹散了音調,不知在吼些什麼。

  「那老人?」她小心的問著。

  「沒關係,他只是脾氣不好而已。」小男孩不甚在意。感覺自己大腦有些昏沉,也不知是溫度又高了還是懷中的女人讓他心跳不定。

  她好小,大約只有一五七的身高,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兩人這樣靠著其實很溫暖。她身上好香,不是刺鼻的香水味,而是淡淡的香皂味混著她特有的幽香--聞起來很舒服--她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一個女人--因此一個月前的印象到今天依然沒有忘記,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悸動。

  「你怎麼不用圍巾?」她不大高興。

  「工作中,會髒掉。」他回答。

  馬路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輛三輪車。反正她腳的疼比不上寒冷的刺骨,何況血沒流那麼急,用走的也不錯。她脫下大衣包住兩人,雙手環住他腰。因為他發燒,體熱十足,可以供她取暖。沒什麼好避嫌的,他反正比她小,她心中是這麼篤定的想。

  「妳--」小男孩低頭看她,神色怪異。

  「借取暖一下。」她笑。

  男孩沒再開口,穿上大衣的袖子,正好護衛住她。

  到了醫院,紀娥媚還一直在想男孩的事。如果剛才那間破屋就是他住的地方的話,那麼她不禁要擔心他怎麼能熬過這個冬天!沒錯,他是身強體壯,可是那種惡劣的環境叫人怎麼過呢?加上他不眠不休的工作,他會死的。清早五點給人送牛奶、報紙,下課時間要幫老人撿三車廢紙破瓦,夜晚送瓦斯,星期假日去當雜工--鐵打的身子也做不完這些事。而所得的酬勞加起來一天不過只有十幾塊的收入,星期天了不起五十塊。這麼微薄的薪水,卻得耗這麼多的力氣,她好心疼。她知道有很多家庭的孩子課暇之餘要工作,但還沒見過這麼辛苦的。

  「多少錢?」男孩問;一臉的不高興。

  他被設計去看醫生,屁股挨了兩根針,拿了一大包藥,並且繃著一張俊臉。他看不起醫生,不過他絕對不會欠人家錢。

  「以後再還我好了!人家說欠錢易還,人情債最難償。我比較喜歡人家欠我還不了的債。」她坐在長凳上昂首看他,眼中閃著淘氣與精靈,一雙手扯住他夾克兩邊。

  「到底是多少?以後再還也要有個數目。」他堅持著。這麼問給了他一直看她的好理由,她美麗的面孔盡收眼底。她好漂亮,讓他忍不住想直看她。

  「我會告訴你的!走吧!再問下去我要開價一百萬了哦!」她勾住他的肩往門口走。

  走得有些跛,他輕輕攬住她的腰--那種纖細柔軟的觸感讓他嚇了一跳。

  「妳怎麼這麼瘦?」他問。

  「餓瘦的,又沒有人煮給我吃。」她皺眉,二十三吋的腰身,差不多了。她其他地方可是相當有肉呢!雖然穿大毛衣看不出來。

  「妳就不會自己出去吃呀?」他真不敢相信。

  「太冷了,寧願餓死也不要冷死。」她說出她的選擇。

  說真的,與異性相依偎的感覺真不錯。以後她找對象一定要找個這麼高,又有這麼溫暖胸膛的人當男友。追她的人不少,可是她從來就沒那個心情讓男的牽手勾肩。在未到一定的情感就有親密的動作都是不合宜的。只因他是小男孩,小了她足足四歲,她才會如此與他接近,因為那是無害的,而感覺又那麼的好。

  他們先走回垃圾場,卻見男孩的書包、行李都給丟到門外來了!而那老頭正叉腰坐在門口瞪他們。

  「滾!給我滾!俺以為你是好孩子才收留你,想不到你也是一條小色狗,見到女人就起色心--」更多不堪入耳的話全在他口中吐了出來。

  「住嘴!你這個死老頭!少拿你的狗窩當金屋,以為大家搶著住嗎?搞不好明天一場地震這屋子就會垮成平地。得意成什麼鬼樣子!你這個虐待民族幼苗,殘害國家主人翁的罪人,糟老頭--」要開罵,紀娥媚絕對不甘示弱。

  「別說了!」男孩拉住她,已收好自己散落的東西。

  「滾!滾!」老頭氣得幾乎吐血,只能一直重複這個字。

  「我們走!」她一把抓起他的書包,一手拉住他手回身就要走,還不忘回罵一句:「我祝你早日搬新家,好運一點的話,明天就會有強風吹垮你的破屋!」

  她像火車一樣衝到她的公寓才止步。

  「妳把事情搞砸了。」男孩坐在沙發上抱怨。天!他頭好暈,這女人讓他無處容身了。

  「如果你能與那老頭住一起,以工作換住宿,為什麼不能考慮我這邊?」她不滿的叫,她早在心中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妳說什麼?」

  她坐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雙手縮在毛衣袖子中興高采烈的擺動著。

  「你可以住我這裏呀,我有一個房間空著,又離你的學校比較近--」「我不要妳的施捨!」他大吼!他寧願做工累死也不要接受人家施捨,尤其是她………

  「不要大叫好嗎?聲音好像鴨子叫!」她抱怨的看他。

  小男孩哭笑不得。

  「妳………」

  「先聽我說!當然也不是白住的!我要你替我煮三餐,當我的管家。」她拉住他粗糙的雙手。「你這雙手什麼都能做,在相同的報酬下,為什麼不選最好的呢?你不會嫌棄煮菜弄飯吧?我真的做不來,而附近除了菜巿場,也沒賣什麼吃的。我常常餓肚子。」她又誘之以利。「K中不好讀耶!你快高三了吧?功課更緊湊,我這邊兩個房間都有燈、書桌,我一些考大學的參考書與測驗卷都還留著,可以讓你看。k中的人沒考上大學會好丟臉的,何況你讀得這麼辛苦,是不是?」

  見男孩深沉的臉色,她使出殺手劍。

  「先生!你不要忘了你還欠我一個人情,我命令你住進來!」

  男孩看著她,問出他的遲疑:「孤男寡女的,不怕人家說話?」他被優渥的條件打動了,也知道她手藝差到不可言喻的程度。可是道德的批評她可以不在乎嗎?她又為什麼會對素昧平生的他那麼好?只憑一時熱心就不怕引狼入室嗎?

  紀娥媚想了想,再看了看他。

  「人家一看我們年紀就知道是不可能有差錯的,我大你四歲耶!對別人說你是我弟弟就行了。你看來這麼正人君子,我看來又這麼清純無邪,誰會將我們想歪?」

  「可是妳這麼相信我,就不怕我心存非禮之心?」他問著。

  可是他就是讓她信任呀,沒有理由的信任。在他奔入廚房為陌生的她做飯時,他取得她胃的信任;在他不顧老人大罵地為她吸出髒血,扶她去醫院時,她還有什麼理由不喜歡他?不信任他?

  「你會嗎?」她才不信。

  可是他沒回答,因為他根本不知道!

  紀娥媚認為大事已定,沒什麼好爭論的了。她還打算一個月給他五百元薪水,但她不要現在說,她知道他會生氣,他太傲了。現在重點是他們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歡迎加入呀,室友。我叫紀娥媚。」

  他好笑的看她,真奇怪的名字。

  「紀娥媚?妳和峨嵋山有什麼關係?」

  她不回答反問:「你的名字呢?」

  「邵飛揚。」

  她挑眉,叉腰看他說:「那你和萊特兄弟又有什麼關係?」

  「沒有。」他真服了她的反攻能力。

  「那不就得了!我與峨嵋山一點關係也沒有。」她起身,拿起他的行李,卻被他搶過。

  她沒異議,打開她房間旁另一扇漆著藍色漆的門,與她的白色門做分別。

  六坪大小的空間,一張單人床,書桌擺在窗前,光線十分充足。棉被枕頭一應俱全,還有一個衣櫥。很簡單,可是卻是他住過最好的一間房間。

  「將就著住吧!浴室在廚房隔壁,共用的。」她看看時鐘,已走向五點,她肚子餓了。

  「我們晚上吃蛋炒飯好不好?」

  「我吃稀飯就行了。」他聲明,白米飯對他而言太奢侈。

  她瞪他。

  「煮稀飯很麻煩的你知不知道?這麼大的塊頭吃稀飯會飽嗎?不行!我們吃一樣的。你不用替我省米了,我媽每個月都會拿一袋米上來,吃不完的。」

  「妳富有是妳的事!」他口氣有些不馴。

  「不要又來這套了,邵飛揚!我生活寬裕不是罪過,我可也沒有浪費半點。如果你覺得過意不去,可以順便替我洗衣、拖地,什麼你能做的全去做,累死你最好。」她氣呼呼的,模樣十分可愛。

  他輕輕一笑,搖頭。

  「我過意不去的是自己可以吃這麼好,而家中的母親、弟弟全喝地瓜粥過三餐。」眼中是無盡的落寞。

  她好想安慰他,雙手輕撫他的臉,道:「有了你這種好核子,他們會有苦盡甘來的一天,家中還有什麼人?住那裏?」

  邵飛揚一生所盼望的就是賺大錢讓家人過好日子,他從不對外人說家中的事,可是紀娥媚的溫柔善良讓他剛硬的心被攻陷一處溫柔,他從沒有這麼愛看一個人過。

  「我母親在替人補衣服、洗衣服,養著我們三兄弟。我考上K中就離開汐止的家到台北巿來,完全自食其力,有時候還可以存下一點錢拿回家。弟弟們都還小,一個才十二歲,一個才九歲。大家住在鐵板小屋中,只有一張通鋪床與一架二手縫紉機,還是借錢買來的。」他喜歡她雙手的溫暖--好喜歡。

  邵飛揚所說的生活並不算少見。她知道很多地方的人也是這麼過著。這種人家的子女,倘若挺了過來,將來會是人間龍鳳。至少邵飛揚將來絕非池中之物。尤其景氣正在緩緩復甦,百廢待興,等他成年時,將是帶動台灣經濟起飛的中堅份子之一。如果他肯吃苦,又懂把握時機,一定會有大成就,他必定會成功。

  但是,他父親呢?

  「你爸爸呢?」

  他目中有淡淡的傷痛。

  「死了!在我十二歲時出海,發生海難,就沒再回來了。」

  「那麼,你的母親很偉大,她對你的期望一定很高。」她的聲音低低的,柔柔的。

  「是的。她說即使去典當一切,她也要讓我讀大學。」大學的學費是他另一個隱憂。

  「現在煩這個太早了。」她拉他的手,一路走到廚房,很期待的笑著看著他說:「煩我們的胃才實際。」

  他當然沒讓她失望的做出香噴噴的晚餐。談話中才知道他每年暑假都在汐止一家小餐館當廚師的助手,因此才學得這一身好手藝。噢!這樣一個勤奮向上又孝順的好男孩,早生幾年她一定會倒追。以後找男朋友一定要找這一種的才行。

  讓他住到她這邊,不是施捨,不是可憐,而是油然而生的欽佩與感動。她喜歡他的個性,這麼一個好男兒,是應該在他最艱苦的時候拉他一把。既然相識了,就是有緣,將她的寬裕分一些給他是惜才之心,而不是憐憫。多一個人生活,感覺很不錯,至少她不會再無聊的對著空氣說話了。

  半夜被寒風敲打窗戶的聲音驚醒,順便起來喝水。突然想到邵飛揚的退燒藥不知吃了沒有,入睡前他好像還有一點熱度,這麼冷的天氣,他還是再吃一包藥比較保險。於是她倒了一杯水,輕敲他房門,沒人應聲,門沒栓上,她悄聲推門而入,裏面漆黑一片。

  她扭開檯燈,看到他端正的睡姿。棉被蓋到胸腹之間,雙手交合放在小腹上,直挺挺的,動也不動。這人睡覺也不會翻身嗎?還是睡死了?

  她手探住他額頭,不燒了。再摸摸他的手,有些冰,於是下意識拉他雙手放到被子下,將被子拉高到他脖子。以前母親察她的床都是這麼做的,她也習慣這麼對待別人。沒發燒就好了,看他睡得那麼好,也不忍心叫他起來。於是她又端了茶走了出去,沒發現身後一雙凝視她的眼眸--星期一實在是討厭的日子,她一大早就有課,不甘心的爬出溫暖被窩,直打哆唆的換衣服,然後跌跌撞撞的一路睡眼惺松走出房間。她揉著眼睛,一邊還打著哈欠。

  「早。」神清氣爽的聲音在她頭上方傳來。

  她張大嘴巴看著一張英俊男孩的面孔大特寫。他一手撐著桌子,俯身站在她面前相距不到十公分的地方,他笑起來好炫人,像陽光一般的笑容。

  久久,她才合上嘴巴。

  「早。」

  他身上穿著乾淨的制服,配合他寬闊的肩長身高,看起好挺拔。她喜歡他的背影。

  他做了稀飯、荷包蛋與一些小菜。她精神一下子來了,飛快地刷牙洗臉,端正的坐在飯桌旁。

  「開動!」她開心的大叫。

  兩人正吃得盡興,門鈴卻響了起來。她疑惑的去開門,見到的是對面公寓的同系同學石中順。他一臉的笑意看她。「一起上學吧,我請妳吃豆漿燒餅。」

  她搖搖頭,拉開門讓他看到她已有早餐。

  「不了!我老弟正巧很會煮飯,今後不必一大早趕著出去吃了。」

  「妳弟弟?K中的?好厲害。」石中順斯文的臉上一片奉承。他追她兩年了,可是這年頭的戀愛流行含蓄,自由戀愛還沒那麼明目張膽。好感的表示只有如此,偏偏紀娥媚又十分不解風情,只當他是同學之間的友好對待。

  她揮揮手。

  「你先走吧!我還沒吃飽。」說著就關上門了,轉身卻撞上邵飛揚的胸膛。他何時站在她身後?做什麼?

  「他喜歡妳?」他問,口氣不悅。

  「大概吧?我又不喜歡他,大家不過是普通朋友。」她又喝完了一碗粥,順手將空碗交給他。

  他臉色怪怪的替她盛了一碗。

  「怎麼了?」她咬著筷子問。

  「很多人追妳?」他不喜歡她那麼受愛慕。

  「沒有吧,我可不會自以為是的認為與我交談的男子都對我心存愛慕。我又不是國色天香。」

  但是,在邵飛揚眼中,她卻是獨一無二的美人,沒有人比得過她。

4.
往後的日子對紀娥媚而言宛如置身天堂,每天都可以吃到好吃的東西。她感動得幾乎要痛哭流涕,即使他星期假日要回汐止也會先替她做一些小點心放著讓她吃。兩個多月來,他已經非常了解她了。知道她懶得出門的個性與容易叫餓的胃。

  正常豐富的飲食當然也對發育中的邵飛揚造成很大的助益。他又長高了,也長壯了,功課又擠入校園十大排名中。他依然兼一些差,不過為了替她做早點,他放棄了送報、送牛奶的工作,因三餐由紀娥嵋全包,他打工的錢全數交回家,從不留零用。

  當他發現他皮包中多了五佰元後,大大生了一頓氣。他不要她的錢,沒得妥協,不管她有再多的說詞也沒用。

  結果,折衷的辦法,她自己跑去買了好幾件衣服褲子給他。她早就發現他只有制服可穿,沒有其他的衣服。一直想找個好藉口替他買衣服,又不會讓他太生氣,這倒是好理由。她買了內衣、內褲、毛衣、長褲,一整套交到他手中,如果他敢不要,她打算擲到他臉上。而他只是愣愣的看著手上那些嶄新的衣服--除了制服外,他從沒有穿過新衣服。她的體貼讓他幾乎熱淚盈眶,她怎麼能對他那麼好?毫無條件的對他付出這麼多?他只是一個陌生人哪!可是她沒給他機會表示感激,每次看到他,她第一個反應是想吃東西。

  動作很簡單,雙手放在肚子上,用一雙很期待又很垂涎的大眼看他,他就知道該去廚房找東西填她的胃了!他試過要教她煮飯,可是到如今她學會的只是蛋炒飯要放油,而且要放米飯去炒,而不是米粒。基本的炒飯她還是做不來。她可以畫精美的設計圖,可以織美麗的毛衣、圍巾,事實上她有一雙巧手,可是卻做不來廚房的事,他永遠搞不清楚為什麼好好的飯可以讓她炒成焦黑硬硬的一團,分不出原本是什麼食物,一顆一顆像石頭。她哪,真是天才一個!

  不會煮半點食物,嘴卻挑得很,老是批評學校東西不能吃,後來他才又做便當,兩人可以帶去學校吃。她已經非常依賴他了--他發現不是他捨不得離開她,而是她根本已經少不了他了--因為吃。

  他喜歡她這麼需要他,即使只因為口慾,他也不在乎。天!他真的真的好喜歡她,他不知道這種深刻的情感是什麼,可是他坦然接受她已充滿他心的事實……… 他甚至已想到當兩人白髮蒼蒼時,他仍在廚房為她精心料理每一頓餐點--這是他心中唯一的美麗幻想。不敢冒犯,不敢褻瀆,只想與她相視到老--這天天氣特別惡劣。寒流來襲竟然還挾著豪雨特報。他早上在家中幫忙釘好木栓後,立刻回台北巿,星期天是這種天氣,明天不知道會不會好一些?他昨天忘了儲存一些乾糧在公寓中,不知道她有沒有去買?接下來會有好幾天的不平靜,僅剩的食物挨不過今晚,公寓中那幾扇呼呼作響的窗戶也需要釘牢。

  他千辛萬苦的回到公寓,打開門,卻嚇到了!她在哭!娥媚在哭!忘了脫下雨衣,濕嗒嗒的跑進來叫:「怎麼了?怎麼了?」他四下看著,確定安好如初,並且沒有什麼歹人在此。

  紀娥媚擦著眼淚,指向膝上的一本小說,淚水不止的看他。「好可憐哦!女主角好可憐哦--她被男朋友誤會,又被父母不諒解,朋友又遺棄她,連她養的小狗都被車子輾死………嗚………」說完又哭了!

  邵飛揚虛脫的跌在地上,死瞪著她!他真服了她!一本小說也值得她浪費眼淚!

  「不要看了!我問妳,櫃子中還有沒有什麼東西?」

  「你要做飯?」她雙眼亮晶晶的。

  他投降了,決定自己去看。如他所料,沒有東西了,只夠做給她吃一頓。

  「等會兒我出去買一些東西!下面已經有些積水,恐怕晚上以後大雨再不止的話,我們會走不出公寓而且一樓住戶也會鬧水災了。」他脫下雨衣,先炒了一鍋飯,餵飽兩人最要緊。

  「那好呀!我們學校已經宣布停課兩天了。」敢情她當天災是件好事!

  他兩三下吃了算數,立即從背袋中拿出由家中帶來的木板與釘子、鎚子,工作去了。

  紀娥媚端著碗跟在他身後走來走去,好奇的看著。他真是了不起,什麼都會,也什麼都設想周到。

  有時候,她會給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緒所困擾。在看他的身影時,會產生心悸的情緒。那種渴望他驀然回首凝視她的心情,著實讓她困惑。他的背影給她充份的安全感,她一直沒再摟他,可是仍清楚的記得他懷中的溫暖比棉被還誘人………好羞人哪,她對他產生非份之想了,他只是個小男孩而已呀!

  可是,她並沒有她年紀該有的成熟;反而他的早熟與領導能力,照顧她的生活舒適無虞。她習慣性一切都聽他的了………那麼天經地義的靠著他,依賴著他。一旦他走了,她又會恢復以往餓肚子的生活,這讓她好恐慌………不,她不要他走。

  「妳怎麼一直搖頭?飯粒掉一地了!」邵飛揚一手定住她的頭,拉她到桌前坐好。他已釘完窗戶,外面天色昏暗,才四點多而已。

  「我去買一些食物回來。今晚太冷了,妳早點睡覺。」他再三囑咐。

  她拿她的皮包給他,突然有些擔心。

  「小心哪,離那些樹枝、電線桿遠一點。」

  「知道了。」他穿上雨衣,閃入風雨中。

  不如怎的,心頭一直不平靜,她連小說也看不下了,一直有股叫他回來的衝動。她在客廳不安的走來走去。

  七點時,停電了,正巧她沒準備蠟燭。她怕黑又怕冷,挨不住寒冷黑暗,她只好爬上床。想到浴室中放的熱水還沒用,又摸黑去洗了個戰鬥澡,才跳上床。此刻才發現,棉被也有不夠暖的時候。她睡覺又不喜歡穿得很厚,除了一件睡衣睡褲,再沒有多的了。突然好懷念上次找邵飛揚取暖的感覺。想著想著,雙頰竟然臊紅了!

  開門聲驚動了她,她跳起來,披著一件大衣就跑出去。

  他當然買了蠟燭。微亮的燭光中,她看到他額上的血漬!

  「飛揚!」她低呼,急忙奔近他。「怎麼了,怎麼了?」

  他搖頭。

  「被樹枝刮傷而已,還算幸運。」放下一袋子的用品。

  「別管那片東西了,來,我來幫你擦藥!」她抓他入他房中,強迫他躺著,又急忙跑去找出藥水與紗布。她心疼害怕得雙手直抖,手上的燭火都快被她抖熄了,眼淚更是不自覺的滿臉奔流!她顫抖的替他上藥。

  「疼不疼?疼不疼?」

  「不,真的沒事!」他深深看著她美麗的面孔,伸出手,要抹去她的淚。

  紀娥媚震動的起身要奔走,她害怕這一刻凝住的不尋常氣氛,害怕自己憂心加焚、為他疼痛的、心………她不知道她怎麼了!

  可是他沒讓她逃開,一手拉回她,她一個腳步不穩地跌入他懷中,燭火掉在地上,熄滅。

  他們感受到黑暗中暗湧的情愫,感受到彼此奔騰的心,感受到兩人發熱的身體邵飛揚緊緊抱住她,翻身將她壓住。他強硬的身體完全感受到她超乎想像的柔軟與嬌弱………他不知道他打敗理智的情感要讓他去領受什麼,可是,他只知道,他不要放開她,他想一直抱著她!

  當他們適應了黑暗時,他看到她美麗的輪廓微微顫抖著,她的身子很冷,但她的臉很熱………他不要她怕他,他只想好好珍惜她,好好抱著她………

  不能這樣的!他們不能這麼親密的!紀娥媚狂亂害怕的想!他們是學生,是未婚男女,她又比他大,怎麼可以這樣呢?她知道夫妻才會共同一張床,雖然她沒有足夠的知識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可是女性天性的直覺警告她要快些離開,否則兩人都會背叛道德,做出不該做的事!

  她企圖開口,卻發不出聲音………他的唇,火一般的印上她雪白的頸項上………

  她自喉嚨深湧出一聲嘆息………那種灼熱是什麼?那種激越的感覺是什麼?引得她全身因心悸而發抖………

  他吻上來,尋到了她的唇………她放棄了與自己的身體對抗………哦,她不明白她的身體渴求什麼,但,天哪!她無法令自己抗拒這男孩,………她是那麼的………

  愛他………渴望他目光的探視,渴望他全心的憐愛………她一直是渴望著的………

  。

  這一夜,在狂風疾雨中,他們獻出了彼此的心,與彼此的純真………享受了他們小世界中的另一場狂風暴雨--那種充滿狂喜的世界--「我要娶妳,我要娶妳--妳非嫁我不可!」

  在她含笑沉睡在他懷中時,就是昏昏沉沉的聽他一直重複這一句話………不嫁他,嫁誰呢?她已經深深著迷他溫暖火熱的胸膛了!

  即使有太多即將到來的困擾會出現,可是他們刻意去忽視了。在那入冬以來最冷的兩天中,他們窩在小公寓中,互相取暖,互相傾吐美麗的愛語。只有此時是安逸無憂的,他們不討論過往,不討論未來。純純的,美麗的,只望見彼此,在那種初嚐的狂歡愛戀中,沒有什麼事足以吸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他們都好奇的領略更多更多………他們堅信如此相契的兩心永不分離,即使有再多的困苦也一樣。他們終究會挺過來,然後長相廝守--他們是如此深信不移的。

  首先引起討論的,是他們的課業問題。

  在第三天雨過天青後,寒流也失去了威力,氣溫回升不少,一月中旬了,再冷,也不會冷多久。他們下課回公寓,邵飛揚宣佈要休學。

  「你瘋了!休學做什麼?快升高三了你才想休學。」她大叫,一千一萬個反對。

  「我要賺錢養家,要娶妳入門。只要我努力工作,我們都可以過得很好。我媽也可以不必那麼辛苦了。」他想得更深遠,不惜放棄學業,因為娥媚也許已經懷了他們的孩子。他知道並不是每一次上床都必定會有孩子,但他不能冒險。而且現在他對家的渴望比什麼都深,他要紀娥嵋成為邵太太,完完全全,有名有份成為他的!現在的這種親密讓他自責又愧疚,他不後悔,可是這種事對女孩子方面的傷害太大,她為他付出太多了,他不要再這樣躲躲藏藏下去。

  「可以等你畢業,我們再結婚呀!然後你再上大學,我們一齊打工賺生活費。」她絕對不要他放棄學業。

  他拉她入懷,坐在他膝上,雙手輕環住她小腹。

  「也許………我們已經有寶寶在這裏產生了。娥媚,替孩子想一想。我更不要妳對別人介紹我是妳弟弟。我是妳的男人、妳的丈夫,我要我們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走在一起。對我們這一代的青年來講,唸大學是很奢侈的渴望。K中或許人人考得上大學,但每年依然只有一半的學生有錢去讀。高中出來學歷就很高了,相信我,我依然會成功,或許辛苦更多,但有了妳,有了孩子,我什麼都不怕。」他心意已決!為了他摯愛的女人。

  紀娥媚覆住他的手,一同貼在小腹上。她曾有一個很深的預感,想到自己也許已經有了。在前夜某個狂歡的極致後,那個預感就閃入心中………現在無法確定事實如何,可是,那種腹內深刻的感受讓她已經暗自肯定了。她希望那不是真的,因為他們現在不能有孩子,也不能結婚。她還有兩年的大學要讀,他更是非上大學不可。

  「也許沒有呀!我們等等看,好不好?不要急著下決定。想想你媽的期待,想想你優異的成績。不要衝動,暫時這樣過沒什麼不好。只要我們真心相待,不要怕外人會怎麼說。我們還是學生,對雙方家長都太不能交代了,我們不能讓他們擔心,更承受不了他們的責難。再等幾年好不好?婚是一定要結的。我不嫁你要嫁誰呢?」

  他早已經想過母親那方面了,這星期天就是要回去對母親提,不管她會不會反對,他都決定了。

  「如果現在還沒有,以後還是會有的。我已經無法與妳共處一室仍對妳視而不見。而每抱妳一次,我會愧疚更深。」慾望是很奇怪的東西,不碰它,它可有可無,產生不來致命的渴望;可以使一對男女純友誼共存,即使相戀,也不會有逾越;可是,一旦掀開欲望之門,就會像吸大麻一樣,愈陷愈深,無可自拔。尤其在兩心相悅的情況下,總像燎不完的乾柴烈火,愈燒愈熾,他知道他已無法看著她,而不碰她。

  紀娥媚紅了臉。

  「那………那我們可以預防呀………」

  「我真的要娶妳,不改變,沒得妥協。」他額頭抵著她的。

  「我也不妥協!」她聲明,並且大叫。

  他想了一下,黑眸閃爍,晶亮的看她。

  「我記得妳上個月生理期是十八日。再兩天就該到了是不是?」他連這個也記得。

  「又不是每次都準!」她急叫。

  他笑了笑,沒有預兆地轉了個話題。

  「星期天我們去陽明山看雪,前幾天有下雪。」

  「你不回家嗎?」她驚喜的問,他們沒有一起出去玩過。

  他要確定她的身體狀況,怎麼能回去?

  「我比較喜歡與妳在一起。」他低語,親愛的摟緊她、吻她--陽明山是他們相處在一起的最美好回憶--也是最後的終結點。

  暖暖的冬陽難得冒出了頭,照得雪地滿是晶瑩閃爍,美麗得像是寶石的光芒。

  他們沿著山路走,越過賞雪的人群,往更高處走,居高望遠的俯瞰山下的市景街容。大樓與舊宅交錯林立,新與舊特別的醒目,山腳下早開的梅花櫻花,奼紫嫣紅的,是最艷麗的顏色,與山頂上的雪白大異其趣。

  紀娥媚脫下手套,捧著一把雪,看它在朝陽下漸融成水滴,從指縫間散落。

  「這是今年冬天最後的一把冰冷。」她合掌,心頭有些失落。

  邵飛揚合住她雙手,放在下巴磨蹭著。

  「是呀,春天就快來了,妳這個超級怕冷的人有福了。」

  「我喜歡冬天。」那是指某方面而言。

  「哦!」他又挑高一邊眉毛,表示不相信。

  她看他。

  「因為冬天讓我有理由賴在你懷中取暖。」

  他打開大衣將她包入懷中,承諾道:「任何時候,我都提供這一項服務。今生今世,非妳莫屬。」

  她雙手環住他的腰,努力吸取他懷中乾淨的氣味。這麼美好的時刻,為什麼她會如此感傷?她與他要廝守一生一世的,他們會結婚,過著幸福的生活。多餘的憂鬱為什麼偏要介入呢?

  一向樂觀的人,卻在最幸福的時刻躊躇,是幸福太美好,太不真實了嗎?滿心盈溢的喜悅甜蜜,總怕在這一朝一夕享用完,往後還能有更好的嗎?或者是怕這一切終究只是幻象一場,就像戲劇一樣上演完最高潮後,接下來是無盡深淵--哦,不要想了,越想越害怕而已………為什麼人在幸福的時刻會有那麼大的恐懼呢?還是她太杞人憂心了,邵飛揚就不會這樣!他篤定他的理想,確立他的方向,就不會猶豫--是男女之間的不同,還是她太敏感了?

  「婚後--」他下巴頂在她頭頂,目光晶亮的看向遠方的山頭。「我要賺錢買一幢大宅子,二層樓那一種,一樓讓我媽與弟弟們住,二樓,我們自己住。生它一堆孩子,妳只要看小說、畫圖就好了,我會天天做飯給妳吃,將妳餵得胖胖的,就不會怕冷了。妳可以替每個人織毛衣,不過要先織我的。然後當我更有錢一些,我要帶妳環遊全世界,英國的古堡、巴黎的鐵塔、美國的大峽谷、希臘羅馬的競技場………」他抬起她的頭。「會有那麼一天的。」溫暖的唇印上了她的。

  「我相信,並且不論多久,我都會等的。」她微笑著,眼中浮著淚!是感動也是感傷。

  ………是的,即使千辛萬苦,她也是會等,一直到此生終了。

  突然,邵飛揚的面孔轉為急切與不確定,捧住她的臉。

  「告訴我,妳愛我,今生今世只愛我!沒有別人,沒有任何人會搶走妳!」

  「你以為我有了你還有可能看別人一眼嗎?飛揚,我什麼都給你了,這還不能給你足夠的信心嗎?」她先是低低的呢喃,然後抓住他一手放在她心臟上。「這顆心,今生今世只為你跳動。我愛你,只愛你,即使我大了你四歲,還是不可自拔的愛上了你!」

  他搖搖頭,再次摟她入懷。

  「年齡不能代表什麼。在我眼中,妳是我要用一生呵護的小女人,這麼的美麗,這麼的可愛………我會愛妳一輩子,至死不渝。」

  是的,為了她,他什麼也不在乎。

  推掉了學校要派他到美國當交換學生的美意,那是三千學子中唯一名額的殊榮。只有成續優異,並且被美國方面肯定的學生才有機會免費飄洋過海去接受一流教育,還會有機會被推薦入美國大學,拿全額獎學金。

  這些曾是他進K中後所努力的目標。但他現在有更大的目標了,他要一個家,要一個妻子。娥媚是他終生所盼,只要她永遠靠在他懷中,他今生別無所求………

  星期二,他被一通電話召回家去,還向學校請了一天假。紀娥媚隱隱感到事情不對勁了。

  當天晚上他趕回來,沒讓她發問就緊緊摟著她,吻著她,將她帶入狂風暴雨的激情之中。他像一隻負傷的野獸,在她身上汲取溫暖與撫慰。她沒有多問,不敢多問,努力攀著他,給他他所要的安慰,他低吼著他誓死不移的愛語,在她耳邊訴說到天明,要求她相同的保證!

  該來的事情,總會來的,但她不知道他們要面對的第一個挑戰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手中握有什麼足以致勝的東西。只有愛而已,兩顆真心相許的心,在還不被允許的情況中相許相愛了。

  星期三,他又恢復了笑容,用甜蜜的吻去吻醒她,他這天穿的制服讓她特別感到刺眼,他眼中一抹堅決的神色讓她害怕。「無論如何,我們會在一起的。」他這麼說著,卻引起她心中不祥的感覺。但在他燦若朝陽的笑容中,她隱藏住她的憂心如焚,給他他最喜愛的笑容,吃完他精心料理的早餐………直到他先出門後,她才知道自己一顆心沉到無底深淵去了………他今天會做出什麼事呢?

  另一項讓她害怕的事終於容不得她視而不見。她騙飛揚月事已經來了,可是事實上已經遲了十天了。身體中異樣的存在感讓她知道,她確實懷了身孕,她要他的孩子,但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天,她好害怕!不能讓飛揚知道,絕對不能讓他知道,他會不顧一切的馬上娶她,什麼也不顧,她不要他這樣。他是多麼優秀,多麼有實力,她太清楚了,所以更是不能毀了他。但,這又能瞞多久呢?她不知道,她的心好亂。

  煩擾的心使她無心去上課,就這麼一直坐在客廳發呆。

  尖銳的電鈴聲像一記悶雷,驚嚇到她惴惴不安的心。

  打開門,門口站著一男一女與一個十來歲的小孩。中年女子有著蒼老疲憊的面孔,幾處補丁的舊衣裹著纖弱的身體,她手上緊握著小男孩的手,沉靜的小男孩用一雙與邵飛揚相同的眼在看她。

  中年男子則體面多了,斯文的面孔,微胖的身材,像是敦厚的讀書人,又像是個老師。

  一雙本是溫和的眼,正閃著不贊同的眼神看她。

  紀娥媚心中有些了然了。

  「請問?」

  中年男子主動介紹:「她是邵太太,邵飛揚的母親,這是他弟弟。我姓王,是邵飛揚的導師。」

  「請進。」她輕輕說著。

  在倒上四杯熱茶後,氣氛一時之間沉默得窒人。

  王老師清了清喉嚨,在邵母乞望的眼光中,首先開口:「呃!我們都知道,是紀小姐使他的成績回升到校園排名,並且各種考試都名列前茅,也是紀小姐給了他很多幫助--」「是他自己努力來的。」紀娥媚開口。一連串的場面話之後接續著不堪的苛責,她正等著承受。

  「他今天到學校辦休學。」王老師開口說著,緊緊看著她的反應。

  紀娥嵋臉色瞬間蒼白!他果然去做了!

  「紀小姐,求求妳高抬貴手,放過阿揚吧!妳是千金小姐,我們邵家高攀不起!妳又是那麼成熟美麗,我們阿揚只是一個毛頭小子,配不上妳呀,他昨天說不要出國、不要唸書,只要娶妳………他………太衝動了,佔去妳的清白………他還未成年、不懂事,我替他向妳賠不是………我做牛做馬都會賺錢補償妳的,妳放過他吧………」邵母硬咽不成聲,一雙布滿厚繭枯乾的手恐懼的抓住她的手臂乞求。

  是的,在他們眼中,她是一個成熟的女人,誘拐邵飛揚偷嚐禁果的壞女人。他們之間美麗純潔的愛情,在他人眼中只是失控的慾望而已。而她恰巧年紀比較大,自然所有的箭頭全朝向她而來!全是她的錯,引誘一個上進有為的少年,毀滅少年的前途,讓少年的家人害怕失望………

  「出國?」出國又是怎麼回事?她不明白。

  王老師搖了搖頭。

  「邵飛揚是我教過的學生中最出色的一個,深受各科師長的欣賞,因此一致推舉他到美國當交換學生。不僅校方會供應他一年的學費及生活費,假使他成績優異的話,還將會被推荐到哈佛大學讀書,並且四年獎學金全額供應。以他的家庭狀況,這消息是他所能得到最好的幫助。兩年來他一直朝這方向努力。可是現在,他甚至不唸完這學期,還有半個月就寒假了,他也不在乎。今天的休學手續暫時被擱置,我們希望紀小姐能為他著想,勸他把握良機。他的才能與家人衷心的盼望,都不宜在此刻為了一時的迷惑而放棄,讓人失望。結婚是人生大事,要結也不一定要急在現在。紀小姐也是學生,應該了解事情的輕重緩急。你們有的是時間,可是這麼好的機會不把握,將來他會很辛苦!」

  再怎麼看,也不會有人將紀娥媚看成煙視媚行的壞女人,她的美麗清清雅雅,氣質乾乾淨淨,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女孩。也只有這種正經又美麗的女人才會迷得邵飛揚魂不守舍。王老師心中也有些不忍。兩人除了年紀外,真是相配的一對,只是戀愛的時機太不合宜,晚個幾年再相遇,那必定是好事良緣。可是,現在卻只會造成眾人的擔憂困擾。

  「妳是壞女人嗎?」邵飛揚的弟弟突然這麼問,嚇了他們一跳。

  邵母急叫:「平遠!你………」

  紀娥媚淡淡一笑,眼中盛滿無盡的哀愁。那種淒絕的美麗,使邵平遠楞了一下,小小年紀第一次感到那種悲哀的美麗;他坐到紀娥媚身邊,仰首看她,天真道:「妳不要哭,妳是好女人。」然後他又強調;「妳和新娘一樣漂亮!」

  「謝謝!」她輕撫他的頭。

  「紀小姐………」邵母遲遲的看他。

  「我會勸他的--而且,我會做出對我和他都最好的扶擇。」她幽幽的承諾。

  邵母突然對她下跪,紀娥媚連忙扶住她。

  「伯母,不要這樣!」

  「謝謝妳,紀小姐………妳大人大量,放過我家阿揚………他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我代他向妳賠罪!」邵母甚至要向她磕頭。

  紀娥媚流下眼淚跪在她面前,心碎的摀住臉。

  「求求妳,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不要再折磨我了!」

  邵母無措的起身!不知如何是好………王老師站起來道:「我想,我們該走了。」

  紀娥媚強裝出堅強的面孔,在幾次深呼吸後,替他們開門,硬咽的喉嚨擠不出一個字。

  三人出門時,小男生頻頻回頭看她,含著一種深意,她不明白那是什麼,而她此刻也沒心情去深思。關上門,她跌坐在地上,她早該知道的,幸福的代價要用無盡的苦難來補償--所以她總是不安。

  唇角勾起了回憶的笑:第一次見面時,他征服了她的胃!在三個月半前………在平安無事、充滿笑意的兩個月單純的日子中,他成了她唯一的依賴。他做著美味的早餐,到她房間將她挖出溫暖的被單,將她的生活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情愫的暗潮在那時已然澎湃,只是兩人不明白那是什麼罷了。轉折於那一個大冷天,風雨交加,爆發了他們抑制不住、不能自己的情感,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而然的發生………他們獻出了彼此,毫無保留………

  夠了!夠了!他們曾經有這麼美好的一段。對她而言,此生再無奢求。她有他純摯的愛,有他全心的守護,就能伴她一生--何況,她有他的孩子。她會把他生下來,離經叛道的未婚生子,獨自一人承擔往後接續的苦難。父母親友所不能容是想像得到的,學業無法完成也是必然的。孩子!她只要他們的孩子,總會熬過來的,她知道!

  當夜,她要他過完這學期。只有半個月了,他沒有理由不去讀完。她並且做了一個她永遠達不到的承諾,她說寒假回家後,會再北上與他去公證結婚。所以他答應了!狂喜的計劃他美麗家庭的藍圖,吵得她不能入睡,與他嬉鬧到天亮。她沒有說早上發生的事。她要好好的過完這僅剩的半個月,讓他的愛更深刻的鏤刻在她心深處。

  這半個月來她幾乎是瘋狂的鬧著他帶她去玩名山勝景,在每個夜晚中驚醒哭泣的緊摟他!有時他會嚇到,醒來問她怎麼了?她只是絕望的要他說他愛她。他的懷抱是她短暫的港灣,能讓她尋得自欺的安寧--一封沒有寫明寄信處住址的信,捎到汐止,幾乎使邵飛揚瘋狂!他才記起一件重要的事,他從來就不知道她家住那裏!而她嫁人了!嫁給別人了!那一張鮮紅的紅帖像是他流出的血!

        飛揚:

        寒假回家,家中發生一件不幸的事。

        家父工作的工廠,因家父一時不察遺失一筆鉅款,工廠要追究,並且打算訴諸法律責任。

        父親的友人提供這筆金錢解圍。但條件是--要我嫁給他。

        我愛你,飛揚,可是在愛與孝之間,我選擇了挽救父親。因為我知道,一旦嫁給了你,只會使你的家庭情況更加雪上加霜。

        全錢是醜陋又現實的東西。人們創造了它,卻總被它牽著鼻子走。

        升學去吧,飛揚,升學才走你唯一成功的路。

        我們此生注定無緣,倘若他日重逢,願你已覓得嬌妻,生得嬌兒,與你一同圓美麗的夢。

            祝 健康
                    娥媚別筆

5.一庭秋雨,薄薄涼涼的落到地面。

  座落陽明山住宅區之上,傲世獨立的二層樓歐式華麗大宅,一千多坪的佔地規劃著游泳地、網球場、小型高爾夫球場,在屋前有美麗的玫塊花園。

  這是十年前邵平遠在邵飛揚的指示下,回國請人建造的宅子,像個美麗的小城堡。

  邵家一家四口,算是真正的團圓了。在邵飛揚的帶領下,他們全部回到離開二十年的台灣與邵平遠會合。

  苦盡甘來,享盡榮華富貴的邵母,六十來歲的人了,卻仍是有滿心的憂慮。三個兒子都沒有成家的打算。

  對大兒子,她有著滿心的愧疚。至今她仍不敢說出當年曾經去找過紀娥媚,迫使他們分手的事。兒子是這麼死心眼,偏偏他心愛的女人早已嫁做他人婦,她提也不敢提要兒子嬰別人的事。

  至於老二邵平遠,在美國求學時從不與女孩有來往,以為是對外國女孩沒好感,於是在十年前要大兒子派二兒子回國成立公司,才會有機會認識自己國家的好女孩;想不到他都三十八歲了,卻仍不沾女色!他又那麼沉默,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老三邵鎮雲就正常一些了。三十五歲,英俊瀟灑,因為兩個兄長不娶,他也樂得單身,完全被西方的教育所影響,算是活潑一些。

  她向上天祈望,回台灣是好事,只要每個兒子都能順利成家,今生就別無所求了。

  「飛揚,才剛回來不要忙公事。平遠,你應該讓你大哥喘一口氣!」邵母端了兩杯香片到書房,對著兩個兒子叨唸著。

  清晨六點,他們兄弟一夜無眠的討論台灣方面公司的人事問題、管理方式。因為下午邵飛揚就要正式進入飛揚大樓了,他昨天放了員工一記鴿子,因為他不要那些浮誇的排場。

  邵飛揚身子陷入真皮沙發中,揉了揉眼眉,他只需要兩個小時的休息。

  「媽!等一下我們會去睡,妳先回房休息吧!」邵飛揚低語。

  「要記得休息哦!」她再三交代完才出去。兒子的世界她進不去,公事的東西她永遠不懂!待下來聽也聽不出個所以然。

  邵平遠啜了口茶,看向他大哥。

  「你去找她了?」

  「是的。」這是他與娥媚之間的事,他不願與弟弟分享。

  「這一期的室內設計工程,有三十多家公司來競標。『娥媚工作室』也會是其中之一。」

  「她知道那一批工程屬於『飛揚』機構嗎?」他想娥媚肯定不知道。

  「『康雲』建設一直獨立運作,身為子公司很少與母公司牽扯上關係,很少人知道它屬於飛揚機構。」邵平遠眼中有些黯淡地起身道:「我休息去了。」走出書房。

  邵飛揚深思的看邵平遠的背影走遠。久久,才走到檔案櫃中,抽出一本資料。

  上頭是紀娥媚的紀錄與經歷、剪報與她歷年來完成的設計圖樣。她比以前更美,因為那股隨年齡增長的風韻氣質使人愈看愈美。精緻的化妝點出自信風采的面孔,但他知道那只是她在社會上生存的一只面具,實際上的她迷糊而慵懶,她不愛競爭,不愛與人勾心鬥角,她只喜歡隨心的畫圖布置,與世無爭的過日子。二十五年前,他無力保護她,沒法子給她這種生活,他後來由平遠那邊知道了老師與母親去找過她的事實,他才知道她騙他她已嫁入的真正原因。現在,他布置了一個舒適的家,有他當初承諾過的架構,只等她了,只等她這個女主人了。他有能力養她,給她最完美的生活與完整的愛。。。加上他們的兒子。

  資料後面是紀允恆的事蹟。在K中是風雲人物、運動、功課一把罩,成績年年第一,卻在三年級時迷上電玩而荒廢--據說那一段時間紀娥媚也沒接CAsE,閉關在家兩個月,並且玩壞了三台電視遊樂器。後來由於家教的介入才又拉回紀允恆的成績,並且成了T大企管系榜首。

  紀允恆苦追一個年紀大的女人是T大公開的趣聞之一。那女人原本是他的家教。

  邵飛揚微微一笑--就是前天傍晚看到的那個叫席涼秋的端麗女子了。秀氣而認真,絕對不花稍的一個女孩,最怕出風頭。她是紀允恆的夢中情人,而紀允恆卻是她的命中剋星。

  遺傳真是奇妙的東西,他的兒子與他一模一樣呢!據調查,兒子會愛上席涼秋的原因是--她征服了他的胃,這一點百分之百與娥媚一模一樣。

  他開始在想,母子倆相同拙劣的手藝,他們二十幾年來是怎麼挨三餐的?像昨晚那樣嗎?吃那些永遠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食物嗎?大概是吧,不然就像以前一樣,能餓一頓是一頓,所以娥媚和以前一樣瘦。想到她昨晚垂涎的表情,他不禁笑了。煮給她吃,是他永遠的樂趣。天知道他已經有二十多年不曾下廚了。

  最近的日子,倒楣事總是跟著席涼秋,昨天紀允恆吻她的事讓她失眠了一夜。

  精神不振已經很慘了,想不到,一開她的二手喜美到員工停車場,卻看到有一輛霸王車正泊進她的車位!公司內有車子的人都會分配到車位,按照號碼分配好的,這輛靦不知恥的車子竟敢佔去她的位置!她連忙下車跑過去拉住那個開門下車的男人。另一扇門已走出一個棕髮美艷三、四十歲上下的外國女人。

  而駕駛者一身衣著昂貴精緻,好像精品屋精心調配出來似的。全套的袖釦、領夾,將黑色三件式西裝點出華麗,而那個頭髮,更是吹得瀟灑有型,一張面孔迸出英俊飛揚的自信神采,正有趣的看著她。

  「小姐?我們認識嗎?」然後他很欣賞的打量她的臉,而後很不贊同的看著她的中性衣著。「長得不錯,但品味太差。」他又提出意見:「妳化妝會更好看。」

  她的生活中全是一些不正常的人物。不過,她這輩子除了紀允恆那傢伙可以讓她心神不寧外,其他人全沒那功力,這男人再好看對她也沒用。

  「先生,你佔了我的車位。希望你明白,我們公司有外賓泊車的地方,這邊屬於員工區。」

  「哦!」男子不在意的露出迷人笑容。「可是我不是外賓,而這位置我正巧十分喜歡。」

  看來這男人的臉皮比城牆還厚。

  「雷克,不要玩了。」棕髮美女冷冰冰的開口。看來一副精練模樣,很女強人的味道,不過衣著非常女性化,充份表現出她突出的身材。

  「對哦!艾珊在上面等。小美人,再找別的位置吧!這位置以後屬於我了!」

  他一派自若的要走開,很親熱的搭住棕髮女人的肩往樓梯走。

  「你不要走!」席涼秋想要破口大罵,可惜她罵人的字彙有限。

  「涼秋?」開車下來的紀允恆探出頭。

  「那個人佔了我的車位!」

  紀允恆笑了笑,遠遠的看了眼那一對等電梯的男女,下車前還不忘拿出一把螺絲起子。

  「我來替妳報仇。」他邪氣的笑。

  意圖非常的明顯,這輛拉風的蓮花跑車有福了;它有幸能被變成有史以來最醜的一輛蓮花。

  「允恆!」她想笑,可是這種瘋狂事不能做。她偷瞄到那一對男女已走入電梯上樓了。

  「噓!」他才不管。「掩護我。」

  他先是在黑亮的車身上畫出兩隻米老鼠,然後從他的後車座中拿出噴漆著色,天!他隨時攜帶這些東西嗎?毫無疑問的,紀允恆有紀娥媚的遺傳,他將車子著色成迪斯奈世界的娃娃車,以粉紅色為底色,後來還畫了史奴比與加菲貓,然後在車屁股以忍者龜做終結。

  席涼秋摀住嘴直想爆笑,四下張望,天!她竟然也成了幫兇,可是感覺好刺激。

  紀允恆做得更絕,將三個輪胎放氣,然後以千斤頂拆掉一個後輪當戰利品丟到自己車中,煞有其事的指著車子道:「記住,以後再欺負我愛人的車子,絕不饒你!」他轉身摟住她的肩。

  「將車開去我那兒,我去停外面。」

  她不明白。

  「你幹嘛拆他輪胎?」

  「因為這輪胎英國才有賣,國內配不到相同尺碼的輪胎。」他笑嘻嘻的偷襲了涼秋一個吻,飛快的上車開出去了。

  席涼秋連罵他一句也來不及,再回頭看看那輛好笑的車子,忍不住一路笑到辦公室。天!那人會氣瘋。如果那人是公司內的成員,希望別再打照一面,他恐怕會拿刀追殺他們。

  才在辦公桌上坐定,就看到對面的朱必如拼命在那邊抹粉點胭脂,快要變成一代妖姬了!昨天的老氣又改成今天的花稍,席涼秋永遠搞不清楚女人怎麼能忍受化妝品像塗牆一樣的拼命在臉上抹。非到不得已,否則席涼秋絕不化妝,絕不穿裙子。

  由於還不到上班時間,王秘書拿了兩杯咖啡過來她這邊坐下。「早。」

  「早。」她應了一句,隨便抹了一下口紅了事。

  「大家見到總裁的小弟了,很出色的男人,而且才三十五歲而已。」王秘書說出了騷動的原因。

  「所以大家的芳心又轉移目標了?」席涼秋不敢苟同,對女同事們玩不膩的遊戲感到幼稚。明知道高攀無望,偏偏一個個大做灰姑娘的美夢。朝三暮四的程度快到讓人佩服不已。就拿朱必如來說吧!上個月為了勾引允恆故做清純,還自稱二十五歲半。這個月知道總裁未婚,昨天、前天老成得像老太婆--快進棺材的那一種。今天又看到據說很英俊的邵家老三,又變成花稍模樣了!

  見到紀允恆步入七樓,王秘書很識趣的走了。

  「涼秋!」他的表情無限委屈。

  「怎麼了?去停車那麼久?」的確好一會兒了。

  「我的車被調走了,妳看!」他忿忿不平的指著罰單。「要上課,還要罰一千兩佰元,太可惡了!」

  「你亂停車?公司門口還有位置呀!」她低叫,有些愧疚。

  「我開上去時,正巧撞到警車。」

  「哦!」那真是沒得說了。

  「今晚送我回家,我沒車了。而我老媽會宰了我。所以妳去煮一頓安撫她的胃,她就會消氣了,好不好?」他用很可憐的表情看她。

  他車子出問題,席涼秋間接有責任,她當然只能點頭了;反正她常去,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好吧!今晚沒約客戶嗎?」

  「下午老頭子要見所有經理以上的主管,大家都要把事情撇一邊,事實上,今天我無事可做,不然妳到我的辦公室開會吧!」他眨眼。

  「不要鬧了!」她嚇了一跳,怕昨天的事又重演。

  「讓我追妳有那麼困難嗎?死腦筋。」他搖頭,拍拍她的手,走回辦公室去了。

  目前工作室下一個目標是「康雲」的cAsE,以招標的方式,並且要比較內容與材料成本的評估,因此還是要忙的。手下兩個設計師各自忙畫設計圖,她也不能鬆懈。快中午了,手下與會計全下樓去吃飯。紀娥媚一想到要坐電梯下二十一層樓就懶,電梯難等的讓她常常以為要等到日落西山,以前租這麼高是為了視野開闊!

  太不實際了,現在天天為了等電梯太難而中午節食,偏偏又常忘了交代手下替她買上來。她瞥像桌子一角的三明治,將就吧,昨天買的忘了吃,應該還沒壞,雖然散發出酸酸的味道,她仍告訴自己那是沙拉醬的味道。

  天!這是什麼味道?從門口飄來,香得幾乎要勾去她的三魂七魄!蛋炒飯!蛋炒飯!她從設計圖中抬起頭,認為自己餓昏了才會聞到飯香--然後--她先看到一個飯盒,真實的散發出香昧,又看到飯盒旁邊是一杯五百CC,她朝思暮想的玉米濃湯。她跳了起來!最後--她終於看到站在門口含笑看她的男人--邵飛揚。

  「過來!」他坐在沙發上,對她招手。

  她立即飛也似的衝到他面前,很快的坐到他身邊。雙手平放在膝上,很渴望的死盯著桌子上的食物,只差沒流下口水了。

  對於這種情況,邵飛揚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哭。她對他做的食物顯然比對他本人的興趣還來得大,永遠是食物第一,他第二。不過,他安慰的想,至少娥媚只會對他煮的東西有這麼垂涎的反應。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她對食物說。天!好久好久沒吃他做的東西了。

  而據允恆今晨的反應是說,他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蛋炒飯,沒有那一家飯館比得上,還一直問她去那邊買的,以後一定天天去買;她好恨昨晚沒有先偷吃幾口。

  「開動。」他說著她以前天天說的一句話。

  效果是很嚇人的,她完全沒有形象的大口大口扒著吃,不會噎到可真是奇蹟。

  喝玉米濃湯時更像是在灌蟋蟀,一路仰飲到底,他記得湯還是有些燙。不過,她以前一向如此,倒也不必現在再來大驚小怪。

  但他仍是有些擔心的輕拍她的背脊,怕她噎到。

  紀娥媚癱在沙發上,雙手放在肚子上,一副非常酒足飯飽的模樣,只差沒有打嗝而已;他做的東西真是沒話說!問題是,他到底來做什麼?

  「你--不會--是--專程做飯來給我吃的吧?」她小心翼翼的看他。

  「明天是週末。妳週末下午還工作嗎?」他問。在工作中的她長髮披散,只用髮圈定位。他手橫過她後肩,放在沙發背上。手指輕捲她髮絲,與以前一樣的長髮,只在肩膀下十公分,再長她就嫌太多不好整理了。

  紀娥媚對這種動作感到心慌意亂。以前他也會這麼做,不過差別在他會摟她入懷。

  「哦。。。明天下午沒有,有什麼事嗎?」

  他下一步的確是摟她入懷,他不滿足他們之間僅保持在禮貌上的距離。

  她不知道該不該反抗,現在做這種事好像太老了,可是他的懷抱是她永遠抗拒不了的誘惑,何況她沒有反抗他的習慣。。。反正她是靠入他懷中了。

  邵飛揚下巴輕輕摩挲她的臉蛋。

  「與我一同出去,到陽明山。」

  「看雪嗎?太早了吧!」她被他點點的鬍渣子刺得好癢,記起陽明山美麗的回憶!可惜,以前那一片空曠如今已被高級住宅區佔領,而且,很少很少會有下雪的時候了,現在的天氣沒有以前的冷,陽明山已經不下雪了。

  「不看雪,去看我住的地方。」他要她去看看他當初承諾下的夢想。

  他的確是有能力在陽明山買大宅。

  「要設計嗎?幾坪?幾個房間?我得先有個底。」她以為他是來找她設計的。

  邵飛揚沒輒的嘆了口氣,她怎會以為他是專程來找她談生意呢?好吧,就讓她那麼認為也好,免得她不想去。

  「兩層樓,一層佔有兩百坪左右。一樓有五個房間,二樓有八個房間。」

  「那麼每間至少可以做成歐洲式的房間,臥房處還可以隔成起居室、小客廳、更衣室、浴室--」她正想表現出專業,可是他讓她住了嘴--這次可不是親一下就好了,他吻得很徹底,將她抱坐到他膝上,扶住她後腦,深深佔領她的唇--封塵二十五年的熱情只為她激起……。不管她想要以怎樣緩慢的步調拉開他們過往的親密,過著老朋友的生活,他都可以接受,但他無法看她而不碰她。天!他壓抑了二十五年!那不是一個距離的說法,而是他已無法再抑忍的尺度。二十五年!

  「我--我們………都已經………老了,這樣不行………」她很結巴的低語,心跳與他一樣的急;而她的雙手--老天,甚至習慣性的摟住他脖子,她的身體會自動在熟悉的身體上找到適當的地點放置,讓她的意志無法控制。

  「如果我們是二十五年前親熱到現在,那麼熱情也許會轉為感情。可是我們分別了二十五年,在我們彼此還眷戀不捨時就被迫分開,到現在才接續。我要一直吻妳,吻到我覺得夠了才會停止,老了嗎?妳是說我,還是說妳?我們白髮蒼蒼了嗎?不!我們正值壯年。妳仍是我最想要的女人,除了妳,我沒有抱過別的女人,妳還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他輕輕的低語,沙啞的聲音像和風吹過樹梢。

  他不會騙她任何事,她知道,但………

  「男人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嗎?何況………」何況以前他幾乎天天都要抱她。他說過的,慾望的東西一經碰觸,就會無止無休,不能再回到無慾的生活。

  「只要他想,他就能。我比較有潔僻,沒有碰第二個女人的打算。」他輕撫她的唇瓣。

  「現在我會渴切的想要妳並不是很奇怪的事。妳打算怎麼彌補我這二十五年的空虛?」他的暗示已經是很明顯了。

  「我們不能慢慢來嗎?」她臉紅了。

  「是的,我們會慢慢來。」他允諾。

  她放心了,可是她會知道她放心得太早了。今天她就會知道,邵飛揚慢的標準與她略有差別。

  所謂經理級以上的幹部,其實單指「飛揚」大樓內部而已,不包括分公司與其他子公司成員。所以大型會議室在二十樓,只有二十位經理、四個協理,總經理是邵平遠,而總裁終於出現了,邵飛揚帶回他的得力助手--跟了他十二年的秘書,精通四國語言的棕髮美人,汀娜。克林;而他的小弟邵鎮雲只是順便露臉而已,因為他將主持子公司的營運,尤其專長在建設方面。他身邊也有個紅髮尤物,叫艾珊。沙朗,身份不明。

  紀允恆唯一沒見過的就是邵鎮雲,然後心中偷笑得快中內傷,是他!那個風騷男人!看他此刻手抱美人好不風流得意,等會見他去開車時會笑不出來,大概也哭不出來。想想,他還是自己的叔叔呢!可是,欺負涼秋的人他都不會輕饒。

  全場中最年輕,最出色,與邵家三兄弟光彩可以相提並論的,就是紀允恆。他一派閒適自得,坐在主席位右側第二個位置。他漂亮出眾的容貌是長得很討喜的那種,讓人很樂於親近,所以他從來沒有敵人。

  邵飛揚太深不可測,邵平遠太嚴肅,邵鎮雲又太風流自負,所以紀允恆引人注目是必然的。兩個鼻子朝天的外國女子也偷看了他好幾眼。

  邵飛揚不動聲色的打量他的兒子,第一次真實的看到他本人。他比較像娥媚,一雙淘氣的眼,往上揚愛笑的嘴,整個外形都像,只有濃眉、身高,與笑起來的表情像他自己。但這孩子並沒有娥媚的天真無邪,所有外在的無害笑容,都是一張保護的面具,他的內心,百分之八十是強勢遺傳到他。

  「接下來一個月,我要以我的方式評估各位的能力,做一次調動。以什麼為根據我先不講,反正各位儘量表現!各位都是高級主管,我想知道你們下一個目標是誰的位置。如果你們以目前的地位為滿足,我勸你們可以回去養老,飛揚機構不要沒有企圖心的人。」邵飛揚坐下來,指示邵平遠。

  邵平遠站起來。

  「由各位經理開始,各部門、行政、企劃、業務、會計--依流層推算下去。」

  也許是第一次見到總裁太緊張,每個主管都有些冒冷汗,生怕自己答得不好,讓上頭聽了不高興。

  「我--當協理。」行政經理先報告。

  「我,協理。」企劃經理口氣不明。

  紀允恆站起來,一手指向邵飛揚。

  「事實上,我比較喜歡那位置坐起來的感覺。」

  眾人低呼。

  「年紀輕輕,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邵鎮雲對他的狂妄大大地起了反感。

  他挑高一道眉毛。

  「真正有企圖的人才會這麼說,敢狂妄也要有本事;何況我還年輕,沒有什麼不可能,即使沒身家背景也是一樣。」如果他的父親能白手起家,就沒有紀允恆不能的事。他坐下來,發現邵飛揚與邵平遠直盯著他,他很淘氣的拋過去兩記眼光。

  邵平遠突然咳了一下。

  邵飛揚微微一笑,他讓他想起娥媚。

  「是呀!也許數年之後,這位置是你的,畢竟我沒有子嗣,不是嗎?接班人也許就是其中一個。」

  「我不喜歡接手別人打下來的江山。」這話更大膽。

  「別說得太早,要接也要有本事。」

  接下來各個經理也不敢太大膽,頂多說要當總經理。沒有更高的理想了,年紀愈大,愈明哲保身,不敢鋒芒太露。紀允恆聽得快睡著了,開這種會沒意思。他開始在想今晚要吃的大餐,他要帶涼秋去超級市場買菜。他已經列出一串菜單,滷白菜、炸排骨、辣子雞丁、紅燒獅子頭………

  這小子肚子餓了,邵飛揚確定的想,那種表情實在是代表………他非常了解的垂涎。這會議的目的只是要看他,其他實則了無益處。他喜歡這個孩子--紀允恆,將來一定會認祖歸宗為邵允恆,他會以有這個兒子為傲。

  「以後有大筆交易的業務,直接交給他做。」他對平遠交代。以前上億金額的客戶都是三兄弟其中一人去負責。

  「他還做不來,那些客戶是老狐狸。」邵平遠不確定的看紀允恆。

  「可以的。我要看他能做到什麼程度。如果這難不倒他,一個月後調上來,讓他管理五個部門,加強他各方面的能力。」一個協理掌握五個部門的事務。

  在散會後,三兄弟回到二十四樓。

  邵鎮雲第一個發言:「業務經理是個狂妄的小子,不夠腳踏實地,好高騖遠。」他是唯一不知道事實的人。

  「他是個人才。」劭平遠鄭重的說著。

  「看不出來。」他不信。「嘻皮笑臉,能坐上經理位置鐵定有問題。」

  「我們公司沒有走後門的前例,他升上來是我的指示。」邵飛揚明白表示他的栽培之心。

  邵鎮雲聽大哥這麼說,也不多說了,他什麼人都不服,單對大哥又敬又愛又畏,但他實在不明白那小子怎麼會有這種好運?

  「鎮雲,你進入『康雲』之後,下星期二的標是不是你主持?」邵飛揚問。

  「是呀!我看好艾珊父親的標。他是美國數一數二的設計師。有了他的設計、樣品屋一出來,必定馬上銷售一空。」因此這次他才特地邀艾珊。沙朗與其父前來。名氣一響,他們父女可以很順利在台開業。尤其艾珊剛起步,他又有心與她約會,當然要互相幫忙了。

  「不!我要你給『娥媚工作室』,底標不許低於五佰萬,成本上限不得低過四億元。」

  邵飛揚指示。

  「哥!這太優渥了!我們成本預計設計費只要三佰萬,成本材料價估三億伍仟萬,還可以更便宜才是我們招人競標的目的。」他想大哥一定是瘋了。「娥嵋工作室」?在他眼中不算名氣,登不上大師級的人物。

  「若說我存心讓設計師多賺一些錢呢?她的設計你放心。或者,星期二我自己去。」

  「不!哥,我會辦好你交代的!」他立刻說著。反正大哥是老板,賺少一點是他的旨意,誰敢違背?但他認為大哥回台灣後一定是不正常了。

  「照著我的話去做,不許為難她!」邵飛揚知道娥媚不會與人計較事情,他當然要暗中幫她一點。

  「可是如果是她坑我怎麼辦?我們就任她偷工減料,獅子大開口嗎?」邵鎮雲覺得這要求太過份了。

  「見到她你就會知道!現在,回『康雲』去,你的事情在那邊,不要與艾珊公私不分地瞎胡鬧。」

  「是!」他當然連忙要開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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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1 發表於 2005-4-3 03:46:2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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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 字體大小:tT
6.
 「媽媽,為什麼我沒有爸爸?」一個純真的男孩,含淚的問著母親。

  母親抱著兒子,淚流滿面。

  「哦,你有爸爸,爸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會回來。」心酸的口吻讓人熱淚盈眶。

  電視機中,正上演著八點檔親情倫理大悲劇。

  吃完大餐,席涼秋切來西瓜,三人生在大沙發中啃西瓜,看著電視。

  紀娥媚這次倒是沒有哭,她愛看悲劇,但這幕太假了。

  紀允恆推了推母親。

  「喂,老媽,學學人家,看看人家專業未婚媽媽是什麼表現,妳又是什麼表現!」

  「它太假了!」紀娥媚反推回見子。

  「什麼假!那一本小說,那一個連續劇的未婚媽媽與兒子在談到爸爸這一幕時,不是抱頭痛哭的!而且會跟兒子說父親到很遠的地方,或是死了,她對不起兒子一類的話?那像妳!」他抱怨。

  「我怎樣?」她瞪他。

  「允恆、阿姨,你們坐下來吃啦!」席涼秋坐到兩人中央,拉下兩人。

  紀允恆拉涼秋要評理:「我七歲時,第一次想到爸爸這兩個字,去問我老媽,我老媽笑嘻嘻的拉我坐到椅子上,開始對我說她美麗的戀愛,以及興高采烈的設計我老爸出國成功的事。騙我爸爸,讓他以為她嫁人了,然後自己跑去生下我。並且強調我足足讓她痛了三天三夜,要我一輩子也不要忘記她生下我的辛苦。小小的我還真的為此愧疚了好幾年,並且可憐我那不幸的老爸。後來我自己才頓悟,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生下你這個笨兒子才叫不幸!」紀娥媚又想推他的頭了,卻不小心將涼秋推入兒子懷中。

  涼秋還在為紀娥媚不平凡的未婚媽媽歲月發呆,所以沒發現紀允恆摟著她。

  紀娥媚很識相的退回房中,給兒子一個加油的表情。兒子還她OK的手勢。

  她回過神時,沒發現兩人這麼親密。

  「你真的該感謝她有勇氣生下了你,阿姨很了不起。」

  「可是她的形容詞有待修正。」他鼻子磨著她的。

  「什麼?形容什麼?」她不明白。

  「她說那三天三夜的疼痛像吃壞肚子卻拉不出來,而且那時候她寧願不是要生孩子而是吃壞肚子,至少一拉就出來了。」他生氣的說著。

  席涼秋忍不住笑出來,這形容詞太可怕了,可是看紀允恆備受悔辱的表情,她知道笑的不是時候。

  「對不起………」她還是忍不住要笑。

  「妳哪…」紀允恆頭靠在她肩上,聞著她不摻脂粉味的淡淡幽香。她的身上總是有溫暖的氣息,即使在冬天,她的手也是溫熱的。他比較怕冷,所以很喜歡她溫暖的感覺。

  「允恆,放開我。」這實在不是什麼好姿勢,她整個人斜躺在他懷中,而他的唇正在她頸子上輕磨,在肩頸處游移。

  「我不想放開妳,今晚不要走好嗎?」他悄悄解開她一顆上衣釦子,吻得更深,嘴唇探到衣襟裏。

  她又開始昏昏沉沉了,昨天才誓言旦旦要遠離他十萬八千里,可是,在他有計劃的挑逗下,以為昨天的初吻過程已經是火熱的極限了,可是今天的肩頸處又比昨天火熱得更嚇人,她覺得被吻過的地方全起了火,燙得讓她害怕。難道,還有更多更多別的嗎?她所不知道的境界?而他甚至只是吻她而已。

  以往他嬉笑胡鬧,握她的手,搭她的肩,她只是感到不討厭而已,沒有什麼觸電啦,什麼親密的感覺。可是。。他已經不是「小男生」了,他昨天的吻正式在對她宣告,也打破了她老是不正視他已是男人,不是小孩的事實。總以他是小孩推託兩人不合適的藉口。而經過他昨天挑撥起的火熱,今天起,他的手、他的懷抱、他的吻,真的都像一把火,激起她全身感官敏銳的反應,甚至非常想回應他,她已不再能平淡處之了。。

  他正抱起她,這一觸動嚇醒了她,她低叫:「允恆,還不可以!」

  不諳人事的女孩都知道他眼中閃著情慾之火。

  席涼秋低喘著看自己上衣襯衫竟然釦子全開,何時的事?

  「我想要妳!」他盯著她雪白的胸部。

  她連忙七手八腳的抓攏衣服。

  「放我下來,我要回家了!」

  他沒放下她,不過又坐回沙發上了,眼中的激情消褪了一些。如果不能得到她,至少也要逼得她正視他的感情,他不要她再躲下去了。

  「不要再逃開我!好好看著我!讓妳的眼睛告訴我妳的心,妳看到了什麼?」

  他緊緊看著她,一手捏住她下巴,不讓她的臉移開。

  她看到了一雙刻寫著熾愛的黑眸,看到一張男性化的面孔,他一直很好看的,她知道,只是沒想到看到這張英俊面孔會讓她心跳不寧。不只是他的臉,他強壯摟住她的身體氣息,充斥了她全身的感官,訴說著他霸道的佔有。他要她!不只是身體,也要心,也要靈魂,糾纏那麼久不是胡鬧作弄,他是真心真意在愛她,守著她,不允許任何男人接近她,也不要有知心的同性朋友比他更親近她;他要完完全全的佔住她,不管她願不願意。

  兩歲的差距對他而言是狗屁,他的愛情是不照規矩來的。因此對她的耿耿於懷大惑不解。但卻也表示出寬容之心,只等她有一天覺悟。但耗費七年對他而言已經是忍耐的極限。她的大腦冥頑不靈,對逃避最有心得。他有此認知後,決定不用君子方法,要用自己的手段。因為再等下去,直到齒髮掉光,她大概還不肯面對現實;他可不願意呆等苦候。

  「你--是認真的?」她低問。

  「我什麼時候開玩笑過?」他叫,不過,在涼秋指控的眼光下他馬上又改口:「我大多時候開玩笑只是要看妳開心,一旦觸及感情方面,我的正經面卻被妳當成假面,或者妳知道是真心卻故意逃開。我若不認真,幹嘛纏妳七、八年?還進入我最不想進去的公司工作。」他覺得自己犧牲得很委屈。

  「你不想進入『飛揚』?」席涼秋不是故意要把話題轉開,只是他這麼說讓她非常好奇。「飛揚」是年輕人最想擠人的大機構呢!

  「我比較喜歡自己當老板。我告訴妳,一旦我將妳拐入禮堂,我就要勾引妳嫁雞隨雞陪我跳出『飛揚』自己開公司創業去了。」他霸氣的說著。

  雖然紀允恆在「飛揚」仍大有可為,但席涼秋絕對肯定如果給他一個空間自己去闖,他必然會有更大的成就!他太活躍了,在大機構中層層責任分工的人事結構,他只能困守一小方天地發揮。有時候看他閒得快睡著了。的確是有些埋沒,他適合自己打天下。即使將來沒有嫁他,她相信自己也一定會跟著他出去,安穩的崗位比起刺激忙碌的創業真的是乏味太多了。。。哎呀!她怎麼想到要嫁他了。。

  她篤定不嫁他的呀!可是想到未來兩人胼手胝足共同創業的景象卻又大為心動。。

  現在才想不嫁他,行嗎?如果她趁紀允恆不在國內的時間匆匆嫁人也就罷了,現在他表示得非常明白,他一定要娶她,何況。。何況。。她都給他吻了,給他看到半裸的身體了。。她還能想說要嫁別人嗎?

  「妳什麼時候要搬來住?」她的軟化讓他得寸進尺。

  「什麼?你說什麼?」她杏眼圓瞪!

  「既然妳還不想結婚,我們先生個孩子也是可以的,要搬來我這邊還是我搬去妳那邊,妳自己決定。」他表現出寬宏大量。

  「不,不行!我還不想,我還沒有準備好。」她嚇死了!

  「那麼,妳必須對外公開我是妳的男朋友。」紀允恆討價還價。反正他有的是辦法,他依然深信讓她懷孕是娶到她最快的方法;而且他真的非常想嚐她的滋味。

  「別人早就那麼想了,還需要公開嗎?全公司上上下下誰敢追我?大學時代莫名其妙被你整慘的人到現在仍心有餘悸,有時不小心遇見我也會拔腿就跑。」席涼秋說著。以前的紀允恆恐怖到只要有人接近她就會開始調查那人的祖宗八代,各種弱點,然後做最致命的攻擊。譬如類似早上那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捉弄。想到這裡--她忍住笑,看著他。

  「那輛車的車主後來怎麼了?」

  紀允恆呵呵直笑,回想下午的情形。

  一堆人圍著那輛車議論紛紛,而威風的車主手抱美人,得意洋洋的走近。「那是我的車。」車主以睥睨的神色對那些小職員說著,並且理所當然的接受眾人的欽羡,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這蓮花是今年最新的款式,目前只出廠一百輛,全台灣只有這一輛。。誰!是誰!」車主自滿的話在看清自己慘不忍睹的愛車後發出怒吼,失去了平常爾雅自若的形象!

  不知道他身份的小職員們一個個用看神經病的眼光看他,然後離開。想像不出那一種人會把一輛車畫成卡通車?如果蓮花的新車是這一款,那麼一百輛之後也不必再大量製造了,等著公司倒閉就好。

  席涼秋笑得流出眼淚,哦,她真為那人感到悲哀。

  「希望他不會認得我。」

  「再報告一個好消息。」他神秘的湊近她。

  「什麼?」她雙手捧住他臉,阻止他偷襲。

  「他叫邵鎮雲,大老板的小弟弟。」

  這下子席涼秋笑不出來了,天哪,他們惹到大老板的弟弟了!這工作還能待嗎?理應快點引咎辭職,捲鋪蓋逃到千里之外,以逃避人家的追殺。

  「怎麼辦?」她低聲的問。

  「有我在,怕什麼?反正我們就快不待了。」

  這倒是。

  「好了,我該回家了。」她看向壁上的鐘指向十點。

  「我送妳回去。」

  「然後讓我再送你回來?不必了。」她還記得他車子被吊走了,難道要開她的車回家後,又要因為沒公車可坐再載他回來?

  紀允恆拉她的手走到門口。

  「不然不要回去好了。」

  「你又不正經……」她一開口就被他吻個正著。

  她靜靜地軟在他懷中。他沒有更逾矩的動作,只是溫存的抱著她,想要多吸進一些她的芳香--久久不肯放手。

  「小心開車,明天來接我。」他低吟,聲音是從未有的溫柔低沉。

  「我知道。」她輕輕推開他,走了出去。

  直到她進了電梯,紀允恆才關上門回頭就見一臉好奇的紀娥媚,正站在房門口看他。

  「成了?拐到手了?」她問。

  「她本來就是我的。」他坐回沙發。

  紀娥媚坐在他身邊。

  「他昨天有來找我,今天也來。」

  他知道母親指誰。

  「他想做什麼?」

  「追我。」事實上是--要她。

  「他知道我嗎?」紀允恆摸不清邵飛揚,那人太深沉,叫人看不透。

  「我想他不知道,否則他會綁架我去嫁他。」她還是天真的這麼想。

  「那麼,既然他要追妳,我要怎麼辦?躲起來?」他皺眉。「他遲早會知道妳有一個兒子的事實。」

  紀娥媚心思好亂,她頭靠在兒子身上。

  「允恆,我還是愛他。可是我覺得我與他都老了,不適合再來談情說愛。但,我好高興這二十多年來他沒有別的女人,他一直只要我,所以他說要來追我,我真的好開心。矛盾的是,我不希望他是知道有孩子才決定來追我,我要他因為愛我才要我。」

  「這是欺騙,他知道了會生氣--如果他的確不知情的話。而且,老媽,依老爸那個性屬於勢在必得的模樣,一旦你們論及婚嫁,到時我再來出現,行嗎?」如果邵飛揚現在不知道他,往後看到他的人事資料也必會知道。

  「那時為了逃脫他的怒氣,我們只好忍痛的脫離母子關係了,然後我再收養你當養子。」紀娥媚異想天開的叫著。

  「媽咪,別鬧了!」他十分不客氣的打破她的幻想。

  「那麼,在我們感情穩固時,你再出現好了,現在你能躲就躲。你知道你老爸以前怎麼說嗎?他說一旦功成名就時要放下一切帶我環遊世界。你想想,現在他放不下是因為沒有接班人,一旦知道你,你就跑不掉了,『飛揚』機構海內外數百,不,也許數十萬員工的生計就落在你頭上了,你還能像現在這麼自由自在嗎?搞不好連偷吻涼秋的時間也沒有了。」

  光想像就十分可怕!紀允恆臉色發白。

  「我不要接別人的事業。媽咪!我們現在就脫離關係。」

  「別鬧了!」她得意洋洋的拿他的話砸他。

  「不然我們移民。妳的確太老了,不要談戀愛,當做我們從來就不知道邵飛揚這個人。」

  「你敢說我老!我掐死你!」她柳眉倒豎的抓他喉嚨。

  紀允恆連滾帶爬的逃開,在自己門口站住「晚安,媽咪!雖然妳老了,可是我知道妳能長命百歲,至少還有六十年好活。沒有伴太寂寞了,我支持妳去勾引那個可憐的男人。」

  在椅墊飛過來之前,他已經閃人房中了。

  紀娥媚抱著兩個椅墊入懷,咬著唇憨憨笑了出來!允恆的事有機會再說,現在她只想到明天的約會。。

  中午時刻,邵飛揚帶她去飽餐一頓後,讓司機送兩人上陽明山。

  「我會見到什麼人?」紀娥媚問。

  邵平遠、邵鎮雲還在上班。邵母也許在,也許出去看珠寶。

  「佣人。如果有的話,應該是我媽。」他看著她。

  想到邵母,她心中就有些害怕。那張卑微痛苦的臉孔是她可怕的夢魘。這麼多年了,若再相見,會是怎樣的情形?

  「不要介意以前的事。」他輕摟她。

  她小心的看他。

  「你知道?」應該不會有人告訴他才是。

  「我知道,而因為那件事,使她內疚到現在,不敢要我娶別人。」

  不久,紅瓦白牆的小城堡出現了。

  紀娥媚讚嘆的低呼。

  「我曾有這個構想!但別人說我不實際,沒想到你會建這種款式。」

  「我為我的公主而建。」他在她耳邊低喃。

  「我太老了。」她低叫。

  「公主嫁給城堡主人後,會叫皇后。」

  他沒讓紀娥媚多看外面的風光,直接牽她的手走入屋內。她以為她會見到華麗,可是她卻看到淡雅。純白的色彩被柔和的粉紅色落地窗帘調配成素淡的味道。

  正中央一組大型沙發組,四面牆柱都有一公尺高的水藍玻璃花瓶立著,上面裝飾著紅色玫瑰是客廳內唯一的炫麗。樓梯建在入口看去的正對面,雪白色的色彩有藍色的地氈襯底,一幅巨大的畫掛在樓梯頂端,是一幅海景,海浪激烈地投向巨岩,迸碎成浪花的壯景,很典型的歐洲設計,不過摒棄了華麗。

  這不是邵飛揚要她看的,他拉她上樓。

  「飛揚,我還沒有欣賞完。。」她抗議。

  他們首先上陽台。

  陽台上有一座小型游泳池,而另一邊搭了花架,是空中花園的造景。邵飛揚讓她看向花園中特地圍成的瞭望台,他由身後環住她,雙手撐在兩邊欄杆上,臉頰貼著她的。

  「這……」她輕呼。

  天!這是二十五年前她與他所站的地方!這個方位可以看遠山也可以俯瞰台北市景。只不過,如今已是高樓大廈林立,一條一條的公路錯綜複雜地分割了台北巿。灰濛濛的空氣罩在上方,早已不復見當年的清晰乾淨。但是這個地方,是她來陽明山好幾次想追憶,卻遍尋不著的地方,觀光區完全踏遍,總不見記憶中的景象。現在,她知道了,這塊地被建築了起來,不再是任何人都能來得了的地方。

  「記不記得,我曾在此說過的話?」

  「記得。」她點頭。「你要買一幢大宅子,二層樓,生一堆孩子。。」她的雙眼含淚,幾乎有些硬咽!他實現了他說過的話,她早知道他可以。可是,沒有一堆孩子,他們已經來不及有一堆孩子了。

  他扳過她的臉,輕輕落下細碎的吻。

  「我說過更多,要讓妳畫圖、看小說,天天這麼過日子。然後我會煮飯給妳,妳要為我織毛衣。來!」

  他摟著她到二樓。

  陽台下來他打開第一個房間,是一間精緻優雅的書房,有製圖桌、有寫字檯,有小吧台,然後是一面有著各式各樣的小說的牆。牆上有一幅怡人的風景畫,精緻而女性化……

  「這是給妳畫圖、看書的地方,還有一間小套房在內側,看累了可以休息。」

  沒有讓她感動的時間,他又拉她去開第二扇門,那是一間鵝黃色的育嬰房,入門第一間就是堆滿各式小玩具及大玩偶的遊戲間。裏面還有四個房間,除了一間是小書房,堆滿各種兒童書籍外,其它三間都是臥房,每一間又有兩張小床。

  「恐怕……我們用不上這房間了。」她輕道。

  「會的,也許別人會多產。」他是指兒子必定不會讓它形同虛設。

  不遇紀娥媚以為邵飛揚指他的兩個弟弟。

  「希望。」

  他沒有再開其他房間給她看,筆直走向走廊末端可以面對市景、山景的房間走去。

  「其他房間呢?」她很想看,可是他沒停下來。

  這間是他的臥房,落地窗的方向與陽台上的瞭望台相同。

  他的房間讓紀娥媚嚇一跳,那是典型「紀娥媚」的風格,是她最喜歡的布置,她最喜歡的家具,與她最喜歡的顏色。不過,床太大了。是唯一不合她精巧理念設計的東西。她打開一扇側門,是一間起居室,也是以她最愛的藤製家具為擺設。再從起居室的另一扇門打開,就是更衣室與浴室了。更衣室大得像男裝店,一排昂貴的西裝外套在右側,總共七大排,西裝褲、休閒服、襯衫、領帶、皮鞋,各類配件還有……還有……紀娥媚不置信的看向左邊櫃子上被小心珍藏的一件深藍色毛衣與一條白藍相間的圍巾。它們都很舊了,可是對放了二十五年的束西來說,它完好得嚇人。

  她含淚奔出更衣室,見到起居室吧檯邊,正在倒兩杯飲料的邵飛揚,她撲入他懷中,不停的流著淚……。她好傻,好笨,怎麼會以為分別二十五年兩人之間會有所變質呢?為什麼會對他追求的話大感心慌不定?如果她還有所懷疑,毛衣與圍巾已足夠她多疑的心愧疚了!也許,也許前些天的不定,只是想要一些保證罷了!而現在,她有了!

  他為什麼不恨她呢?以當年那種情況,雖是為他好才做出欺騙嫁人的事,但他不知道呀!再怎麼看都是她背叛了誓言與愛情。他什麼都不要,只要她,她卻離他而去,他應該恨她的呀!

  「為什麼留著它們?」

  「因為那是我所愛的女人為我編織的。即使心中曾被背叛的恨意征服,卻仍丟不下這兩件東西,在恨意成失意時,它們是我唯一的安慰。什麼都可以淡忘,恨意可已變成奮鬥的力量,愛情卻仍是愛情。恨過、怨過、失意過、放縱過、墮落過,可是卻摧殘不去愛意--因為在心中深處太了解妳的人,知道妳不會真的那麼絕情。我們並不是打一照面就陷入愛河,被情感矇瞎了眼的情人。」

  「我太知道妳的單純與善良,太知道妳的一切一切,從妳強拉陌生的我住到妳那邊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妳是如此美麗的女人,內外兼美的女人。或許有些天真,有些迷糊,有些慵懶,有些貪吃,可是我所知道的紀娥媚,從來就學不會惡毒與玩弄。當一切情緒發洩完後,我已經知道,即使妳已嫁人,我今生今世還是只愛妳一人。」他眼中閃著柔情與痛苦。二十五年來為情失意的痛苦。全天下,他企業大亨邵飛揚只在一個人面前展示脆弱,只在他心愛的女人面前。

  紀娥媚捧住他的臉!

  「我做了一個欺騙的承諾。可是除此之外,我沒有忘記其他的。我的心只為你跳動,今生今世只愛你一人,不看別的男人,不愛別的男人,即使孤單一輩子也堅守著我曾說過的話。我可以很自傲的站在你面前這麼說著:我--紀娥媚,在分別二十五年後,依然是清白的身子站在你跟前。」

  「即使妳已嫁人,知道妳目前單身一人,我還是會回來追妳。我不要再過寂寞的生活,有了妳,我才會有快樂。」他深深吐了口氣,拭去她的淚水。

  「妳什麼時候嫁給我?」他問。

  這--這怎麼說好呢?說到結婚就要扯出允恆。老實說,她很怕他生氣。

  「你再追我一陣子不好嗎?」能躲一時是一時。

  邵飛揚有些不高興,他知道她在怕什麼。不過,現在不宜公開他已經知道的事實。因為他那兒子一副要逃跑的樣子,紀允恆一定知道他是他父親。

  允恆是邵飛揚與紀娥媚的綜合體,這已足以解釋了。他有邵飛揚的傲氣與能力,當然想自己白手起家與邵飛揚一別苗頭;可是他又有紀娥媚的漫不經心與慵懶,對接手別人的大批事業感到麻煩與束縛。尤其坐上大機構的龍頭位子不僅要勞心勞力,更要正經八百,老成持重。紀允恆做得來這位子,卻可也不願委屈自己。

  反正這次老婆是跑不掉,接下來只有兒子的事了。計誘兒子當面承認他這個父親,一旦承認了還怕他跑掉嗎?就怕他來個死不承認--一個良記突然浮上心頭。

  也好,暫時不結婚也好--他深沉的笑了。

  「你在想什麼?」她不解的問。

  「妳覺得臥房的床如何?」他問。

  紀娥媚皺眉,拉他的手回到臥室。

  「先生!正常人的長度只睡七呎乘八呎的床。了不起大一個SIZE而已。你這個床太誇張了,美國買來的對不對?一點也不經濟,更是不美觀,尤其一個人睡不了那麼多,也算不實用。十六呎乘十四呎,可以分成兩張雙人床用了。」她努力的批評。

  不過邵飛揚並沒有多說什麼,因為他正努力的脫下她的衣服。

  「你,你做什麼?」她呆呆的,結巴的問,張開雙手看他將自己的上衣成功的脫下來。

  「妳猜。」他給她這一個答案,然後吻住她,沒給她猜測的時間--其實也不必猜,白痴也知道他要做什麼。

  「你說要等的,飛揚!」她輕摟住他脖子,顫抖的說著,他知道可以引燃她熱情的每個地方,此時他正在吻她敏感的耳垂下方,點燃了她全身火熱。

  「我等了一天了,不是嗎?如果不夠久,那麼,抬出二十五年如何?」

  是的,他們都等了二十五年了。兩顆苦待的心,兩個堅守愛情的身體,都需要緊密的契合來慶祝千辛萬苦後的重逢,在言語互傾吐過相思後,身體也渴望最直接的碰觸--他不等了,而她也不--這麼大的床,其實還是有優點的。在她又回到熟悉的臂彎沉睡後,她最後一個念頭是這麼想著。而他承諾要做好吃的晚餐,使她含著笑意入眠,像個滿足的小娃娃似的。

7.
 冤家路窄,這是一句至理名言。

  席涼秋一直向上帝、阿彌陀佛、耶穌基督、土地公--能拜的,都拜了,千乞萬求別再碰上邵鎮雲那傢伙。他一定會想通他的車子被毀與她脫不了干係。後來允恆告訴她,邵鎮雲不在大樓中上班,她才放下心。可是今天,很不幸的,她碰到他了。為什麼星期二的日子總是諸事不順呢?電梯中,就只有她與邵鎮雲。她幹嘛那麼早來上班?只為多整理一些客戶資料,真是無聊!她一直低著頭,期待趕快到七樓。

  邵鎮雲為了下午要開標的事來找大哥。

  他注意到這個女人是耐看型的!上星期第一次看到她,只覺得不錯而已,畢竟他交往過的女人中不乏國色天香。這女人比起來當然不算艷光照人。今天一看,又不同了,韻味很棒!清麗的五官很古典,很秀氣,與狂野的外國美人大異其趣。還是一樣的不化妝,穿中性衣服,頭髮只及肩膀,直直的沒有吹燙。一直以來他看不上這樣的女孩,他喜歡女孩有狂野的大波浪長髮,不然就是短得叛逆的短髮、穿性感衣服、穿大皮衣都可以,他喜歡有強烈個性的外表,喜歡熱情的女人,而這女人都不是;不過這女人幸運的引起他的注意了。但這女人好像沒有發現他存在似的,一直低頭看她手中緊握的紙袋,故意引起他的注意嗎?女人都這樣!不過!反正他是箇中高手。

  「妳不知道我是誰嗎?」他用最具磁性的聲音,擺出最好看的POsE,一手撐著她旁邊的牆,用他英俊的臉逼視她,圍住她一小方天地。

  「不知道。」她冷冰冰的聲音與秀氣的外表頗不符,反正這男人沒有證據。允恆說過的,來個死不認帳他又能如何?要指控也得要有證據。況且他欺負人在先,是他活該。在紀允恆的洗腦下,她根本連一點愧疚感也沒有了。若是有,也會在看到他耍帥賣騷的動作後消失得不見蹤影。

  「低層的員工總是不知道上頭人物的長相,我能理解。」他指著自己。「我是邵鎮雲,不過人人都叫我雷克。我比較討厭人家叫我總經理、小老板的那些頭銜。妳呢,叫什麼芳名?」他的臉更逼近了。

  這男人身上有香水味。原來男人噴香水的味道與聞起來的感覺都這麼噁心。

  看來這人遲鈍到理解不出他車子的事與她有相干!真的是自己煩心太久了。既然他沒想到,她也懶得搭理。她沒有與陌生人搭訕的習慣,何況她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就應該與別的男人保持距離。

  七樓到了。她想出去,可是這男人沒有讓路的跡象。

  她只好開口:「借過。」

  「名字?,我不介意跟美人耗時間。」他要看她到底要故作矜持到什麼時候。

  門已經打開了。

  「我要過去!」她低叫!

  「到二十四樓坐一下--」他話還來不及說完,就被人抬著後領口拉了出去。

  因為他刻意擋住席涼秋的路,所以背對電梯門,這實在是大大失策。所以生平第一次,他,邵家三少爺,給人抬出了電梯。

  「我不喜歡看到有人騷擾我的女人。」紀允恆等涼秋跑出來,算準時間,在他來不及掙扎又將他丟回電梯中,電梯門正好閤上,自動往上升上去了。

  「他有沒有對妳怎樣?」紀允恆不擔心那個一定會再下來報仇的邵鎮雲,急忙問涼秋。

  席涼秋搖搖頭,將紙袋給他。她每天都替他做早點。

  「我們看來得找個地方躲了。」她可沒興致對他卑躬曲膝。算了吧!她到底是個受害者,邵鎮雲得到那種待遇是他活該。

  「就等他來,如果運用關係想讓我們滾蛋也得看邵家老大允不允許。如果他肯,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他摟住她的肩往他的辦公室走。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一個氣得發抖並且結巴的聲音:「你,你,你--給我站住!」

  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他!邵鎮雲一張臉氣得又紅又白。他就知道,早就知道這個狂妄的紀允恆會是他的對頭,上星期六在會議上就看他不順眼。

  紀允恆示威的將雙手環住涼秋的纖腰,讓她的背舒服的靠在他懷中。

  「有事嗎?邵三少爺?」

  「你怎麼敢那樣對我!這公司你不想待了是不是?」他手指向紀允恆的鼻子。

  「如果--」紀允恆收起笑臉,雙眼射出冷芒,冷冷直視邵鎮雲。「如果為了這份小小的差事,而任自己的女人遭人調戲,不敢作聲,這個男人若不是白痴就是下三濫的癟三。正巧,我兩者都不是,而我又剛好愛她愛得快死掉了。邵三少爺,你還能站在這裏平安無事,是我賣你大哥的面子。」

  邵鎮雲心悸了下--一瞬間,他以為他正在受大哥的責難!這狂妄小子竟然有他大哥的威嚴與氣質。哼!一定是自己眼花,他不會讓這小子好過的!聽聽他的口氣,賣他大哥的面子?他連替大哥提鞋都不配,還敢這麼說。

  若在口舌上與他計較就太失他的身份了,尤其現在又有那麼多人在看。邵鎮雲好不容易平撫了一下心中的火氣,以冷冷的口氣道:「你給我小心一點,我會讓你一無所有!」

  丟下這一句狠話,他掃了一眼紀允恆懷中的女人。原本就對她有興趣,既然她是那小子的女人,他更要得到手不可!這小子會知道,他的不幸從惹到他邵鎮雲的那一刻開始。惹到邵鎮雲的人都會一輩子活在悔恨之中!他走入電梯中,很漂亮的退場了。

  席涼秋對邵鎮雲再多的恫嚇並不那麼在意。她忘了很多雙眼光在看她與紀允恆親密的摟在一起。她只想著剛才允恆坦白的話,他很認真的宣告眾人:他愛她。她好高興聽到他這麼說,好高興他這麼保護她--其實她早就知道的,不管什麼人,什麼事,只要有關到她,紀允恆都會站在她這邊保護她。她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現在她知道了。這個保護了她七年,守了她七年,為她製造七年麻煩的男人,努力由男孩蛻變成男人,只因為--他愛她,愛慘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可愛之處,不夠大方也不夠熱情,長相更不是國色天香,永遠中性化打扮自是散發不出女人味--這樣的一個女人為什麼會讓紀允恆如此執著?她甚至少有對他和顏悅色過,因為以前她只想逃開他的賴皮。

  「妳竟然敢問我這個問題?」紀允恆怪叫。

  中午吃飯時,她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妳自己認為呢?我愛上妳那一點?」他先問。

  席涼秋傾頭沉思一會兒。

  「遺傳吧!你說你媽比你爸大了四歲。所以--」「如果只為此,我會先愛上我高中的老師,有一個正好是大美人,大我七歲不是更好?或者大學時那個大四的系花古什麼的,也常來找我,剛好大四歲,這才叫純遺傳。」這只是其中因素之一,不足以當要點。

  「不然就是你的眼睛有問題!我們個性不同,思想不同,要是我長得比任何人都美倒還說得過去,我知道我只是清秀而已。」雖然席涼秋並不怎麼重視自己的外表,可是她知道男人看女人首先就是看長相。談什麼內在美不內在美的,都是口是心非的把戲。

  紀允恆呵呵一笑,抓著她的雙手,放在下巴輕輕摩挲。

  「就是這個!我愛妳這個。知道自己有什麼,沒有什麼。自自然然的,從不虛偽矯作。

  這麼認真的做自己份內的事,知道所有的華麗炫目都是雲煙一場。不想一步登天的作白日夢,知道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就外表而言,我的標準沒有漂亮不漂亮。所有女人都有她們各自美麗的地方,不能相互比較的。單靠出色不出色來挑對象太危險了。出色的女人那麼多,可是盡不入我眼。我比較喜歡先看那一雙眼,由眼可以觀心。妳並不是不出色,那麼多對妳有企圖的男人足以使妳了解妳是多麼迷人的女人。只是我來不及看到妳的出色就被妳的一雙眼迷去了魂魄。唉!害我放棄醫學系而來企管系讀商業的東西。偏偏我家那遺傳的死心眼讓我再也看不清其他女人的長相,永遠只看清妳的。」然後他很孩子氣的嘟起嘴。「妳說!為什麼讓我苦追了那麼久?要是當初妳早些覺悟,現在咱們的孩子幾個了?搞不好可以訓練一支排球隊了。」

  她睜眼瞪他:虧他敢說!排球隊!

  「你說什麼?當我是母豬嗎?」她低斥。

  「這個--我們以後再討論!」他嘻笑的迴避,要到手就知道了!多談無益,騙到的老婆可不能飛掉。「說吧!妳到底為什麼不接受我?」

  席涼秋努力想了想:「其實也不是不接受。你自己也知道你長得很吸引人,然而你又常常不正經,常作弄我。我曾認為我在不自覺中得罪了你,才讓你這麼沒理由死賴著我。後來我想不出到底什麼地方曾對你不好!只好當成你生性愛捉弄人,對我的認真正經感到好笑,所以愛時常逗我。因為你比我小,我不敢想說你會對我認真,尤其你進T大後又受到那麼多美女傾慕,你也與她們玩得很開心。這樣活躍的你,不可能會與我的世界相容。在眾多女子愛慕下會使那人的身價膨脹拔高,變得遙不可及。我不能想、不敢想、不願想,因為我從不自欺欺人。」

  「妳是否建議我去毀容?」他問。

  「神經!別亂說。」她白他一眼。

  紀允恆長長吁出一口氣。「幸好,幸好妳還是在我懷中,我對我的纏勁致上十二萬分的感謝。」

  席涼秋溫柔低笑,他們都應該慶幸。這七年也不算白費,因為情感早已在七年之中涓滴植入心中,才能在今天成熟後坦然以對,而沒有懷疑。

  「我愛你,允恆。」她不再害羞地說出這字眼。她以為她說不出的!可是,她說了,因為,她真的好愛他。

  紀允恆深深地看著她,眼中閃著感動與狂喜,他知道終有一天她會說的!只要她知道他的心,現在,他等到了!

  「涼秋。。」他的聲音像嘆息。「我會要妳一輩子。」他許下了永恆的承諾。

  原來「娥媚工作室」的負責人是個女人,並且是個美麗優雅的女人!她有個特別又好聽的名字:紀娥媚。

  大哥認識她嗎?還是想追她?邵鎮雲瞇著眼,毫不避諱的看著紀娥媚。她是個成熟撫媚亮麗的女人,三十上下的年紀正是女人美麗與撫媚共存的巔峰期,加上事業有成,更有著別人沒有的自信與從容。邵鎮雲敢打賭她還沒有結婚生子。結過婚的女人面孔不會這麼亮麗、眼神不會這麼清澈。而且,生過孩子的女人身材也不會這麼的好。她當然不是西方人大胸脯大屁股型。以東方人而言,她身材非常的好。

  雖然嬌小,可是身材比例完美無瑕。她的穿著端裝大方,有些保守,可是韻味更好。

  邵鎮雲不禁拿艾珊與紀娥媚比。三十歲的艾珊是很美艷自信的,但因為太知道自己的好,而過於咄咄逼人,眼光太高,對於不如自己的人不屑一顧,這樣的她任性而驕傲,看起來就有些幼稚了。紀娥媚不同,她有一張上揚愛笑的嘴唇,以優美的線條勾勒出笑意,令人第一眼看了就很舒服,忍不住想親近攀談,多看幾眼。

  會議室內,就這麼兩個美麗的女子,與其他二十個想競標的公司並坐。她們兩人自然是視線上賞心悅目的焦點。不過邵鎮雲突然打消了追艾珊的念頭,也就沒有看她的心思,一顆心就懸在紀娥媚身上。突然間他很想成家,而最佳伴侶就是她,這個美麗優雅的紀娥媚。

  紀娥媚並沒有察覺到有人正目不轉睛的看她。在會議未正式開始前,她兀自沈思在昨日的回憶中。

  昨天星期一,原本她應該埋在製圖桌中為今天的競標做出最完美的規劃,可是她沒有。

  因為邵飛揚拉走了她,留下兩個設計師努力不懈,她這個老板戀愛去了。

  哦!真是好不負責任,可是她的心抗拒不了他,永遠無法抗拒他。

  他們穿著輕鬆的休閒服去俱樂部打網球,玩得兩人汗流浹背,頭髮凌亂,他一點也不像大老板了,很像又回到以前那個青澀的年紀,那個她記憶中永恆的少年。

  在夜晚他送她回去時,突然問起她今天要來競標的事,然後提供他的評估建議。她覺得那真是獅子大開口,沒有人會寫那種標,如果她寫了肯定得不到這一個 cAsE。但是邵飛揚堅持,並且要她答應。何妨呢!她答應了,頂多再去承攬別的cAsE好了,反正這麼多人競爭,她的勝算本來就下大,大家拼得血本無歸也不划算。

  「紀小姐。」邵鎮雲瀟灑的走到她坐的沙發前。還有十分鐘就開始了,他想與她說說話。

  紀娥媚有些迷惑的看著眼前英挺的男子,她不認得他呀!只知道他是「康雲」的新負責人。

  「你好,邵先生。」她伸出手與他握了一下。真巧,這人也姓邵。

  他不請自來的坐在她旁邊,笑道:「一直以為女強人都是四十好幾的老女人,想不到紀小姐年紀輕輕就有自己的事業,並且才貌都非常出色。妳是我回台灣後見過最優雅美麗的女人。」當然,雖然紀允恆的女朋友也不錯,但她太年輕,少了一點成熟風韻。

  四十好幾就是老女人了嗎?紀娥媚不知道要笑還是要生氣。顯然這小子以為自己與他差不多年紀。不過她也不必多做說明,她是來競標的,不是來談自己年齡。

  他的讚揚不會讓她有任何感覺。如果飛揚這麼說,她會樂上天。可是在飛揚眼中,她永遠是小孩子,跟那些成熟、優雅搭不上邊,他最清楚她的真面目了。

  「過獎了!這是抬舉。如果邵先生多注意一下,會發現美麗的女子到處可見,我可不敢當。」

  邵鎮雲更欣賞她了!他沒見過美麗的女人會對自己的容貌謙虛,這真是一項難得的美德。

  「我相信以紀小姐的才華,這標非妳莫屬。」他示意著。

  「還不知道呢!我不會太自以為是。」她看到他眼中的提示,但並不十分明白。

  結果!真的是由她得標了!邵飛揚料對了!她一出會議室就急忙下樓找公用電話。

  「飛揚!我想吻你!」她笑叫。

  邵飛揚房子閒適的貼入大皮椅中,扯開領帶慵懶的回道:「那麼,快些回妳工作室,我六點去接妳。」他還有一個會要開。

  「不行耶!今晚不行。『康雲』的邵先生要約我一同晚餐,說要討論設計內容,這種飯局我推不掉。」她低語。

  「他敢!」邵飛揚大吼一聲,人也跳了起來。

  「飛揚!」紀娥媚被他的怒氣嚇到了!她從沒見過他生氣。這種強烈憤怒即使隔著電話仍讓她發抖。

  「娥媚!馬上回去!聽到沒有!我知道那小子打什麼心眼,他別想!」他簡直在咆哮了。

  「可是。。」她想了想,決定還是順著他好了!那個邵先生比他好商量多了。

  「娥媚!」他又叫。

  「好啦!好啦!我回去了!」她忙叫。

  「快點回去!」他掛掉電話後,仍是氣得半死,正要打電話叫小弟回來時,邵平遠進來了。

  「怎麼了?叫得那麼大聲,在門外都聽見了。」

  邵飛揚放下電話,抓起外套。

  「打電話給鎮雲,找個理由命令他過來這邊,並且讓他加班到深夜!」

  「為什麼?」他不明白。

  已握住門把的邵飛揚回頭看他,臉上仍是怒氣未平。

  「因為他膽敢對我的女人動心!他要追娥媚。沒有人!沒有人能對我的女人心存非份之想。」頓了頓。「他過來後,別對他多說什麼,我與娥媚之間還不能公開,會議你主持。」話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邵平遠定在當場,看著閤上的門失神。

  回到工作室員工都下班了。紀娥媚趕得快虛脫,幸好邵先生臨時有事,不然她真的不好交代了。她一定要跟飛揚聲明,她工作中必定有與異性相處的時刻,他不能老是這樣怒氣騰騰。他一大吼就嚇得她心臟到現在還快速跳個不停。

  前腳一進,邵飛揚後腳就跟了來,讓她連喝口茶的時間都沒有。

  「娥媚!」他叫,用力摟住她!先是一個冗長又灼熱的吻。

  「飛揚……等一等……」她癱在他身上喘氣。哦!他生氣的發洩方式就是吻她嗎?這實在也不錯。

  「妳對那小子印象如何?」他勾起她下巴,逼她正視他雙眼。

  「印象?他是什麼人?我為什麼要對他有印象?我對合作對象從沒注意過。」

  她迷糊的說著,然後她瞪大眼。「你以為我會看上他才那麼生氣?」

  娥媚這邊當然不是問題,他只是還有些不放心而已,至於鎮雲那邊,他會說清楚的。

  「妳有沒有告訴他,妳大他十歲以上?」

  「他猜我三十二歲,我想他視力有問題。」她抬頭輕吻了下他唇。

  他臉色好多了,抓起她一雙手細看。白白淨淨,美麗的手指上頭一隻戒指也沒有。

  「我想是妳本身沒有讓人相信妳已名花有主的理由,缺少了證據。」

  「什麼呀?」她不懂。

  他放開一隻手,掏出西裝內袋中的一隻絨盒。打開後,裏面精工打造的心型鑽戒發出炫人的光彩,不很大,卻很精緻,看得出相當昂貴。他一點也不徵求她同意的套在她右手中指上,尺寸驚人的剛好。

  「飛揚!我不愛戴戒指那類的首飾。。」

  他點住她的唇。

  「不許拿下。這是訂婚戒指!早該給妳戴上了。以後把右手給人看!讓所有人知道妳已非自由之身,少打妳主意。」

  她笑了出來,不再介意這戒指了。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呀!人人搶著追嗎?老女人了!只有你這個大傻瓜當寶似的!別人可不屑一顧呢!」

  「那是妳說的。如果是事實就好辦了,偏偏妳這女人永遠長不大,一副天真面孔,讓人家以為妳還小,可以追。我擔心死了……」他惡狠狠的話在印上她的唇時結束!

  「燈還亮著!我說嘛她一定還沒回家。老。。」紀允恆拉著涼秋衝入紀娥媚的工作室,打開門一邊叫著。「媽」還沒叫出口就硬住了!

  兩個吻得難捨難分的人急忙分開。

  「紀允恆,你來做什麼?」邵飛揚心想好戲耍上場了,他故作一臉不解。

  「我。。我。。我們走錯了。」紀允恆結結巴巴的叫,看著站在邵飛揚身後拼命對他們打手勢的母親。

  「允恆!就是他,上次問我你與紀--」席涼秋認出這男子就是上回加班時遇見的陌生人,正要說就被紀允恆摀住嘴。

  「我們好像是走錯地方了!」

  「是呀,是呀!事實上我也不認識他!」紀娥媚努力的點頭。

  邵飛揚指著大漏洞。

  「那為什麼他有工作室的鑰匙?」

  「對呀!你怎麼會有我的鑰匙?」紀娥媚只好裝蒜到底,將燙手山芋全丟給允恆一人擔。她已經見過他的怒氣了,可不要再來一次火山爆發,她會嚇死。

  紀允恆對涼秋使了一個眼色,將她拉到一旁要她安靜。他急中生智:「我是代表公司來找『娥媚工作室』的負責人。早上來時,他們設計師說她不在,在下班前給了我鑰匙,要我晚一點自己來。我是來找紀小姐的。」這真是個爛藉口!

  邵飛揚皺眉。

  「你是業務部經理,怎麼做起工程部的事了?」

  「呃……呃……幫忙而已。董事長!怎麼你也來這裏?」他已快招架不住,只好轉移話題。

  「來看老朋友。工程部最近沒有什麼事要找設計師的,你幫忙那一件CAsE?我必須知道。」

  紀娥媚著急的拉邵飛揚到一旁。

  「不必了,我自己和他討論就行了,你。。不妨。。早點回去……休息……」

  他挑眉。「可是。」他低首在她耳邊輕喃:「我今晚要住妳那邊。」

  天哪!打發不走哪!怎麼辦?她太了解他了,他說不走就是不走。

  「那……那……我讓他們明天再來好了!我先送客!」她匆忙走近允恆與涼秋。「你們……回去吧!來!我送你們!」

  三人走到門外。

  「老媽!妳真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嗎?」紀允恆低語,他看他老爸八成是知道了!

  「我想是吧!他沒說就是嘛!快走啦!今天不要回家。」她推他們進電梯!

  「老媽,那我要住那裏?」他低叫!這太過份了!

  「叫涼秋收留你!快走吧!」她按上門才吁了口氣。

  「允恆!他是誰?你們在玩什麼遊戲?」席涼秋完全不明白。

  「總歸一句--我命苦。」他頭靠在她肩上,環住她細腰,悲嘆不已。

  「那人你認得?」她問。

  「他就是我們的大老板邵飛揚。」

  「是他?我的天!」她低呼!他竟是邵飛揚!太年輕了!也………太英俊了。

  「那你們幹嘛在他面前演戲?」

  「因為不能讓他知道我和我老媽是母子。」

  席涼秋抬起他的臉。

  「他早就知道了呀!上次我與他見面時,他就對我說他不認識你,但認識你媽紀阿姨了呀!」

  紀允恆愣住,久久,他才神經兮兮的笑了,然後笑不可抑的轉成大笑!直摟著莫名奇妙的涼秋。

  「原來他一直知道!喔!我可憐的老媽。」現在只剩他那天真的老媽一個人在那邊自以為瞞得很高明,演得沾沾自喜。

  電梯開了,她叫:「你再笑我就送你去精神病院了!」

  他摟她走出去,保證:「不笑了!不笑了。」

  「你們為什麼要瞞他?他大老板只是你媽媽的老朋友不是嗎?」她記得邵飛揚是這麼說的。

  他止住笑,在車子前站定,想了一下,用很漫不經心的口吻道:「我可能忘了告訴妳,邵飛揚正是我的私生老爸。」

  席涼秋楞在當場,只能睜著一雙杏眼直視紀允恆,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是呀!他們這麼的像!她早該想到的!第一眼見到邵飛揚就以為是看到了允恆。但她沒深入去想是因為她從不去胡亂猜測!畢竟天下毫無血緣關係卻長得很相似的人很多。想不到他的生父出現了!而且還是大名鼎鼎的企業大亨邵飛揚;而邵飛揚一直單身………

  「你是他的繼承人!」她叫。

  「所以才不敢與他相認!」現在邵飛揚那邊難搞了,紀允恆有些苦惱。

  回家途中,席涼秋一直在想他們父子間的事。如果相認,允恆會成為世人矚目的大企業少東,原本長著一張好看面孔已使得他備受歡迎了,如今再加上財富權勢,他更是身價百倍。她要是真的嫁給他會很辛苦。想淘金的女人可不會管你是不是已有妻室了,照樣死黏著不放。

  男朋友受人歡迎,自己可能覺得有面子。要是老公被人死盯著不放就大大不好玩了。那麼她現在只有兩個選擇:第一,要他娶別人,去當大少爺。第二,是入贅她的姓,不去認祖歸宗,兩人從此隱姓埋名,逃到天涯海角……哎!兩種都差勁透了。

  「在想什麼?那麼失神。」他已將車子停好,要扶她下車了。

  「為什麼今天晚上你不能回家?」她下車,與他走上三樓她住的公寓。

  「因為我老爸要住那裏,我這個電燈泡只好來妳這邊了。」

  他講得真是露骨。那麼今晚,他們之間又能平安無事嗎?搞不好最好的結局是,她也來挺一個肚子跑掉,他去做他的大少爺,她躲到天涯海角抱著兩人的孩子追憶一輩子。真是不實際,她根本沒那勇氣。

  「不要再想了!不管妳在想什麼!」紀允恆很霸道的橫抱起她到沙發上去坐。

  「你真過份!」她被他叫得嚇一跳。

  他更是理直氣壯!

  「和我在一起就要注意我!不要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老爸老媽他們的事他們自己會解決!想我!看我!說!我是誰?」

  「紀允恆!」她毫不猶豫的叫了出來。

  兩人深深對望良久。。他吁出一口氣。。

  「別想太多了,妳是我唯一的重心。如果妳不希望我今晚碰妳,那我絕對不碰,可是如果妳敢想要離開我的話,就是妳尖叫逃跑,我也會抓妳回來綁在床上直到妳懷孕了非嫁我不可才放開妳。」

  「這想法我不喜歡。」她皺眉,雙手捧住他臉,柔媚道:「我比較喜歡很浪漫、很溫柔的做那種事,我想。。我們今晚不妨試試。」

  這令他楞了好半晌。向來都是他挑逗她的,今天情勢卻不一樣了。。不過,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羞卻,知道她雖然那麼說,心中還是害羞得半死。這就是她了,席涼秋,他一直深愛的女人,他笑著親了她一記。

  「我們會試的!不過我肚子已經餓慘了,不妨先餵飽我的胃,再來討論如何餵飽我的慾望。」

  他從來就不懂含蓄!席涼秋已經習慣了,卻忍不住還是要臉紅,急忙跳開去煮晚飯了。

  這一夜,席涼秋很盡職的餵飽了紀允恆的胃與他的需要--而紀允恆則讓她成為一個女人,滿足的女人。

8.
 這個男人什麼意思?紀允恆冷冷的瞪著邵飛揚。

  每週六早上必開的主管會議,這次總裁從國外帶回來的女秘書已適應台灣的作業程序,正式出席會議,成為總裁副手。

  共事了十二年,兩人之間熟稔如朋友並不足為奇,也不必大篇小怪。但是他們眉目之間的神情也未免太親暱了!使人懷疑他們私底下究竟好到什麼程度?

  邵飛揚這男人太深沉了,紀允恆不會因為他是自己生父就以為他什麼都好。邵飛揚二十五年來不曾結婚生子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因為他母親吃的苦更多,含辛忍辱也單身到現在;至於母親一直清白自守,是她太過堅貞。但邵飛揚呢?不見得如此回報,紀允恆知道有些時候男人是很難控制自己的。好!那麼以前的事姑且不去計較,至於他現在又回來追他母親了不是嗎?應該要與以前的女人切斷親密的關係才是,連秘書也得保持一份距離才好。在美國他有耳聞,汀娜。克林在七年前離婚後,一直跟著邵飛揚,為了保住工作甚至推掉了許多男士的追求。許多晚宴的出席,她是邵飛揚的當然伴侶,各種謠言滿天飛。可是紀允恆不會在沒有親眼所見的情形下就妄下斷言,批評邵飛揚是非。

  他的母親有多麼天真與痴情他很明白,所以更是不能讓母親因再度接受而被傷害。必要時候他會帶母親走,讓邵飛揚找不到,然後想辦法弄垮他的王國--如果他敢腳踏兩條船的話。

  紀允恆想不透的是,邵飛揚在玩什麼把戲?他早知道他有個兒子,為什麼故作不知?他對母親是真是假?他的行為太離奇。。目的是什麼?他想要什麼?

  在散會後,紀允恆故意最後走。看著那個四十歲的老女人一手搭在邵飛揚肩上,一手拿著咖啡要他品嚐,眼中閃著不容錯辨的愛慕,而邵飛揚含笑以對。。

  他怒而甩頭而去!

  「夠了。--」邵飛揚拿開汀娜的手,淡淡的說著。

  「邵先生……」汀娜美目流轉,溫柔乍現。

  邵飛揚揚了下唇角,站起來看向汀娜時,已是公事公辦的淡漠神色。

  「妳願意幫忙我很感激。這只是公事,希望妳明白。」

  「是。」她低下頭,咬住豐潤的下唇,直到他走出去,她再抬起時已有堅定的神色。

  不會是演戲而已!她會讓一切都成真!等待多年就只差這關鍵了!只要讓她知道佔據邵飛揚二十五年心思的女人是誰,只要讓她接近了,要解決還不困難。她,汀娜。克林,會是邵家大夫人。

  十二年前,她新婚,進入已有規模的邵氏企業工作,一見到邵飛揚,汀娜。克林就被他深深迷住了。她第一次發現中國男人這麼的吸引人,他不只是英俊,更是能力卓絕,待人很好,卻適可而止的對待以淡然,讓人接近不了他。直到那股吸引變成無法抑止的愛意,她毅然與丈夫離婚,全心全意跟隨邵飛揚,她的努力與能力終於受他欣賞拔升為專用秘書,從此站在他身邊,天天能看到他。

  後來無意中從邵母口中知道他一段苦戀的過去,她一直認為自己可以治癒他傷口,只要他注意到她,只要他肯從過去中回復過來,那女人不值得他為她如此。

  他的痴情讓她心疼又替他覺得不值。他--就汀娜。克林所知,他沒有過女人,完完全全不沾女色,連菸酒也不碰。那段過去值得邵飛揚如此嗎?她一直在等他看她。可是,那女人又出現了,並且還是單身,不如是離了婚還是死了丈夫,反正她是出現了,又吸引住邵飛揚全部的視線愛戀,甚至讓他以計誘她嫁他。不!她不會讓那女人稱心如意的!

  陪他創業辛苦的人是她!

  陪他寂寞歲月的人是她!

  知道他的好惡,知道他的習慣,沒有人比她汀娜。克林更了解。那女人從來就不曾知道他有多拼命在工作,多少個不眠不休的夜晚甚至一度病倒才有今天的成就!那女人沒有資格得到這男人!更沒資格坐享其成!汀娜。克林不會讓那女人坐上邵夫人位置的--絕不!

  從這星期開始,「飛揚大樓」多了一項福利,星期六下午不必上班。

  中午時刻,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收拾東西走了。就見經理室依然緊閉,王祕書在門外飛快的打著英文信件,一封接著一封。

  席涼秋對她點個頭,推門進入經理室。她不明白為什麼允恆突然這麼忙碌了?

  以往業績的出色對他而言是輕鬆的事,有時甚至會大嘆無聊。在她這種主任級的業務範圍較小,各地區分隔開來各有天地,只需守住固定客戶,爭取各方訂單就行了,十幾萬,上百萬的CASE才會由上面交代下來。至於經理級的並不是負責管理監督而已,他也要做業績,與某些旗鼓相當的敵對公司爭取上千萬的大工程 CASE。紀允恆近兩個月的業績績效是上幾任經理比不上的。而他卻游刃有餘,一點也不覺得辛苦,甚至少有加班的事。那麼,今天是怎麼回事?

  就見紀允恆翻著一大堆資料,樣子看起來可真邋遢。領帶歪歪的掛在脖子後面,襯衫扣子開了兩個,袖子高捲,頭髮也凌亂了,整個人粘在沙發上。

  「允恆,要加班嗎?」她坐到他身邊問他。

  「上面肯定有人要整死我。」他嘆了一聲,丟下資料,疲憊萬分的躺在她腿上。

  「怎麼說?我記得這星期協理還說你了不起,替公司搶到了『新達』那件生意。可以替公司賺進兩億的利潤,你也分了不少獎金不是嗎?」她手輕沿他輪廓滑動。

  「他們肯將高難度的工作交下來我當然高興,獎金不是問題。主要是我要知道我能做到什麼程度,算是一種有趣的自我挑戰。可是接下來一個月,協理給了我五個案子,都在香港與美國。我不僅要出國好幾次,重點是我對那些市場。完全不了解,一次又來五件,並且要了解對手的來歷與弱點,這一次可不是一億兩億算數,爭取下來的利潤就是今年公司總營業額中的一半。」

  她嚇了一跳!這麼重的擔子,又一下子這麼多,太可怕了。「會是誰?邵鎮雲嗎?你可以推掉一些呀!」

  他搖頭。

  「他沒那麼大的權力,他並不涉足母公司的營運。況且他若要找我麻煩不會拿公司的重要公事來壓我。」

  席涼秋有些心疼,看著茶几上桌上堆積如山的檔案資料,他要忙到什麼時候?

  又要探知掌握外國市場,又要了解競爭對手的來路,又要計算合理成本與利益得失,更麻煩的事是,這種大生意要交手的對象可不是一些業務代表什麼的,通常是大老板親自出面。如此一來,「飛揚」派個小經理去協商,基本上就讓人產生排斥。何況,公司給了他多大的權力當籌碼去談判?一句話不合,一項條件談不攏就要馬上刪修協調,上面肯給他多大的彈性?當別的競爭者馬上可以決定時,他這個權力不大的小小經理難道還要趕快打個電話回來請示嗎?

  「你不能不要接受嗎?」她輕輕的問,沒有說出自己的反對,只因太了解他的傲氣。上面派了下來,他一定會接,既然接了,定會拼命達到完美,這方面他從不嘻笑。

  他笑了笑,伸手扶住她後頸拉下來細吻。

  「別擔心,涼秋,我努力去做上頭交代下來的事,並不是為了逞強什麼的,我只是要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可是,我也不會讓上頭太好過。反正我從來就不是乖寶寶,我會要求權力的完全授予。並且,我要妳來當我的助手,妳的能力我太瞭解。我需要詳盡的歸納資料,並且做有條理的分析。這些事,妳比任何人都讓我放心。」

  「假公濟私!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嗎?紀大經理。」她笑瞪他。能幫他,涼秋心中非常開心,可是冠冕堂皇的背後居心,她太清楚了。

  「哪有!」他還裝蒜。不過,一雙閃著淘氣的眼已經洩露他偽裝的無辜。

  「沒有嗎?你現在最怕我飛掉。尤其你已經沒有空閒出去騷擾我了,加上要出國,加加減減我大概可以耳根清靜兩個月以上不必見你。你才不甘心放我一人在許多異性的注意下。調我進來幫你,東奔西跑也有理由拉著我一起,這不是兩全其美的方法嗎?紀經理!」

  「不愧是我的愛人,太聰明了,紀太太。」他大笑,一雙不規矩的手正企圖移到她衣服內,被她拍打下來。

  「別鬧了,我們去用午餐,下午我陪你加班。」她拉他坐起來。

  兩人愉快的走下樓,打算吃一頓浪漫豐富的午餐。

  步入法國餐廳,席涼秋第一眼就看到紀娥媚。不只是紀娥媚,還有邵鎮雲。

  「允恆。」她拉了拉正在與侍者講話的紀允恆。

  「妳先跟侍者去找座位,我過去看看。」他低語。

  兩人怎會認識?紀允恆想知道,席涼秋當然也好奇得要死。不過席涼秋乖乖的與侍者去另一方向的座位。因為她寧願按捺不好奇也不願再見邵鎮雲。反正等一會兒允恆會來告訴她,她不必過去。

  今天的紀娥媚沒有上一回的盛裝。兩人約好今天看設計圖,不過邵鎮雲一雙眼老粘在她身上。

  她今天頭髮沒有挽成典雅的髮髻,一頭青絲綁成馬尾,臉上只有口紅為妝點,身上是T恤與牛仔褲,看起來很清淡,可是很有朝氣,那件過大的男用T恤使她看起來好嬌小,好可愛。沒有化妝的臉很白皙,有一些細紋在眼尾唇角,那是因為她很愛笑的關係。卻不影響到她清新的氣質。有的女人卸妝後慘不忍睹,可是這女人不化妝卻另有味道。邵鎮雲以往生長在美國,總以為東方女孩上不了臺面,面孔平板,身材乾瘦,一點也不性感美麗,難怪世界小姐中罕見東方人。可是他現在不這麼想了!東方女人比較晚熟,越年長越美麗。外國女人三十歲一過就肥胖變形很嚇人,皺紋、雀斑更是肆無忌憚的爬滿全身滿臉;可是東方女人不是,在三十歲這當口最是美麗,兼具成熟與青春,真是得天獨厚。三十歲的艾珊,與四十歲的汀娜都是大美人,但她們絕對無法在卸妝後見人,年紀到了,過白的皮膚掩不住點點斑痕,由手背就可見端倪。

  「邵先生對這些圖案有什麼需要修改的意見嗎?」用完餐後,紀娥媚抬起頭問他。

  「哦,呃,我會拿回去與工程師研究,我會與妳聯絡的。」他說著。其實她的設計太閒適大方,與他原先華麗高貴的理念不同。難怪老哥會用她的設計圖,陽明山好好的一棟小城堡,內部卻陳設簡單,但他不便多說什麼,頂多以後自己的房子建成後請人弄得金碧輝煌。

  「那麼我們再找時間聯絡。」紀娥媚公事辦完當然不會再耗時間下去。邵飛揚不允許她晚上與人應酬談公事,她只好挑中午從百忙之中前來,回去後她還得與設計師開會。

  「等一等,也許我們可以再談一談。」他只想留住她,談一些公事以外的事。

  紀娥媚不解的看他。

  「邵先生,我希望我們合作不要有任何不滿,如果你對圖不滿意直說無妨,我會修改。

  第一次與貴公司合作我希望能盡善盡美並且合作無間。之中的過程需要溝通是很正常的,你有意見可以說出來。」

  邵鎮雲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了。莫非台灣的女人對他這一型帥哥都沒有感覺?

  應該是有呀,前些日子還有雜誌社封他為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他還收到不少情書。

  參加宴會時更有大票名媛千金圍住他。但是為什麼他有興趣的兩個女人都對他不屑一顧?已有男友的那個女人他查出她叫席涼秋。而紀娥媚呢?莫非心亦有所屬?

  「妳有男朋友嗎?」他問。

  「答對了。」這話不是紀娥媚回答的,突然蹦出的紀允恆代她回答。並且還坐在紀娥媚身邊,很親熱地摟住她。

  「嗨!」紀允恆親了紀娥媚一下。

  「允恆!」她嚇了一跳,立即笑出來。「壞小子,怎麼來了!」

  「他!紀允恆!你們……紀小姐……」邵鎮雲驚愕得又結巴了。

  「邵先生,他是我的--」她正要解釋。

  「男朋友。」紀允恆存心嘔死邵鎮雲。

  紀娥媚不明白兒子在玩什麼把戲,不解之餘也沒有反駁。

  「你們認得嗎?」

  這小子腳踏兩條船!天哪!而且都是他想要的女人。

  「紀允恆!你不是有席涼秋了!為什麼還要來招惹她!」邵鎮雲看到紀允恆就一肚子火,新仇加舊恨全勾了上來。每次見到他,邵鎮雲就只有處下風的份,而他真是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

  紀允恆得意的看他。

  「我這人很貪心,需要有母愛的感覺,也需要有人讓我表現大男人的氣概。既然她們兩人不介意共同分享我,我當然樂得左擁右抱。」

  「而妳竟然允許他!他已經有女人了!」邵鎮雲無法置信的問紀娥媚。天!他真不了解台灣女人。女權不是高漲得很厲害嗎?還會有人同意一男二女三人行?

  允恆有女朋友是好事呀,她為什麼要不允許?

  「我為什麼不能允許?我很高興呀。」

  「可是那對妳不公平呀!而他甚至什麼也沒有,一張臉也比不上我。妳太傻了。為什麼不仔細看看我,我是真心要追妳的!」他脫口而出。是的,他一直想娶這種女人,他願意給她機會投向他。

  原來飛揚料對了!邵鎮雲對她有企圖;紀娥媚現在才知道。一直以為飛揚醋勁太大,想不到是自己太遲鈍。莫非允恆也看出來了,才故意說是她男朋友讓邵鎮雲打消追她的念頭?

  「邵先生。我已有對象了,沒有理由再看上別人。我們之間純公事,希望你能明白。」

  即使砸了這筆大生意,她仍要說清楚。她最不想惹上的就是這種事。

  邵鎮雲想尖叫,更想掐死紀允恆。不過他仍記得這裏是公共場合,他得保持形象;而且他要追紀娥媚,不能讓她看見醜態。反正往後有的是時間,他可以慢慢攻取她的芳心。於是在丟給紀允恆一個惡毒的眼色後,他很「從容」的站起來。

  「我明白,紀小姐,公私分明,我不會混淆。我會再與你聯絡。」他很優雅的與她握手。「再見。」

  紀允恆咬住唇,在邵鎮雲快走到門口時,突然扯開喉嚨大叫:「喂!你吃了五佰肆拾元,忘了付帳!」

  音樂停止了,交談聲停止了,羽毛聲落地可聞,數十雙眼睛全盯向邵鎮雲。連正要替他開門的服務生也下意識的放手關上玻璃門,這真是奇恥大辱。

  「紀允恆!」他破口大吼,一張臉紅得像彌猴的屁股!生平沒有受過這種侮辱,而他不知道除了生氣外還能怎麼辦!如果殺人不犯法,他會立即將紀允恆剁成碎片,做成人肉叉燒包丟給狗啃!

  紀允恆揚著手中的帳單。

  「嗯!總共兩仟兩佰元。我還沒有叫你付一半,只付你喝的咖啡與紅酒的錢而已。牛排算是我請,OK?要是沒錢我借你。說一聲就好,兄弟我不會計較幫你一次。」

  「允恆,別太過份,是我要請的。」紀娥媚搶過帳單。不知道這兩人有什麼過節,允恆向來不會開玩笑得太傷人,可是他怎麼這麼對待邵鎮雲呢?

  「哦!你讓女人請?小白臉,有一套。」紀允恆更刻薄。

  邵鎮雲覺得自己快吐血了。發抖著抽出皮夾拿出三仟元丟在櫃台。「不用找了!」飛奔出去。他不會放過紀允恆!他會恨他一輩子,詛咒他一輩子!

  餐廳內有短暫的沉寂。

  紀允恆笑嘻嘻的拉母親坐到涼秋這一邊,涼秋真替惹到他的人感到哀悼,最慘者非邵鎮雲莫屬。

  「太過份了!也許他會自殺。」

  「死不了的。」他才不在意。

  紀娥媚手指兒子額頭。

  「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那傢伙調戲我的女人還不夠,還想染指我老媽。妳幹嘛與他吃飯?不怕被他的噁心騷擾弄得消化不良嗎?」紀允恆理直氣壯的問她。

  紀娥媚看向涼秋。

  「他調戲過妳?你們怎麼會認得他的?他是我最近合作的建築公司的總經理,剛回國不久的。」

  紀允恆疑惑的看他老媽,莫非她還不知道?

  「妳怎麼會與他合作?」他先問。

  「是你老爸堅持要我去參與,並且這次得標利潤高得嚇人。」她不明白。「怎麼了嗎?」

  他有些頭疼的撫著眉心。

  「老媽!我想老爸忘了告訴妳,那家公司不小心正好是他名下的產業之一。而邵鎮雲那好色男子是他的弟弟,如果妳嫁過門,他就是妳的小叔。」而他不明白邵飛揚在搞什麼飛機,他真是愈來愈摸不清這男人了。邵飛揚就放任邵鎮雲來追老媽嗎?他不是要娶她?這中間有什麼事不對勁了?

  「騙人!」紀娥媚撫住雙頰低呼,看著一同點頭的涼秋,知道它是真的。「那麼是飛揚故意要給我賺錢了?而不是我的能力受肯定?」她心中第一個想到這問題,並且立即感到心裡受了傷。

  紀允恆搖頭。

  「老媽,別這麼沒自信。他或許有心給妳得標,但必然也事先肯定妳的才華。他不是笨蛋,賠錢的生意他不會做。不過我倒贊成妳用這個理由去追殺他。」

  「是呀!阿姨,妳要是去看過飛揚大樓就會知道。每一層樓的設計風格都與妳好像。」

  涼秋輕笑說著,以前她就發現了,只是沒想到還有淵源。也足以證明邵飛揚有多麼深愛紀娥媚了。知道功利社會中,還會有人這麼痴心執著相待二十多年,聽起來好感動,好羨慕。

  雖是這麼說,可是紀娥媚還是很難過。她知道邵飛揚有多麼霸道與多麼保護她。可是公事這上頭的事關係到她的真本事,她覺得--勝之不武,好丟人。她一向最鄙視人走後門,靠關係,想不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不,她不要這生意了。

  「我要走了,你們慢慢吃。」她站起來。

  紀允恆拉住她手。

  「老媽,妳現在去找老爸理論的結果猜想得到,不必去了。」

  「怎麼說?」她正是要去找邵飛揚。

  「見到他,妳只有被牽著鼻子走的份。要吵要鬧妳學不會,反倒他吻一下,親一下妳就不知東西南北了。」他三分認真的神色問:「他真的值得妳如此痴心嗎?」

  紀娥媚不明白兒子為何有此一問,可是對邵飛揚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並且以愛付出。

  「如果他不值得,全天下就沒有人值得我愛了。」

  在紀娥媚走後,他沈思不語。席涼秋握住他的手。

  「你在擔心什麼?」

  「我不了解邵飛揚。」

  涼秋看到他的憂心,但不明白為什麼。父母有美好的結局是好事,這中間還有什麼是不確定的嗎?

  紀允恆只是不確定邵飛揚的心。

  「為什麼要辭掉紀允恆?」

  「飛揚大樓」二十四樓。邵飛揚正與邵平遠在討論公事,就見邵鎮雲氣急敗壞的闖進來,乍紅乍白的臉與顫抖的身體在在顯示出他正在狂怒中,並且心靈大受創傷。一來就叫嚷要把紀允恆趕出「飛揚」。

  邵飛揚淡淡的問出口。

  只見邵鎮雲義憤填膺。

  「不只要他滾出去,我還要他不能在台灣立足,身無分文,並且身敗名裂,最後死無葬身之地。」

  「他怎麼了?」邵平遠瞄了大哥冷冷的表情,忙問。

  「他--他--」這怎麼說好?說紀允恆佔去了他要的兩個女人,並且羞辱他嗎?

  「他羞辱我!」他只能這麼說。

  「說前因後果。給我好理由。因為下個月他就要升副總經理了,我正想重用他。」邵飛揚開口。

  不行!他不能讓那小子那麼好運!還連跳兩級當副總經理。他要那小子去死。

  「不可以升他!他品行惡劣!玩弄女人的感情!他沒資格受重用。」

  「不要胡鬧!你們不能有私人恩怨。」邵平遠拉住小弟,哎!要怎麼說才好?

  他們兩人怎麼會成為對頭?

  「是他先惹我!」他還在叫。

  電話內線的燈突然亮了起來,傳來接待處小姐甜的聲昔:「董事長,有位紀娥媚小姐在一樓找您,但沒有預約。您是否要讓她上去?」

  「娥媚?立刻讓她上來。不,不必,我下去接她,叫她等我。」邵飛揚像個戀愛中的少年,說完後匆匆跑出去。

  邵鎮雲不明白的叫:「大哥認得紀娥媚?」

  「大哥在追她,所以才叫你不許動她腦筋。」邵平遠幽幽的說著。

  「可是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呀!而且大哥配她太老了。」邵鎮雲不可置信叫。

  「誰是她男朋友?她只有大哥一人。」邵平遠問。

  「紀允恆呀!他同時騙兩個女人的感情!」突然,邵鎮雲得意的笑出來。「如果大哥也要追紀娥媚,那麼他有叫紀允恆滾蛋的理由了!」

  「什麼呀!紀允恆是紀娥媚的兒子!你怎麼會看不出來!他們母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邵平遠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遲鈍的小弟。

  邵鎮雲嘴巴張大的足以塞下一顆駝鳥蛋,不!他不相信!紀允恆怎麼會是紀娥媚的兒子?天!那麼她幾歲了?哦……他頭好亂,快神經錯亂了,如果紀娥媚已有個這麼大的兒子,大哥還追她做什麼?

  「我不相信她那麼老了,而……如果她已經有個那麼大的兒子……大哥追個有拖油瓶的女人做什麼?他應該取身家清白的名門閨秀--天!他不會是要紀允恆當他的繼位人吧?這怎麼行?那小子不配得到邵家的產業!」他急忙大叫!

  「他絕對有資格的。鎮雲,除了紀允恆沒有人有資格繼承大哥的事業!」邵平遠低語。

  「為什麼?」他不明白!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可是邵平遠沒有回答,因為邵飛揚已摟著紀娥媚進來了,看到兩個弟弟,邵飛揚皺眉。

  「你們還沒走?快點回去了。」

  「大哥!你不可以讓紀允恆成為你的繼承人!」邵鎮雲叫著!他們三兄弟辛苦創下的大筆產業,到最後竟然要拱手給一個外人?他不答應,一千一萬個不答應!

  即使觸怒大哥也在所不惜!

  「為什麼不行?」邵飛揚反問,他不知道小弟與允恆如何結下梁子,可是他不打算讓他們再敵對下去。成何體統!他們是叔姪輩份,竟然互相怨恨起來,允恆存什麼心思?這樣捉弄鎮雲?

  「他是個外人!而且還是個小人,一個心術不正,滿腦子沽名釣譽的投機份子!他一定是說了什麼甜言蜜語才讓你這麼信任他,其實他滿肚子壞水,我。。」

  他好不容易能暢所欲言,可是卻被打住。

  紀娥媚一時忘了要假裝不認識允恆,兒子被胡亂攻擊,做母親的那有任人胡說的道理,她將手中的皮包丟向邵鎮雲,打中他嘴巴,也成功的使他住嘴。

  「妳……」邵鎮雲張口結舌不敢相信!這個優雅自信、溫柔、美麗的女人,此時不僅出手傷人,更像是隻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般,怒氣騰騰的站到他面前,小小的個兒,脾氣大得嚇人。

  「如果你不了解一個人,就不要任意加以毀謗!這是很無知、很無聊、很愚笨的行為。

  他那裏不好?什麼時候甜言蜜語給你聽見了?你說!」

  「大哥……」邵鎮雲被兇得有點腳軟。。天,這女人潑辣起來可真嚇人,活像要把人生吞活剝一樣!偏偏這女人又有一種氣勢讓他不敢反駁,到底怎麼回事?

  她怎麼敢站在邵家的地盤上叫囂?他大哥怎麼不制止?

  「不要大哥不大哥,我來就是要告訴你,這筆生意我不做了,對不起。」她覺得說完該走了,卻被邵飛揚一手勾了回來。

  「就這樣要走了呀?我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哦!」他緊緊將她摟在身前,然後看向邵鎮雲。

  「你不可以去惹紀允恆。」

  「為什麼?」

  「因為--」他低頭看了下有些心虛的娥媚,再抬起頭堅定的宣布:「紀允恆是我的兒子。」

  紀娥媚驚喘一聲,他知道!他真的知道!

  邵鎮雲顯然真的天生遲鈍。

  「但他是紀娥媚的兒子呀!你們怎麼能結婚?她有一個那麼大的兒子了!」

  邵飛揚吐了口氣,不怎麼想多說了,抬起娥媚嚇白的小臉低聲呢喃:「這麼說吧!二十五年前!我讓她懷了我的孩子,所以今天才會出現一個叫紀允恆的兒子。妳不會以為我傻得那麼徹底吧!」最後一句話是針對她說的。

  現在邵鎮雲懂了,而人也呆了,簡直無語問蒼天。那個與他命中相剋的紀允恆竟然是他大哥的兒子,並且--不!他不相信,並且他還是那小子的叔叔!看看他鬧了什麼笑話?兩個他中意的女人,一個是他的大嫂,一個卻是他姪子的女人,老天怎麼能如此對他?

  在邵鎮雲悲嘆自己的不幸時,已被邵平遠拖了出去,因為那對久別的痴心男女需要好好獨處。

  紀娥媚縮在他懷中,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幾乎讓自己窒息而死…他怎麼會知道呢?她都沒有露出破綻呀,反正--哎,反正他還是知道了,如釋重負的同時又將心吊得老高。他會多麼生氣?他會怎麼罵她?他為什麼要裝作不知道?她有一大堆疑問在肚子中,可是她不敢問。

  「舌頭被貓咬掉了嗎?」邵飛揚拉她坐到沙發上,抬起她的臉端詳,臉上是一片溫柔。

  沒有狂怒,沒有橫眉豎眼,她心稍稍放了下來。

  紀娥媚先撿一個不敏感的話題說,這話也是她來找他的原因:「我能力還不足以憑真本事去爭取生意嗎?要你這樣幫我!」

  「妳還是這麼天真。」他嘆口氣。「舉凡這種大工程的招標,如果沒有內定人選,通常都是企圖讓競爭者自相殘殺,拼命壓低價格到最後血本無歸,搶到了工程,可能也賺不到錢。有內定人選卻還來招標,只是為了造勢,不明就裡的競爭者最後只是來抬轎而已,烘托出內定人選的身價百倍。原本這工程要給美國一個設計師承包,但因他在國內還不算知名,才找了個名目招標。許多知名的國內公司都來參與了,本身已對這批房屋造勢成功,再來就要造就一個知名設計師這種事,與能力不相關。因為基本上來參與的公司,能力全受到了肯定。至於得標不得標就不是本事可以說得準了。」

  原來如此,她以前都極少參與這種大工程招標,對這種事不清楚,沒有人告訴她她怎麼會知道,不是嗎?看來她還是拿一些小CASE來做比較不必面對眾多複雜的事情,這些她可應付不來。

  「我不接這工程了,勝之不武,受之有愧。」她搖頭,覺得很累,也很空虛。

  「所以我說妳能在商場上順利立足很不可思議。不肯佔便宜,不把握機會,不靠手腕打關係,一逕的天真與老實,沒沾到一點爾虞我詐。妳是怎麼存活到現在的?」他很親密的讓她頭靠在他肩上,把玩她如絲的秀髮。

  她有些沒精神。

  「一直以來我都很努力的工作,客戶大多是一般居家設計,利潤不多,但大家銀貨兩訖,合作愉快。有些人肯定我的風格,會自己找上門。現在想想,我的確很幸運,如果才能之外還需要高超的八面玲瓏技巧的話我是幸運。但我努力得很辛苦。一個沒有文憑的女人想要有一片天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早期,我替一些成名設計師卻無法再有好作品的人畫圖當槍手。其中還有一幅設計圖得到了大獎,當時我在電視中看到那個用我的設計圖揚名立萬的設計師風光的上台領獎,受到各方稱讚時,我只能一直不停的流眼淚。後來我才成立工作室,但我沒有什麼獎牌可以掛在牆上被客戶肯定,我沒有文憑讓人信任。你不會知道我畫了三百多張圖四處找人兜售的情形有多慘,當我接下第一筆生意時,我日夜不休的畫圖、調配,直到完工,得到屋主的欣賞我才真正可以安心的睡著。那時候我好害怕……怕我已經腸思枯竭卻沒有好作品,怕我認為的好作品在別人眼中只是一堆垃圾--我不能失敗,我沒有本錢承受失敗。那時允恆好小,好懂事,我好怕我不能供給他完善的成長環境,怕讓他承受流浪貧困的童年--幸好他樂觀活潑的,並且很懂事,比我還像大人。」

  這些邵飛揚都知道!因為他早已派人調查她的一切,可是現在聽到她親自說出口,他的心抽痛得更難受,她不該受到這種待遇的!她應該是被人捧在手心,小心呵護,沐浴在幸福中的女人。

  「我一直在想,也許當年我們真的應該再晚幾年認識,兩人就不會分開。」他聲音沙啞的將頭埋在她髮中。

  「晚個幾年?是幾年?你大學畢業嗎?如果再來相遇那時,如果緣份注定我們一定會在相識的第一眼互相產生情感,那必定是一場悲劇。你大學畢業我幾歲了?二十七歲了,早該已嫁人生好幾個小孩了。原本我父母已替我找到對象,大學畢業後要結婚的。如果事情是那麼發展的,結果只有遺憾。所以,我從不後悔。」她低語。

  許多事情過後,人們都會幻想另一種發展的可能。但時光是永遠不能回頭的,即使能回頭,由另一個方向去推演,情況未必會更好--只要來得及,過去的事已無須多懷想。所以紀娥媚記得的只有那一段兩人共有的歲月,將美麗歡笑寫在心中,摒棄哀傷艱苦的過程,這是她一直快樂生活的原因。許多事都得付出代價,代價的結果必定接續著甜蜜。像現在,她又回到心愛男子的懷中不就是最好的說明嗎?

  「就是因為妳這麼樂觀才沒有被生活打垮。」他笑了。既然如此,再挖出更多辛酸往事要做什麼?抱頭痛哭流涕嗎?他們只要知道彼此的思念就行了。

  「你--不生氣?」她小心的問,指的是兒子的事。

  他揚眉。

  「生氣?氣妳生了個這麼難搞的兒子?我是很生氣,做什麼生出個大怪胎!」

  她立即推開他,坐起來挺起腰桿怒瞪他。

  「你敢說我兒子不好,是個大怪胎?」誰敢批評他兒子,她就與誰拼命。她紀娥媚的兒子是個天才,是個獨一無二最完美的兒子。

  「他很聰明,很有能力;可是太聰明了,讓我頭疼。妳以為我為什麼沒有馬上堅持要娶妳?以我的個性我有可能讓妳單身到現在嗎?就為了讓妳有心理準備?女人,妳已經準備二十五年了。」他有趣的看她那樣子。

  她早就在懷疑了,他本來就不是好商量的人。

  「你在玩什麼把戲?娶了我,認了兒子,有什麼不妥嗎?」

  「妳認為他會乖乖的繼承我的位子嗎?認了我這老子,他得失去多少東西。」

  「你知道!」她叫出來!原來飛揚也看允恆出對他的事業不感興趣,甚至打算逃跑。

  「可是娶了我,他就責無旁貸了呀!費什麼心思?」

  「我要跟他鬥智,並且讓他知道我是他的父親。他已經大到不需要父愛了,反正他眼中心中只有他心愛的女人。那麼,我要憑什麼讓他對我這個父親心悅誠服?老實說,我很高興他對我的財產不感興趣。如果財富使他跑來認我,接受我,我會毫不考慮的娶妳,並且命令他滾出去自己創業。我不要一個逐名求利的兒子來糟蹋我創下的江山,這樣的一個人接位,對員工而言也不是福氣。他有傲氣,也有能力,我看得很清楚;並且他誰也不服。我要讓他知道他再強的強力與才智也還有很多需要學習與琢磨的地方。我能有今天的成就,二十五年的歲月沒有白走,他必須以我為榜樣來學習。首先,就得讓他知道,身為他的父親並不只是一個生命的提供者而已。我得讓他服我,尊重我。可是他太聰明,所以我才辛苦的與他鬥智,挑他最重視的東西才能激起他的興趣。」他深沉一笑。如果能讓兒子爆跳如雷,他就成功了。要青出於藍還要有一段時間呢,在那之前,兒子是鬥不過老子的;況且他太了解娥媚與自己共同生下的兒子是什麼德行,而兒子卻無從了解老子的心思,所以允恆這次栽定了。

  「你這麼這麼深沉,不走直路偏要拐彎抹角,很辛苦並且也很無聊。有必要嗎?就為了接住的問題?我並不希望強迫允恆做他不肯做的事。」她知道允恆喜歡自由自在。

  他篤定的微笑。

  「他不肯接位的原因是他不要坐享其成。妳一定知道兒子對什麼事都抱著好玩刺激的心思才會去做對不對?」

  她點頭,不敢相信飛揚已經這麼了解兒子了。

  「如果他知道,當一個公司發展成這麼大的規模後,要繼續維持下去需要比創業花更大心力,其中含著更大挑戰與刺激的話,他一定不會反對接位,也不會執意要去白手起家創業。做一個巨富的兒子才叫坐享其成,但一個接班人可不是,肩挑所有員工的生計,與商場龍頭大老鬥智競爭,看不完的企劃書與開不完的會,他會知道接位後,他有的是機會天天向自己的能力挑戰!我知道他害怕失去自由,不想一本正經當掌舵人。可是,他既然能在經理位子上勝任愉快之餘又成為有史以來最活潑沒形象的主管,為什麼他不能在接位後成為一個活潑的老板呢?我並沒有規定他非要學別人不可呀!」

  她反駁:「可是你卻那麼閒!」

  他皺眉--

  「那是回台灣後才如此,因為我忙著追妳,把工作全丟給平遠一人,他每天只睡三小時。娥媚,我有今天的成就可不是沒代價的!一次胃出血就差點害我斷命。我可不要我的兒子也因為想創業而日夜不分的拼命。至少現在接位後,他可以作息正常,可以培養自己的智囊團與左右手,不必事事自己來。」

  聽起來好像他全盤計劃好了,似乎也對允恆比較有利,一想到邵飛揚曾經忙到胃出血就不寒而慄,她可不要允恆也弄壞身體。但--兒子被整她也看不過去,偏偏對頭又是他心愛的男人,那麼,她的立場呢?

  「我需要介入嗎?」她問。

  「站在一邊看就行了,而且,不論允恆對妳說什麼事,尤其有關我的壞話,妳都不要相信。」他可不希望由娥媚口中洩露出去。

  「他才不會胡亂中傷人,除非他親眼所見。」

  「是呀!我就是要他親眼看到。可是娥媚,我要妳知道,一切只是演戲,不管他看到什麼。還有,不准對允恆說這些,否則我就馴服不了他了。」

  她戒備的看他。

  「你到底想做什麼?」

  「只是一個玩笑。放心,他也是我的兒子呀!我要是不疼愛他,不欣賞他,怎麼會與他玩遊戲呢?我只不過在彌補欠他二十五年的父愛而已。」他很得意的笑著。

  原來允恆的頑皮遺傳自他老爸隱性的基因。她從來就不知道原來邵飛揚也這麼會捉弄人。

  唉!她當然知道飛揚不會害允恆,只不過他們父子之間想要來個特別的相認儀式而已。

  誰負誰勝,她都只能袖手旁觀而已。

  「意思是,你很滿意這個兒子囉?」

  「滿意極了。」他吻她。輕摟她入懷,親了又親。「妳為我們生了一個好兒子,我好高興,也很歉疚。娥媚,妳不會知道當我知道時有多麼激動。妳怎麼會怕我生氣呢?是我害慘了妳,又怎麼有臉在棄你二十五年後回來指責妳?妳怎麼會這麼想呢?」

  她輕柔的笑著,看著他英俊成熟的臉,手指沿著他的輪廓滑到唇角,低喃:「其實一開始我就有身孕了,可是我騙你沒有懷孕,說月事來了。那時只是為了阻止你貿然休學與我結婚。當時那麼騙你心中早已七上八下,怕你發現我身體有了變化。那種害怕我一直存在心中保留到現在,很怕,可是卻也知道你並不會兇我。你除了吃醋時會臉色難看外,其他時候對我都是一味的疼愛與縱容。」

  「娥媚。。我真是慶幸我又能再度擁有妳--」邵飛揚低語。

  「我也是。」她溫柔回應。

9.
終究紀娥媚仍是接了這一批設計工程,因為邵飛揚堅持。而且他打算在她完成這工程後就娶她入門,從此讓她退出設計圈子,安份當他的妻子,他第一個行程就是要帶她環遊全世界,計劃用好幾年的時間。

  所以星期天,工作室仍是照常上班。不過兩個設計師自個兒在家中上班畫圖,所以只有紀娥媚有一個人埋頭在這裏,而紀允恆、席涼秋自然是捨命陪君子了!

  活像在野餐似的,在紀允恆吩咐下,涼秋煮來一大堆食物,應有盡有,全是紀家母子垂涎的食物。誇張的紀允恆甚至從家中運來微波爐。這些東西是打算度今天三餐的。因為紀允恆也在忙公司的事,光找資料就要忙上半個月,身為他的女朋友兼助手的席涼秋當然也不得好吃好睡一旁涼快去,他忙,她也絕對不輕鬆。

  「老媽,他今天怎麼沒有來騷擾你?」紀允恆口齒不清的問著。雙手忙著翻檔案輸入電腦,口中塞著蛋炒飯,還是讓席涼秋餵他的,好命得很。

  紀娥媚一手畫圖,一手拿著烤玉米啃,好不容易從製圖桌上抬頭。

  「他下南部看廠房,三兄弟都下去了。」

  「哦!」他漫應。又含下一大口飯,並且喝了口湯,又開口;「老媽!我想找個時間與涼秋去公證結婚,到時我會通知妳來參加。」

  一口玉米險些哽死紀娥媚!她跳了起來,飛快接過涼秋遞來的濃湯渴下,並且咳了好幾聲,來不及喘氣就大叫:「你說什麼?這麼草率的結婚!」

  「涼秋不反對呀!反正我們接下來會很忙,而我們又沒避孕,將來有了孩子再忙著去結婚比較累,倒不如現在一勞永逸。老媽,妳不會認為舖張浪費會比較好吧?找一些不相干的人來大吃大喝一頓實在沒意思。」反正他們與親戚老死不相往來。

  席涼秋接著道:「結婚是一種儀式而已,本來我也不想這麼早,可是再下來的確沒什麼時間了,想一想倒是可以趁現在完成。而且我們名正言順後就可以住在一起,工作上會更方便一些。」

  沒想到他們這麼有志一同!可是--這未免太寒傖了。雖然沒什麼人好請,可是雙方至少要隆重的按照古禮來行事呀,提親、文定、迎親,熱熱鬧鬧才好,她就這麼個兒子,才不要草草結婚!

  「我不答應,涼秋,妳家人也贊成嗎?」她問。

  她家人甚至還不知道。席涼秋光想到她母親會把婚禮怎麼舖陳囂張就全身發抖,不!她不要丟人現眼,寧願先斬後奏。

  「家人不反對。」他們還不知道當然無從反對,她答得有些心虛。

  「我不要這樣!紀允恆!你給我聽著,我要一個隆重的婚禮。」紀娥媚警告。

  紀允恆笑道:「我想老爸會給妳妳所想要的。」

  紀娥媚簡直想掐死這個笨兒子了!她束手無策此時真希望他們父子已相認,至少邵飛揚制得住他!也可以說出一大堆話讓兒子無從反駁,他一定也會反對兒子這麼草率的完成終身大事。

  「絕對不許!給我按照規矩來。哦!你老爸也不會答應的。」

  紀允恆得意直笑,他就是要趁邵飛揚對他還沒有任何權力時去完成終身大事。

  要是認了老爸再結婚,婚禮必定弄得人盡皆知,然後會吸引一大票不相干的人趨炎附勢來參加,猛拍馬屁拉關係,而他們夫妻就會像動物園的猩猩一樣任人免費的品頭論足。涼秋早已想到了,而他後來也如此想,才決定自己去結婚,反正這種事,原本就是兩個人的事而已。他迫不及待想看邵飛揚知道後的神情了,哈。。不過,在笑之前得先擺平他老媽,她總要認清事實的,他已經決定了。

  「允恆!」紀娥媚又叫了。

  「媽咪!我沒有說是現在呀!我會讓妳知道的。討論到此為止,OK?咱們有不少工作各自要忙。」話題就此打住。

  而紀娥媚沒再多說的原因是她要把這件事丟給邵飛揚去解決。

  原本各自埋頭去邊吃邊忙了,可是這份沉默並沒有維持多久,電鈴聲在五分鐘後揚起。

  星期天工作室的門都關著不見客,會有人來實在奇怪。

  紀允恆比較接近門,跳起來就去開門了。

  門外是一個六十來歲,打扮、衣著都很典雅的老婦人,看得出是個生活在很舒適環境中養尊處優的人。可是並沒有趾高氣揚的氣勢,一張布滿慈祥充滿皺紋的臉,此刻正閃著激動,緊緊看著紀允恆,一雙抓著皮包的手都泛白了關節。

  「請問找誰?」紀允恆有些奇怪的問,怎麼會是老人上門?

  「這……這是紀娥媚小姐的公司嗎?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她兒子?」老婦人顫音的問著,幾乎忍不住想伸手輕撫這個男孩的面孔--天哪!她造成一個多麼不應該的錯誤?她拆散了一對戀人,並且讓邵家的骨肉以私生子的身份長大。。

  流落在外。。

  「允恆,是誰?」紀娥媚丟掉吃完的玉米,跳到兒子身後探頭。因為看不到,所以乾脆將他推到一邊。「別擋在門口。」才說完轉頭,就呆住了!楞楞的看著來人!她永遠忘不了這張面孔,雖然如今已蒼老,並且沒有卑微與痛苦,可是她還是知道她--邵飛揚的母親。

  「邵……伯母。」她輕輕叫著,稍一回神連忙道:「裹面坐。」

  「紀小姐……當年我真的不知道妳懷了孩子,如果我知道,我不會求妳離開他的!我-

  -」邵母緊緊抓住紀娥媚的手,依然是二十五年前相同的眼神,不過如今是乞求原諒與寬恕。。

  「伯母,別這樣,過去就算了。」紀娥媚扶邵母入內。奇怪邵母怎麼會知道,誰會告訴她這件事?

  「怎麼回事?」紀允恆悄聲問母親。

  「我可以。。看看他嗎?叫允恆是不是?」邵母急切的眼光全放在紀允恆身上,這個她唯一的孫子,已經存在二十五年的孫兒。

  「允恆,叫奶奶。」紀娥媚拉允恆蹲在邵母身前。

  這下紀允恆當然明白了,見到老婦人顫抖的手,渴望卻又遲疑的眼神,他輕輕叫了聲:

  「奶奶。」

  邵母終於將手撫上他的臉了,眼淚也流了下來。。紀娥媚將這孩子教育得很好!天!她好慚愧,他不配讓孩子叫她奶奶,當年她自私的要求紀娥媚離開,明知道她是清白的好女孩,明知道已非清白之身的她再難找好丈夫,明知道她有大恩於邵家,將飛揚照顧得很好。。可是她卻為了一己之私要求她離開,因為她要兒子光宗耀祖,飛黃騰達,不要他為一個女人又是年長他四歲的女人斷送前途……她自私的沒想到紀娥媚或許已有身孕,如果她沒結婚會得到什麼下場。她只是拼命要阻止兒子去負責任,甚至以死要脅……從平遠那邊她知道了!未婚生子的紀娥媚被趕出家門,因為她不願家人為了保住顏面將她嫁人,嫁給她不愛的人,所以她身無分文的被趕出來。書也讀不成,挺著一個肚子,承受別人異樣眼光,四處找工作賺錢存生產費用--生下孩子後去報戶口,在眾多不屑的眼光下為兒子填上「父不詳」的字跡--一個女人怎麼能承受這麼多?並且挺了過來--如今卻不對她存怨恨,甚至還願意讓孫子認她!她有什麼臉再出現?可是她必須乞求紀娥媚的原諒,為了飛揚也為了紀娥媚,她欠他們太多了,連累到無辜的下一代……如果死了可以償罪,她一條老命已不足惜!

  她做錯太多事了。

  「來,喝茶。」席涼秋端來紅茶,沖淡邵母的感傷。

  允恆一把接過涼秋一同蹲在邵母身前。

  「奶奶,妳看,她叫涼秋,是妳未來的孫媳婦,很好看對不對?」

  「對,對!很好看。。」邵母連忙說著,擦著淚水一逕點頭。

  「允恆,我們下去買一些飲料上來。」涼秋拉起他,邵母與紀娥媚需要安靜的空間談話。

  「我們馬上來!」允恆笑著摟涼秋出去。

  一走入電梯,席涼秋就捧住他的臉輕吻。

  「我覺得你與紀阿姨都好偉大。」

  「人如果想活得快樂一點,就別將仇恨擺在心中。何況依我老媽中肯的說法,是當時的環境造就了分別,其他人介入只是讓分別顯得更有理由而已。」他緊緊將她摟在懷中。

  「你想,你奶奶會說什麼?」

  「乞求原諒的話,可是,我媽並不認為奶奶當年有做錯什麼,奶奶以這種心情前來,會讓我媽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我們母子都很怕面對眼淚。即使奶奶有錯,這二十五年也夠她折磨的了,但她實在太自責了些,因為沒人怪她,假使當年她沒去找我媽,我媽也早就準備帶著我跑,她哪,最怕成為我老爸的絆腳石。」

  他們母子真是奇特!涼秋笑道:「你知道電視上、小說上都怎麼演的嗎?一個父親知道自己有私生子時會上門要兒子,並且指責母親太自私,然後會扯出拆散兩人的兇手,當成眾矢之的加以攻擊,好人壞人都會得到應得的下場。」

  紀允恆皺眉。

  「非得這麼精彩不可嗎?這麼的高潮迭起戲劇化,要害死多少細胞?要哭掉多少眼淚?

  那好慘咧!難道要我們母子淚眼相對二十五年?然後貧病交加,就等著有錢的父親來以金錢施捨收留?涼秋,我可是妳們女人這一國的哦!我一直認為女人的韌性與勇氣毅力比男人更堅強,在我老爸眼中,我老媽是天真而需要保護的,可是我老媽並不是,她不是獨自走過二十五年打下自己的一片天了嗎?涼秋,我不會要求妳嫁給我後當賢妻良母每天呆坐家中洗衣煮飯。我知道妳的專長、妳的能力,我要妳當我的伙伴,共同為將來努力。妳看!我是很民主,很有自知之明的。」說完還忍不住吹噓自己會是個好丈夫,一點也沒有大男人主義。

  她揚眉斜睨他。

  「是哦!真感謝你。你的意思是要我開始訓練你洗衣煮飯的能力囉?」

  「洗衣服我可以幫忙,反正我常洗,煮飯就不行了,打從我七歲那年為了煎一個蛋慶祝母親節而引起火災後,我就知道,今生今世,只能望廚房而興嘆了。妳不會希望咱們愛的小窩每天烏煙瘴氣吧?」

  他真敢招認!反正她只是逗他,她本來就要做飯給他吃,不過,實在奇怪--「聽說你父親是廚房高手。你怎麼這麼差勁?」

  「他忘了遺傳這一個優點給我。人不能太完美,否則會短命的。」他吐吐舌。

  電梯到了一樓,兩人沿路逛櫥窗,在一家婚紗攝影工作室前停了下來。

  「我們下星期來拍照。」他說著。

  「有時間嗎?」她可不確定。

  「總得抽出空的。」他拉她到一家咖啡屋休息聊天。

  說到下星期天,他想到了一件事。

  「上頭要辦一個晚宴,主要是邀請一些商界名流參加,算是邵家財團正式入主台灣市場的宣告。就在星期天晚上,而經理級以上的主管都要參加,這回還包括了母、子公司相關企業人士,已經租了麗晶的場地。」

  「你在想什麼?」她發現允恆一提到邵飛揚就特別的小心翼翼。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

  他包住她伸手過來的右掌,輕放在臉上,感受她柔膩手心的溫柔觸感。

  「他給了我太多疑問。他已經知道--或,他一直知道我是他兒子,那麼,他在等什麼?為什麼沒有認我?這一次交代下來的工作必然也是他授意,他是想探知我的能力,想必是考驗我是否夠格當他的接位人。沒有理由--他沒有理由不立即認我,因為無論如何他需要一個繼承人。如果我對他的了解沒有錯誤的話,他應該會立即娶我媽,為什麼拖到現在?若說他無心,應該不會對我媽處處表現出保護與佔有。有心嗎?他怎麼還能等?還有,他與他的秘書之間有親密的感覺,我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

  向來沒什麼事可以困擾他的,很多事情在他手中簡單得像吃飯睡覺,不成問題;可是邵飛揚讓允恆憂心了。

  有個靈光閃過紀允恆腦中,但是太快了,他捕捉不到……一時也沒去細想,他擔心母親是很正常的事,沒什麼好深思的。

  「涼秋,我們星期六到法院公證結婚,我們來給大家一個驚喜。」別的先不要管,先將他們的終身大事解決了再說,包準大家張口結舌。

  「驚喜?你是說讓紀阿姨、我爸媽他們拿刀追殺我們可以稱為驚喜?」她幻想到先斬後奏的慘況--老天,她竟然也有絲淘氣的期待。

  「好不好?這是我們自個兒的事對不對?」

  「是啊!總比弄到人盡皆知,然後累得半死好。反正他們後來知道了要補辦宴客也是可以臉上有光。」想一想並無不妥,她點頭了。

  於是他們立即歡歡喜喜的去珠寶店看結婚戒指了,像兩個惡作劇的孩子一般。

  唉--席涼秋給紀允恆帶壞了。

  再回到工作室,邵母與紀娥媚已能愉快的閒話家常,最有興趣的話題當然是允恆的成長過程,紀娥媚翻出了允恆所有的畢業紀念冊與獎狀、照片,他學生時代可真是風光,邵母看得愛不釋手。

  最後邵母走時,還拿了幾本相本要回家珍藏,並且囑付他們要常到邵家玩,並且保證回家後要催兒子趕快娶紀娥媚過門。

  別有用心的紀允恆兩三下就用甜言蜜語得到邵母全心全意的溺愛,走時更是依依不捨。

  她走後,席涼秋盯著紀允恆。

  「你這麼諂媚,用心何在?」

  「如果將來邵鎮雲要追殺我,奶奶可是我的護身符。」他想到要送邵鎮雲的見面禮了!

  蓮花輪胎一個!

  「你不會是要……」涼秋從他邪氣的眼中讀出心思。。

  「我就是要!」他回答。

  「哦!你還要整他!他會吐血!」這真是惡毒!

  「要做我叔叔就要有雅量接受小玩笑,這輩份不是白叫的,平白讓他長了我一輩,不撈回一點本怎麼可以?」紀允恆還認為自己吃虧太多呢!

  「你們在說什麼?」紀娥媚一頭霧水。

  不過兩個兇手有志一同,沒有對紀娥媚說出實情,打個哈哈就過去了。這種激烈的「玩笑」還是少提為妙。

  星期三下午,紀允恆與席涼秋忙裏偷閒蹺班去拍結婚照,照得腰痠背痛之餘,兩人決定不拍那麼多組,折騰自己。在攝影師遺憾的眼光下,拍了三十六張而已,是有史以來最少的一套;但新娘新郎卻是出色非凡,所以攝影師才再三勸他們多拍一些,不過他們想到得擺姿勢故作親熱就難過,還沒有多拍就走了。

  「呼!累死了!」紀允恆大呼小叫。

  「走啦!還要去拿戒指呢!」她拉著他手拖著走。

  今天是唯一稱得上約會的時間!平常他們可忙得很,說來可悲,他們還沒有正式約會過。大多時間不是工作,就是窩在紀家煮三餐玩電視遊樂器。紀允恆懶得很,他不喜歡看電影逛街之類的活動,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寧願坐在家中。

  「我們找個地方吃個東西好不好?」他問。

  「先去拿戒指,我們還要去超級巿場採購呢!你忘了你家的冰箱裏面已經沒東西了嗎?

  我們快些辦完事就回家了,乖!」這時候也只能當他是小孩子哄一哄!看他百般無奈的神情真是可憐。

  「那麼--」他湊近她耳邊。「今天晚上住我那裏。」他討價還價。

  雖然他們已有夫妻之實,可是每回他這麼提,她還是會臉紅。「你到我那邊好了!」她低語。紀家有紀娥媚,她有些顧慮。

  「無所謂!只要妳別害羞就行了,小新娘。」他摟她入懷笑道,正要推開珠寶店的玻璃門,卻突然頓住,目光凝在店內某一幕。

  席涼秋抬眼看他變得深沉的眼光,轉頭也看向裏面,她看到了他所看的。

  邵飛揚與他那個外國女秘書汀娜。克林正拿著一只戒指套入手中滿含笑意的展示給邵飛揚看。邵飛揚點頭不已,眼中也是笑容溫和。指示她又去戴其他款式,只見玻璃桌面上十數只晶亮昂貴的鑽戒!

  紀允恆沒有進入,在一旁等邵飛揚出來走後,他才牽著涼秋進去,走到剛才邵揚站的櫃位,珠寶經理正在整理展示出來的戒指,對他們露出笑容。

  「歡迎光臨,兩位是……」他還來不及說完。

  「我們是來拿結婚戒指的,剛才那一對看的戒指好像十分出色。」紀允恆打斷他的話。

  經理點頭,得意道:「那位先生真是好眼光,挑出我們店中最精緻的戒指,一看就知道是事業有成的男人,品味真高。他拿走的一只也是要作為結婚戒指,還有另外三只是要打造一整套的。我們已收起來要設計全套飾品了,他那末婚妻戴起來真美麗。」

  「是那個外國女人嗎?他的未婚妻?」

  「是呀!全照她的尺碼打造。」

  紀允恆眼光霎時冷硬了起來!結婚戒指!邵飛揚在搞什麼鬼!

  他們拿回了戒指,席涼秋擔憂的看著紀允恆冷漠的面孔,天!這表情與邵飛揚可真像。

  「允恆!也許我們猜錯了,那是為紀阿姨買的。」

  「如果是,他會自己帶我媽來挑選!」他低吼!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邵飛揚給了他母親一個戒指安撫,誓言旦旦要娶她。可是如今卻又為另一個女人打造一整套的首飾!他到底存什麼心?如果邵飛揚膽敢蓄意傷害他母親,他會殺了他!

  他帶她坐入車中,啟動車子。

  「我們去那裏?」涼秋問。

  「到我媽的工作室。」他緊抿著唇。要怎麼對母親說?說她的舊情人回來追求她或許只是玩笑一場?他正在籌備婚禮,但新娘不是她?邵飛揚真的有那麼歹毒嗎?回來傷害一個全心全意以愛對他的女人?不!不確定,他也不敢相信!但紀允恆不能不預防,他要考慮也許可能會有的後果,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母親被傷害!

  席涼秋輕輕挽著他僵硬的手臂。這中間,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是允恆看得太嚴重,還是邵飛揚果真心存二心?如果他對那外國女人存有情意,為何會獨身二十五年?歲月考驗出的情感要如何作假?不論今天她看到了什麼,她都不願相信邵飛揚會娶別的女人,雖然沒有根據,但她深深的被他與紀娥媚之間的愛情感動了,不願相信這麼美麗的景象背後會存在任何陰謀詭計,這絕對不是真的,但--她卻擠不出任何一個有力的字句去安撫允恆緊繃的心--他們車子開走後的不遠處轉角,黑色賓士車中的人才搖下車窗。

  邵飛揚微微一笑,深思的看著已絕塵而去的車子。還有更大的驚喜哪,等著吧!兒子。

  壓軸好戲在星期天晚上會上演。

  「邵先生,可以走了嗎?」汀娜。克林也看著他所看的方向,只是不明白他在看什麼。

  今天來選珠寶主要是為星期天晚上的宴會準備。他會宣布訂婚的消息,而在風聲放出去之前,她會找上那個女人--紀娥媚,她要讓那女人相信那是真的--只要能瞞過邵飛揚的眼。

  以往有宴會他會要她自己去挑首飾搭配禮服,來台灣後人生地不熟,於是邵飛揚突然親自帶她來這家挑選,她有些吃驚,也有絲竊喜。即使只是暫租來展示的首飾,她仍是非常高興,這代表他相當重視她,不是嗎?如果能成功的使得那個女人離開,那麼她就是唯一可以接近邵飛揚的女人了。

  「走吧。」他說著。

  司機立即開車走了。

  倒也不是邵飛揚神通廣大的算出來紀允恆今天會來這裏拿戒指。而是前些天他由娥媚那邊知道允恆已經在挑戒指了,細問之後才知道他找的珠寶公司原來是他投資的事業之一,但他只佔了五分之一股,只是股東由別人管理,所以母機構中沒有將這珠寶公司列入子公司的範圍,因此極少人知道這項轉投資。這給了他很大的方便,所以才清楚允恆會在今天下午去拿結婚戒指,他才安排了那一幕,當然也要有珠寶經理的合作。汀娜是他得力的助手,但在這種事上頭她不宜介入太多。他是個精明的企業家,能經營到今天這種規模,人心的掌握是不可或缺的,他當然知道汀娜這些年的用心,雖然他一直沒讓她產生任何幻想的機會,可是她卻一廂情願的嚇人。但因為她一直恪守本分,沒有做出逾矩的事,所以他也不便多說什麼,反正當他娶娥媚過門,她就會死心了。她不會造成什麼傷害,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這次設計的對象是誰。只當是娥媚--對於娥媚--他溫柔一笑,他不必設任何陰謀詭計,因為兩人真愛不移--只有他那不馴的兒子才是重點,允恆必須知道他的歷練還不夠才會栽跟斗,而他得接受父親的引導,知道他一路走來的辛苦經驗,因為他不要兒子自己去東奔西跑尋經驗,甚至摔得頭破血流,有時候,那是很累人,很事倍功半的--唉,可是,邵飛揚有點邪惡的想:他兒子一定很不喜歡這個方式,但他別無選擇--想到結婚戒指,不得不想到昨天中午他做中飯去給娥媚吃時。她一臉氣呼呼的神情,因為允恆要自己跑去公證結婚,還說屆時會通知她觀禮。這實在是太草率了,邵飛揚也這麼認為,他早知道他這個兒子不得了,事實都要出人意表,連結婚也打算偷偷的來,是叛逆還是什麼?甚至將他這個父親也當成不相干的人,竟然沒有列入「打聲招呼」的名單中。他不該訝異的,生氣倒一定有,可是他早看出允恆對他這個父親並沒有什麼好感,他當然不會因為自己是他父親就理所當然要兒子尊敬他,畢竟他這個父親從不曾給予過他什麼,而現在給予金錢不過是侮辱他;而邵飛揚也從沒那麼打算,他這個父親要給他更充足的才能與睿智,換取為人父親應得的驕傲與尊敬,這很公平,所以他才樂得與允恆玩個小遊戲。

  從母親拿回來的相本中,他感受到了看兒子成長的喜悅,這小子打從幼稚園就是孩子王,人見人愛,並沒有因為私生子的身世而鬱鬱寡歡,或造成人格缺陷,是娥媚教育得好。真的,他一直深深遺憾沒有看到兒子的成長,不過,一切還來得及,他想,也許他很快會抱孫子,允恆會完成他多子多孫的心願,他知道--不過,在那之前,他與娥媚有志一同,要兒子有一個風光隆重的婚禮,並且與他們同一天舉行。如果他們膽敢先跑去公證結婚,沒關係,因為他們還得再穿一次婚紗禮服結婚,反正大家不嫌煩。

  紀娥媚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眼光由兒子身上轉到涼秋身上。他們兩人杵在她面前好一會兒了,可是卻沒有說半句話。允恆臉色不怎麼好,一張撲克臉真像他老爸不高興時的表情,教她有些懷念,連帶的想起飛揚十七歲那時的模樣。

  至於涼秋是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好像有什麼事允恆看成天塌下來似的嚴重,而涼秋並不那麼認為似的。

  然後,紀娥媚決定打破沉默。

  「呃,你們是不是要告訴我什麼事?比如你們已經偷偷去結婚了,還是涼秋決定與別人私奔不嫁你了?或者,涼秋不打算生小孩?」她是這麼推測的,畢竟繃著臉的人是允恆。

  「不是!」允恆悶悶的回了一句。

  涼秋想光站著也不是辦法,拉他坐在椅子上。紀娥媚也走過來,望著坐在茶几上面的兒子。上一回允恆有這種表情時是什麼時候?好像是拒吃她煮的愛心便當那一次。他吃過外面的飯盒後,終於知道,原來他母親的手藝可以列為虐待兒童的罪證之一,而外面平淡無味的飯盒吃起來卻有若滿漢大餐,於是他有了這個表情。

  「到底怎麼了?涼秋?」紀娥媚看著一邊的涼秋。

  「呃,我想,允恆是希望妳不要與邵先生太接近,他不希望妳受傷。」涼秋挑著字眼,儘量婉轉的說著。

  紀娥媚拍拍兒子的頭。

  「乖,告訴媽咪,他做了什麼?」

  「他可能還與別的女人來往親密。」他要讓母親心中先有警戒。

  她不知道飛揚要怎麼捉弄兒子,可是即使是做戲,他要敢和別的女人太親密,她可不會善罷甘休。

  「有多親密?」她眼睛瞇了起來。「親嘴?摟抱?拉手?」

  「事實上是他陪一個女人去買首飾。」看來老媽與他的看法不同,他認為這樣已經很不得了了,可是老媽卻認為得有動作才算。

  「沒有動作?」她放心了些。

  「沒有!可是這已經很過分了,他甚至沒帶妳去買首飾!」紀允恆憤憤不平的叫著。

  「別管這個,你只需替我注意他們親密到什麼程度就行了。還有,兒子,我真高興你這麼愛我。」

  為什麼紀允恆會覺得他的老媽眼中閃著憐憫?是她覺得自己太小題大作了嗎?

  「老媽,妳暫時不要見他好不好?等我弄清他的企圖後,我才會放心。」

  「這要求太過分了!你要你親愛的老媽餓死嗎?現在每天中餐可都是你老爸供應的哦!」她才不要,為了她垂涎的午餐,誓死反對!

  「允恆!別太反應過度。你查你要知道的事,至於阿姨這邊,多相處幾天不會造成任何傷害的,如果會有,也來不及了,真的不差這幾天。」涼秋輕聲說著,到現在她依然認為事情並沒有他猜想的那麼嚴重。

  「我只是要妳小心一點而已!也許他是個人面獸心的大壞蛋,二十五年的商界打滾沾染了一身巿儈,也許他今天已經完全變了。」老媽越痴心,他越擔心。可是他現在有什麼立場去站在邵飛揚面前指責他?他們之間還沒有正式相認,因為潛意識中他並不十分想多一個父親,若不是因為母親,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出現在邵飛揚面前。現在僵持的情況只是時間的問題,並且還要賭誰先開口。

  紀娥媚揚著下巴看他,並用手指戳他額頭。

  「兒子啦,你的一半生命可是來自他哦!說話給我客氣一點。誰都可以說他不好,就你不行,在還沒有證據足以證明他辜負我、對不起我之前,若要在我面前說他是非,最好三思而後行。哎!顯然你還是不夠老練成熟,雖然你是這麼的聰明!」

  「不夠成熟的是妳!妳太天真了。」反正該說的他都說了,仁至義盡,他會隨時注意邵飛揚的,他不會讓他有機會傷害到老媽一丁點。

  「涼秋,妳的看法呢?」紀娥媚不打算理兒子,轉而問她未過門的媳婦。

  「平常心看待才好,否則到頭來全是白忙一場就白費力氣了。」席涼秋想了會兒,說了句公道話。

  「深得我心。」紀娥媚舉雙手歡呼!

  兩人不管一旁大皺其眉的紀允恆。

  但是,邵飛揚欠她一個解釋!他可沒告訴她,所謂的「謠言」會牽涉到別的女人,紀娥媚雖然相信邵飛揚,可是老話一句--情人眼中容不下一粒灰塵,他對她非得有個交代不可。

10.
 紀娥媚還來不及找邵飛揚興師問罪,第二天一早就有個十分美麗精練的外國女人出現在她工作室中。雖然美麗,並且保養得很小心,但仍看得出年紀有一些了。

  以紀娥媚的推算是:這女人大概五十好幾了……她一時沒記起自己長者一張秀氣的娃娃臉,並且獨得老天厚愛,以為全天下年近四十七歲的女人都該與她一樣看起來像三十出頭,加上她嬌小的身材,由背後看的確像小女孩。

  而汀娜。克林有一七○的身材,高挑而健美,深刻鮮明的五官只會隨年齡增加而更形分明,有些皺紋是精緻化妝所難掩飾,以美國中年婦女而言,她真是保養得太好了,因為美國婦女通常一過三十就水桶腰,脾酒肚,被漢堡、可樂之類的食物害慘了。輪廓分明向來是各地評定美麗的標準,但一步入中年,這種長相是很吃虧的,一不化妝,整個人易顯老態,皺紋也容易產生。

  所以汀娜。克林站在紀娥媚面前久久之後仍不敢相信,這個嬌小猶帶天真並且脂粉不施卻清麗無瑕的女人會是一個四十七歲的女人。一個四十七歲並且事業有成的女人,怎麼可能這麼年輕?而且那身打扮實在不合宜!一件廉價寬T恤,一件窄管牛仔褲,白布鞋,加上披散一肩的黑髮:清純--一個「老」女人卻能給人清純的感覺,再怎麼看,沒有人會將她看成四十七歲,邵飛揚站在她身邊搞不好人家還會以為邵飛揚老牛吃嫩草--汀娜從來沒有發覺自己看來竟是蒼老得可以!難怪邵飛揚再見到她時仍是念念不忘!

  「我是汀娜。克林,邵飛揚的秘書。」她以純正的北京腔對紀娥媚說著。

  紀娥媚想起來是允恆說飛揚帶去買首飾的女人。她怎麼會來找她呢?不過,如果這外國女人對飛揚有居心,那麼的確是該上門找她。

  「請坐。」她道,倒了一杯茶在她面前的桌上,她也十分好奇這個為飛揚工作了十二年的女人,甚至為了工作不惜與丈夫離婚。這工作有那麼吸引人嗎?如果沒有,那麼她的企圖就太明顯了。

  「星期天晚上,在麗晶有個宴會。」汀娜淡淡說著。

  「是嗎?」紀娥媚還不知道。不過這本來就與她沒什麼關係。

  汀娜的目光鎖著她。

  「是要宣布訂婚,我與邵飛揚的訂婚。」

  這玩笑開大了!紀娥媚皺眉。

  「妳的意思是?」

  「希望妳能來參加。」汀娜優雅的從皮包中拿出一張邀請卡。只要能讓她相信這是真的,那麼她必然會黯然離去。「並且,希望妳不要去糾纏我未婚夫。」

  「我會去的!」如果邵飛揚準備在那天上演這場戲,必定是計劃在當天做什麼事,她當然會去。

  事情不對勁!汀娜心中不明白的想,為什麼紀娥媚沒有任何情緒上的反應?她真不了解東方人。

  「紀小姐……」她正要多說。

  紀娥媚看她。

  「如果那天真有個訂婚宴的話,我絕不再與他有任何往來。這樣,妳滿意了嗎?我想,這是妳來的目的。」

  這時候的紀娥媚可不像個小女孩了。反正話已說盡,再多說些什麼氣話純屬累贅,於是汀娜。克林訕訕的走了。不知怎的,這個原本以為完美無缺的計劃,一施行後好像沒有預期中有效果。汀娜。克林衷心希望這只是她的錯覺。

  外國女人走後不久,紀娥媚已按捺不住想衝出去找邵飛揚問個清楚的衝動。可是,天哪,她早上的訪客可真多,那個多日不見的邵鎮雲出現了,捧著一大堆設計圖要與她討論,目前他們已著手在樣品屋中施工了,幾天以來都是工程師與她聯絡,她還以為邵鎮雲受打擊太深不敢見人呢,想不到他這會兒竟會出現。

  邵鎮雲已由母親與二哥口中得知他們當年的苦戀,實在說,他感動得要命,也很為紀娥媚辛酸。可是在自己表現得像傻瓜之後,他沒什麼臉再出現她眼前,繼而一想,他總是要面對現實的,因為現在不見,往後她還是會入邵家大門。就是因為知道她是好女人才追求她,在不知她是大哥專屬的情況下,他沒什麼好愧疚。在給了自己完全的心理建設後,只有遺憾好女人都輪不到他頭上。不過這也是自找的,誰叫他以往生活荒唐得可以,滿載花名,那一個好女人敢靠近他?希望以後他也有大哥的好運,會遇到一個痴心愛他數十年不變,並且容貌也不變的女人--至於紀允恆……邵鎮雲心中暗自呻吟……那個小煞星是他的姪子,他真希望能假裝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但……唉……

  他們很中規中矩的討論修改內容。雖然紀娥媚沒有什麼心情,可是公事上頭的東西馬虎不得,她只好與他一直消磨時間,即使她此時最想做的是將一些雜七雜八的人士全給轟走,不要來煩她。

  「要一起吃中飯嗎?」邵鎮雲收好文件,打算給紀娥媚一個全新的好印象。已經中午過五分了。

  「不必了,我還有事。」她有點撐不住笑容了,天!應付人真累。她佩服邵鎮雲認真謹慎的工作態度,坐在這裏談三小時了竟然還不累。胃部傳出的悲鳴提醒著血糖的降低,全身力氣告終--她很餓了,想到邵飛揚會帶來的食物更餓,只是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來。

  既然被拒絕,邵鎮雲只好識相的走了,她是未來大嫂,順著些準沒錯的。

  「紀小姐,要不要幫妳包個飯上來?」會計探入她辦公室問她。兩個設計師已經下去了。

  「不必了,等會兒我要下去時會自己去吃。」她拒絕了,任自己的肚子去叫。

  最近真的被慣壞了,吃上癮飛揚煮的東西,對外面的食物開始挑了起來。

  心情有些怪怪的,生平沒嚐過吃醋的滋味無從得知是什麼感覺。不過那外國女人來示威後,她心中就好像哽著什麼東西似的,煩悶無比。信任他!信任他!她當然信任邵飛揚;可是在得知有別的女人也要他,心中就老大不開心。

  她憋著一張臉沉思,連邵飛揚進來了她都不知道,甚至連食物傳出致命的香味她也渾然未覺。

  邵飛揚拒絕接受這種漠視,蹲在她坐的沙發身前,很出其不意的吻住她。

  「唔--」她圓瞪大眼,聲音呼入他唇中,出於直覺要抗拒這種驚嚇,他卻早已牢牢定住她。紀娥媚閉上眼,雙手找到他頸項、撫弄他頸後的髮稍,安安心心享受這個霸道式宣告的吻。哦,她現在的確需要這種安慰。

  「妳在想什麼?」他坐到她身邊,攬她坐在膝上,皺著眉盯她。

  「想你。」她將一旁的飯盒放到膝上,毫不客氣的打開來吃,一眼都沒看他一下。

  「想我的飯盒。」他更正。心中雖然不高興,但他老早已放棄與食物爭寵的傻念頭。那實在是可悲,卻是鐵一般的事實。他,邵飛揚,鬥不過他所煮的食物。

  這回她卻否認了,抬起滿是飯粒的臉看他。

  「真的,想你。食物只是肚子餓才會。不過,想你的原因是你欠我一個解釋。」

  邵飛揚搖搖頭,拿出紙巾拭她嘴角。

  「妳還是埋頭苦吃吧,有話吃完再說,反正我有空得很。」

  她點頭,可是還是忍不住:「你怎麼會那麼有空?公司沒工程可以接了?快倒了嗎?」

  真是超級烏鴉嘴。

  「不是,事實上是我把一些原本該我做的事全丟給我兒子去做了。這樣我落了個輕鬆,也不會有人會成天喊無聊了。」他說完後,見她又要開口,伸手指堵住她的唇。「吃完再說話。」

  紀娥媚很乖的低頭吃了,並且兩三下就解決掉。她的吃功無人可及,這一點紀允恆倒是有得拼。

  「難怪最近允恆一回家總是倒頭就睡,累得半死。你想累死他呀?」

  「他挺樂在其中的。別擔心。來,現在談我們的事,我欠妳什麼解釋?」他抓住她雙手。

  「這說來可話長了,昨天呢,允恆氣呼呼的來找我,說看到你帶一個女人去買結婚戒指,挑了一大堆首飾,因為他沒看到什麼親密鏡頭,所以我不追究,心中不大是滋味是你帶別的女人出門,而不是買首飾這個動作,反正我對首飾從來就沒有什麼興趣。先討論這個如何?」她挑眉,一副故作很講理,其實已露出滿臉醋味的面孔正對著他看。

  「哦!這是小前奏而已。重頭戲在星期天,那天晚上我要宣布我們的訂婚,舉世皆知。

  不過,只有我們知道而已,不許對允恆說,我們要給所有人驚喜。」

  「你確定是我們要給所有人驚喜,而不是『你們』要給所有人驚喜?」

  「怎麼說?」他問。

  她爬下他膝蓋到辦公桌上拿起那張宴會邀請卡給他,坐在他對面淡淡道:「早上呢,有一個自稱是即將成為你未婚妻的棕髮老女人拿來這個,並且很誠懇的邀請我去觀禮。想一想我還真是慚愧,聽說她服侍你十二年了,而我算了算,我們在一起也不過四個月,她是有權利來對我耀武揚威的,是不是?我早該想到邵大老板身價今非昔比,會拜倒在閣下西裝褲下等著寵幸的女人何只萬千,我,小小一個紀娥媚算什麼東西?」

  「妳確定妳是個設計師?而不是個賣醋的?好酸哪,或者是我今天煮的酸辣湯不小心倒了一瓶醋?」他雙眼亮晶晶的笑看她,很好,她終於知道吃醋是什麼滋味了,老是讓一個人被醋薰得七葷八素本來就不公平。汀娜做的好事他會解決,所以不值得掛心。

  她知道自己讓他看笑話了。而他樂成那樣子,不知高興些什麼。

  「邵飛揚!少管我吃醋不吃醋,你給我說清楚!不然今天不會讓你走出去。」

  這威脅真是彆腳,而她向來沒有恐嚇過別人。不知道這樣說,夠不夠威脅性!

  「好吧!我告訴妳我的計劃。」他站起來,卻走向門口。

  「站住!」她跳過去,拉住他西裝外套的背後。

  不料邵飛揚卻一把摟緊她,一同帶了她出去。才出大門就見吃飽飯的員工回來了,一個個呆呆的看著老板被挾持。「紀小姐……」

  「她累了,下午不回來。」他代紀娥媚回答,瀟灑自若的挾她入電梯。

  而紀娥媚簡直沒臉見人了,她從沒有與男人這麼親密的動作給員工看過!天!

  他們會怎麼想她?

  「羞哪!都快變成我的妻子了。不過妳要是打算躲在我懷中一輩子我是絕對不會反對的。」他改成環住她,雙手交握在她腰身背後。

  「你在做什麼?我們要去那裏?」她仍是紅著臉,也不知是生氣是害羞。

  「到我家,有一批從歐洲訂購的禮服今天早上運到了,帶妳去試穿。」

  「你什麼時候去訂禮服?你又怎麼知道我的尺寸?」她不明白的叫著。而他真的要娶她?星期天晚上到底是要宣布他與別人的喜事,還是他與她的?

  他當然從她眼中看到了更多的問號,俯下頭,鼻尖磨著她的,現在憋她一下下是必定的,因為別的樓層走進了不少人;他移到角落,將她保護在雙臂之中,使她沒有被推擠到。說真的,她不愛在尖峰時間搭電梯就是這個原因,她小小的身子總會被人群湮沒,看不清前後左右是東西南北,而夾雜的體味在封閉的小空間中幾乎讓她窒息,那種種女人香水味、汗臭味、各人體味,甚至狐臭味……混在一起的滋味可真不是蓋的,此蚊香還有用。唯一不排斥的就是香皂的味道,乾乾淨淨的!她臉埋在他懷中,他身上沒有古龍水味,沒有髮油味,沒有汗臭體味,最讓她喜歡。

  出了電梯,他直接領她坐入車子中,今天他自己開車,沒有開華麗的賓士,是小跑車,看起來敏捷多了。賓士車很氣派,可是她感覺有些囂張與笨拙,更別說大房車了,台灣的馬路又不比美國,開那種車簡直是找死。

  「成啞巴啦?『問號』姑娘。」他車子駛入公路後,笑問她。

  「我比較希望你專心開車。」她沒看過他開車,雖然他駕駛起來很熟練的樣子,不過小心一點比較好。因為以她個人的紀錄,只要開車時有人與她談天,她就會分心,她出的車禍最可恥,人家別人是相撞,她是開到安全島上面去,撞到行道樹,以破壞公物被警察局吊銷執照好幾次,後來只好讓允恆載她上下班。

  「正確的觀念總是由慘痛的教訓中得來。」他點頭。「反正我們有一下午的時間。」

  半小時候,車子已駛入邵宅。

  「有人在家嗎?」她拉住他手,不讓他下車。

  「有,我媽,她知道妳要來,正等著與妳聊天,並且討論要到妳家提親的事。」他看她臉色有點變白,輕撫她臉。「也該是我登門求罪的時候了,這些年苦了妳了!我知道妳一定很難過與家人決裂。」

  「我弟弟偶爾會與我聯絡,家人知道我目前的情況,父母他們只是拉不下臉!這麼多年了。」她一直不敢回家,明知道父母怒氣已平,但餘怒未消……這是她不敢去面對的!的確,該給他們一個交代了,當年她什麼也不肯說,只是讓他們看到自己漸漸隆起的肚子。父母是明理的人,但也承受不了這個,一個乖巧的女兒,上台北唸書與人亂來有了孩子卻沒有丈夫--她欠他們一個解釋。

  她咬了咬下唇,先不想這事。

  「如果進屋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我想,我們得先解決剛才的事。如何?你怎麼說?」

  他點頭。

  「妳問吧!一個一個來。」

  「禮服的事。什麼時候?」

  「我從美國要回來之前,先去歐洲一趟,找法國設計師訂了禮服,十套而已,中國式的。至於妳的尺寸,以我以前所知道的去吩咐。回來後,又發現有要修改的地方就用電話聯繫了。放心,妳沒有變胖。只是有些地方我小看了些。」他沒有說那些,不過一雙顯得邪氣的眼掃過她胸部。「我一時忘了妳生過孩子有的地方應該會有一點長進。」

  她拒絕臉紅,反攻道:「你這麼熟知女人的尺寸,想必非常有經驗了。」

  他搖頭,很慢條斯理的接招。

  「就是因為沒有別的女人身體來混淆我的認知,我才會記憶這麼深刻。這個指控有失厚道,我猜妳一定不知道我衣服的尺寸。」

  她理所當然的點頭。

  「先生,你要知道,我生了一個兒子,從小捏到大,什麼年紀的尺寸都碰過,也都知道了,在他成長時天天在改變,我怎麼會記得你的?不過--」她輕輕一笑,湊近身摟住他的腰。「這個感覺我就很清楚了。」

  邵飛揚索性摟她坐到膝上,他喜歡時時擁有完整的她,全部的擁有。

  「妳喜歡看悲劇小說是不是?通常第三者出現都會扭曲男女主角的感情,而女主角就會笨笨的遠走他鄉,讓男主角憤怒悲傷。並不是每部戲都非得這麼演不可。我們二十五年的感情難道還禁不起一點莫名奇妙的挑撥嗎?我知道妳並不相信,妳只是吃味而已,討厭知道別的女人對我有野心。我的計劃需要一些助手,可是又不能莫名其妙的挑一些不夠說服力的人來演,因此我找我的秘書。不過她並不了解我的計劃,只是以為我要利用她引起妳的反應而已。事實上,對象是允恆,而他相信了。我今天叫平遠放出風聲,讓大家以為星期天有個婚訊要宣布,而我的未婚妻是汀娜。我想她想弄假成真,至少趕走妳,她就勝利了。」他不以為然的親她仰起的小臉。

  「如果我跑了呢?」她問。

  「天涯海角都要追到妳。還要問嗎?曾經以為妳已嫁人,打算要獨身一輩子。還能有怎麼的後續發展?」

  是呀,她知道,她不過是喜歡聽他說而已。

  「星期天晚上,我原本想自己帶妳去。可是允恆一定會更氣急敗壞的拖著妳前去,想阻止我訂婚,我直在不忍心看他出糗。不過,相信他自尊心不會受傷太多,畢竟敗在自己父親手上不算丟臉是不是?」

  「你真可怕!允恆會不會敗得太慘?」她有些期待,又有些擔心。

  他挑眉睨她。

  「我是認為不會啦!不過他要是自己採取更多行動的話,那即使有再多的不幸出現,也只能說是他自找的,我可沒有動手腳。妳知道,咱們這個兒子從小到大一向只有捉弄人的份,如果沒有報應,豈不是太沒天理了?」

  「嘿!要你來替天行道?兒子什麼時候犯到你了?」

  邵飛揚想到前些天送來的資料,終於知道鎮雲那輛慘不忍睹的蓮花是怎麼會有那種下場了,果然是允恆。鎮雲一直找不到兇手。邵飛揚實在不忍心告訴他。每次鎮雲都被允恆整得慘兮兮,他怎麼能再說出這一條罪狀讓鎮雲去承受呢?他可憐的自尊已經破敗不堪了。不過,他倒不介意與娥媚分享,於是,他非常詳細的告訴她這段前因後果。

  而娥媚--紀允恆的媽,非但沒有愧疚之心,反而笑得前俯後仰,直叫可惜當年沒逼他去讀商業設計,必定揚名立萬--太有創意了。

  有這種母親,自然會有那種兒子,遺傳這東西向來妙不可言,邵飛揚自然也脫不了關係;於是兩人決定誓死不會洩露出去,尤其要瞞住邵鎮雲。

  邵飛揚要訂婚的消息到星期六才傳到紀允恆與席涼秋的耳中。

  「允恆!你平靜一點。」席涼秋在他的辦公室內使勁勸著。

  而怒髮衝冠的紀允恆一直看手錶,打算八點半一到立即衝上二十四樓與邵飛揚攤牌!他不能這樣對她!如果他打算娶別人,當初回來就不該來找他媽媽!

  「涼秋,今天不談,難道要等明天鬧笑話嗎?能私下解決最好,他得給我一個交代。」

  席涼秋咬住唇,他這樣說當然對!可是以他現在失去理智冷靜的情況,怕會越談越槽!

  要消他怒氣的方法,就是轉移他的注意力。她拉住他手,不言不語,直到紀允恆終於看向她,完全的專注。

  「妳要勸我什麼?」

  她搖頭。

  「你知道我不會說什麼。只是,允恆,那事先擱下,給我幾分鐘的時間。」

  他摟住她,湊近臉要吻她,卻給她阻擋開了。

  「涼秋?」他不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說:「我想,我懷孕了,月事遲了兩星期沒有來。」

  紀允恆瞪大眼,驚異的看著她好久好久,稍稍拉開兩人距離,用充滿敬畏的眼光看向她平坦的小腹。他知道孩子一定會有,但是沒想到會那麼快,連讓他們去公證結婚也等不及。

  他總共用了二十分鐘發呆,就看她,就看她小腹,幻想著跑出一堆孩子--準爸爸的反應千奇百怪,席涼秋決定不等他回過神。

  「好了!我姑且把你的反應當成你很高興。那麼,看在孩子的份上,請你千萬冷靜小心一點,至少活著回來。」

  他終於想到他剛才氣得半死的事了!對她皺皺眉。

  「我當然會活著回來,我們下午要去公證結婚呢!我想別人一定很忙,所以我們只好先斬後奏了。」

  「不差這一刻的。」她沒想到他決定得那麼快。

  「當然有差,即使還抱不到孩子,我仍不放棄任何屬於我的權利,我要名正言順當個準爸爸。」

  「我看你是想讓紀阿姨追殺。皮癢!」她輕捏他鼻子。「上去吧!我等你下來。」

  他點頭。

  他終於來了。邵飛揚淡淡一笑。比他預料得晚,但也差不多啦!允恆畢竟不是三姑六婆之輩,對那些流言沒有那麼敏感。

  「有事嗎?」氣派豪華的總裁辦公室佔了二十四樓的一半面積,邵飛揚並沒有馬上要他說明來此的目的。他隨口問問,走到辦公桌右側的吧台,倒了兩杯蘇打水,自從他在這個辦公室上班後,酒櫃內的酒全搬到平遠的辦公室。他不沽酒,所以一旁的紅木酒櫃改放了一些古玩。他留一點時間給允恆去打量這間辦公室。

  毫無疑問,這是一間舒適的辦公室,除了大門進來直接是辦公室佔了三十坪空間外,兩旁還有隔間。有完善的資料室,小會客室,甚至可以做日光浴,布置成植物溫室。還有一間套房可以供人休息。而辦公室除了採光精良外,一邊的書牆收集了各大企業家、實業家的掘起資料與經營方式,想必是多年來逐步調查,有專人整理,有系統的歸納而成,非常珍貴的資料,充份掌握別人的底細將來是競爭或合作都不會吃虧。

  如果邵飛揚想引誘紀允恆愛上這間辦公室,那麼他成功了。

  邵飛揚領他到會客室。

  「明天你要宣布訂婚?」紀允恆沒有寒暄的心情,反正邵飛揚知道他是誰。

  「是呀!你也會看到的。來恭喜我嗎?」他笑著,這是第一次與兒子面對面談話。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既然要與別的女人結婚,為什麼要再去招惹她?」

  「大人的事,你不懂。你沒有資格站在這裏這麼對我說話。於公,我是你的老闆;於私,我們沒有法律上的認定關係。你姓紀,不姓邵。」

  紀允恆按捺住怒意。

  「那你要怎樣對我媽?」

  「我會供養她,讓她不虞匱乏。」

  「你休想!」他低吼!他一直不相信邵飛揚有這麼無情,可是他真的是!竟然想將母親當小老婆養,打算哄她一輩子!

  邵飛揚仍自得的微笑。

  「你想,娥媚會聽我的,還是聽你的?她會體諒我必須有繼承人的事實。私生子對我而言不光彩,見不得人,而你媽已無法再生育,我需要娶一個對我事業有幫助,又生得出孩子的女人。」紀允恆臉已漲紅,他又加了些油:「至於你媽,我還是要她,畢竟她為了我不嫁,而且她仍是十分美麗。」

  「然後等她老了再一腳踢開?你不會得逞的!我會讓她看清事實!你不要太過份!不然我會讓你身敗名裂!」紀允恆心中已有方法,如果邵飛揚一意孤行,他會得到報應。

  「身敗名裂?你憑什麼?不要說大話,我有心栽培你,算是一種補償。不過這個位置我得留給我的合法繼承人。順著我的指示去做會有你好處的,別跟我做對。」

  紀允恆站起來,冷冷瞪他。

  「你去打你的如意算盤。如果你認為你給了我大恩惠而我該感激涕零的話,我會建議你收回你的恩惠,因為我這個人向來不懂得感激為何物!」他往外走。

  「站住!你這是什麼態度?」邵飛揚站起來叫。

  紀允恆站在門口,嘲弄道:「態度?董事長,你認為呢?我太客氣了是不是?要是我粗魯一些早該將你打倒在地。你該感激我的教養太好!」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所以他沒看見邵飛揚得意的笑容。

  麗晶酒店華麗的布置與美酒佳餚,精緻的襯托出主人闊綽的用心。

  今晚是邵飛揚正式步入台灣上流社會的宣告。對於他的傳奇掘起到今天的成就,各報章雜誌早已做過專題報導,受邀而至的名流人士莫不以光榮的心情前來。

  一如以往的,名流宴會總是名媛佳人的競艷場所,所以人人花枝招展,更為晚宴增添亮麗的色彩。

  未正式開始前,人群三三兩兩齊聚。大門的角落有三個人低聲說著:「聽說邵飛揚有一個私生子呢!」

  「是嗎?但是他一直沒有娶妻,而且私生活比和尚還乾淨,怎麼可能?」

  另一個更壓低聲音:「有人告訴我今晚會有好戲可以看,所以我才混進來。這宴會不讓記者進來。幸好我有認識的朋友。」

  其他兩人也點頭。

  「如果真能挖出什麼獨家報導就升官了!」

  紀允恆車子開入麗晶的停車場,但卻沒有下車的打算,他盯了手錶一眼,六點五十七分,還有三分鐘。

  「允恆,你叫我打扮成這樣子就為了坐在車中耗時間嗎?」紀娥媚坐在後座,等得不耐煩的問著。

  今天的紀娥媚絕對是風姿綽約的。他不知道母親打那租來!這麼優雅精緻的禮服,穿在身上實在是好看!一身的淡蘭,長髮盤成優雅的髻,紫水晶的首飾相得益彰,尤其她成熟的氣質最醉人,只要她不開口,人人必定會為她神魂顛倒。

  席涼秋仍是一逕的輕鬆打扮。只不過今天穿了長窄裙,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飾是結婚戒指--老天原諒他們還沒有通知任何人他們已經去結婚了。她今天不是主角,所以樂得隨意打扮,只要不會太隨便就行了,所以她化了淡妝。

  「等會兒再進去。老媽,他如果宣布訂婚,妳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死心離開他,一個是阻止他,讓他訂不成婚,明天醜聞刊遍各大報。」

  紀娥媚忙低頭偷笑。天……她真的不會作戲。

  「媽?」紀允恆再問。

  「知道了!」她答。

  於是紀允恆下車,先替母親開門,再繞過另一邊小心翼翼的扶出涼秋,他實在太小心了些,不到一個月的身孕,基本上是沒什麼胎氣好動的。

  一左一右,紀允恆在侍者欣羨的眼光下,帶著兩個美女進去。

  終於來了。邵飛揚上台開場,眼光卻一直沒掃到娥媚,天知道他實在不想多扯一些無聊的話了。於是,他話題一轉:「各位來賓,今天除了是邵飛揚與各位見見面的目的外,另外要宣布一個好消息。」

  談話聲全部停止,圍近台邊。

  「各位清楚邵某人獨身到現在,回台灣後尋到了根,也打算安定下來成家了,今天也是本人的文定之日。」

  台下掌聲倏起,恭喜之聲此起彼落,但,女主角呢?何方佳麗?最有可能的人選應該是服侍邵飛揚十二年的棕髮美女了!於是大家不約而同將眼光放在汀娜身上。

  汀娜滿含自信的笑容正欲舉足上台。

  「等一下!」紀允恆扶著紀娥媚上台,而汀娜卻給邵平遠捉住。

  「你上來做什麼?」邵飛揚瞪紀允恆。

  「我的父親要訂婚,兒子上來恭喜一聲是應該的。」紀允恆手持麥克風,聲音穩穩的傳到每一個角落。

  閃光燈閃了好幾下,而下面一片鴉雀無聲。

  邵飛揚手伸向紀娥媚,她把手交給他,然後他笑道:「我都不知道你這麼贊成我們的婚事呢!」

  「你……」紀允恆張口結舌,老天,怎麼回事?

  可是邵飛揚沒再看他,面對群眾。

  「各位!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紀娥媚小姐。」

  邵母與邵鎮雲上台,邵鎮雲捧著戒指項練,邵母親自為紀娥媚戴上。

  回過神卻還一頭霧水的群眾,忙著拍手,美麗的紀娥媚的確比汀娜吃香受青睞,反正拍手準錯不了。

  紀允恆在邵鎮雲好笑的眼光中明白了這一切的計謀,老天!他這次栽得好慘,而他老媽卻袖手旁觀!

  「而這位--」邵飛揚抓住要逃走的兒子,面對台下。「則是我失散二十五年的兒子。」也就是未來的繼承人。

  不久,也不知道是誰散出了消息,邵飛揚與紀娥媚二十五年的愛情長跑已人盡皆知,並且嘖嘖稱奇。所有人紛紛向前誠心的恭喜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一旁生著悶氣的紀允恆因為是少東的身份也被圍得水泄不通,而他此刻最想做的是埋在涼秋懷中抱頭痛哭。

  但他實在沒那個時間,因為紀娥媚的家人也出現了,他還得外公、外婆一路叫到底,紀允恆這一輩子加起來也沒有今天這麼慘過。偏偏愛妻涼秋跳出是非圈躲在一邊涼快去了,根本裝作不認識他。

  好不容易擺脫那些八爪章魚要脫身,卻被一個人勾住肩膀,轉身一看,原來是他的父親邵飛揚。

  「嗨,兒子這種相認夠風光了吧?」

  「是呀!老爸!」他不甘不願的叫著。真想搥心肝,罵自己笨。

  「不要太傷心,敗給我沒什麼好丟臉的。」

  問題是紀允恆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設計他,他敗的太冤枉了。想想,算了,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扳回來。

  「恭喜啦,老爸。」

  「謝啦!主要是你對我太沒信心,認為我會辜負你媽這一點就該打。」

  紀允恆拿開他的手,走開到安全範圍,才笑道:「不能打,不能打!你都要當爺爺的人了,給要當父親的我留一點面子。」刻意展示出戴戒指的右手。

  「邵允恆!」邵飛揚吼了出來。

  可是紀允恆已經一溜煙跑掉了,跑出大門,抓住涼秋,活像有鬼在追的跑到停車場,開了車走了。

  「飛揚?」紀娥媚過來拉住他袖子,不明白的低問。

  「那小子已經結婚了!並且我們要升格當爺爺奶奶了!」

  紀娥媚低呼,追了出去,可是卻已看不到半條人影!

  尾聲邵鎮雲終於知道毀去他車子的元兇了!

  一年半後,他有一天不小心經過嬰兒房,見到邵家長孫們--他們是雙胞胎,正在搶玩一只輪胎;真是有創意,將輪胎畫成七彩的顏色當玩具玩。上頭加個墊子就可以當椅子了。

  正要走,愈走愈納悶那輪胎上面的Mark怎麼那麼面熟?然後,他尖叫一聲--因為他想起來了,一下子忘了正在走樓梯,他並且也滾了下去。

  用盡所有力氣大吼:「邵允恆!你給我滾出來!」

  至於邵鎮雲有沒有算帳成功就不得而知了!因為如今邵家最受寵的人已經易主了。要算帳,談何容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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