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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成都又再次降溫了,冷得我就算開了暖氣,仍然手腳發涼。在這個陰霾的世界裡,似乎只有窩在家裡發呆,才能舒坦吧!
那麼,就從廢話開始展開這篇有些無聊的文字吧。
寫這篇序的時間是二〇一三年一月十九日,我坐在沙發上,右手端著一杯已經沒有馨香的綠茶,等會兒還要去給孩子換尿布。最近的人生,真是亂七八糟到讓人欲生欲死啊。看了看書架,有些感慨,沒想到自己寫文字,已經有那麼多年了。
夜不語系列進入了第六部,自己也稍微回顧了一下寫作歷程,不由得滿腹唏噓。
其實這部小說的產生,純屬偶然。
《夜不語》系列開始於二〇〇一年,當時自己在德國留學,作為一個十分沒有上進心的少年,逃課是必須的。既然都逃課了,那麼怎麼打發無聊的時光呢?於是我騎著單車,遊歷了許多歐洲國家,而想要寫點什麼的衝動,也是在那段時期萌發的。
有一次途經髒亂的西班牙,躺在青年旅館中足足住了八個人的房間裡,聽著老外們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我華麗麗的失眠了,於是拿出筆電,無良的寫了一篇恐怖小說。
因為本人實在夠懶,所以小說的主角也乾脆用自己的ICQ暱稱,小說名也懶散的取了 個直白的名字——《我的遇鬼經歷》,第二天便發到了網上。詭異的是,居然大受歡迎,於是我一邊繼續曠課旅遊,一邊抽著閒暇時間,寫這部主角人格有些犯賤的小說,沒想到這一寫,便是十二年……
現在是中午十一點三十一分,打字有些累了,我喝了口綠茶,涼了胃。換了小女的尿片,給她餵了奶,繼續這篇越發無聊的文字,繼續來談自己的這篇無良小說。
二〇〇三年初回過國一次,當時剛巧鮮鮮看中了我的小說,要出版。我備感榮幸,於是改改寫寫,第二年中旬,小說就順利的面世了。自己覺得挺幸運的,因為自己的文字能被人欣賞、喜歡,而且還能賺些零用錢,滿不錯。
雖然至今,寫作也沒有成為我真正的主業,可是在帶給自己寫作愉悅的同時,也帶給讀者一絲不同的東西——或是千奇百怪的知識、或是與眾不同的思想、又或是離奇古怪的情節。總之我常常希望,讀者能在看了我的小說之後,獲得某些有用的、我傳遞出去的溫度。
原名《我的遇鬼經歷》的小說,出書後,改為了《夜不語詭秘檔案》,說起來,這之間還有一段可怕的事。
當時,我在冥思苦想小說名究竟要改成什麼,於是準備開車去附近一條大河邊扔石頭。只要劇情堵塞,又或者遇到了人生中的跌宕起伏時,我總愛去那裡丟石頭,每次聽到扔出去的石頭碰撞水面的聲音,心裡就莫名其妙地無比寧靜。或許,我也是屬於有著某種強迫症的怪人吧。
那天剛巧有一個女性朋友失戀了,我就順帶拉上她一起去扔。整個下午,那個女性朋友都呆呆愣愣的望著我扔石頭,顯得十分無聊。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捋了捋長髮,突然道:“喂,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跳這座橋嗎?”
那是一條長達兩百公尺的橋,在成都的遠郊,偏僻,車不多,看起來也不算起眼。 “不知道。”我搖搖頭。
“三百七十六人,平均每天有一點零三人會從這座高達四十公尺的轎上往下跳,你知道為什麼嗎?”女性朋友自顧自的回道。
“不知道。”我又搖頭。
“因為心碎。”女孩說完這句話,就再也沒有說過其他。
可怕的是,這也是我聽到的,她的最後一句話。三天後,她在那座橋上跳了下去,至今也沒有找到屍體。
聽到消息,我覺得自己都有些懵了,整晚沒有睡覺,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當晚,翻來覆去的感慨了很久,卻沒想到居然為自己的小說憋出了用了十年之久的名字 ——《夜不語詭秘檔案》。
正如我卷首語所寫的那樣,這是個疲倦的世界。這片大地上的人們有著強大的探索慾望,他們不知疲倦的為未知的東西命名、歸類,然後又將那些永遠無法解釋的東西賦予了一個個奇怪的、帶著靈異與畏懼的名詞,自己嚇喊自己。
每個人的一生,都或多或少會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件。有人大難不死,雖然未必有後福,但終歸是活了下來;而有人運氣不好,最後變成了政府統計死亡率的一串數字。
現在是二〇一三年一月十九日下午三點五十五分,我將洗衣機裡的衣服拿出來,撐在衣架上,準備拿出去晾曬。成都的天氣已經連續十一天陰霾了,據說今晚有雨,不過天氣預報和彩票預測一樣,都很難令人相信。
《夜不語》這部小說寫了十二年,出版了近十年,不過寫作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特別是自從娶了一個十分膽小的妻子以後,寫作這條路,就更顛簸了。
不是妻子不喜歡我寫東西,而是,恐怖小說寫多了,老會遇到一些怪事。
例如明明住在頂層,卻莫名其妙的經常聽到屋頂有奇怪的聲音。剛開始,我還覺得妻子在疑神疑鬼,直到某一天我自己也聽到了,還挺響亮,像是什麼東西掉落後又彈起,不斷的反覆。我拿著手電筒跑上樓頂,卻什麼也沒發現。
事後想想,樓頂是獨立的,只有我們才能上去,而且現在的房子都很厚實,一般聲音很難穿透天花板以及隔熱隔水層傳進來,直到如今,我也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發出的。
又例如,我家坐北向南,位置算很不錯了,可就算如此,明媚的陽光射進來後都涼颼颼的。晚上總覺得窗簾下,在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處,有一個貌似人形的影子,用單眼相機卻無法拍下來。
諸如此類、種種種種……膽子本就很小的妻子一年之間被嚇得夠嗆,找了個風水先生來看。那神棍居然說房子沒問題,是我寫恐怖小說寫太多,積累了陰氣,所以沒問題的房子也弄得有問題了,當時我連飆國罵的心都有了。
沒辦法,為了讓妻子安心,我將房子租了出去,搬到別的地方住。似乎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可,誰又知道久了後,會怎麼樣呢?
所以,嫁給一個恐怖小說作家,也是挺考驗心理承受能力的。
唉,發散性思維發作,扯遠了。
雖然寫作艱辛痛苦,寫恐怖小說還伴隨著更多比產卵還難受的陣痛,但我還是常說,看恐怖小說,嘿嘿,特別是我的小說,還是有許多好處的:可以增長知識、可以講來嚇唬同學或者同事取樂、可以緩解心理壓力,還讓人有追求冒險刺激的快感。
現代人壓力越來越大,往往喜歡尋找排解壓力的途徑,恐怖文化也是其中之一。
美國心理學家曾做過專門的調查,發表了 一篇論文,說十五至二十歲的青少年尤其喜歡追求驚險、刺激、冒險的事物和行為,因為他們發育過程中,生理和心理的能量需要得到排解。常規的排解方法是體育、藝文活動,此外,追求冒險、閱讀恐怖小說和看恐怖電影,也是一種方式,而且更容易吸引青少年。
您看,其實看恐怖小說,不是挺好嗎?
現在是二〇一三年一月十九日下午五點三十二分,我一邊寫這篇無聊的文,一邊在看新聞。早晨已經沒有味道的綠茶,現在喝起來,居然能喝出奶味。殘念,希望不是女兒在茶杯裡偷偷撒了尿的緣故……
據說成都前些天下起了鵝毛般的小雪,本人居然又因為種種原因沒看到。話說,去年的雙子座流星雨四川沒機會看到,今年估計也沒戲,殘念。生在成都這個出太陽都像過年似的特殊地理環境中,真心傷不起。
繼續話說,二〇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是世界末日,之前我還糾結到底還需不需要存錢咧?結果末日爽約,妻子倒是給我生了個女兒。我起初將她的小名改作“末日 ”,後果是被接了一頓,最後只好妥協為 “餃子”,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喜歡吃餃子。
所以,您看,作為一個恐怖作家的女兒,其實也有投錯胎的悲哀。
又、又扯遠了,汗顏,汗顏。大部分看過《夜不語》系列的讀者,或許已經習慣了我的敘述方式,漫無目的、慵懶不堪,就一如我這本懶惰的恐怖小說,寫來寫去,居然寫成了風格般。
那就這樣吧,今後有機會再話家常。
希望大家能喜歡《夜不語詭秘檔案》第六部,也能繼續喜歡我的個人風格。
轉頭看看窗外,陰霾依舊,乾冷的成都,真的是讓人難以忍受。
冬天,還是請早點退散吧,怕冷星人的我,已經無處可逃了!
BY:夜不語
序2
翻開百科詞典,上面有對瘋人院詳細的定義:
瘋人院,又稱精神病院。醫院服務對象主要為精神病人,現在各類急、慢性精神病、 神經症(註:台灣稱為精神官能症),心理障礙患者一般也到此類醫院進行治療。醫院對特殊弱勢群體進行救助及服務。
曾經看過一部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執導的電影《精神病院》,講述的是車臣邊境的一家精神病院,像是與世隔絕,可是戰爭卻沒有放過他們。一天早上醒來,醫生護士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了這一群病人。
當時覺得,人在特定的情況下,不論是精神正常的還是精神不正常的,都會瘋狂。挺有趣的,不是嗎?
沒想到不久以後,我也因為某些原因,陷入了隱藏在陝西偏遠地方的一家精神病院的詭異事件中,差些丟了小命。
那一切的一切,至今都刻骨銘心、深入腦髓。那一切的一切,我還清晰的記得,開始於春暖花開的一年之初。因為好奇,也因為某個猜測,我固執的不顧黎諾依的阻攔,瞞著守護女,接受了一個在精神病院中當醫生的書迷請求,去了那個地方。那個療養院有著奇怪的名字——輪回精神病院!
CHAPTER.引子
有人說,諾言的“諾”字和誓言的“誓” 字都是有口無心的,至少穆茹深以為然,在她有生以來的二十二年中,收到的諾言和誓言,都是放屁,包括男友嘴裡冒出來的東西。
不,應該稱他為前男友,昨天穆茹就被甩了。可笑的她曾經還以為,昨天是幸運日。大學畢業的他會為自己送上一束鮮花,裡面夾帶一顆訂婚戒指。
現實永遠都比想像殘酷得多,鮮花沒有,只迎來了一封抱歉信。男友在上面說,抱歉啊抱歉,十分抱歉!我愛上了小Y!你滾一邊自己找個好男人嫁了吧,不要來妨礙我們。
去你的小Y,不過是個剛上大一的學生罷了,是有些清純沒錯,但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小Y是雄性!男友和另一個雄性在一起了!她居然輸給了一個男人,簡直是難以置信嘛!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事?
穆茹像個生活落魄的中年大叔似的,拉著死黨去酒吧喝了一輪又一輪,直到酩酊大醉,被死黨送回了租屋裡。
記得就是從那晚開始,一切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
先是從計算機開始詭異起來的。
死黨離開後,穆茹的胃就翻江倒海般洶湧澎湃,她急忙衝進廁所裡,使勁的嘔吐,就這樣折騰了好幾次,胃部的難受令不清醒的大腦也清醒了許多。將晚上吃的喝的全部吐空,她倒了一杯熱水喝下去,幾秒後,白開水也被吐了出來。
來不及進廁所,嘔吐物就這樣附著在地板上。穆茹委屈的蹲在地上,用雙手摀住臉,終於哭了出來,使勁的哭。
該死的男友,該死的混蛋,該死的小Y,他們怎麼不去死!穆茹想不通,為什麼這麼悲慘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從來都以為被男人搶走男友的事情,只會發生在無聊的九流小說中。
最恨的是,自己為他付出了那麼多,為了不和他兩地分隔,就連十分不錯的工作都拒絕了,而他,居然一聲不吭就甩了她,這也算是男人?
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胃更難受了,酒醉的痛苦才剛剛開始,身體的折磨令大腦無比清醒,穆茹乾脆打開筆電,上了一會兒網。
即時通上只有一個好友在,那好友的名字她似乎從未見過,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加過他。
不過,也懶得管那麼多了。
苦悶無處發洩,需要找一個泄洪口,所以穆茹就發了一個表情過去,問:“有空嗎, 聊聊?”
“失戀了?”
那個網友的名字很古怪,叫做“輪回精神病院”。現代人取網名,果然什麼都敢用。
“你怎麼知道?”穆茹吃驚,難道這傢伙其實認識自己,是熟人?
“大凡你們這個年齡的女孩,找陌生人搭話,不是失戀了,就是發瘋了。”他說的話很難聽,但頗能抓到重點。
“你在我好友名單裡,肯定是熟人。”
穆茹不悅的想著,這混蛋絕對是熟人。自己資料中的年齡是假的,隨便填成了一百多歲,但他卻很肯定自己的年紀。
“熟人,呵呵,或許吧。”對方回了一個表情,“失戀了,很恨對方吧?”
“是啊。”穆茹頽然。
“跟我說說。”名叫輪回精神病院的網友發給她一張哭泣的臉。
也許是真的太需要發洩了,女孩沒有多想,乾乾脆脆的從頭講述起來。她確實很恨、很氣憤,連自殺的心都有了,然而等到講完,她心情居然好了很多。
即時通那邊沉默了十多秒鐘,然後用一行紅字發來了訊息:“想不想報仇?”
“報仇?”穆茹一愣。
“殺了他們。”
“殺了那對狗男男。這個世界不需要他們這樣的垃圾。”
“你殺了他們,可以減少地球的碳排放量,是在節約能源,為環保做出貢獻!”
一串一串的紅字映在屏幕上,穆茹剛開始被嚇了一跳,結果被最後一句話逗樂了。她不禁噗哧一笑,搖了搖頭,“你究竟是誰?”
“很快你就知道了。”對方回覆道。
“你果然是熟人,我從來不加陌生人的。 ”
穆茹覺得他挺有趣,乾脆翻看起自己和他從前的聊天紀錄。心裡甚至想著,這傢伙難道是曾經暗戀她的一員,否則為什麼那麼替自己著想呢?不過他說的話滿搞笑的。
紀錄被打開了,女孩一看之下,頓時感覺匪夷所思,他雖然確實在自己的好友欄中,可從來就沒有和自己聊過,甚至,穆茹找不到自己加他為好友的紀錄。
這是怎麼回事?她從來沒如過他,那他為什麼會在自己的好友欄中?
“你究竟是誰?”穆茹問。
“你很快就知道了。”對方仍舊這樣回答。
“要死啊,你是不是那混蛋?分手了還來嚇我!混帳,混帳!”女孩氣惱的咬緊牙關,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剛分手的男友在整自己。
這種混帳事,那混蛋男人絕對做得出來!自己真是瞎了狗眼了,怎麼會和那種爛德行的人交往?
穆茹恨恨的關了計算機,揉了揉越發不舒服的胃。她起身想喝幾口熱水,突然發現周圍一片黑暗,房間浸在暗色調的世界中,顯得無比陰森。
女孩順手按下電燈開關,燈沒亮。她混亂的大腦好不容易才記起租屋處的電梯間裡貼了一張公告,說是最近兩天線路檢修,會停電。
還好有筆電,沒電的時候還能上網。
穆茹仍舊睡不著,她憤憤的準備用即時通罵前男友幾句,順便將其從“親愛的”群組拉入黑名單裡。按下電源,計算機沒發出熟悉的啟動聲。
想再按一次,猛地,女孩的手懸在了空中,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爬上了背脊。
她忘了,自己的筆電電池早就壞了,如果不插電源的話,計算機根本沒辦法開機。可停電後又沒有其他電力,她究竟是怎麼上網的?自己居然用了沒電的計算機,跟一個叫“輪回精神病院”的傢伙聊天。
鬧、鬧鬼了?還是自己喝胡塗了,做了白日夢?
穆茹捂著腦袋越想越混亂。她害怕了,縮回床上,閉著眼睛,不知何時睡著了。
醒來後,沒有看到陽光,滿眼所見只有一盞老舊的日光燈。白色的光芒十分刺眼,女孩想要爬起來,卻驚然發現自己的手腳被緊緊的裹了起來。
她驚恐的四下張望,頓時恐懼得尖叫。
穆茹被束縛衣包裹得嚴嚴實實,身處於一個十分陌生的狹小房間裡。房間中什麼也沒有,她躺在地板上,頭靠著包裹著柔軟海綿的牆壁。
這是電影裡經常看到的,囚禁有自殘傾向的精神病人的房間。
自己,怎麼會一覺醒來,卻來到了精神病院中?這怎麼可能!是夢,一定是夢!
穆茹驚慌失措的用眼睛搜索著一切有用的線索,她的眸子最終捕捉到了兩行字——
輪回精神病院
歡迎各種棘手的精神病人入院
CHAPTER.1 輪回精神病院
「這裡就是輪回精神病院了,地理位置優越,空氣很好,適合病人療養。」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一邊用手指著視線的遠處,一邊向我介紹。
那裡有一座占地頗廣的精神病院,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地。
這兒位於西安西南幾百公里外的地方,有著西部特有的風光,卻沒有荒涼的感覺,一路行來,嗅覺中都是開滿山丹丹花的黃土地被陽光照耀時蒸騰出來的那種味,深入鼻腔和眼眸,就算連夜搭乘飛機從加拿大飛過來,睡眠不足的我,在如此好的景色裡,精神也不由得一震。
車窗外時而飄逸著帶著麥秸杆和羊糞蛋混合著燒時發出的那種味,對我而言,特別新奇。昨天下午,剛從西安下飛機,身旁的這位白大褂早早已經到了出口,舉著碩大的、寫有「夜不語」三個字的牌子,他高舉過頭頂,顯然害怕遺漏了我的到來。
可這傢伙明顯有著天然呆的屬性,居然找錯了出口,直到自己拖著行李箱,繞了好大一圈才看到那個寫著我名字的紙牌,這才跑到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我就是夜不語。」
白大褂愣了愣,然後極為熱情的握住了我的手,「夜大,你總算來了,我可是看了你許多書啊。你小說寫得好,民俗學研究的書籍也研究的很深刻。」
「你就是易古?」我不著痕跡的將手抽了回來,他的手勁兒挺大,捏的我直發痛。
「我就是,我就是。嘿嘿。」易古撓著頭,憨厚的笑著。
他這個人給我一種質樸踏實的感覺,話不多,很幹練,也有些呆呆的。這傢伙身高不高,一米七左右,剃了平頭,雖然開春了,但這裡的天氣仍舊很冷,所以他在外衣上套著工作用的白大褂,完全可以從此細節看出這個叫易古的男性,生活有多懶散,而且絕對沒有結婚,甚至沒女友。
易古接過我的行李箱,將我請到車裡。是輛麵包車,很老舊,至少也有十年歷史了,點火的時候發動機猛的顫抖,整個車子都在搖晃。就在自己極度懷疑是否會有無法啟動的可能時,車居然被順利的發動了。
直接上了西安的繞城高速,麵包車一路朝西郊前行。說起來古都西安這城市幾年前也因為某件事來過,但時間流逝了三年,城市面貌的變化特別大,大到自己幾乎快要認不出來了。
這裡的景色依舊,不知為何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晚,氣象專家說連續十天最低氣溫十度以上,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春天,可已近四月,這省分最低氣溫未上過十度,早晚溫差很大讓人很不適。
畢竟春天的步伐已悄悄臨近,大地復甦,高速公路兩旁的植物園還是抽芽長出了嫩綠的枝葉,甚至有的樹木已經長出了白色的小花。
突然記起有一位詩人描述自己的家鄉,處處都充盈著那種「帶著牧羊漢子和他的新嫁娘在洞房之夜裡感覺出來的那種味」,現在我才是徹底搞清楚了,說的那麼玄乎富有詩意德爾東西,不過就是些青草、黃土混雜著羊騷味的那種味道。
易古一路介紹著周圍的事物,車終於開入了一個叫做輪回的小村鎮裡。這個村子恬靜,入村的地方有一棵碩大的千年老槐樹,樹下三三兩兩的老人在掰著八卦。
「這裡人都很淳樸。」易古說,「我們這裡的人,都善良的很。」
「但是,他們似乎對你的車不太友好。」我掃了一眼窗外。當麵包車路過,本來還八卦家長里短挺高興的老人們頓時收斂了聲音,他們全部用冰冷的眼神看著開過的車,等遠離後,這才捂著嘴對車指指點點。
易古苦笑,「或許他們對醫院的車都有些忌諱,老人嘛,最怕就是沾生老病死這些事了。」
「可那些小屁孩,為什麼也有敵意?」我又指了指不遠處穿著開襠褲的一群小屁孩。這些孩子最大的只有六歲,十多個人見車開來,全都哇哇叫著,從地上撿起黃土塊,憤憤地朝車上扔。
易古沉默,歎了口氣,「請夜大來,這也是原因之一。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輪回村的人,總是對我們病院很敵視。或許拆遷的時候,占了村裡祖墳的原因吧!」
我將窗玻璃關上,透過窗戶看著這個叫做「輪回村」的小地方。簡略的觀察了一下,就發現這地方很小,青壯年去城裡打工了,只剩老人婦女和小孩。
來的時候,坐在航行的飛機上,當眩目的陽光透過舷窗照在我的臉上時,我曾經以為位於陝西的目的地,在舷窗外的雲層下,那綿綿無際的黃沙地上,是否春天種滿了莊稼,一到夏末就開遍了洋芋花?
因為從前看小說和民俗書籍,九成會有作者感歎「洋芋花開賽牡丹」。洋芋花貧賤,但卻頑強,那片土地上的人們的生活離不開它,那片土地上的人們更像它,現在雖然不是洋芋花開的季節,但卻正是那片土地上的人們最幸福的季節。
可惜,想像終歸是想像,輪回精神病院所處的地方偏僻落後貧困,但偏偏所有田地都荒蕪著,長滿了野草,難道留守在村裡的人全都靠著外出工作的青壯年們寄錢過來延續生存?
奇怪了,易古所在的精神病院,為什麼開在這種交通不便,而且嚴重落後的地方?
村民對輪回精神病院的敵視,絕對不止易古所說的佔用了祖墳那麼簡單。其中的原因雖然現在還不清楚,但,緣由肯定很深徹。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穿過村子不遠,就看到了一個現代化的建築群。
精神病院的占地很廣,足足有五百畝,像個監獄似的,修了五米高的圍牆,甚至還設有觀察哨。
「這裡像監獄吧?」易古很有自知之明,「我應聘被選中,剛來就職的時候,也這麼想。但是進去後,這想法就沒有了。」
他的語氣很自信,破爛的麵包車駛入緩緩敞開的,高達四米的大門後,視線頓時豁然開朗起來!
門內入眼全是高低起伏的綠油草地,亭臺樓閣無一不全。車穿行在樹影間,聞著清醒的草香,令人不由得心情也好了許多。我淡淡看著房子,精神病院的設計呈現典型的現代歐洲風格,應該請的是瑞典出名的設計師。
三三兩兩穿著護士服的年輕護士們推著輪椅,輪椅上的病人們呆滯的望著身旁的綠色,穿行在樹蔭小道間。祥和的氣氛,周到的服務,根本讓人感覺不出來,這裡其實置身於偏遠荒涼的貧瘠大地。
「很漂亮的病院。」我覺得有些疑惑,同樣規格的精神病院,如果開在大城市周邊,效益不是會更好嗎?為什麼找了個交通不便的村落?既不節約成本,也難以招攬顧客,還是說,這兒根本不以盈利為目的!
易古顯然看出了我的心思,解釋道:「輪回精神病院的老闆是一位美籍華人,身分非常神祕。我是從沒見過他的,但據說,他的祖籍就是這個村子。本著提高老家的收入水準,才斥鉅資修了這個五星級的病院,就我所知,別看它位置很偏,可生意確實不錯。」
「這樣啊,嗯,有意思。」我摸著下巴,笑的有些意味深長。
麵包車停在了行政樓外,我倆下了車。
醫院的行政樓共有六層,模樣像極了美國的白宮,真有些懷疑主人的品味究竟是有多俗氣,不過將精神病院的設計中西合璧,倒確實破費了一番心血。腳踩在青石磚鋪就的地面,我卻有一些錯愕,腳底下明明是石頭,但給人一種軟綿綿的錯覺。
不,我甚至不清楚究竟是不是錯覺。
「腳下很軟吧?」易古問。
我用力踩了踩,確實是軟的:「難道用了特殊的設計?」
「不錯,老闆說用了美式的某種新型治療法,名字很複雜,我這個拿了心理學碩士學位的人都沒聽說過。」易古吐槽。
「是克巴拉迪療法。」我蹲下身摸了摸地面,「冰冷的春末,可地上卻悠有一股暖流穿過,非常的難以用語言形容。」
「對,就是這個名詞。」易古驚訝道,「夜大果然博學,這東西都知道。」
「這種療法很偏門,我也是偶然從書上看到過。」我淡淡道,「克巴拉迪是希臘人,西元八百九十七年曾經提及過一種適用於精神病患者的療法,就是患者透過赤裸的腳,在一條經過特殊設計的路上行走,地下的磁場透過腳步傳遞入神經,會有效的制止大腦性的神經凌亂,用中國話說,便是接地氣。」
「哇,學校從來沒有教過。」易古撓撓頭,有些慚愧。自己是精神病方面的半個專家,卻被一個外行給上了一課。
「你們學校沒教很正常。」我撇撇嘴,「其實克巴拉迪療法在國外,曾經一度和中國的針灸一樣,被視為偽科學。現在國際組織仍舊覺得針灸是偽科學,但克巴拉迪療法經過論證,確實有效,你們老闆才真的博學,這種療法已經失傳了接近一千一百年,卻被他給硬生生的複製了出來。」
「雖然沒見過,但聽同僚說,老闆確實是個有大魄力,富有人格魅力的人。」
易古提出我的行李,讓我跟他去宿舍。
員工宿舍位於行政樓的東邊,不算太遠。一路上很安靜,高大的樹木間,那條狹窄幽曲的小路間,就只有我倆。周圍種植的樹木都不是本地的,應該花了大價錢從外省移植過來。
這療養院的老闆,絕對不是普通的有錢人,靠著病人的入院收入,他究竟需要多少年才能收回成本?這,是個不需要我擔心,但卻令我有些在意的問題。
「那件事,還在發生嗎?」一路上易古都在熱乎乎的向我介紹醫院裡的風景,卻絕口不談請我來的目的。終於,我揭開了他的傷疤。
易古頓時沉默下來,「仍然在發生,夜大,我覺得,這裡在,在……鬧鬼!」
他艱難的將「鬧鬼」這兩個字吐了出來。
我嘴角一抽,緩緩道:「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許多覺得看到鬼的人,百分之九十九不是睡糊塗了,就是產生了錯覺。」
「那剩下的百分之一的人呢?」易古反問。
我沒有開口,只是微微笑了笑,「那百分之一的人,是別有原因,但,我很難跟你解釋清楚!」
不錯,我做事從來不會沒有原因。這次來輪回精神病院,也絕非心血來潮看望易古這位據說崇拜我的粉絲。一切,都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那天,我收到了他的第一封電郵。他客氣的問候了我,恭維了我,然後文字一轉,開始講述起自己所在瘋人院的一件怪事。
易古是三年前進入輪回精神病院的,剛開始的兩年並沒有異狀,雖然地理位置有些偏僻,但員工都很好相處,所以上班也非常愉快。直到幾個月前,他第一次遇到了可怕的事情。
當日易古下了夜班,在員工宿舍中睡覺。睡著睡著,就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的聲音,他沒有太在意,還以為是同宿舍的同事回來了,於是用被子捂住頭繼續睡。迷迷糊糊間,只感覺進來的人走到了他的床邊,俯視著他,視線如同針刺般捅穿了他的夢境。
易古有些後背發冷,於是揉了揉眼睛,準備看那傢伙究竟想幹嘛。在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他突然回憶起了一件事。
同宿舍的員工不是請假回家了嗎?怎麼說也要三五天後才會回來……究竟站在自己床邊、死死盯著自己看的人,到底是誰?
喜歡看恐怖小說的易古心裡發虛,他透過手指縫隙望去,只見白色的日光透過窗戶玻璃,將整個宿舍照耀的整潔明亮。應該是下午一點過了,偏西的太陽光下,露出了一截黑色的身影。是個人,男人,穿著老舊的黑西裝。易古甚至覺得那身黑西裝很眼熟。
身體更冷了,恐懼感不斷地潮水般沖刷過來,他打了個冷顫。
再看那人的臉,易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什麼也沒看到,那個黑西裝老男人的臉上,沒有任何五官、沒有鬍子眉毛,甚至沒有皺紋。這是怎麼回事?他還在做夢?
易古不敢再看下去,那個老人殭屍似的抬起雙手,想要掐他的脖子,他連忙屁滾尿流的從床上翻下身,忙不失措的衝了出去。
屋外的陽光冰冷刺骨,但總算帶給了他一絲安全感。他回頭,並沒有看到那無臉老人追出來。透過大開的宿舍門,屋裡的東西一目了然,還哪裡有老人的影子?
至今,易古都搞不清楚那是不是錯覺,可心裡一直都很奇怪,那黑西裝的人既然看不到五官和任何能夠辨識的標誌,那自己究竟為什麼會認為他是個老人呢?
更令人恐慌的是,房間裡有一條深深的血跡,從他的床邊一直延伸到外界,他跟著那條血跡走了很遠,居然來到了病院的墓園中。
看完他的信,我微微搖了搖頭。這種醫院經常能聽到的,俗爛的恐怖故事實在有夠無聊,於是也懶得回覆,很快就將信件的內容拋於腦後。
不過,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又或許,我沒注意到他以後的信的話,這個故事也不會發生。
可該死的,我怎麼就偏偏注意到,而且逐漸滋生了興趣。
一切的一切,便是我,也是許多人噩夢的開端。
CHAPTER.2 影子鬼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精神病患者有越來越多的趨勢,人類生活的環境在日漸惡劣,生存壓力也在看似豐饒、物資充沛的城市中,越來越大,整個世界,都充斥著焦躁不安。食物安全也是人類大腦生病的原因之一,有朋友曾經調侃,這年頭不把元素週期表吃個遍,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人類。
輪回精神病院位於輪回村外,在特有地貌中修築出雄偉人為建築群落,彷彿世外桃源似的,骯髒的黃土被高高的院牆遮擋在外,園中鳥語花香,廣袤的草坪高低有致,美侖美奐。病院中各處都打著深深的水井,電動抽水泵隱藏在竹林中,看起來又是一道風景。
這裡,完全顛覆了我對黃土高原的印象。
誰能知道如此交通不便,甚至就連電都沒有通的偏遠山區中,會有這樣一處療養勝地?
在去員工宿舍的路上,易古在我身旁喋喋不休。我一邊欣賞風景一邊回憶著前段時間的事情。
其實真正讓我注意到易古的,是接下來他發給我的第二封信。
這封信中的內容,讓我聯想到了一個很出名的民間故事。
據說在明朝某年,有個人名叫周三,是個木匠,經常到處幫別人做木匠活。有一次,他又出門了,四天後回到家,看到妻子在門口洗衣服,就跟妻子打招呼。
周三的妻子看到他,非常驚恐,說:“你!你!我沒見你出門,你怎麼從外面回來了?”
妻子的話還沒說完呢,就從屋內走出一個人,大聲呵斥周三說:“你是何人?居然敢冒充我?”
周三一看,這個人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於是又是驚奇又是生氣,就跟這個假冒他的人吵了起來,鄰居紛紛趕來圍觀,還議論紛紛。
兩個周三都說自己是真的,妻子也不能分辨,鄰居又問從前的事,兩個周三都是對答如流。大家都沒有辦法,只好來到縣衙,讓縣官大老爺去分辨。
縣官大老爺也是束手無策,不過師爺很有點子,說:“據我推測,這是影子鬼在作怪,先滴血認親試試。”
縣官找來周三的母親,滴血認親,兩個週三的血都能和週三母親的血融合,所有圍觀的人都感到驚奇。
師爺說:“這個影子鬼的道行很深啊,看來要去請大法師來捉鬼才行。”
縣官點頭說行。
這時,周三的母親哭著跪在地上說:“大老爺,我能分辨誰是我兒子周三。”
縣官說:“老人家,你怎麼分辨呢?”
周三母親說:“周三是我的兒子,沒有誰比我更瞭解他。我生他的時候,我的指甲不小心把他的右胳肢窩劃傷了,留下一道傷疤。這個傷疤又小又隱蔽,周三自己都不知道,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只要檢查兩個人的腋下,就能分辨了。”
縣官連忙叫兩人脫下上衣看個究竟,果然,一個有傷疤,一個沒有。縣官一排驚堂木,大喝一聲:“把這惡鬼擒下!”
四周的衙役就要將這個人拿下,誰知,週三的母親撲在這人身上,大哭著說:“這才是我的兒子啊!”
眾人又是萬分驚訝,那個胳肢窩裡有傷疤的周三也說:“母親,你是怎麼啦,為什麼要袒護他?”
老太婆哭泣著對這個週三說:“你這個妖孽,我知道你會變化,所以我說了一個謊,我兒子腋下根本就沒有傷疤!”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一起撲向這個影子鬼,將準備逃跑的影子鬼捉住,然後在縣衙前用火燒死了。
巧合的是,輪回村,也正是屬於這個故事的傳播範圍,更令我驚奇的是,易古第二封信所提及的,就是他身旁,似乎真的有一個影子鬼。
兩個月前的一天,他早早起床,從宿舍走到食堂。一個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驚奇的問:“你不睡覺啊,這麼早就跑來上班了?”
易古撓撓頭,疑惑道:“今天不是我的早班嗎?”
“你昨晚就上了一整晚的夜班了,忘了?”見他迷糊的模樣,朋友摸著額頭,“看來你是真的忘了!昨晚十一點過後,你說明天有事,硬是要和小張換班。我走的時候,你還在值班室讀數據呢。”
“有嗎?”易古心裡有些不舒服,“絕對不可能,我昨晚明明在宿舍睡覺。” “唉,在精神病院待久了,是有壓力。”朋友憐憫道,“我看你是該請個假,出去休息幾天了。”
這話說得易古更加在意了,他匆匆吃完飯,在去辦公室的途中,又遇到了一個同事。那位男性同事一見到他,就抱歉的笑道:“小古,你前天借我的錢,我過幾天還你。”
“我有借你錢?”易古瞪大了眼。前幾天是月底,自己都把錢寄回老媽那裡,讓她幫忙存起來了,哪來的閒錢借人?
“你忘了?”來人一臉懊悔,匆匆離開,臨走還小聲嘀咕:“早知道那傢伙忘了,就別多口提醒他了,真是嘴賤!”
這一路上,易古驚奇的發現,熟悉或者不熟悉他的同事朋友都跟他打了招呼,說了些他自己都不清楚,或是根本沒有記憶的事。
甚至,一個長相十分抱歉的女同事居然還紅著臉,煞有其事的拉著他的衣角,用柔軟到噁心的聲音說:“小古,前天你跟我說的那件事我仔細考慮了兩天。你等我,總之我跟家裡那位的感情也不好,最多再等我半年,半年後我一定能離婚。到時候……”
易古沒敢聽下去,拔腿就逃。那位長相抱歉的女同事在這所精神病院裡可是極為有名的,她的情緒起伏和性格,已經與住院部七樓的重病患者差不了多少了,誰沾上誰完蛋!
終於到了辦公室,結果小李正坐在自己的位置替自己工作著,看到他就驚訝了,“古哥,你精神真不是一般好,整晚沒睡還跑過來指導工作。昨晚你處理的一個患者,精神狀況有了極大的改善,老大當著我們的面,認真的口頭表揚了你。”
“我昨晚真上了夜班?”易古仍舊難以置信。
“你怎麼了?睡胡塗了?不對啊,半個小時前你才離開,我接的班。”小李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古哥,你還是去睡一覺比較好。熬夜可是患病的重要因素,你看,都有黑眼圈了。”
藉著對面的鏡子,易古果然發現自己右眼眶泛出一圈淺淺的黑眼圈,他驚疑不定,自己昨晚的睡眠挺好的,沒理由會有黑眼圈才對。奇怪了,替自己上夜班、替自己借錢給別人、甚至向恐龍女同事告白的,究竟是誰?
那傢伙,甚至在昨晚,治療了一個棘手的病人。
易古越想越有些恐懼,他讓小李將昨晚的值班紀錄拿給他,仔細的翻看。昨晚二十三點零一刻,自己確實有簽到,而且,絕對是他的筆跡。
這怎麼可能!由於考慮到第二天的早班,他十點半就睡著了。難道自己在夢遊?易古立刻搖了搖頭,誰的夢遊能思路那麼清晰?不但能上班、能治病,而且還治療了一個放在平時自己都沒辦法處理的患者。
易古看了被治療者的名字,是周太太。她七十八歲,無兒無女,已經有三十多年的精神病歷史。
她的病況用“棘手”這個詞完全不足以形容,一發作就摔東西咬人,暴力傾向嚴重。而且最可怕的是,病一犯,她就會鬼附身似的,力氣大得出奇,三個壯碩的男人都按不住她。每次替她打鎮定劑,都是一場災難。
昨晚的數據紀錄上顯示,自己一個人值班,一人治療發病的周太太,而且沒有用到鎮定劑,這太不可思議了!
易古捫心自問,自已絕對沒能力做到。
他沒法不在意,可又能做什麼呢?所有人都認為昨晚是他,可他,卻實在弄不清楚端倪,甚至搞不明白,那到底算怎麼回事!
又過了兩天,易古治療過的周太太病情突然不藥而癒,奇蹟般的出了院,還口 口聲聲說是他的功勞,不意外,院長將他的級別跳了一級,升職為主治醫師。易古覺得莫名其妙,不過別高了,薪水多了,終歸是好事。
但心中,總有一坨肥肉般的感覺膩著,不舒服得很。
日子便如此平淡而又不平淡的過去了。
那個另一個他仍舊不時的出現,擾亂著他的生活,易古幾乎要習慣了。試想一下,世界上有多少人曾經幻想過,在自己最忙碌的時候、在暑假快結束作業還沒寫完的時候、在畢業論文實在寫不出來的時候、在工作實在趕不完、稿子實在寫不出來的時候,有另一個自己冒了出來,他會在你睡著時替你將你煩惱的一切搞定,而且幹得還遠遠比你好。
這麼一想,易古就覺得挺幸福了,至少,那個另一個他,並沒有影響到現實生活中的自己,甚至他根本可以無須在意工作,偷懶也會有人替自己補上,挺好的。
最令他滿意的是,經過另一個自己治療後的患者,不出幾天就能痊癒出院。病院裡的同行個個對自己敬佩得不得了,他的級別、月薪也是水漲船高,現在已經接近十五萬新台幣了。
易古以為生活就會如此順順利利的過下去,他的存款也會隨著時間積累一直漲個不停,直到有一天,他手賤的點開了自己的筆電,在工作磁碟上找到了一個陌生的文件夾。
那個文件夾中有十多個影片紀錄,他想了半天,都不覺得自己有建立過這些檔案,於是隨便打開一個來看。這一看,差點嚇得易古將剛喝進去的水全都吐了出來。
影片應該是用自己的V8拍攝的,是他熟悉的病房,單人病房裡,李先生——一個七十八歲高齡,患有嚴重老年痴呆以及間歇性暴力精神疾病的病患——一動不動的坐在床沿邊,而他的身旁,有一個熟悉的背影。
兩人就如此詭異的坐著,互相盯著對方看,什麼都不做,也不說話。易古完全無法想像,一個老年痴呆患者的眼神,會如同影片中那樣的清澈、犀利、甚至有些令人害怕。
李先生的視線始終停留在那有著自己熟悉背影的人身上,他的眼睛發黑發直,直勾勾的看著醫生。不知過了多久,李先生像是聽到了什麼,突然點點頭,然後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醫生模樣的背影這才用僵硬的姿勢轉過頭,面對V8。
頓時,易古手中的杯子“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粉碎。
那個人,居然正是他自己!他第一次正面對視著自己,恍如在照鏡子。可影片中的易古,卻有著和他完全不同的神情和精神面貌。
另一個自己彷彿知道他在看影片似的,對著鏡頭嘿嘿笑了兩聲,然後屏幕便徹底的暗了下去。
易古嚇得心臟狂跳不止,他呆坐在椅子上,手腳冰冷,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不知為何,他怕得要命,就彷彿影片中的那個他,對他懷有惡意。
從那天起,易古就開始暗中調查另一個他的一切。他根據常年在偵探和詭異小說中獲得的知識,決定先從另一個自己第一次出現的那天開始調查,然後找出出現另一個他的原因。
事出必有因,空穴來風的事情肯定有理由,最重要的是,易古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這一查,就是一個月,沒想到竟然真讓他查出了一些十分詭異的事。
易古的分身第一次出現,是在三個月前的十二月十一日,事隔寫給我的第一封信中所提及的怪事不久。
那個分身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借給了他的同事一筆錢,錢不少,居然有幾萬塊。這令易古非常驚訝,自己的錢從來都寄回去給老媽存起來當作老婆本的,橫豎精神病院裡吃喝都不要錢,所以身上也很少帶現金,可那分身偏偏拿了錢出來。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錢究竟是從哪裡弄來的?
如果他不是自己,只是一個長得跟自己很像的人,那麼,那傢伙冒充自己,究竟又有什麼目的?
易古覺得像他這麼普通的人,誰會稀罕冒充?但現在,確實就有那麼一個人,在精神病院裡默默地幫他處理本應屬於他自己的工作,許多人都親眼目睹過他的存在,可偏偏易古除了在影片中,從來沒看到過另一個自己。
這樣的狀況,隨著時間的流逝,令他越來越忐忑不安。電影小說中對出現另一個自己的結局與後果,通常都很一致——最後當事人不是失蹤了,就是被另一個自己給殺掉了,甚至有都市傳說流傳,碰到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意味著死亡。
査了許多資料,易古更加害怕起來。
他怕自己會死!
幾個月下來,經過他分身治療的患者超過了三十人,全部治癒,這對精神病院來說完全是一種奇蹟,同行們有祝賀也有冒酸水的,但都一致稱呼他為“上帝之手”,他在短短的時間裡聲名大噪,許多患者的家屬甚至點名他作為主治醫師。
種種殊榮下,易古卻一丁點都高興不起來,三十多人中,沒有一個是真正靠他自己治好的病人,究竟另一個他有什麼魔力,為什麼治療病人易如反掌呢?
不安的情緒蔓延填滿了全身的每一處空隙,每每走在病院中,別人熱情的向他打招呼,易古都會感到毛骨悚然。那些同事,叫的並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分身;那些病人家屬,看中的同樣不是他,也是那個分身。
沒人能真正的用眼睛關注自己,他被籠罩在分身的陰影裡,再這樣下去,遲早他會被分身替代,消匿在世界裡而無人能察覺。
這種事情不但可怖,更加可悲。難道他的價值,只能被掩蓋,沒人能正視嗎?易古苦笑, 每每照鏡子,都嘆氣搖頭。這該死的另一個自己,這該死的怪事,怎麼就偏偏發生在他的頭上?
易古的分身治療病人的情況,都仔細的記錄在了筆電中的那個文件夾裡。三十多個病人,無一例外,全是用同一種方法。分身和病人靜坐,對視,這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直到病人聽到什麼後點頭、暈倒……詭異得令人難以接受。
他甚至想將影片拿去給院長看,讓院長將另一個自己查出來,徹底消滅掉,可這個念頭瞬間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易古的心態,我也非常瞭解。如果自己是院長,面對一個有才能百治百癒的醫生,和一個平庸的醫生,究竟如何取捨?似乎並不難抉擇。
看完他的信後,我深深地沉默著,之後並沒有花太長的時間,就和他取得了聯繫。我總覺得民間傳說故事裡虛無縹緲的影子鬼降臨在了他身旁,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更何況,我確實對這件事,很有興趣。
這家輪回精神病院,就我之前的初步調查來看,其實也有許多的問題。
CHAPTER.3 自我幻視
雙重存在,或許對大多數人來說,都不太陌生。在西方,它甚至有一個來源於德文的 專有名詞——dcppelganger,意味著自我幻視,也意味著患者看到另一個自己。不過發生 在易古身上的事情,還是和這個詞有一定的區別,因為,他還沒有親眼看到過自我幻視的 另一方,而是透過間接資訊獲知對方存在。
通常都市傳說裡,對這種現象有著許多恐怖的解釋。
本來我對此從來都是不予評價、甚至懶得理會的,可從易古身上,我卻確實的感到了一股很不好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在融化、惡化,散發出詭異的惡臭味。
雖然他身上還沒有發生實質性的傷害,可雙重存在現象,真的很意味深長。據說只有死期將至的人才能看到另一個自己,自古以來就被認為是不祥的預兆。有學者研究後認為,看到另外一個自己的現象,其實是大腦產生了障礙,是腦病變的先兆,嚴重的會導致死亡。 這是腦功能失常與精神病理學的見解,或許身為精神科醫生的易古,也清楚這一點。
來在他的宿舍中,就這件事,我跟他談論了一番。
“夜大,你的意思是,我的大腦得病了?”易古臉色發窘,“你不會也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樣,覺得我在精神病院裡待久了,自己也得了精神病了吧?”
我搖搖頭,“你的情況有些複雜。如果是腦病變導致的自我幻視,別人是不可能看到的, 如果他們也能看到,就意味著所有人的腦袋都出了問題。這顯然不可能!”
“那你是什麼意思?”易古有些搞不懂了。
“如果假設你身上發生的雙重存在,是一種Shape Shifter現象,倒是能夠解釋。”我用手指點了點桌面。
“那串英文是啥東西?”他撓了撓頭。
“變形魔,在你們這裡的傳說裡,也能說是影子鬼,可以自由的變身為各種樣子的神秘生物。”我笑起來。
易古眨巴著眼,不過一點都不萌,“夜大,你不會說精神病院裡有一隻怪物,變成了我的模樣吧?這個笑話太冷了。”
“不錯,我看你太緊張了,開了個玩笑。”我說著,表情裡卻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只是易古明顯沒看出來,他鬆了口氣,“那我該怎麼辦?不是說出現另一個自己,本尊就會死掉嗎?”
“你現在還好好地活著,為什麼覺得自己會死?”我不置可否,“當務之急,反而是先搞淸楚,你的分身為什麼會出現。他,到底是不是你夢遊的產物?又或者,是別的某一些東西?”
我一邊說,一邊一樣一樣的往外掏設備。這些高科技的玩意兒都是從楊俊飛的偵探社裡撈來的,小巧有效。
“我會在宿舍裡全面的安裝攝影鏡頭,監視你睡著後的一舉一動。”我看了一眼書桌上的筆電,“計算機給我,我好好看看那些影片。”
“行,只要能搞定另一個我,什麼我都配合。”易古決然的點頭。
“對了,我的房間準備好了沒?”我問。
“搞定了,按照您的要求,就在隔壁宿舍。”他指了指右邊,“住在裏邊的人最近休假, 不在。”
“那就沒問題了。”我把大大小小的監視器固定好,拿著計算機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先打開平板計算機,檢查了監視器發送過來的影像信號後,這才打開易古的計算機,找 到那個數據夾,一個接著一個的研究起來。
影片一共有三十五個,每個影片中都能看到穿著醫師袍的易古坐在病人的對面,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患有各種精神病的患者通常會在初期出現暴虐傾向,然後眼神渙散的平靜了下來,和他對視。
看影片的時間流逝速度,兩人對視的長短各有不同,但最短也有半個小時。醫生和病人全是各自坐著,一聲不吭的互相看對方,伴隨著昏暗的燈光,這種氣氛很詭異。看得多了,就連我也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對視的結束訊號,一般都開始於另一個易古的肩膀抽動,那是他在說話的表現,影片沒有錄音,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話,總之病人點頭後,就立刻暈了過去。
摸了摸有些發冷的肩膀,我又揉了揉太陽穴。影片看完後,心裡有一股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由於大學跟著教授研究博物學,所以對心理疾病方面的知識也略有涉及,影片中另一個易古看似怪異的行為,倒是有些像是某種派別的精神治療方法。
那種方法比克巴拉迪療法更為古老,是古希臘治療大腦疾病的一種方式,其效果根本不被認同。雖然具體方法已經失傳了,但權威專家仍舊認為那是一種偽科學。
偽科學這種東西,有時候真的很難斷定,就如西方醫學界把針灸定位為偽科學一般, 但針灸真的沒效果嗎?身為東方人,我對針灸是深信不疑的,那麼這種方法,究竟是怎麼 被另一個易古學到,並且用在患者身上的呢?
我看著從窗外透入的陽光,又低下頭看了一眼平板計算機上正用手機看著小說的易古,然後撥通了他的電話。
看小說看得津津有味的他被嚇了一跳,見號碼是我撥來的,連忙接通,“夜大,您就在隔壁,有什麼事情不能走過來說嗎?”
“過去太麻煩了。”我將僵硬的脖子轉了一圈,“有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
“你知道‘Psyche Guide’嗎?”我緩緩道。
“那是什麼?”易古疑惑了,“我英文不好,聽不懂。”
“那是古希臘語,意思是靈魂引導者。”我頓了頓,解釋道:“psyche原本是蝴蝶的意思,然後引申成為靈魂。蝴蝶在古希臘象徵人類的靈魂,尤其是藍色的蝴蝶。古希臘人認為軀體死亡也許正是靈魂的解脫,猶如蝴蝶從蛹中飛出,唯有蝴蝶是最適合承載靈魂的載體。”
“我看了影片,覺得你的分身正在用一種傳承於兩千多年前的古療法在治療病人,那種療法的名稱,正是Guide。古希臘人覺得精神病患者都是靈魂出了問題,需要用強大者的靈魂灌入病人的身體裡。眼睛是靈魂的窗戶,所以這種療法,通常是基於某種早已失傳的特定條件,然後醫生與病人對視良久,治癒病人。”
“這樣也行?”易古驚訝了,他完全不知道還有這種神奇的治療方式。如果真能如此簡單的治好病,那還用他們這些辛苦的學了七年醫科、然後還要實習無數年的病理學醫生幹嘛?
“我也是初步猜測,至於有沒有效果……他治療過的三十五個人,全部都痊癒了,應該是有效果吧。”我猶豫道。影片中蘊含的信息太少,而且沒有錄下聲音,這影響了我的判斷,“等下你把出院後的病人數據給我,我給朋友打個電話,追蹤一下那些痊癒病人的現狀。”
不知為何,心裡老是有股危機感,總覺得,似乎有什麼危險在不斷逼近。
易古應了一聲,出門去辦公大樓拿病人資料。
我走出宿舍門,在附近轉了 一圏。這裡春暖花開、充滿清新的格調,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的江南水鄉風景,錯落在黃土高原上,看起來居然沒有任何彆扭的地方,足見這家精神病院的每一寸景觀,都是經過精心考慮設計的。
我走在林蔭小道上,初春的陽光暖洋洋的透過樹蔭穿透下來,染著我的頭頂和衣服。 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讓飽含治癒氣息的氣流將肺部溢滿,我又深深將其吐了出來。
腦子裡有些亂。這家輪回精神病院,看起來恬靜舒適,隱藏在偏遠的省分深處,但其實有許多的秘密。至少來之前,光是自己隨便的調查,就調查到了大量的謎。
首先是精神病院的主人,楊俊飛的偵探社根本就調查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實在令人意外,不是說那個人神秘,而是太神秘了。
調查到的結果很多,卻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完全不同。第一份資料上說,他是個六十多歲的華人男子,曾經在美國留學。第二份資料就完全推翻前一份,說老闆是女性,四十多歲,經歷很苦,八歲失去父母,十二歲被輪姦,之後偷渡到國外,靠著堅忍不拔的性格起家,自修精神病理學。
第三份資料更玄乎,提到輪回精神病院的老闆不止一個,在這個省分很有實力,外資身份只不過是個幌子罷了。而那家醫院也是個幌子,之所以將其開得那麼偏遠,其實是接著精神病院作掩護,暗地裡進行反人類的違法生體研究,甚至有瘋狂科學家在其中複製人類。
之後的數據便全是坊間流言,完全沒有參考價值,不光看得我頭痛,就連替我收集資料的老女人林芷顏都被弄得一頭霧水。
直到現在,她都還在那一大堆數據中替我篩選有價值、可能真實的信息。
輪回精神病院,絕對不簡單。
易古和他嘴裡的分身,我無法斷定他是精神上出現了異常,還是真的有靈異現象,不過這是一個切入點。事態的發展無論朝向哪一個方面,都有利於我將迷霧撥開,最重要的是,來這家病院,我還有一個深深隱藏著的目的。
一邊散步,我一邊整理著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不覺走出了林蔭小道,前方豁然開朗,一個還算寬間的荷花池展現在眼前。這個荷花池中,荷葉已經綠了,池塘邊種滿了高高低低的觀賞性蘆葦,在陽光照耀下,顯得特別賞心悅目。
不遠處,還有個穿著白衣的女孩,她蹲下身,將手伸入水裡玩著,隨著水波蕩漾,一群群的錦鯉擺著肥碩的尾巴游了過去。
我的心頓時寧靜下來,湖波、綠樹、映入湖面的倒影,一切的一切都引人入勝,令人有種深深的怡然。
蹲下身的女孩背對著我,身材很好,就算初春的溫度不算高,她仍舊要漂亮不要溫暖的穿得很少,透過單薄的衣衫,能看出窈窕的曲線。烏黑的長髮輕輕披在肩膀上,有一縷垂在臉側,隨風飄蕩。
我被這景色深深吸引了,輕輕往前走,正準備開口搭訕,可突然,一個奇怪的景象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女孩將手伸入水中,肩膀並沒有動,她的手腕也沒動,手裡似乎也沒有食物,那些錦鯉為什麼會前仆後繼的游過去?而且,清澈的水面突然就染上了一層紅色。
是,血?
大驚失色下,我總算看清楚了,靠近女孩手掌的錦鯉突然就斷成了兩截,翻著魚肚浮在了水面上,大量錦鯉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掉,鮮紅的血染殷了一小片湖面。
突如其來的詭異狀況將我嚇得全身都哆嗦了一下,就這麼一哆嗦,或許是發出了聲音,女孩的肩膀征征一抖,迅速轉過頭來。
她的臉映入了我的眼睛裡,漂亮的瓜子臉,整齊的瀏海,精緻的五官,女孩大約只有二十歲,散發著一種古典美,以及對異性致命的吸引力,她的眉頭微蹙,神色中全是恐慌,眼中甚至還掛著害怕的淚水。
看到突然出現的我,女孩使勁抱著右手,然後惶恐失措的逃掉了。
我沒有追上去,而是走到她剛才還蹲著的位置。湖面的血已經散開,錦鯉也各自遊走了,只剩下一些殘破的屍體還在訴說著剛才的事情。
這,應該不是一場夢。
隨手找來一根樹枝,將最接近的魚屍體勾過來,我觀察了幾眼。
錦鯉的屍體殘缺不全,似乎被什麼東西啃食過,看傷口痕跡,牙齒印很難辨別,但終歸能夠發現些端倪。咬中錦鯉的玩意兒,每一顆牙齒都如同鐵釘般尖銳,它的嘴應該不大。
奇怪了,那漂亮女孩手中究竟有什麼?是她造成錦鯉大量死亡的嗎?那些牙齒印,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皺著眉頭,掏出手機對著錦鯉拍了幾張照片。因為這個插曲,自己完全失去了繼續逛的心情,於是快步走回了宿舍。
易古也已經回來了。
“東西拿到了?”我手拿著平板計算機,腦子裡還不斷地反覆回放著荷花池旁發生的怪事,想要寫信給楊俊飛的偵探社,讓他們查一查。
“拿到了。”易古不知什麼時候脫了醫生袍,換了一身黑西裝,顯得精神了很多。
“放在桌子上,等一下我再看。”我一邊寫信,一邊吩咐。
等了一會兒,易古並沒有將東西拿給我,而是站在一旁看著我發呆。
我抬起頭,疑惑道:“東西呢?”
“檔案室說那些東西是機密檔案,就算是我也不能拿走。”他遺憾的搖搖頭,“只能在檔案室看,要不然,你跟我走一趟?”
“也好。”我點點頭,心想檔案室裡有許多具參考價值的數據,或許對我的目的也極為有用,到時候一併找來看看。
跟著他出了宿舍樓,易古一邊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一邊帶著我穿過林蔭小徑,一路上他顯得有些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哲學問題。
“遇到難題了?”我皺了皺眉問。
“不算難題,只是有一些棘手罷了。”他摸著額頭,指了指不遠處,“到了。”
檔案室在行政大樓的地下一層,陰冷潮濕,昏暗的燈光照亮四周,顯得有些毛骨悚然。
雖然環境確實不怎麼樣,不過來往的人倒是挺多,有幾個戴著白口罩的護士看了我幾眼, 然後在易古的示意下離開了。
沒過多久,他停在了一扇鐵門前。
“夜不語先生,這裡就是檔案室,我們進去吧。”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正準備推門的我猛地停住了所有的動作,僵硬的回過身,用強自鎮定的語氣問:“對不起,剛剛你叫我什麼?”
“夜不語先生啊。”易古用詫異的語氣說,“怎麼了?”
“這樣啊,我突然改變主意,不想去檔案室了。”我將手縮回來,向後不著痕跡的退了幾步,“送我到附近的鎮上,我想先買些東西。”
一個不妙的猜測浮現在大腦中。有問題,眼前的易古絕對有問題!他一直都叫我夜大,矯正了無數次都沒用,可現在,他卻正正經經的改用了正式稱呼。危險感猶如實質般壓在心口,不行,必須要想方設法溜出去!
“這可不行。”
易古輕輕搖了搖頭,不知什麼時候,身旁已經圍攏了十多個身強力壯的男性護士,他們將走麻的左右全都堵死,只剩下眼前的鐵門孤零零的矗立在我身前。他們的目的顯而易見,就是想將我趕進門內,像要抓魚似的。
我在心裡大罵,眼前的易古,肯定是我熟悉的易古嘴裡的分身。沒想到自己稍微有些麻痹大意就中招了。
該死,只能先衝出去再說。
隱晦的將手伸入衣兜,想將偵探社配的小手槍給掏出來,可近在咫尺的易古並沒有給我機會,在他的示意下,十多個人如狼似虎的撲過來,將我牢牢按住。我恨得不得了,早知道自己就抽空學一些空手搏鬥術了,這個世界文弱的人幹什麼都束手束腳的,就算再聰明、智商再高,在暴力面前也無法抵抗。
我不斷掙扎,易古顯然有些生氣了,他從衣兜裡掏出一瓶藥水,吩咐身旁的護士: “給他打一針鎮定劑,三倍劑量。這個病人明顯有暴力和精神分裂傾向,非常危險!”
你媽的,老子怎麼就變成病人了?!無論怎麼聞,都有股赤裸裸的陰謀味。
被人壓得喘不過氣的我眼睜睜的看著白衣護士用針筒抽出鎮定劑,然後將尖銳冰冷的針尖剌進了我的脖子。
還沒等我感覺到痛,整個人的思維和意識已經被切斷,徹底和身體的全部細胞失去了聯繫。
CHAPTER.4 七樓
來之前在網絡上看過一段頗有些顏色的話,雖然很黃很暴力,但確實有些道理。
——歲月是把殺豬刀,當年頂風尿十丈,現在順風尿一鞋。哎!歲月不饒人啊!
是啊,歲月不饒人,雖然我才二十出頭,但過多的經歷讓我本應該有的警覺性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差了許多,原本那個易古絕對不會輕易得手的,但,我卻給了他可乘之機。
等自己醒過來時,已經被關在一間白色的房子中,身上拼著束縛衣,房間四面牆壁包裹著用來防止病人自殘的海綿層。
我掙扎了一會兒,發現束縛衣綁得不是一般的紮實,根本就不是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能夠掙脫的,於是很快就放棄了。儘量讓大腦冷靜,我一聲不吭的觀察著四周。
整個房間都空無一物,空間也不大,只有八平方公尺,白色天花板的節能燈很亮,將眼前的一切照射得讓人難以忍受。正對面有一扇同樣被海綿厚厚包裹住的門,四面沒有窗戶,正常人在這個壓抑的地方待久了都會瘋掉。
對於這類房間,我並不陌生,甚至有些熟悉。這裡是關押重度狂暴、自虐、暴躁、自殘型精神病患者的地方,從前的我經常去類似的地方找人找線索,沒想到風水輪流轉,自已有朝一日居然成了房間裡的住戶。
我安靜的躺在地上節約體力,望著天花板發呆。門邊有一個監視鏡頭,一股偷窺的視線從上面傳出來,令我眉頭一皺。
腦袋迅速運作著,監視器的另一頭,正津津有味觀察著我的人,是另一個易古嗎?他,將我關起來究竟有什麼目的?甚至我嚴重懷疑,這原本就是一個陷阱,根本沒有什麼兩個易古,從頭到尾,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將我引誘過來、囚禁起來。
但是,到底是什麼勢力,為什麼要這樣做?
陸平組織?他根本就不需要這麼拐彎抹角。他雖然潛伏在暗處,可是勢力龐大,對付我和楊俊飛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似的。而且他莫名其妙的放過我好幾次,這傢伙的目的很難理解,絕不是單純的為了救活自己的妻子、又或者長生不老那麼簡單。
至於雅心的勢力,雖然他們同樣隱藏在暗處,而且手段卑鄙無恥,但直覺告訴我,應該也不是他們。那群人擅長驅使生物,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建成如此龐大的精神病院,然後專門來對付我,完全不是他們的風格。不是我妄自菲薄,我也確實不值得別人那麼大費周章的來陷害囚禁。
那麼那個易古,將我誣陷為病人,關起來,其實是意外?又或者,這裡的院長察覺了我的目的?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我來這裡的目的自始至終都只有自己清楚,就連守護女和黎諾依都不知道。但是轉頭一想,如果醫院中真的有兩個易古,另一個醫術高明的易古洞察另一個傻兮兮的易古的一切行為,而將我視為某種威脅,那麼他囚禁我的原因,倒是很明白了。
如果真是這樣,自己遭的罪,可真是無妄之災啊。
沒發呆多久,房間門就被打開了,幾個護士推著食物和藥品車走進來 粉紅色護士服的年輕女護士戴著口罩,先是核對我的資料。
“夜不語,重度躁動症患者,有嚴重暴力傾向,非常危險。”小護士念了我的資粹後,看著我的臉發出“嘖嘖”的嘆息,“可可惜這張帥臉了,居然是精神病患者。真不知道在外面的世界受了什麼打擊!”
我哭笑不得的瞪了她一眼。
小護士頓時更加花痴了,“王姐,你看,他居然瞪我。”這女花痴一邊說一邊雙手捧心,“連瞪起人來都那麼帥!小帥哥,怎麼沒在你發病之前認識我呢!可惜了可惜了,哎!”
“好啦,你的花痴病也該治治了,一看到帥哥口水就流一地,有夠受不了你的。”
叫做王姐的護士把我的嘴撬開,將一種可疑液體灌了進去。液體的味道不奇怪,甚至像蜂蜜般甜,這令我警覺心大冒。越是危險的藥物越是裹著厚厚的掩飾,這液體不會是某種將正常人變成瘋子的東西吧?
我不吭一聲,假裝將液體嚥下,然後繼續看著天花板發呆。自己很清楚,在精神病院裡哭鬧求助根本就沒有任何用處,這裡的醫療人員信奉著只有瘋子才會說自己不是瘋子的原則。
這個世界原本便是如此瘋狂,在特定的環境裡,哪怕是真話都會被當作定罪的證據,如同關在監獄裡的囚犯大聲喧嘩自己是被誣陷的、沒有罪,可獄警們會相信你、為你申冤嗎?根本不可能。下場只會有一個,就是把獄警鬧煩了,他對你實行身體上的特殊照顧。
我不聲不響的一個人靜靜想自己的事,任兩個護士折騰。花痴小護士的惋惜眼神不時掃過我,臨走前,她又忍不住開口了。
“喂,王姐,你覺不覺得這個帥哥病人有些特殊?”她小聲問,“安安靜靜的,眼神也非常正常,雖然神色有些冷,可我覺得他似乎就是個正常人。”
王姐苦笑著搖頭,“不要被病人的外表給欺騙了,精神病患者很有顏惑性,你來的時間太短,根本不知道這些越是平靜的病人,發起病來到底有多可怕。上次那個小吳,就是因為同情一個漂亮的女病人,沒有給她打鎮定劑,結果被女病人咬斷了脖子!”
小護士頓時打了個寒顫,“這麼可怕啊!我還以為這傳言是假的呢。”
“我告訴你,以我十多年的工作經驗而言,精神病患者和人類,根本就不是同一種生物。”王姐撇撇嘴。
兩個人根本沒顧忌我,一邊工作一邊說。
小護士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又道:“那個咬死小吳的女患者,現在就住在七樓嗎?”
“對呀。”王姐的語氣頓了頓,“說小吳是被咬死的,也有蹊蹺的地方。法醫驗屍的時候說他的脖子被咬穿,內藏有被啃食的痕跡,牙齒印卻不屬於人類,齒痕尖銳,像是某種嘴巴不大的犬類在他死後吃過他的屍體。當時警方還讓我們將所有的狗牽出來對比牙印呢。”
“這也算是怪事之一吧,聽說這家療養院古怪的地方還有不少。”小護士和王姐工作完,推著車走了出去。
門“啪”的一聲合攏了,只剩下房間裡不斷迴蕩著厚重的回聲。
我使勁挪動身體,在監視器看不到的死角,偏著腦袋將嘴裡含了許久的藥液吐在牆體的海綿上,然後用背部靠著,掩飾濕掉的地方。
就這樣,時間在無聊中漫長緩慢的流逝,空無一物的房間裡自然沒有時鐘,我感覺不到時間變化,只能依靠兩個護士的來往規律來判斷上午中午還是下午。
每天,王姐和花痴小護士都會來三次,餵我吃藥和食物。這期間小護士也會和我搭話,我一概沒有理會。
暗無天日的不知道被關了幾天,見我從來沒有發過病,好心的小護士為我申請了放風時間,醫院方面也通過了。我總算能在吃過午飯後,到活動室閒逛閒逛,呼吸一下根本就不新鮮的空氣。
當自己看到陽光時,才發現就算小心翼翼的沒有吃藥,意志堅定的我也快要被憋瘋了。
說是活動室,其實不過就是個密封的活動空間,由於是在七樓,透過窗戶還是能看到自己大概的位置。
這裡是行政大樓後面的住院部,位於整個精神病院中央偏北一點的位置。二十多公尺的高度並不足以看清療養院全貌,不過隱約還是能在這個高度眺望遠處的漫漫黃沙。療養院的圍牆就是一道分水嶺,圍牆外連片的黃色連接著天與地,而圍牆內綠蔭萋萋,鳥語花香,猶如在夢裡。
在活動室的時間,終於能稍微喘口氣了,身上只穿著單薄的病人服,裡面就連內褲都沒給我留一條,光溜溜的,很不舒服。七樓的人似乎很少,至少連續幾天,我都沒有在這一百多平方公尺的空間中看到另外的患者。
老女人林芷顏曾在我腿上一個隱蔽的地方,將定位器注入了皮下組織,原本以為一輩子都用不上,沒想到還真有用武之地。自己被關的房間內根本就沒有信號,我在活動室的窗戶邊試了試,信號發射是發射出去了,可看狀況,似乎外界有某種阻隔電訊的儀器。
放風的時間每次只有兩個半小時,每天這個時間猶如天堂。直到現在我才淸楚,原來幸福不過就是如此簡單的事情。
窗外耀眼的陽光是那麼的親切,就算隔著窗戶灑在身上,都有種救贖感。
就這樣,我在柔軟空無一物的白色房間以及活動室之間連續來回了好幾天。易古沒出現,也沒有醫生來治療我,我看到最多的臉孔,就是花痴小護士和王姐。
直到第六次進活動室,我終於看到了裡面多了一個人。
一個大約只有十多歲的女孩,很漂亮,披肩秀髮輕輕地零散垂落,秀麗的瓜子臉,長長的睫毛下那雙黑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窗外出神。她也穿著白色病人服,苗條 的身材讓病人服顯得略有些寬大。
這個女孩,怎麼覺得有些眼熟?
終於碰到了醫護人員以外的人,我略有些激動。觀察了片刻後,準備從女孩口中套些話,搞清楚狀況。
另一個易古將我陷害進來後就沒了消息,彷彿我真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病人,最近幾天,就連隔著監視鏡頭的視線也沒傳出來過,我,似乎被徹徹底底的遺忘了。這種感覺非常不好受,我完全無法判斷自己的處境,可危險的感覺,卻真真切切的越來越靠近。
如果再不做些什麼,或許在某一天,自己真的會人間蒸發掉。不過在這之前,我肯定會在那間白色的房間裡將自己給折騰瘋!
“喂,我覺得你有些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我走到女孩身旁,坐下。搭訕了一句老套的話,說這番話的時候自己都有些臉紅,雖然我確實覺得她有些面熟。
女孩緩緩偏過頭來看我,她的長髮垂在臉側,滿臉的迷茫,似乎真的在努力思索我和她是不是真的見過面。
隔了很久,這個明顯有些天然呆的女孩才微微搖頭,“我沒見過你。”
看著她呆呆的表情,我撓了撓頭,“現在我們算認識了吧?介紹一下,我叫夜不語.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什麼?”女孩愣愣的重複著我的話,“對啊,我叫什麼?嗯,等等,我要仔細想一想。”
天啊,果然不愧是正宗的精神病患者,就連自己的名字也給忘掉了。
話說,她這張臉,我是真在哪裡見過似的,答案簡直就要呼之欲出了。唉,最近被關在那什麼都沒有的病房中,我估計也要到了崩潰的邊緣,否則過目不忘的能力怎麼會變成碎片呢?
“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叫白顏!”
女孩敲著自己的小腦袋,好不容易才想出了自己的名字,她開心的笑起來,甜美的笑容看得我一愣。那笑容真誠、單純、無瑕,就連這略微顯得有些陰森詭異的活動室,也在她的笑容裡變得散發出聖潔的光澤。
“你待在這裡多久了?”我撓了撓頭,自己被她那一笑弄得心跳得厲害,天然呆不算是精神病的一種吧?我怎麼就看不出她哪裡有病呢?
“很久了。”叫白顏的女孩眨巴著眼睛,用手指抵著紅潤的下嘴唇,“久到顏顏已經記不清了。啊,你叫什麼名字?”
暈,這女孩根本就沒有聽到我的自我介紹。我聳了聳肩膀,重新介紹道:“我叫夜不語。”
“好奇怪的名字。”女孩又笑了,
這女孩的笑點還真不是一般的低,我很無奈,自己的名字哪裡算是奇怪了,真要說奇怪的話,她的名字更有吐槽的價值吧。白顏,她老爸老媽是畫家嗎?喜歡白色嗎?給她取了這麼有想像力的名字。
“白顏,在七樓,只有我們倆嗎?”我將岔開的思維收攏,開始了自己搭話的目的。
“當然不是,還有其他人。”白顏輕輕搖頭。
“你的意思是,這裡還有其他病人?”我撐著頭,又問。
其實這句話有些多餘,偌大的活動室,應該也不止兩個人用才對,或許是各有各的活動時間,但,我總覺得這裡瀰漫著一些古怪的氣氛。從照顧我的花痴小護士以及王姐的交談中,也能感到七樓,似乎在整個精神病院中都有著特殊的地位。
所以,我需要信息來判斷,自己究竟被關在了哪種類型和級別的地方,也好為以後的逃亡做準備。
“當然有其他人。”白顏扳著指頭數著。
一個接近二十歲的女孩做出只有兩三歲小孩子的動作,居然令我有種毫不協調的錯覺。
這天然呆的智力,似乎也明顯有問題。
“有個老爺爺,還有個老奶奶,還有別的老爺爺和老奶奶,很多人。”女孩將十個指頭都扳完了,似乎還覺得不夠,腦袋擺了擺尋找了片刻,乾脆拉著我的手繼續數起來。
白顏的手略有些冰冷,但柔軟得令我不知為何有種心頭發酸的感覺。真是古怪的情緖,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了?
“啊,我數清楚了。一共十三個人。”她拉著我的手,雀躍欣喜的仰起頭看我,得意的表情洋溢於臉上。
我輕輕地將手從她白嫩的小手裡抽了回來,微笑道:“真厲害,以後哥哥獎勵你棒棒糖喔。”
完全能確定,白顏的智商肯定有問題。
“能跟哥哥介紹一下他們嗎?”我再次問。從病人的狀態,大約能看出七樓究竟是哪種病人雲集的地方,也好判斷出逃跑的難易程度。
“顏顏記性不好,記得不太清楚。”突然,女孩的耳朵抽了抽,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哥哥,顏顏的時間到了,要回房間了,下次聊。”
說話間,一個滿臉帶著晦氣的護士就走了過來。她一聲不吭,而且保持著十二分戒備的神色看了女孩一眼,乾巴巴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是顏顏。”女孩畏畏縮縮的用雙手摀住嘴巴,顯然有些害怕。
聽到她的話,女護士明顯鬆了口氣,臉上擠出難看的笑容,一邊拉著她離開,一邊說道:“原來是顏顏,跟姐姐回去吧,該吃藥了。”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我皺著眉頭,不明所以,不過心底隱隱感到有些奇怪,這種奇怪感延續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我又在活動室看到了白顏,這一次,她卻嚇了我一大跳。
我走到她背後,輕輕拍她的肩膀,“顏顏,哥哥來了。”
白顏轉過頭,一巴掌拍在我的手背上,打得我生疼,還沒等縮回手,我已經愣住了,只見昨天才見過面的女孩一臉凶橫,斜著眼睛惱怒的看著我的臉,完全沒有了天真爛漫的表情。
白顏冰冷的神色給漂亮的臉蛋增添了一抹成熟和狠戾,她用刺骨寒冷的聲音,淡淡地說:“你是誰?”
“你不是白顏?”我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幾步。眼前的女孩,給我一種致命的危險感,彷彿她的身體裡潛伏著一隻野獸,那隻野獸隨時會竄出來,將我撕得粉碎。
“白顏?哼哼,我當然不是。”女孩一仰頭,烏黑的秀髮在空中飛散,“我是白珊。”她這一揚頭,我終於記起了自己究竟在哪裡見過她,為什麼昨天會覺得她面熟了。
這女孩,不正是那日在荷花池邊玩水,不知用什麼辦法將一池的錦鯉弄得屍骨不全的人嗎?
她,怎麼會在這裡?
白顏?白珊?
她,究竟是誰?
CHAPTER.5 錯綜複雜的多重人格分裂症
記得捷克曾經發生過一起駭人的教派食人案。
一個信奉極端教派家庭的母親,涉嫌禁錮虐待她的兩個兒子。該母親聲稱是受到姐姐的“洗腦”,才因此虐兒。
這宗食人案在捷克布爾諾市開庭審訊時,三十一歲的婦人莫埃洛娃在庭上哭著承認虐待了八歲兒子翁德雷和十歲兒子雅各布布。據悉,莫埃洛娃是“聖盃運動”教派的成員,她將翁德雷困在籠中數月,並用刀一片片地削下他的肉,然後給家人分吃。
這宗案件是在二〇〇七年五月被揭發。一名男子在家中安裝鏡頭監控其初生嬰孩的情況時,沒料到監控器意外接收了住在鄰近的莫埃洛娃家中發出的信號,該男子拍到一名赤裸的男孩被鎖在地窖裡,遭到嚴重虐待,於是他立刻報警。警方到場後將翁德雷、雅各布布和一名看似十三歲的女孩救出後送到兒童醫院。
警方調查後發現案中有案,被救出的“十三歲女孩”,實際上是三十四歲女子史科洛娃假扮,她被莫埃洛娃一家收養,而令人吃驚的是,原來在虐待翁德雷和雅各布布的事上她也有份,案件曝光後,史科洛娃在孤兒院出走後逃往挪威,她將頭髮剪去扮成男孩,但還是被警方找到,並送回捷克受審。
而莫埃洛娃聲稱是被同樣信奉“聖盃運動”的史科洛娃洗了腦才做出蠢事。她說:“發生了這樣恐怖的事情,我是清楚的,但我不明白為何能容許它發生。”她指出虐待孩子全是受姐姐凱特琳娜和史科洛娃所教唆,她們三人及其他親友也一同被指控。
事實證明,莫埃洛娃患有嚴重的人格分裂症,有三個相對獨立的人格,有個人格只有十三歲,而另一個人格對吃人非常有興趣。
眼前女孩的狀況有些麻煩,就表現看來算是人格分裂了。
天真爛漫的白顏變成了白珊,而且眼神暴虐,在她的眼神籠罩下,我渾身都不舒服, 猶如浸在血水裡,動彈不得。
自稱白珊的女孩一眨不眨的看著我,突然,她戲謔的笑了笑,“你昨天見過白顏?”
我下意識的點點頭。
“這樣啊。”她也點點頭,兇狠的表情收斂了很多。
自己稍微有些明白為什麼昨天的護士在接她時那麼警戒了。這個白珊,比白顏可怕得多。就算經歷過那麼多詭異事情的我,面對她都有些心悸。
“難怪白顏一整晚都在興奮,原來是你的原因。”白珊捋了捋長髮,將其紮成了馬尾。
“說說你自己吧,為什麼會到七樓來?難道患了某種可怕的無法治癒的精神病?”
你才是真的有精神病呢!我在心裡滴淚的吐槽著,撇撇嘴,“被小人陷害。”
“這個理由可真新鮮。”白珊明顯不太信,“算了,你的隱私我也懶得理會,只要對我沒威脅就好。你是剛上七樓的吧?”
“今天是第七次放風。”
女孩的面部表情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可成熟的風韻根本就不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子應該有的。我腦袋有些混亂,白顏和白珊兩個性格真是極端的難以理解,已經完全是屬於漫畫中的設定了!
“我是第六次上七樓了。”白珊略有些得意,“既然你是第一次上來,我就有義務告訴你一些事情。”
“這個七樓,有問題?”我眉頭微皺,這個地方,早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對你來說,或許是福音也說不定。如果你真的不是精神病患者,而是被人陷害的話。”白珊偏著頭,看向窗外,“七樓,在輪回精神病院很特殊,這裡是唯一一處不需要治療、 也沒有懲戒的地方。”
我的眉頭頓時皸得更緊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治療”這個詞我懂,但“懲戒”這個詞中帶有的含意就有些多了,難道一個精神病院而已,還會懲戒病人?那不是和某個青少年不良行為矯正中心一樣恐怖了嗎?(詳見夜不語詭秘檔案301《奪命校舍》正是在那所學校,我遇見了黎諾依。
思維不由得有些飄遠了,在決定來這家精神病院前,其實自己跟黎諾依有過一段對話。
她竭力反對我來,她說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女人的預感真是讓以用科學來檢驗判斷的神秘事物,這一次她居然又對了。
自己被誣陷關入精神病院中,每天都被迫喝著某種神秘的甜甜的液體,能不能逃出去完全是未知數。
“懲戒的意思,你暫時還不需要知道。不要以為這樣就沒事了,這裡可怕的不在懲戒和治療上。”白珊頓了頓,“而是,等待死亡。”
“你的意思是,住進七樓的人,會死?”我的眼皮微微抖動了一下。
女孩點頭。
“怎麼個死法?自然死亡,還是人為? ”我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白珊揉著脖子,似乎在掩飾什麼,“每次我都撐了下來,一共六次。撐不下來的人都死了。”
“ 我不太懂你話裡的意思。”我的思維被她的話攪動得越發混亂起來,這女孩說話吞吞吐吐,一點都不乾脆,明明是想告訴你些什麼信息,卻又不願意直白的說出來。她會不會根本是在拿我尋開心?
“以後你就懂了,再過不久。”白珊眨巴著眼,“看你人有趣,奉勸你一句話。每天護士餵你喝的液體,你喝了沒有?”
“喝了。”我毫不猶豫的撒謊,臉上露出適當的疑惑,“那藥有問題?”
“呵呵,說謊可不好喔。”女孩居然瞬間看穿了我的謊言,“如果你真的喝了藥,現在也不會這麼流暢的跟我交流了。那液體,千萬不要喝,否則,你撐不下去的。我可不願意剛來了一個有意思的人,改天就看到他被埋進療養院的黑土裡去了。”
還沒等我再問下去,女孩已經咕噥著:“走了走了,那個煩人的老太婆又來催我回去了,明天,希望還能見到你。”
白珊的護士正巧從拐角走過來,見女孩主動迎上去,立刻滿臉恐懼的向後退了許多步,白珊恢復了滿臉的冷酷,默不作聲的仰著頭,眼神裡流露出的,滿是某種說不淸道不明的危險。
這個女孩,恐怕比我想像的有故事得多。能將人格分裂成兩種極端,怎麼可能會是一般人家裡出身的正常人呢?
隨後,我也被小護士兩人送回了病房。
這兩天放風,收穫還是有的,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只靠自己的話,根本沒有逃出去的可能,七樓被完完全全的隔離了出來。住院部一共八層,但是七樓不論是向上還是向下,都沒有悄無聲息離開的路。
這一層沒有電梯,樓梯被層層的鐵欄杆隔開,想要進出都有專人進行檢查。根據我的細心觀察,在某些方面,這裡的保全做得比關押重刑犯的監獄都要更加嚴密和徹底。
這個七樓,不簡單。那個易古將我關進來,究竟有什麼目的?等我自生自滅嗎? 默默的思考了一整晚,等到第八天放風時,活動室裡不光有不清楚叫做白珊還是白顏的女孩,還有另一個大約二十二、三歲左右的女性。
“哇哇,夜不語哥哥。”坐在窗戶邊的女孩見到我,立刻雀躍的跳起來,“又見面了。”
聽語氣,就知道白珊沉睡了,現在是白顏的主場。我腦袋抽筋的想起了《幽遊白書》中某角色的七重人格……她不會是那角色親生的吧?
我不著痕跡的躲開了白顏的頭槌,看向不遠處的年長女性,“她是誰?”
那個女性木訥的坐在椅子上,雙眼無神,思維早已不知道掉入了哪個難以返回的維度。她的長相一般,但渾身的死氣卻瀰漫在空間裡,讓我非常不舒服。
“她是穆茹姐姐。”白顏偏著頭,天真的說:“我只知道姐姐的名字,她已經進來兩個月了,可從來就不和顏顏交流。”
“她患了什麼病?”我又問。
“不知道。”白顏搖頭,“穆茹姐姐說不定是啞巴喔。”
我用手撐頭思索了片刻,走過去搭話,“你好,我叫夜不語。能聊一會兒嗎?”
穆茹沒有抬頭,甚至對我的聲音沒有任何反應,如果不是微微的呼吸偶爾擾動鼻腔前的髮絲,我幾乎快要懷疑她是壞掉的布娃娃了。
“你看,穆茹姐姐沒了靈魂,不會說話,對吧。”白顏繞著穆茹轉了幾圈,又拉著我直嚷嚷。
“夜不語哥哥,我們來聊天。”
“好啊,想要聊什麼?”我沒有拒絕。
“對啊,要聊什麼呢?”她又將頭偏起來,模樣十分的萌。
我心裡一動,“那麼,我們聊聊白珊。”
“我知道,我知道,白珊是我姐姐喔!”白顏立刻把手舉起來。
“你姐姐是白珊? ”我撓了撓頭,大多數人格分裂症患者都不清楚身體裡有另外一個人格存在。顯然,白顏的症狀有些特別,她不但對自己分裂出的人格十分熟悉,而且還分清楚了層次和年齡。
“那聊聊你的白珊姐姐,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眉頭一挑,誘導道。
“顏顏的姐姐,是個大好人喔。她最喜歡顏顏了,據媽媽說,當初顏顏在姐姐出生後,就一直待在姐姐的肚子裡……”
“等等!”我再次混亂了,“肚子裡?”
“是啊,我一直都在姐姐的肚子裡,直到姐姐十二歲的時候才被發現。”白顏驕傲的仰起頭。
“你的白珊姐姐,其實是你的母親?”我試探著問。難道白珊其實才是主人格,而我因為第一次遇到的是白顏,所以先入為主了?白珊十二歲就懷了孕,因為某種打擊才會患人格分裂症?
“不,不,媽媽是媽媽,姐姐就是姐姐。”白顏說到媽媽的時候沒有任何感情波動,似乎那只是個可有可無的物品。她的話裡一直在肯定姐姐的定位,也就是說,白珊對她而言只能是姐姐。
放風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被白顏混亂不堪的話轟炸得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一晚又沒睡著,翻來覆去都在想她究竟是怎麼回事。
突然,一個想法猛地浮現在腦海。
既然白珊是白顏的姐姐,先不論誰是誰的主人格,就單說一個人格一直在另一個人格的肚子裡成長,這種成長究竟是實質上的,還是具有抽象意義?
如果是真正意義上的成長,那麼,倒是有一種病能夠解釋。
寄生胎!
也就是孿生胚胎在發育時,一個胚胎被包入另外一個胚胎之中,當包入的那個胚胎發育成型分娩後,被包入的胚胎存在分娩後的胎兒身體之中,同時隨著嬰兒一起生長,吸取嬰兒的營養,且畸形發展。
這種情況非常罕見,前段時間在我的故鄉就曾經發生過一例典型的例子。
雖然說懷孕生孩子,發生在成年女性身上是件非常普通正常的事,但如果是發生在一個年僅七個月大的男嬰身上,會讓人難以置信。
三年多前,家住某農村的劉娜嫁給男友王章,婚後雙方父母一直催他們趕快生個孩子。
二〇一一年,劉娜懷孕了,並在去年夏天生下一個胖小子,一家人樂壞了。但是很快,劉娜就發現兒子田田有些不對勁,肚子明顯比其他孩子要大。
孩子食量不大,偶爾不願進食,不愛睡覺,除了這些也沒發現有別的毛病。所以夫妻倆也就沒太在意。
但,隨著時間推移,家人發現田田肚子越來越大,變得越來越不願吃東西。無奈之下,他們帶著田田到當地醫院檢查,不過醫生最終沒有明確診斷,只是告訴他們孩子的病“可能很麻煩”,建議他們趕快轉到大醫院,進一步檢查治療。
在兒童醫院,醫生為已經七個月大的田田做了核磁共振檢查,結果讓人很意外,田田肚裡居然有一個“胎兒”。
一個“寄生胎”,這種情況在新生兒中的發生率為五十萬分之一。 “寄生胎”又稱“胎內胎”或“包入性寄生胎”,是指一完整胎體的某部分寄生有另一具或幾具不完整胎體。寄生胎可以生長在寄主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一般會造成寄主的生理壓迫,需要透過手術摘除。
簡單解釋就是,田田的媽媽其實懷了一對龍鳳胎,但龍鳳胎中的妹妹跑到哥哥肚裡去了。
之後田田的肚子越來越大,到醫院時,肚子像是個被吹大了的氣球,皮膚被撐得發亮,毛細血管清晰可見。
檢查獲得的影像數據上可以清楚看到,田田體內的“寄生胎”生長在腹腔內,並且胎兒骨骼和內藏已經成形,還可以看清四肢的軀體影像。胎兒已經佔據了田田腹部的絕大部分空間,消化道等器官被完全擠壓到了左腹部,造成田田總是不願意進食。
醫生立刻準備了手術。
經過詳細檢查和細緻的術前準備,手術順利進行,經過兩個多小時的手術,一個長寬均約為十八公分的胎兒被取出,可以看出胎兒已生長出絕大部分的皮屑組織,有少許毛髮,可以看見腳,並基本能辨認出為女嬰。
手術後,田田很快就能吃能喝了,經過半個月的術後護理,情況進一步好轉,很快就康復出院返回了老家。
這個例子中,田田的寄生胎屬於良性,基本都要等到生長得特別巨大、甚至引起壓迫症狀後,家長才會發現。如果白珊真的經歷過良性寄生胎病例,而且在懂事後的十二歲才將妹妹從身體裡摘除,那麼在難以承受的某種情緒衝擊下,出現了多重人格分裂症,倒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被自己忽略掉了。白珊初始時態度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之後卻又熱心的提點我,似乎,別有目的!跟她多多聯絡一下感情,興許能從她嘴裡多得到些信息,甚至能聯合她逃出去。
我一邊回憶著那天在荷花池旁見到的身影,邊再次確認肯定是她沒錯。既然她能出七樓去荷花池,那就一定有離開七樓的辦法。
試一試,反正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心裡的危機感正不斷的逼近,再待下去,說不定真的會沒命。明天,就去試探試探白珊的口風。
我心裡盤算著,不知何時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我睜開眼睛,頓時嚇得全身肌肉都整個繃緊。
心臟,充血狂跳。
這是什麼地方?這是怎麼回事?
Chapter6 疑惑
行政大樓……不對,肯定不對!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曾經數過療養院的行政大樓,它明明只有六層高,哪來的第七層?
世上的事情多在意料之外,無法掌握,我已經儘量將最壞的結果考慮了個遍,可沒想到在採取行動前的臨門一腳,卻遭遇了滑鐵盧。
自己醒來後被綁在一張手術椅上,周圍是滿眼的白色,除了雪白,便是骯髒的血跡被清洗後留下的一團團淡淡污漬。
這裡是手術室?一個精神病院要手術室幹嘛?而且,這裡明顯有剛做過手術的跡象,殘留的血跡還很新。難道輪回精神病院,果然在暗地裡做著危害人類的科學研究?
我努力的將混亂慌張的情緒平靜下來,先是掙扎了一下,然而雙手雙腳被綑得很緊,掙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用力移動下巴,總算看清楚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淺藍色的手術服,胸部與心臟的位置有開口。
蝴蝶男,不會是真的想拿我當作試驗品吧?該死,這次陰溝裡翻船翻得比任何一次冒險都徹底。
房間不大,東西一目瞭然,手術椅旁的尖銳手術器具看得人不寒而慄。我心情忐忑的待在房間裡,胡思亂想了大約一個多小時,終於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有五個人,中間的穿著白色醫生服,左右兩側分別站著四個護士。
醫生看了我一眼,用手將我的頭扶正,又用小手電筒檢查了我的瞳孔,然後對我身後的護士說:「你們先出去吧,我一個人能搞定。」
「是。」四個護士沒有質疑也沒有反對,很順從的離開了房間,然後將門關好。
醫生繞著我轉了幾圈,又抬頭掃視了房間一圈。
我默默的沒有說話,裝成精神迷糊的模樣,心裡不斷尋思著該怎麼逃掉。自己的手指離最近的手術刀只有幾公分,如果努力一點的話,興許能夠摸到,然後將手上的帶子割斷。
我悄無聲息的趁著一聲打量房間的當口,實行著唯一一個有可能逃脫的方案。眼看指尖就快要碰到手術刀了,醫生好死不死的正好低下頭,看到了我使勁從束縛帶縫隙裡往外伸的手。
他的表情掩藏在厚厚的口罩下,視線在我的指尖和近在咫尺的手術刀上游移了片刻後,隨意的伸出手將刀拿了起來。
完了,這次真的完了!我腦海裡滿是絕望。
醫生將手術刀放到眼睛前仔細瞧了,富有深意的又看了我幾眼,然後將刀在我胸前比劃了幾下,頭微微地下去,湊到了我的耳邊,突然開口:「夜大,是我。」
他的聲音有些耳熟,我精神一振,隨後又焉了下去。這聲音聽起來像是易古,可,誰知道是不是又是個陷阱?
「我是易古啊。」他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的將口罩扯下,露出了面容,確實是易古無疑,「半個月前你就失蹤了,我找了你好久,終於因為一次偶然, 翻到了你的資料,沒想到你居然被關進了住院部七樓,太不可思議了!」
我沒有看他,仍舊裝著意識朦朧的病態,似乎對他的話完全沒有反應。
「我知道你不太信任我,畢竟你的主治醫師寫著我的名字。夜大,這是個陷阱,是陰謀。」穿著醫生服的易古自顧自說道,「七樓這個地方很不一般,你自己小心一點,進來了,我也沒辦法隨便把你弄出去,只有一樣一樣的來。夜大,你千萬要有耐心,我的時間不多,來久了會被人懷疑。」
我的精神依然保持著渙散的神態,沒有理會他。我不敢相信他,現在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兩個易古,我也無法判斷。空口白話,怎麼證明他就是來機場接我的那個委託人,而不是將我誣陷為精神病患者、扔到七樓來的易古呢?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易古繼續說道,「但你被另一個我陷害,確實是板子上釘了釘子的事。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來七樓的通行證,七樓,在整個療養院裡都非常特殊,據說是院長直接管轄。夜大,絕對要保持清醒、小心戒備,聽說來到七樓的人,百分之九十都死掉了,被悄無聲息的埋在樓下的黑土裡。」
他看了看錶,「這裡有監控,我只能在它的死角跟你說幾句話,我最近收集了許多你要的資料,把它們用保鮮袋包著,趁人不注意時塞在活動室男廁所第二個隔間的馬桶裡,你看看,說不定對你有幫助,還有……」
還沒等易古說完,門外已經傳來了敲門聲,他連忙收斂好神態,將口罩扶正,然後把手中的手術刀悄悄的塞進了我後背的衣服裡。
護士走進來後,他罵罵咧咧的抱怨道:「這裡的手術設備不齊,手術刀老早前就少了一把,叫你們補上,你們怎麼還沒弄好?都吃屎長大的嗎?」
四個護士突然被罵了,面面相覷,但又不敢回嘴,只好低著頭賠禮道歉。
「不做手術了,這個病人精神渙散得厲害,根本就沒有拿來做手術的資格,將他給我養好點,最近幾個月都用不著他了。」易古扯了扯口罩,一臉氣憤的離開了。
護士不聲不響的檢查了手術設備,見果然少了一把手術刀,相互埋怨推諉了一番,其中一個女孩連忙去器材房將其補上。
我被其中一個護士推回了病房裡,她的態度有些惡劣,手術服也懶得給我更換,直接把我丟回房間後就離開了。由於我最近表現良好,絲毫沒有自殘傾向,所以就算回病房後,也不用再穿束縛衣。
默默地,我伸展了一下手腳,動了動僵硬的脖子,然後整個人都蜷縮在角落中,暗暗把那把鋒利的手術刀藏起來。雖然自己很文弱,但這幾年在老男人楊俊飛手裡幹活時,確實學到了不少。人的身體很奇妙,悄無聲息的藏一把水果刀大小的東西,自己還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暗自為自己抹了一把冷汗,暗道逃過一劫的我,午飯後,很快就到了放風的時間。
這一次又只有白顏一個人,呃,確切來說,是白珊。陽光很刺眼,她默默的坐在窗戶的陰影下,看著右手發呆。每次看到她我都很驚嘆,兩個人格實在分工合作得太完美了,隔一天出來一種性格,而且還那麼極端。
「你在幹嘛?」我坐過去輕聲問。
「沒幹嘛,你看這隻手,很白很漂亮吧?」她將手舉起來,放在陽光裡。
無色的光芒將她的手照耀得晶瑩剔透,光線在她的指縫間流瀉,在地上留了一個大大的纖長手印。
「哪有人自己誇自己的,老王賣瓜。」我無語了。
「我是神經病,自己誇自己也沒人在乎。」白珊挑起眉頭,看了我一眼,「你今天的心,有點亂。」
我撓了撓頭,「這都看得出來?」
「嗯,我從小就對人的情緒很敏感。」她陰笑起來,「去過那間手術室了?」
「去了。」
「你運氣真好,能活著出來。」她似乎笑得很開心。
「你也去過?」我好奇道。
「當然去過,被關進七樓的病人,基本上都會有那麼一天,但是走進去的人,很少有活著出來的。」白珊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我被送進去過五次。」
「但你還活得好好的。」我越發覺得這個在深山裡的療養院更加神秘了。
「其實也不算活得好好的,因為每次進手術室都會看到人死。」白珊眨巴著眼,「替我做手術的醫生,無一例外,不知為什麼都死了,有些搞笑吧?」
這完全沒有笑點的話似乎真的令女孩覺得很有趣,她笑得花枝招展,我的臉色卻陰沉了下來。
「他們都是怎麼死的?」
「誰知道,我又不在乎。」白珊打量著我,從頭到腳,「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感到你跟這座療養院格格不入。怎麼,想逃?」
我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
「勸你死了這條心吧,七樓不是那麼容易離開得了的。送病人進來輕鬆,各個科室的主管都能辦到,可是要接病人出去,沒經過院長的同意,沒人能出去得了。」女孩滿是戲謔的表情。
「你怎麼這麼清楚?」我沒有置疑,只是單純的說了這個疑問句。
「少年,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自然會清楚裡面的規則。」白珊用力拍著我的肩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要想逃的話,趁現在還沒真瘋掉、還有力氣的時候,努力吧。」
「是嗎?我看,你也想逃出去吧?」我冷哼了一聲,「又或者,你已經找到了逃出去的辦法,只是在不斷的實驗罷了。」
白珊嘲笑道:「少年,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如果真的有逃出去的門路,你以為我還想繼續無奈的待在這兒?」
「果然,你確實想逃。」我笑了。
「你詐我!」女孩瞬間變臉,凶神惡煞的露出可怕的表情。
「別做那副模樣,我知道你是裝的。你有想利用我的地方,很巧,我也想利用你。」我笑得很淡然,「我們就別拐彎抹角,大家開誠佈公一點吧。」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白珊將大大的眼睛眯起來,「誰知道你是不是跟他們一夥的?」
「這句話,我同樣也想問你。」我揚了揚腦袋,「在活動室好幾天,每次你出現的時候,都會坐在這個靠窗戶最近的角落,讓別人以為你喜歡曬太陽、又不喜歡曬到臉,不過,據我觀察,只有這個位置才是死角,不但監視器看不到這兒的影像,就連裝設在附近的竊聽器也早就壞了。」
說到「竊聽器」這個名詞,我往窗檯下一個隱蔽的位置看了看,表示自己很清楚監聽儀器的分佈狀況。
「嗯哼,看來你知道的比我想的要多得多。」白珊收斂起自己全部的表情,繞著我轉了兩圈,然後猛地抓住了我的領口,「你究竟是誰?」
「很巧,我也正想這麼問你。」我撥開她的手,「你究竟是誰?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半個月前,碰巧在員工宿舍樓附近一個荷花池旁邊,有一個和你長相一模一樣的美女。她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弄得一池錦鯉紛紛死掉,那些魚的屍體上,還滿是尖銳的齒痕……」
「別說了!」白珊大聲打斷了我,她的呼吸急促,顯得她的心緒極為不平穩,這女孩沒有再理會我,而是轉身離開,「我要回病房了。」
說完就匆匆離開,給我留了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背影。
我滿腦子疑惑,搞不清楚她的反應為什麼那麼大,想了片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再加上放風時間還有一段時間,我乾脆走進休息室的廁所,在易古提及的馬桶抽水箱中,順利的找到了一大包用保鮮袋嚴嚴實實包裹起來的東西。
入手有些沉,我將厚厚的保鮮袋拆開,居然是一個小巧的掌上型電腦。
打開電源,螢幕上空空蕩蕩的,只有兩個圖示,一個裡面有大量的PPT,而另一個確實一張輪回精神病院的平面圖。PPT裡圖文並茂的講述了輪回精神病院的大量事情,有許多是醫療記錄,記錄著許多病人的情況,其中便有昨天見到過的穆茹。
病例上說她殺了前男友和自己的閨蜜兩人,因精神障礙被判無罪,最後灌入了精神病院。但是由於她的病情太過嚴重,在家人徵求了法官的意見後,轉入了這家療養院,與世隔絕有一年左右了。
再看關於七樓的介紹,我這才明白,原來自己所處的七樓,並不在住院部,而是行政大樓的第七樓,屬於重症病人以及瀕死病人治療的地方,關入其中的病人,其親友是無法探視的,只有絕望的人才會被療養院放進來,而親屬們基本上也放棄了病人。
可是就我看來,這真的有些扯淡。從白珊到穆茹,雖然多多少少有些問題,可遠遠談不上絕望,這個所謂的七樓,神秘到可怕。
最可怕的是,我已經待在這兒半個月了,居然還找不出七樓究竟有什麼問題,只是感到危險,深入脊髓的危險。多在這裡待一刻鐘,皮膚、指甲、身體的全部細胞,都浸泡在某種無法言喻的古怪氣氛裡。
人,在被潛移默化的改變著。我說不上來究竟哪裡被改變了,可自己老師很不舒服,直覺叫囂著:逃出去,必須儘快逃出去!
我將PPT大略的看了一遍,並沒有找到白珊的記錄,自己也沒放在心上,畢竟資料應該拷貝得很急促,想看到每個病人的資料根本不可能。
牢牢地將輪回精神病院的平面地圖記清楚,我閉上眼,回憶了一下自己的方位。行政大樓位於整個精神病院的正中央,這個療養院的設計十分怪異,像是一隻趴伏在漫漫黃土地上的大蛤蟆,頭部位置使勁伸直,朝向東方,採取紫氣東來的寓意,可,它采來的真的是紫氣嗎?
看平面圖,我怎麼覺得這裡充斥更多的,反而是晦氣呢?
我輕輕敲了敲自己腦袋,將大腦中亂麻般的思緒敲敲,可腦中仍舊有股不太對勁的感覺。
行政大樓……不對,肯定不對!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曾經數過療養院的行政大樓,它明明只有六層高,哪來的第七層?
可這張平面圖上,確實設計了第七層。難道是算上了地下室?不,應該不對,難道是我看錯了,又或者,將哪些地方忽略了?
神色不由得凝重起來,我將掌上型電腦包好,放回抽水箱隱蔽的位置,然後裝作一副排泄後全身舒爽的表情,默不作聲的回到了活動室。
視線在這個還算寬敞的空間裡不斷的掃視,將頭湊到窗戶旁,貼著厚厚的雙層強化玻璃向外望。根據目測判斷,這裡跟樓下樹木的距離,至少超過二十公尺,行政大樓第一層的挑高約為六公尺多,其餘每層都是標準的三公尺,自己所處的位置,理應是在七樓沒錯。
可第一天來的時候,為什麼看到的行政樓只有六樓呢?
該死,我究竟在什麼地方!
Chapter7 七樓的日常
白珊偏著頭看我,嘴角露出死死諷刺,「這死變態最喜歡折磨你這種死皮嫩肉的小白臉,如果不是因為你在七樓養肥的時間不夠,他早就找上你了。」
我不知為何打了個冷顫。
「為什麼冬天使人猶豫呢?為什麼?」第二天再次見到這個有著雙重人格的女孩時,她似乎將昨天的事情忘了一乾二淨,只是在嘴裡念叨著這句話。
「今天白顏沒有出來嗎?」看那副憂鬱以及柔美中帶有凶厲的複雜的臉,我就知道這次的人格依舊是白珊。
「她今天想要休息一下。」白珊沒有轉頭看我,只是又喃喃問:「喂,你說冬天為什麼就那麼讓人憂鬱呢?」
「現在已經春天了吧!」
我的視線越過她,越過窗戶,從高處眺望下方的綠色世界。樹木的頂端抽芽、櫻花成片的開滿了粉紅色的花朵,滿樹的花很美,風一吹,就飄揚起大片的花瓣。
想起自己被與世隔絕起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逃出去,心裡不由得有些黯淡。
「確實,是春天了,可有個人,現在依舊在冬天裡,無處可逃。」白珊偏過頭,瞅了我一眼,「知道冬天為什麼讓人憂鬱嗎?」
我撓了撓頭,「這個,如果官方一點的說,為什麼有的人在冬天會憂鬱?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Seasonal Affective Disorder,季節性情緒失調症?」
白珊搖頭。
「那是不是你朋友,還是七樓中的某一個人患有這種季節性情緒失調症?」我又問。
「就當是我一個朋友吧。」女孩淡淡說。
「好吧,這是一種週期性的憂鬱,最常發生的地區是中高緯度地區,在自然界中最冷的季節,這些地區都是夜長晝短。大多數人的身體是會察覺到這種季節變化帶來的抑鬱的。」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解釋道:「冬季出現的季節性情緒失調是在一九八四年首次被美國國家心理衛生研究所的研究院提出的,不過在它被正式命名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就在忍受這種奇怪的抑鬱情緒了。
「而它的證據,被集中呈現在了作家的詩歌裡,你不覺得自古以來,文豪們的詩歌散文裡,都喜歡將冬天說成是一段需要『經受』,『熬過』的季節嗎?
「同樣,冬天,眾所周知還是一個長肥肉的季節——感恩節、耶誕節、新年等眾多節日都湊到了一起。先不說節日的大餐,光是這樣懶惰的心情和環境,就會讓人大吃大喝,但也因為取暖待在室內、或因為節慶假日多而吃吃喝喝昏昏欲睡,這也是之前很多科學家不相信SAD存在的原因。
「不過近幾年,好幾個研究幫助證實了這種情緒失調症的存在。」
「哦,這麼新奇,你知道的真多。」白珊對我刮目相看。
我得意起來,「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本人知識淵博著呢。」
「但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冬天為什麼會讓人憂鬱,無助。」女孩撇撇嘴,眨著眼睛往窗外看。
春天討論冬天的憂鬱,怎麼想怎麼都覺得古怪。
「別急,有一份研究對比了患有這種症狀的人和未患這種症狀的人的狀況。對比發現褪黑素——也就是一種在夜間分泌旺盛,而在有光照時分逐漸減少至無的大腦激素,在患有季節性情緒失調症的患者中分泌得更多。褪黑素在哺乳動物的睡眠週期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相當於生物鐘裡的鐘錶,合理安排人體在不同時段,不同季節的工作。
「在雜誌上,美國神經學權威博納教授,曾經提供了一份深度的季節性情緒失調症神經解剖學解說,也簡單總結了褪黑素在季節性情緒失調症中所起到的作用。」
我饒有深意的看著她,「哺乳動物接受的光照總量,其亮度和品質對光週期回應是沒有影響的,帶來的影響的,是超交叉神經所感知到的黑夜的持續長度。在日間,褪黑素會被抑制分泌,而褪黑素的持續分泌也就意味著黑夜的持續。之後這個信號就會被大腦的其它部分讀取和解析,從而產生形態學、生理機能、繁殖以及行為上的季節性變化。
「這些季節性變化在某些物種中表現得更加明顯。比如有些動物一旦大腦得到了這個資訊,就會進入冬眠狀態 ,有的會進入繁殖期。在人類中,它表現的方式就是季節性情緒失調症。
「但不像其他動物,人類經常暴露在人造燈光之下,人造光會抑制褪黑素分泌,減輕人的睡意,並且還會影響人的生物鐘、警戒程度和認知表現水準等,類似這樣的發現或許能夠解釋為什麼喜歡在夜間使用電腦的人會失眠、難以入睡。」
「停,你怎麼給我扯到電腦引起失眠上去了?」白珊擺擺頭。
「發散性思維的錯。總之,我好心好意的給你解釋了這麼多,你是不是應該給我點報酬?」我財迷似的搓了搓手。
「你想要什麼?我除了身體以外,可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喔。」白珊用曖昧的眼神將我從頭看到腳,「你人長得不錯,我的第一次給你也無所謂,要不,我們去洗手間解決生理問題,那裡監視器有個死角,沒人看得到直播。」
我差些一口氣沒緩上來,「去死!誰對你的身體感興趣了。」
「男人不是都對女人感興趣嗎?」白珊疑惑的撥動自己的頭髮,烏黑的髮絲瀑布般飄散,美得一塌糊塗,「我不漂亮嗎?還是說你生理上有問題,例如G字開頭的某個有三個字幕的英文單詞。」
「漂亮又如何?你管我有沒有問題,我現在只對怎麼逃出去有興趣。」我冷哼一聲,「跟我合作吧,我知道很多東西,你不會後悔的。」
「呵呵,誰知道呢。」女孩不置可否,仍舊跟我打著太極。
她不信任我,就如同我根本不信任她一模一樣。在這個精神病院最特殊的樓層裡,誰是神經病,誰不是,誰都沒辦法證明。輕信別人,就如同深淵上走獨木橋,一不小心就會粉碎碎骨。
她的謹慎,令我更加相信這女孩絕對有逃出七樓的辦法。
白珊的放風時間又結束了,她離開後,我仍舊跑到男洗手間去瀏覽掌上型電腦內的資訊。出來後,居然發現活動室裡又來了一個人。
是和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穆茹。
我想起了她的PPT資料,心中頓時一動,有個想法湧入腦海。於是我慢慢走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穆茹依然像個布娃娃,殘破不堪,什麼反應都沒有,該怎麼撬開她的嘴呢?這真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
「聽說,你殺了自己的男友和自己最好的朋友?」第一句話,我終於還是決定用最殘忍的說詞,可是穆茹並沒有反應。
難道殺死那兩個傢伙,對她而言其實無所謂?
「你的母親還好嗎?據說她得了子宮癌?」我回憶著她的資料,這個女孩是單親家庭,母親從小將她養大,為了籌錢幫她治療精神病,就算得了子宮癌也沒有去醫院。親情,對誰來說都是最柔軟的地方。
可是我錯了,穆茹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這女孩大腦真的壞了,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和意識?不,不對,我分明在她的眼中發現了深深隱藏著的戒備與絕望,她肯定在顧忌什麼,而且,精神狀況沒有那麼糟糕。
「你是怎麼到輪回精神病院來的?」我嘆了口氣,隨口一問。
沒想到穆茹居然渾身一抖,似乎對這句話中的某個詞藻產生了反應。我頓時眯起眼睛,好奇心大熾。
「你是什麼時候被弄上七樓的?」我又問。
穆茹顫抖得更厲害了。她緩緩轉過頭朝我的方向看,神色憤怒又無奈,臉上充斥的怒火和深深絕望,如果能點燃的話,整個地球恐怕都會在瞬間燒成灰燼。
我立刻明白了她眼神裡的意思,小心翼翼的將她從原地扶起,移動到窗檯下白珊最喜歡的位置,這才沉聲道:「小聲些。這裡是監視器和竊聽器都注意不到的死角,非常安全,如果你不能說話的話,就點頭或者搖頭。我問你,你其實沒有精神病,對吧?」
穆茹微微一皺眉,遲疑了許久,這才點頭。
「你也是被冤枉的?」
我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清澈,不漂亮的臉蛋上也佈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情。看來,她是真的神志清醒,至於有沒有精神病,還需要進一步刺探。
「你真的殺死了好友和男友?」我繼續問。
女孩使勁搖頭。
「可他們確實死了,警方發現許多關於你的證據。他倆死得很慘,兇手是從背後襲擊他們,然後放入浴缸裡分屍。如果不是熟人的話,兩人不可能將後腦勺暴露在陌生人面前,這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意識。」我淡淡道,「所以,殺死他們的,十有八九真的是你,只是你自己都不清楚罷了。」
穆茹因為我的話被刺激得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她拚命搖頭,想要否認我的推測。
「我想,或許是因為某種原因,導致你殺了人,卻沒有殺人時的記憶。」我又開口道:「究竟在你男友和好友死前,發生過什麼事?」
穆茹快要發瘋了,她的手四處伸、到處撓,最後用力的掐住她自己的脖子,就在我覺得這女孩即將崩潰的時候,她居然斷斷續續的擠出了幾個字。
「輪回、精神、病、院……」
「你在說什麼?再說一遍?」我只聽清楚了「輪回精神病院」這六個字,後面的話因為太小聲而搞不明白。
「網上、輪回精神、病院,在跟我聊天。」穆茹再次艱難的斷斷續續發出聲音,「然後,睜開眼、就到了、這裡。七樓、可怕、好可怕……」說完,她整個人都委頓的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我連忙叫來護士,腦袋裏一團混亂。女孩的話清清楚楚的刻在我的腦海裡,雖然能將其拼湊在一起,卻很難展開線索之間的聯想。
她的意思是,在網上有個叫做「輪回精神病院」的人跟她聊天,然後她就到了這裡?
據資料顯示,警方發現穆茹的時候,她穿著睡衣正在睡覺,床下塞著換下來的衣物,上面全是血跡,她殺人分屍的證據非常確鑿,不容置疑。但是關於她的精神異常鑒定,到底是誰開出的證明呢?
我連忙回到廁所檢查了一下, 上面赫然有一個熟悉的名字:易古。
這怎麼可能?
穆茹的病例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她是一年前入院,發生命案的時間段應該在一年多以前,而易古確實在幾個月前發現了有另一個自己的存在,在這之前都是個平庸的混吃等死的精神新鮮畢業生。
可,他卻明明在一年之前,就以精神科權威的身份參與了穆茹的精神鑒定,並判斷出她屬於高危險等級,建議將其已送到輪回精神病院,還為她申請了治療基金,用以減輕這個貧寒家庭的負擔。
這是怎麼回事?究竟是誰在撒謊?真的有兩個易古存在嗎?難道這真的只是單純的陷阱,一個不光是為我設下的陷阱?這個精神病院深深的隱藏著一個勢力,他們在捕捉某種符合要求的人?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
揉了揉腦袋,不知所措,我心裡更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儘快逃出去。雖然現在看似還沒危險,但從穆茹的惶恐中完全能看出繼續待在七樓到底有多可怕。逃出去,必須加快速度想出逃離的辦法!
再晚些,恐怕就來不及了。
回到病房後,我滿腦子都盤旋著逃走的念頭,一整晚都沒有睡好,得知第二天早晨到來,還是從花痴小護士和王姐的出現得到的判斷。
她們簡單的替我洗漱、喂食、餵藥、擦了身體,然後離開了。
今天她們兩個一反常態,沉默寡言,絲毫沒有每次工作時的聒噪。
我直覺的感到,今天肯定有些不同尋常。只有上級來視察工作時,才會給下屬帶來這種壓抑,今天的七樓,肯定有誰來了,而且必定在整個精神病院中的地位,非常高。
很快,我就知道來的人到底是誰,消息是白珊告訴我的。今天白顏不知為何仍舊沒有出來透風,白珊嘆了口氣,說又會有人受罪了。
然後我就看到走道上有一個沒見過面的男子,他被捆綁在手術床上,五花大綁著運入了七樓左側走廊的深處。
自己曾經看過掌上型電腦裡關於七樓的地圖,活動室在正中間,它的右側是嚴密封鎖的出口以及十多間病房,而左側除了公開的、我進去過的那間手術室,便是一篇地圖都沒有標註的不明區域。
從白珊憂鬱憤怒的神色中就能看出,那個男子或許是凶多吉少。手術室旁是個穿著白色醫師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不知性別的醫生,五個護士畏懼的跟著他。
「那人是誰?」我問。
白珊這個進入七樓六次都屁事沒有的傢伙撇撇嘴,不屑道:「一個狐假虎威的白痴,死變態。」
「他們將那個男人推進裡面幹嘛?」我又問。
「切,誰知道,反正沒有好事。」白珊嘴裡說不清楚,可聲音完全出賣了她。我甚至惡意的猜測,同樣的事情,或許在她身上發生過好幾次。
「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幹嘛?」女孩對著我的視線,瞪了過來,「你在想什麼?」她厲聲問。
我被她尖銳可怕的聲音嚇得哆嗦了一下。這女孩嗓子尖銳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可怕。
「沒什麼。」我急忙搖頭,服軟道:「那個醫生,在醫院裡地位很高?」
「院長和副院長之下,就屬他了。」白珊偏著頭看我,嘴角露出絲絲諷刺,「那死變態最喜歡折磨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小白臉,如果不是因為你在七樓養肥的時間不夠,他早就找上你了。」
我不知為何打了個冷顫。
「放心,最多再過一個禮拜,厄運就會找上你。」白珊笑嘻嘻的,笑意中滿是幸災樂禍,「自求多福吧。」
寒意充斥在她的話中,不斷得從我腳底湧入,直上後腦勺,危險的預感隨著她的語言而積累,變得無法控制。我咬緊嘴唇,臉色鐵青的望向窗外。
兩層厚厚的強化玻璃外陽光明媚,驅走了最後一絲冬日的寒冷,可是溫暖的陽光,什麼時候才能真的照射到我身上呢?
我冷哼一聲,沒有理這個腹黑女,而是鑽入了廁所中。我掏出掌上型電腦,瘋狂的將其中的資料全都記在腦子裡。
自己唯一能活著逃離的希望,全都在這個快沒電了的電子設備中。快一點,還要再快一點!如果白珊沒有撒謊,自己或許真的只剩七天時間,或者更少。
就在這內心無比煎熬的折磨中,時間悄然流逝,很快,五天就過去了……
這五天我過得緊張兮兮,可仍舊毫無頭緒,但是每一天都能察覺到新的變化。每天小護士都會拿不同的藥餵給我,不過這女孩人迷糊,又或者在裝迷糊,每次都被我糊弄著混了過去。雖然好日子要到頭了,不過放風時間卻多了許多,飯菜也越發的豐盛。
越是這樣我越是擔心,行刑前的煩人都會給他吃幾頓好的,看來白珊的話,十有八九是真的。
焦頭爛額的尋找逃出去的機會,可是七樓的防守根本無懈可擊,那一層結實的鐵欄杆將我和正常世界嚴嚴實實的隔開,弄得我甚至有打碎玻璃跳窗的衝動。要是再過兩天實在沒辦法的話,恐怕我也只能這麼賭一次了。
沒想到,機會,在第六天送到了我面前。
將之送給我的,卻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人—— 白珊!
Chapter 8 逃生之路
「沒有為什麼,就是突然想幫你了。」女孩一臉不耐煩,「而且,我也想逃走了。」
「怎麼逃?」我問。
「你知道什麼是人間四月天嗎?」
第六日,正當我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的在活動室走來走去的時候,安安靜靜坐在老地方的白珊一反常態的主動跟我搭話。
「現在已經五月初了吧。」我瞪了她一眼。
「誰知道呢,在七樓,你能清楚的知道日期?」她淡淡道。
我皺了皺眉,今天的她真的有些反常,「人間四月,是穿暖花開的季節。」
「喔,原來是這樣。」白珊點點頭,用孤寂的表情看著窗外的陽光明媚,喃喃著,「我朋友曾經講過一個故事,她說,林徽因曾為徐志摩寫詩,說他是自己人間的四月天。你知道一個人將另一個人比作四月天,是懷著什麼心情嗎?」
「不知道。不是我自誇,我可是有名的感情白痴呢。」我偏偏頭,突然安靜了下來。
「感情白痴?是什麼東西,能吃嗎?」女孩又問,「不過感情,真的挺深奧的,我從小就想找一個像是人間四月天般的男人,轟轟烈烈來一場人間四月天般的戀愛,可惜,從沒有找到過。」
「愛情大多時候都太白痴了,只會引起一個接一個的悲劇。」我撇撇嘴,不以為然,「你說徐志摩,那麼他的原配張幼儀究竟有多慘,你知道嗎?這就是被愛的名義折磨得死去活來還不知道悔改。」
「你太偏激了。」白珊的神色有些落陌,她不像平時那樣冷漠可怖,也不如白顏似的白痴,我甚至都覺得她是不是換了一個人。
女孩撥動長髮,烏黑髮絲發射著光的粒子,「對愛的定義,張幼儀的人生堪稱經典。晚年曾有人問她愛不愛徐志摩,她說:『你曉得,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對這個問題很迷惑,因為每個人總告訴我,我為徐志摩做了這麼多事,我一定是愛他的。可是,我沒辦法說什麼叫愛,我這輩子從沒跟什麼人說過我愛你。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愛的話,那我大概是愛他的吧!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裡面,說不定我最愛他。」
「你看,其實她才是最清楚什麼是愛的人。」
無論跟哪個雌性生物談「愛情」這個話題,我都贏不了。我不再理會她,決定離開,剛一邁步,她就叫住了我。
「你想逃出去?」白珊頓了頓,「或許我可以幫你。」
我的腳步立刻就停住了,站在原地僵硬了許久,這才遲疑的問道:「為什麼?」
她主動提出要幫我,讓我警覺心反而強烈起來,我該怎麼相信她?或者,該不該相信她?
「沒有為什麼,就是突然想幫你了。」女孩一臉不耐煩,「而且,我也想逃走了。」
「怎麼逃?」我問。
白珊環顧四週一眼,「這地方不方便說,不過七樓其實有個漏洞。」
「以前你就是靠著這個漏洞偷溜出去的?」我想起了那日沒有被關入七樓時,在荷花池旁見到過她。
「不錯,我出去過幾次,每一次都沒人發現。」女孩的臉上略有得色,「考慮清楚沒有?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明天就是你的大限。你會被關進七樓深處做很可怕的實驗,十有八九會被那個死變態玩掉小命。七樓的漏洞只有在準備大手術,輪回精神病院的高層全都集中在一起、防備疏忽的時候才會出現,過了明天,就沒機會了。」
「如果不是我告訴你,你會知道明天自己會怎麼樣?」白珊細嫩白皙的手在陽光中微微劃動,「如果不是我告訴你,你會知道七樓有問題?既然沒有人告訴過你,那麼作為試驗品的你,恐怕每天都充滿終有一天能逃出去的希望,過一天算一天。他們就是這樣保持試驗品的心理以及生理健康。」
「你一直在說什麼實驗,我到現在都沒有親眼見過。那所謂的實驗真的有嗎?到底是什麼?」我仍舊不敢輕信她。
人就是這麼反反覆覆猶豫不決的複雜生物,那麼長一段時間自己都在勸說眼前的女孩跟我合作,共享訊息,一起逃出去。可是當目標人物來了一次翻轉,主動要求幫你實現你的目的,恐怕大多數又腦袋的人都會像我一樣難以決斷。
我是聰明過度、想得太多了,所以才會步步為營,小心翼翼,謹慎得要命。
「你還是不是男人?一點都不乾脆。」白珊被我問得惱羞成怒了,「逃還是不逃,我才懶得管你。不走的話,明天我一個人離開,你自己等死去吧!」
這句話總算暴露出了這個有著多重人格的女孩的心理活動,她叫我「自己等死去」,哼,有意思!我眼睛裡閃過一絲精芒,反而安靜了下來,「看來,明天一起上手術台的人不光是我,還有你,對吧?」
白珊微微一抖,將下巴移向天花板,沒有說話。
「你是從什麼管道知道明天會有大手術?難道逃過了六次的你,這一次有預感會難逃一劫了?」我饒有興緻的繼續猜測。
白珊哼了一聲,仍舊沒有說話。
「看來被我猜中了。」我坐在她身旁,環顧了四週一眼,「其實在來到活動室的第一天我就有些奇怪,一個療養院的活動室,居然沒有電視,更沒有栽種任何一樣綠色植物,這簡直就是不正常。
「綠色的植物能令患者的心情得到舒緩、變得更愉悅,而電視更能夠保證患者不會與社會脫節,知道每天發生了什麼大事,也能夠作為娛樂工具。可是七樓什麼也沒有,只有幾把椅子,以及這扇厚厚的、無法打開的強化玻璃窗。太不正常了,不是嗎?」
「不錯,這裡壓根就不希望患者與外面的世界接觸,甚至不願意患者變得正常。那個變態希望病人在七樓保持最基本的健康,然後心情絕望墮落畸形。他以此為樂,也是那傢伙大手術的基礎。」白珊點點頭,少有的認同道。
我微微笑道:「這裡一切都是畸形的,我發現就連看起來正常的護士們,也有些古怪,他們說話聊天,絲毫沒有發現這裡有異常,甚至對異常習以為常。她們是被潛移默化了呢,還是就算長了明亮的眼睛、卻被矇蔽了所以看不到呢?」
白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不說了,歸根結底,雖然不知道你究竟為什麼知道七樓的秘密,雖然我至今也不知道七樓到底有什麼秘密,但是我的感覺告訴我,我確實身陷在危險中,而且越來越危險的跡象。」我用手敲了一下桌子,「所以,我加入。不過你要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麼做?」
「你總算是做了個聰明人該做的決定。」白珊滿意的拍了拍我的頭,「你什麼都不需要做,明天護士肯定會有異常,但是絕對會給你放風時間,到時候你跟著我走就行了。」
女孩說完,她的放風時間也結束了。我一個人坐在活動室,腦袋不停地思索著,可不論怎麼想都感到不保險。將命交給一個陌生的、而且患有多重人格分裂症的同齡女孩身上,絕對不是我的一貫作風。
我躊躇片刻,終究還是做了那個決定。
在籌劃、實行與等待中,一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覺醒來後,自己確實發現了異常,花痴小護士和王姐送來了非常美味的早餐,餵我吃了後,兩人並沒有急著走,而是自顧自聊起了天。
然後是例行的餵藥,這次藥並不是那種可疑液體,而是換成了綠色的藥丸。我假裝吞了下去,仍舊沉默不語的看著天花板發呆,實際上耳朵緊張的蒐集著空氣裡的任何一絲聲音震動。
「帥哥,今天醫院裡的長官來了,指名要為你親自治療喔。」小護士充滿愛心的幫我梳理凌亂的頭髮,「你中大獎了,每個經過周醫生治療的病人,很快就能出院呢。」
王姐點點頭,「是呀,周醫生是院長以外技術最高超的,副院長的技術一直都有爭議,雖然據說他的古式療法療效也不錯,就是有些神秘,也從來不讓別人看到。」
「就是就是,對了,院長大人究竟是誰?我來這裡這麼久了,還從來沒有見過。」花痴小護士突然問。
「 不要說你,就連我也不清楚。」王姐撓撓頭,「我也從沒見過他,只知道是個中年男人。不過周醫生倒是經常出現,副院長不管事,他只好將療養院的所有事情都扛在肩膀上。他選病人,貌似都是從這裡的七樓找的,經過周醫生治療,基本上隔天病人就出院了,很神奇吧?」
「神奇倒是神奇,可我總覺得這裡面有些古怪。」花痴小護士有些疑惑。
「待久了就沒這種感覺了。我剛來的時候,也跟你一樣疑神疑鬼,曾經還懷疑這裡有非法的器官交易呢。」王姐哈哈笑起來,似乎在為自己感到可笑,但是她的笑容裡卻蒙著一層紗,很扭曲,看不真切。
「七樓那個穆茹,她有些可怕,像個木偶似的,那個平凡普通的女孩真的殺了自己的男友和女性友人?」小護士想起了什麼。
「病例是這麼寫的,應該沒錯。她進來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們家族就有精神病史,穆茹的一個親戚,就曾經在七樓待過。」王姐一邊俐落的收拾完,一邊跟小護士離開了。
我心裡突然一跳,穆茹的親戚,也到過七樓?她被另一個易古鑒定為精神有嚴重問題,然後送入了輪回精神病院裡……這之間,難道有什麼隱情和聯繫?
不管了,先顧好自己再說。我靜靜地保持著自己的體力和精力,安心等待著放風時間。如果白珊說得沒錯,那在所謂的大手術前,我應該還有一段放風時間。
白珊是對的,一切都在朝著她的話進展著。果然沒讓自己等太久,早早的,放風時間反常的到來了。
說它反常,是因為每次放風時間都是在下午,約午飯後一個小時左右,從未有過例外,可今天卻是在早飯後。
我知道白珊的放風時間,通常也是在下午,或者比我遲,或者比我早。不過等我來到活動室的時候,看到她已經穿著整潔的粉紅色病人服,安靜的坐在了這個偌大房間中唯一的一扇窗戶下。
「來了?」她看了我一眼,微微頷首。
這個女孩我從來就沒有看透過,她的多重人格分裂症似乎能自我控制,否則為什麼最近一直看到的是白珊,而不是白顏呢?對於她的精神狀況,我無聊的時候透過自己的知識略有評估。她精神層面上病得很厲害,我總是在猜測她的病因,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和這個女孩合作,猶如懸崖上走鋼絲,雖然危險,可笑的是,卻是我唯一的選擇了,自認聰明的我在這兒待了接近一個月,卻找不到任何能夠逃掉的計劃,這是一種悲哀,也滋生了我的無力感。
「準備一下,等會兒悄悄跟著我。」白珊臉上絲毫沒有慌張的表情,彷彿只是出去野炊一般輕鬆。
「等一下,我想還有兩個人會過來。」我淡淡道。
白珊的神色頓時一變,「你什麼意思?」
「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我想多救兩個人能而已。」我撇撇嘴,「昨天我總覺得氣氛些奇怪,所以對計劃略略做了些改變。如果那兩個人今天的放風時間跟我們的一樣,那就意味著他們的死期也到了。我這個人最善良,平時就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見死不救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有恃無恐,似乎並不太怕她生氣。
果然,白珊先是滿臉的憤怒,然後迅速將怒氣嚥了下去,狠狠瞪著我看了許久,「你就不怕我一個人自己跑了?」
「當然不怕。」我自信的笑起來,「如果你一個人能跑的話,為什麼要冒著打草驚蛇的危險和我合作呢?那只意味著一件事——你有需要我的地方。逃出去的路並不平坦,一個人根本逃不掉,前路需要合作者。又或者炮灰!」
「你!」女孩伸手指著我,嘴唇哆嗦了幾下,「你猜到了多少?」
「比你想的多得多。」我挺著胸膛,打腫臉充胖子。詐唬的技巧,在自己人生的二十多年裡,可是將技能點數加到滿格了,欺騙一下看起來聰明其實不諳世事、常年被隔著的小女孩,完全足夠了。
她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繞著我轉了好幾圈,冷笑道:「看來你也不是什麼好貨,我找你當炮灰,你自己又拉了兩個白痴來墊背。什麼時候勾搭上的,我居然完全沒有察覺。」
「你不知道的東西多了去了。」我用手揉了揉步子,毫不在乎她唬人的眼神和可怕的表情。
至今我都沒有搞清楚,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而已,為什麼能露出如此積蓄著恐怖負面感情色彩的情緒?
「而且,我可不打算害別人,別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樣齷齪。」
「哼,我們走著瞧。」女孩還想說什麼,看到從病房裡又有兩個人被護士領了出來,頓時便閉了嘴,裝出冷漠的模樣坐了回去。
我抬頭一瞅,心裡頓時興奮起來。事態發展跟自己籌劃的幾乎沒差錯,今天的主角,全都湊齊了!
Chapter9 四人
「你的炮灰倒是準備的挺好,老狐狸、小尾巴。孫子兵法看過無數遍了吧?」
七樓的精神病患者是不是全是正常人,我是不太敢肯定,但至少我是正常的。昨天運氣很好,自己一共遇到了好幾個病人來活動室,其中有一些我見過,有一些沒有見過。在這裡暗無天日的待了快二十七天了,遇到的人不算少,足見會被圈養在七樓的人也不稀罕。
七樓的護士想要出去不是件簡單的事,通常一個月才換一次班,所以她們經常調侃自己在坐監。到樓梯間的鐵柵欄足足有好幾層,醫藥用品、換洗衣物以及食物是通過一個非常狹小的電梯送上來的。我觀察過很久,那個電梯位於第二層柵欄隔間中,空間非常小,成年人是絕對無法用它逃生的。
這裡的防備之嚴密,也是相當的罕見。以前就有感覺,七樓比監獄防備更加的謹慎,除非遇上要送病人進來,又或者護士換班是從活動室往外走,否則想要逃離簡直痴人說夢,可理論上這兩種情況應該有間隙,但是看過一次外送病人後,我的幻想直接破滅了。
鐵柵欄共有七層,外送的病人進入一層就打開一層,後面的一層隨之會被電子鎖牢牢鎖死。
白珊說自己有絕對逃出去的把握,我有些懷疑,可卻再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有一點我確定她沒有說謊,那就是今天療養院有大動作,而我是大動作內容的其中之一。這沒法不讓我驚悚,在一個身體、自由被束縛,就連呼吸都不順暢的壓抑封閉空間裡,只能任人魚肉,那感覺實在糟透了!
還有一點自己始終都在逃避。快一個月了,可明明知道我行蹤的老男人等人,卻沒來找我,沒來救我!這簡直是難以解釋。
就算老男人楊俊飛和死女人林芷顏有事抽不出手,以守護女李夢月以及黎諾依的性格, 在我失蹤了那麼久以後,肯定會有所行動,李夢月不將輪回精神病院掀個底朝天才怪。
可至今他們所有人都沒出現,那就意味著一件事情——他們根本找不到我!輪回精神病院的地址絕對是虛構的,偵探社沒辦法查到。
依靠老男人的資訊網都查不到的機構,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實在是駭人聽聞!
白珊明顯是想要利用我,不過我也不傻,我昨天挖到了兩個還算是正常的人。一個是穆茹,另一個是個五十多歲的男性,有些禿頭。他被送進來十多天了,不聲不響,深藏不露,總是耷拉著眼皮的眼睛裡偶然能看出隱忍的精芒,這傢伙不簡單。
說服穆茹倒是沒有話太多的功夫,這女孩被關了一年,早就想出去聞聞新鮮空氣了,而且今早聽到小護士的閒聊,突然覺得穆茹進來有些冤枉。
可是拉這個男人上賊船,卻是花了我很大的精力。男人叫周毓,自稱從前的職業是業務員,但肯定實在撒謊。
他為什麼被關入七樓,我不清楚,但是他比我幸運得多,來這兒的第二天就能出來放風,到活動室的時間而已經常跟我有交錯。我們聊過幾次,每次我都在試探他,而他卻顧左右而言他,警覺性跟反偵察能力十分強。
例如我問他得了什麼病。
他說:「想必您對『幻肢症』不會陌生吧?」
幻肢症我確實很熟悉,是某些失去四肢的人所產生的一種幻覺,這些人感覺失去的四肢仍舊附著在軀幹上,並和身體的其它部分一起移動。
「你得了幻肢症?」
我有些疑惑,周毓的四肢健全,看起來行走的模樣也沒有絲毫僵硬的地方, 不像是裝過義肢。他的兩隻手白白嫩嫩的,保養得非常好,甚至比許多女人的手還乾淨。
他來這裡十多天了,也總是保持著指甲不短不長,一眼就知道沒幹過體力活,而且養尊處優,絕不是為了一些業績而在常年在太陽下跑來跑去的業務員。看他對手指的在乎程度,我甚至惡意揣測他進療養院是因為強迫症。
「我得的不是簡單的幻肢症,相對於那些缺了手腳的人,我的情況更複雜。在幻肢症中,就算病人能看見被截去的四肢,或者能感受到來自傷口劇烈的疼痛,他們仍然能模糊地『感受』到四肢,就像一個被握緊的拳頭,他們怎麼都無法伸展開。」
他嘆了口氣,繼續解釋:「我們之中很多都知道這是錯覺,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以及各個部分的移動。我不知道這麼說您能不能理解,只是能夠想像出來幻肢的感覺,還能感受到它和它的移動,唯一的不同就是,『它』已經不在了。」
周毓頓了頓,「如果失去的不是那麼機械的部分呢?有的人並不只在失去四肢時才會產生這種『幻覺』,當某些人失去了眼睛或者視力,可能會有幻影之眼。」
我頓時明白了。周毓的眼睛看起來很正常,但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右眼的視線僵直無力。難道那竟然是義眼?這簡直不可思議。如此真實的義眼,就連素以觀察行靈敏細緻入微的我都沒有發覺,世上真的有這種義眼?要花多少錢才能移植這種義眼?
周毓無疑不是普通人,他絕對屬於超級富豪級,就算可以隱藏身上位居高位的氣勢,但仍舊能偶爾從言談舉止中洩露出那一點點,看得出他身世的不凡。
可現在,他還不是被關進了精神病院,再不凡的人,也有心無力。
這傢伙,應該心有不甘才對。默默地,我在腦子裡就給他下了個評價。
至於他嘴裡所說的幻影之眼,倒是挺有意思。
那時一種鮮為人知的幻症,約有百分之三隻至百分之五十的人,在接受眼球摘除手術後出現了「幻眼」的現象,它和幻肢有一些相似之處,患者都聲稱能夠「感受」到眼球的存在,有時甚至能感受到「眨眼的需求」,或者是休息不夠導致「眼痛」。不過幻眼比幻肢要嚴重得多,因為有幻眼症的患者會感受到真實和嚴重的疼痛。
還有另外一小部分在術後會有幻視,就像他們的眼球還在正常工作一樣。大部分情況下,患者稱看到的東西都是一些基本的幾何圖形和模糊的色塊,這些視覺被形容為像一塊塊瓷磚、馬賽克、或者類似煙花,這種視覺在他們日常生活中的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四十的時間裡都存在。
約有百分之一的人有嚴重的幻視,他們能「看到」如正常眼睛能看到的物體和人臉。有些時候這些幻覺過於真實,以致於讓患者無法分清現實。這種情況,他們就真的有了能看到幻覺的「幻眼」。
「不知你的幻影之眼,究竟是幻眼,還是幻視?」我打算打破沙鍋問到底,總覺得這老狐狸在暗地裡隱藏著什麼,他為何被扔進七樓,更是讓我感興趣。
因為這裡頭隱藏了太多的資訊,也讓自己深入的稍微摸到了一些七樓的規則。
「沒想到你知道那麼多!」周毓稍微有些驚訝,他看了我幾眼,這才回答:「幻眼和幻視的症狀都在我身上出現了。」
「你是因為這才被送上七樓的?」我又問。
他沉默了一下,沒有開口。
我頓時明白了答案,微微一笑,淡淡的繼續試探:「療養院的醫生給你用過Mirror therapy嗎?」
「你是說鏡子療法?」他反問:「用了, 不過沒效果。」
幻肢症的治療說難不難,說簡單其實也真的很簡單,而且很奇怪,國際上一直流行的都是Mirror therapy,也是俗稱的鏡子療法。
這方法很簡單奇怪,在一個盒子裡面放一面對角鏡,讓患者將自己真是擁有的肢體放進盒子裡,然後鏡子將會讓患者看到另一邊的肢體,讓患者繼續放鬆神經,運動肢體,之後他們會感覺自己的另一個肢體並沒有受傷,然後疼痛感也會漸漸消失。
醫生們認為大腦中有一個監控身體各部位的系統,而它監控過程中的「確認」是通過視覺完成的——比如,患者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的「假作手」,並且在完全放鬆的情況下,患者可能會讓大腦中的這個系統也認為自己的左手其實還在。
因為在外科手術中,若患者的左手被截肢,但是大腦中的監控系統扔在運作,而當患者一睜開眼,就看見光禿禿的手臂時,這個系統會釋放信號,讓患者對消失的肢體多加注意,這個信號可能就是劇烈的疼痛。
所以鏡子療法對於這種大腦釋放的疼痛感有很好的緩解作用。
「沒效果也是正常的,幻肢的治療與幻眼的治療幾乎沒有任何相似性。你們這種病,有些醫生會直接給患者開鎮定劑,另外一些則讓患者自己去找方法,因為醫生自己也無能為力。緊張而耗費體力的訓練可以讓幻眼症者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從而減輕來自幻眼的疼痛和視覺。
「訓練無效的患者就需要接受更加奇怪的治療了。有一些幻眼症比較嚴重的人會佩戴一個能在眼眶釋放電流的設備,微量的電流不會使人受傷,但不停息的電流可以轉移患者的注意力和幻覺,他們利用電擊讓自己的幻影之眼向大腦和身體投降。」我撇撇嘴,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他的反應。
周毓,肯定不是因為自己口中的幻影之眼被送進來的,從他的神色裡能夠肯定這一點,或許,他也是被栽贓陷害。
「你說的我都嘗試過,全都沒有用。」周毓搖搖頭,直言道:「抱歉,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休息一下。」
我識趣的離開了,接下來的十多天,一直都在加深跟他的交流。
我心裡的記事本上一直都把他的名字記著,這老狐狸很有利用價值,所以當白珊說起要帶我逃出去時,我第一時間想到了周毓,他會是個很好的炮灰。當然,利用他很難, 說不定一不小心就陰溝裡翻船了。
但是白珊我也不得不防。三個聰明人互相防備,再加一個沉默的小尾巴加以制衡,這樣的組合,才是真正的完備。必須時,誰都會覺得甩掉尾巴比較容易,所以三個人反而不會輕舉妄動。
穆茹看起來是真正的炮灰,但反而是我們四人組合中最安全的一個。就因為她容易控制、捨棄,是個絕度優良的炮灰人選,所以不到關鍵時刻,誰都不會輕易扔掉她。
說服周毓花了很大一番工夫,勾心鬥角、討價還價,不過這老狐狸一心想逃出去,甚至比我還急躁,所以最終我贏了!
白珊安安靜靜的坐在窗戶下的凳子上,抬頭斜著眼睛看了看隱晦的朝我們靠近的周毓,以及大大咧咧卻悄無聲息、破娃娃般沒有存在感的穆茹,嘴角流露出一絲尖酸刻薄的冷笑。
「你的炮灰倒是準備得挺好,老狐狸、小尾巴。孫子兵法看過無數遍了吧?」
我對她的吐糟毫無反應,也根本不在乎她看穿了我的把戲,「什麼時候開始?」
女孩環顧四週一眼,然後低聲道:「現在就逃。安靜些,跟我走。」
她說完就站起身,自顧自的朝活動室的洗手間走去,我楞了一下,招呼著身旁兩人急忙跟上。
白珊走在前面,毫不猶豫的鑽入女洗手間。我苦笑連連,跟穆茹和周毓對視後,也無奈的走了進去。
說實話,進入女洗手間的機會對於男士而言真的很少。七樓的洗手間打掃得挺乾淨的,裡面和我想像的有些不同,最不同的地方是,它跟男洗手間居然一模一樣,在對面竟然還有兩個便池。
我腦袋發愣,下意識將頭伸出門外看了看,門上有高跟鞋圖樣的牌子,還明確的寫著「女洗手間」這四個大字。沒走錯啊。
白珊見我一臉疑惑,撇撇嘴:「有趣吧,經常有精神病人走錯洗手間,所以女廁所裡也乾脆弄了幾個便池,以免男性患者走錯後隨地大小便。這在輪回精神病院很常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她說完後,依次將每個人都看了一遍,她的眼色很冰冷,有一種將別人,甚至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感覺。每個接觸到眼神的人都不由得渾身抖了抖,就連一直都鎮定得很、自稱有幻影之眼的老狐狸周毓也不例外。
每次見到她那副不是絕望、也不是痛苦的複雜情緒,我都總是會很奇怪。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就算有多重人格分裂症,怎麼會擁有那麼濃烈煞氣的感情色彩呢?她短短的人生中,究竟經歷過什麼?環境造就氣質,她究竟是在那種可怕環境裡長大的?
這個女孩就連死都無所謂,為什麼還要從七樓逃走?我對她的不信任,也是基於此,可自己能有什麼辦法?我想逃,一刻也不願在這個危機四伏、無時無刻不令我毛骨悚然,但又至今都沒發現危險在哪的七樓裡待上一秒。
「醜話說在前面,我確實有辦法出去,不過一路並不是一帆風順,我隨時都會放棄你們。」白珊冰冷的說著,語氣裡充斥著不耐煩,「誰要成為我逃出去的阻礙,放心,我會毫不猶豫的殺掉他。」
她的眼睛一邊巡視,一邊散發著驚人的煞氣,那漂亮的小臉蛋上更是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氣勢,彷彿真的殺過人,而且不止一個。
穆茹霎時間被嚇得臉色發白,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周毓默不作聲,臉上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淺笑,可手卻在微微發抖,掩飾著內心的恐懼。
我適時的乾咳了幾聲,打破了這有些怪異的氣氛,「好了,醜話都說完了,大家求的無非是逃出去而已,大家通力合作其利斷金。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逃,不過各自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不問,也沒興趣。」
說完看了白珊一眼,發現這女孩正一眨不眨的看著我,眼神裡充斥著饒有興趣的神采。我摸不著頭緒,也懶得去理會。
她扯著嘴角,將洗手間門牢牢反鎖,又吩咐我們悄悄的將可以拆卸的門板拆下來堵在門口,這才慢悠悠的朝著洗手台的那面大鏡子看去。
Chapter10 鏡子之後
只見牆與牆間露出了只能容人堪堪側身通過的縫隙,描述起來很複雜,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鏡子是個奇怪的東西,在人類發現它之前,就已經普遍存在著鏡像了。人的大腦總是有誤區,會不約而同的將密洞、密道之類的放在書架後、壁畫後、但最普遍的,還是鏡子裡。
我撓撓頭,找到堅硬的物體,一把朝對面的鏡子砸去。只聽「砰」一聲巨響,半人多高的鏡子隨聲而碎,晶瑩的碎片飛濺,噼裡啪啦散得到處都是,碎塊彈落地上,冷冷的反射著無數扭曲的世界,很是異常。
我的舉動嚇了大家一條,白珊不滿的看向我,「你在發什麼瘋?」
「逃跑的地方不是在鏡子後面?」我看清鏡子之後,是一面沒有粉刷過的牆壁。用手敲了敲,發出悶悶的聲響,一聽就知道是實心的。
「白痴,當然不是。」白珊諷刺道:「自作聰明,你真以為自己比所有人智商都高是不是?哼,打草驚蛇了吧。」
果不其然,門外傳來了護士驚訝而慌亂的呼叫,以及隨之而來的喝罵。一群人在洗手間外使勁的撞門。不過門的品質不錯,哪怕已經變形了,仍舊沒有破。
我尷尬的再次撓頭,低著頭滿臉羞紅。出糗大了,這輩子還真沒那麼丟臉過,難道是瘋人院待久了,自己變笨了?
老狐狸周毓左右看了看,和氣的開口道:「快點吧,門支撐不了多久。」
白珊冷笑連連,她彎腰撿起一塊鏡子碎片,四處照了照,這才走到洗手台的正對面。我也撿起碎片,有模有樣的學著她的樣子打量鏡子裡的世界,看了沒多久,就發現了異常的地方。
這個洗手間位於七樓的中央位置,男廁所和女廁所只有薄薄的一牆之隔,而白珊走過去的地方離不斷被撞的門只有一公尺的距離。她在牆上敲了敲,然後又仔細的看著手裡的鏡子,若有所思。
就在門鎖快要被撞壞時,她不知用什麼辦法,在所有人的驚訝視線中,將牆壁上的瓷磚掀開了!不,不光是瓷磚,白色瓷磚後面還有一層紅色的填充牆。
只見牆與牆之間露出了只能融人堪堪側身過的縫隙,描述起來很複雜,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毓和穆茹也露出無法相信的神色,他們大概跟我一樣,在七樓無時無刻不想逃走,但沒想到逃生之路居然就在女廁所,而且入口還那麼的難以形容。
根據一般牆體厚度和我的觀察,本應是隔壁男廁所的空間居然被縫隙取代了,縫隙裡黑漆漆的,冒著一股驚人的涼氣,彷彿一口深不見底的井。
「進去吧。」白珊面無表情的吩咐。
我正想第一個進去一探究竟,卻被她偷偷的一把拉住了。
女孩沒有感情色彩的眸子裡只有如死的冷靜,她的視線在周毓和穆茹之間巡視著。
老狐狸很識相,乾笑幾聲,用非常和平的語氣說:「還是我這把老骨頭走前面好了。有什麼危險,替我告訴我女兒,她老爹沒能回去見她最後一面。我口袋裏有遺書,請替我交給她。」
說完她深深嘆了口氣,看了穆茹一眼,「我女兒,差不多和你一樣大了,有些孤僻,逃出去後,能不能請你當她的朋友?」
穆茹剛剛從象牙塔出來,入世不深,她滿臉同情的看著這個面容和藹的老頭,咬牙說:「還是我走前面吧。」然後就不由分說的鑽了進去。
白珊撇撇嘴,「老套的伎倆,居然還有人上當。」
我也撇撇嘴,稜角早被磨平了,怎麼可能上這種小女生才會上的當?她,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這裡沒有人敢說自己是乾淨的,也沒有一個人值得相信,但令我最意外的是白珊,她居然會拉住我。是偏心?還是打定主意想將我當作最後的炮灰?
周毓似乎因為前面有人探路,安心了許多,也沒敢再停留,跟在穆茹後面進去了。白珊第三個進入,我則摸了摸病人服,確認自己藏起來的手術刀還好好地被隱藏著,有武器的滋味很踏實,雖然一把小小的手術刀在詭異的境況中起不到任何作用,但確實能夠壯膽。
我也鑽入了那道有些不可思議、猶如黑洞般的縫隙,在自己進去的時候,不知道基於什麼原理,牆壁自己合攏了,光明頓時被黑暗吞噬得一乾二淨,就連外界的聲音都傳不進來,讓我整個人彷彿陷入了失聰狀態。
不過在牆壁合體的前一秒,自己還是稍微能看清楚,廁所的門已經破了,一大群人蜂擁著擠了進來。在前面的那些人睜大眼看著牆上的縫隙,張大著嘴,明顯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等他們反應過來後,一切都已經晚了,只能找工具砸牆壁。
留給我們的時間並不多,誰知道牆壁會在什麼時候被砸破呢?
我在黑暗裡移動了幾步,立刻就撞在了一個柔軟的、帶有女性馨香的軀體上。白珊的背部頓時僵硬起來,下意識的反手推開我。
這傢伙居然也有女孩的天性,看來也不是沒人性嘛,我暗暗吐糟。
忽然之間前面閃了幾下,一串火花亂濺,然後眼前就亮了起來。白珊不知從哪裡拿來了打火機和幾根蠟燭,點燃後一人遞了一根。
「這個密道我走過幾次,路線盤旋交接,一不小心就會迷路。每個人拿一根蠟燭,千萬別弄熄,聽我指揮,不然肯定會陷在通道裡,再也走不出來。」也許是感覺安全了,白珊的話多了一絲人情味。
四根蠟燭在燃燒,亮度不高,只能堪堪照射到通道前後幾公尺的位置。我伸手摸了摸通道壁,觸手冰冷刺骨,就如同寒冰。
我至今都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腦袋裏充斥著一個念頭:男洗手間和女洗手間的隔牆真的有那麼厚嗎?這條通道足足有一公尺寬,再加上兩肩標準寬度六十公分的牆壁,那就寬達兩公尺二。
可自己畢竟已經在輪回精神病院的七樓待了快一個月了,這裡能出入的地方早已觀察得細緻入微、牢牢記在心裡。
男女廁所之間的牆壁,應該只有六十公分的厚度,況且易古給我的掌上型電腦裡的片面圖中,詳細的描述過七樓。雖然沒有七樓具體的位置,和究竟在行政大樓的哪個地方,但是平面設計圖中很明顯是沒有任何可以存在這條通道的牆壁。
這條密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製造時就已經存在的,還是哪個精神病人基於逃走的慾望而弄出來的?而白珊,到底是通過什麼管道知曉這條密道的存在?
越是如此想,越是感覺白珊身上又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神秘面紗。
穆茹悄無聲息的默默走在最前面,嚴謹的按照白珊的吩咐轉彎。周毓在第二的位置,他那蠟燭的手很穩當,絲毫看不出他的年齡那麼衰老,這讓我暗自警覺起來,老狐狸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或許是和外表很不相符的練家子。
走在第三位置的白珊一臉輕鬆,這女孩的性格變化很快,情緒波動也很大。她不知道偏著頭在想什麼,最多的時候都在看我們投射在牆壁上的影子,確切地說,是在看我的影子。這讓我又是一番警覺。
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再加上四周實在很冷,而且氣氛死寂到自己都快要以為到了地獄了,於是咳嗽了一聲,開口道:「穆茹,我聽說你有個親戚曾經在輪回精神病院待過。」
穆茹身體一僵,許久後才點頭,「這麼一說,我似乎想起來了,我確實有個親戚住進來過,怎麼了?」
「他似乎住過七樓,而且活著離開了。」我又說。
「哼,他或許是真的活著吧!」穆茹冷哼了一聲,掩飾著內心的想法。
我聽出了端倪,「不會就是他陷害你的吧?不然你怎麼無緣無故就被關入了輪回精神病院裡?對了,聽說你的主治醫生是易古?」
「不錯,確實是易古副院長。」穆茹咬牙切齒的說,「那個該死的親戚,那個該死的易古!就是他們聯手把我弄進來關了一年,折騰得我差點覺得就算是哪天死了都無所謂。要不是還想著終有一天逃出去報仇,我恐怕早就自殺了!這個療養院,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易古,是副院長?」我整個人都驚呆了。
「不錯,他確實是副院長。」白珊點點頭,「我在這裡帶了許多年了,經常看他在行政大樓裡忙來忙去,而且,他也當過我一段時間的主治醫生。他人很古板,會許多古古怪怪的治療方法。」
資訊太大,害得我的大腦已經完全混亂了,「他看起來不像是副院長,而且,他才多大年齡?」
「那傢伙看起來年輕,其實已經四十多了,中年大叔一枚,性格無趣得很。」白珊陰笑道,「怎麼,陷害你的人就是他?嗯,如果是他的話,倒是確實有可能。那傢伙一副二十多歲的模樣,騙起人來足夠把你唬得暈頭轉向。」
我摸著腦袋,用近乎呻吟的聲音低聲說:「這個醫院裡,會不會有兩個叫做易古的人?」
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些不乾不脆,帶著僥倖心理。果不其然,白珊搖頭,連帶著穆茹也一同搖頭。
「絕對不可能。你就認了吧,你被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給騙了。」白珊用諷刺的語氣說道,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俗話說得好,防人防水防盜還要防熟人,特別是那種自來熟的人。」
她一邊說一邊若有若無的瞟了周毓一眼。
老狐狸周毓不吭一聲,仍舊不緊不慢的走著路,看起來很認真,可是我總覺得他有些怪異的地方,再加上白珊不時瞥他幾眼,更令我警覺心大起。
「說起來,易古副院長在療養院裡還有一個綽號。」白珊假裝想起了什麼,開口吊我的胃口,「想不想知道?」
「廢話,說來聽聽。」我沒好氣的看向她。
女孩卻轉過頭將手一攤,「好處費和資訊費。」
我將視線在自己身上繞了一圈,苦笑,「我除了這身衣服,就什麼都沒有了,你不會是想要這件病人服,讓我裸奔著逃跑吧?」
白珊「呸」了一聲,「我不要你的衣服,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我皺了皺眉。
「你是因為什麼原因到七樓來的?」她滿臉好奇。
「你不是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嗎,怎麼突然就對我感興趣了?」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女孩,為什麼對我產生了興趣?簡直就不像她的性格。
「這你別管,我就是突然想知道了。」女孩堅持道,「你先告訴我,我就跟你說說易古副院長的事情。畢竟他是你仇人,你對他的興趣比我對你的多得多,對吧。」
女孩笑得很陰險,眸子裡反射著蠟燭的光,賊亮。那種亮不是因為八卦,更像是因為某種原因而重新審視我。
我嘆了一口氣,有刪有減的將自己的經歷講述了一遍。在場的三個人聽完後,不知為何,各自陷入了沉默當中。
「你的意思是,醫院裡有兩個易古副院長?」白珊先開口,「一個是自認為自己才二十多歲的傻蛋,庸庸碌碌、混吃等死,那個易古是你熟知的。而另一個四十多歲的副院長易古,那個混蛋傢伙,才是我們所認識的。真是古怪,他不會是在精神病院裡待久了,得了多重人格分裂症吧?」
「一個多重人格分裂症患者評價另一個人得了多重人格分裂症,怎麼聽起來怪怪的?」我摸了摸鼻翼。
周毓沒有開口,但是不愛說話的穆茹卻說話了,「易古醫生我認識,他人不錯,可惜那個古怪的對視治療法對我沒用。」
「幸好對你沒用,否則你現在已經是死人了。」白珊冷哼一聲。
穆茹頓時嚇了一跳,「這話怎麼說,難道那個治療法有問題?」
「何止有問題。」女孩笑得越發的冷起來,「他治療過的病人大多都能在三天內病癒出院,可是每一個出院後沒多久,便會因為種種緣由死掉,或者是自殺、或者是看起來很古怪的意外。」
「怎麼會!」穆茹縮著腦袋,感覺背脊發涼。如果白珊說的是真的,那她就在鬼門關前繞了好幾圈了。
「你的意思是易古這個人有問題,還是治療法有問題?」我遲疑了一下,問道:「我看過易古治療病人的影片,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用的是數千年前的古老治療法Psyche Guide,靈魂引導者。」
白珊詫異的看了我一眼,「你知道的真的挺多,這種治療方式都清楚。我也是偶然聽醫生們說過,據說靈魂引導者的治療法副作用很多,而且這所療養院的選址,本身就存在著問題。
「那個從沒見過面的院長執意將療養院蓋在這裡,也絕對不是為了患者著想。易古和那個今天準備給我們做手術的變態有一次聊天,就提及過院長似乎在這片土地上尋找什麼東西,蓋療養院,就是為了將那東西引出來。」
突如其來的資訊讓我的心臟猛地一跳。那神秘的院長在輪回精神病院找某樣東西?難道他的目的其實和我一樣?他,早就意識到了東西有可能就在這裡?可這傢伙究竟是從哪裡弄到的資訊?
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個東西的線索,應該只有我知道才對,可輪回精神病院的院長,卻在許多年前就已經耗費巨資,在輪回村的土地上修起了這個頗具規模的病院。而且還深深地隱藏在暗處,沒有任何勢力察覺,就連楊俊飛的消息網路也沒辦法查出他的背景。
越想越覺得這個地方的謎團不是一點半點,整個療養院彷彿籠罩著一層黑漆漆的霧,讓我窒息,無法喘氣。
「知道易古的人,給他改了一個綽號,叫易閻王。他的病人總是能看到治療的希望,但是真的得到希望的曙光後,就會如同凋謝的花兒般死亡。」白珊看著穆茹,「你的親戚現在大概也已經死掉了,或許,在你進入輪回精神病院前,就已經死掉了。」
穆茹的眼神閃爍著,最終卻苦笑,「不錯,他確實已經死掉了。警察說是我殺的,可我根本就沒有那段記憶。」
「你殺的是自己的一個朋友和男友,難道……」我欲言又止。
穆茹倒是很坦蕩,她點頭,「沒關係,就算真是我殺的,也無所謂,倒是出了口惡氣。那個小Y又不是我的好友,不過是個剛進大一的男人罷了,居然勾引我的男友!我就像三流電視劇裡的主角似的,男友被另一個男人勾引走了,他們搞基無所謂,卻使勁的傷害我……」
「等等!」我猛地揮手,打斷了她,「有些不太對吧,你明明……」
話還沒說完,白珊突然扯了扯我的衣服,將我的話硬是扯斷在了喉嚨裡。
她將漂亮的小嘴湊到我耳邊,聲音繞進耳朵孔,癢癢的。可她的話卻令我的心涼了一半。
「有些話,不用在當事人面前說。」
「你什麼時候這麼體貼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性格冰冷的傢伙,怎麼會去考慮別人的想法和感受?不像她啊。
「我只是在評價逃出去的風險,你如果將後面那番話說出來,我們逃走的可能性會降低很多。」白珊一字一句嚴肅的道。
我完全糊塗了,「什麼意思,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不錯,不但知道,還明白你究竟在想什麼。」女孩努努嘴,「你是想說穆茹殺掉的明明是自己的死黨和男友,怎麼會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是一個大一男生和自己前男友的無限基情?別去點醒她,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我更加不明白了,「你似乎話中有話,到底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麻煩你說明白點。」
「你是聰明人,最後應該想得到。」白珊完全沒有解釋的興趣,自顧自的往前走。
密道裡最終又只剩下無邊的寂靜,以及百思不得其解的我。
白珊的那番話,我始終沒明白,為什麼我告訴穆茹她的記憶和真正的事實有差距,就會影響我們逃出去的機會?穆茹明明是我拉進逃亡隊伍中的,她的死活,對白珊而言其實不重要。
那麼,難道是這條密道有問題,它會對每個人的行為做出不可測的反應?
怎麼可能!
越想越糊塗,在我還沒有理出端倪的時候,眼前徒然一亮,一道光芒從遠處射入,稀稀疏疏的投影在地上,弄得無法形容。
那,是久違的太陽的光芒!
Chapter11 逃出生天
「當然是有人告訴我的。在七樓曾經待著一個小老頭,他告訴我密道的開啟方式,然後就像RPG遊戲裡的NPC一般,功成身退之後就掛了。」
前些年有些學者說,人的健康膚色應該是古銅色,意內太陽紫外線中有營養。這一觀點隨後被完全推翻,實際上太陽紫外線中的輻射會影響皮膚的健康,毀滅養分,而皮膚如果吸收了維生素C和維生素E是會變白的,也就是營養多的皮膚會比較白。另外熬夜或生病、缺少水分等原因也會導致皮膚變黑,所以最健康的膚色應該是白裡透紅的。
支持這個論調的人恐怕沒有見到過長期待在七樓的人。我們很久沒有照射過陽光,但是院方總會提供很有營養的、不知道配方是什麼的可疑流質食物,所以在七樓的病人,皮膚白裡透紅,而不是沒見過太陽的蒼白。
但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健康。
隔著玻璃一天曬幾個小時的太陽和實實在在的接觸到陽光,完全是兩回事。溫暖的陽光從上傾瀉下來,灑在頭頂上、手上,我幾乎都覺得自己重生了。
可是有光線進入的地方並不是出口,四周仍舊是黑黝黝的通道,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
就在我、穆茹以及周毓都露出激動的神情時,白珊開口了,「前面有七個岔道,據說只有其中一個可以通往外界,其餘六個中,有四個的出口都是在輪回精神病院內,一出去就會被抓起來,所以我們只有七分之一的機會!」
「七分之一嗎?」我看了她一眼,「我記得自己曾經在荷花池邊見過你,那次你慌慌張張的,難道也是通過這裡跑出去的?」
「不錯。不過很可惜,我很快就被抓到了。」白珊撇撇嘴。
不愛開口的周毓突然道:「白小姐,你說七個出口有一個通往外面,四個在病院中,那還有兩個通往哪裡?」
「那裡是死路。」女孩淡淡說,她說到「死」這個字時,加重了語氣。
「死路的意思,就是會死?」我確認道。
「解釋地真透徹,就是這個意思。雖然我也不清楚為什麼,可進入那兩條路裡,絶對會死無全屍。」她說著,很快那七條岔道就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猶如突然蹦出來似的,密道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猛地變寬了七倍,那種突兀的感覺令我很不舒服。每一個岔道都黑洞洞的,吹拂著比現在的地方都還冰冷的陰氣,甚至,傳著極為危險的信號。
「我有些好奇。」我看著那七條通道,「你一共逃出去過幾次?」
「兩次。」白珊伸出兩根手指:「兩次都走不同的通道。不知道是運氣很好還是不好,兩次都通往了荷花池不遠處的樹林裡。」
「都從七樓逃走兩次了,他們居然還沒有從你嘴裡撬出你究竟是怎麼跑出去的?」我有些不可思議,「他們對此不感興趣?」
「確實不感興趣。七樓裡能做主的人一個都沒有,而身為主子的易古和那個老變態又很忙,他們只是把我抓回去重新扔回七樓,也沒時間管我。」
我眯起眼睛,不可置否的又問:「那你是怎麼知道這個通道存在的?」
「當然是有人告訴我的。在七樓曾經待著一個小老頭,他告訴我密道的開啟方式,然後就像RPG遊戲裡的NPC一般,功成身退之後就掛了。」白珊無所謂的聳聳肩膀。
「他為什麼要告訴你,卻不自己跑?」我皺眉。
「我天生麗質唄,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女孩突然反映了過來,怒道:「怎麼聽起來,像是你在審問我?搞清楚,如果不是我,你現在已經在手術台上被捆著,痛哭流涕要死要活了。」
她的視線隨後又徘徊在穆茹和周毓的臉上,犀利的眼神在燭光下閃爍著銳氣,逼視得兩人不由得低下了頭,「你們也給我記住,沒有我,你們同樣是一個下次,被當作試驗品,要嘛死,要嘛人不人鬼不鬼。」
「白小姐,你的大恩大德,周某沒齒難忘,只要能順利逃出去,周某必有重謝。」周毓恰到好處的在臉上假裝感激。
「哼,重謝就不必了,只要別在背後搞鬼就行。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貨色?」白珊似乎不太想跟他說話。
我的眼睛在兩人身上游移不定。白珊作為七樓的老鳥,不知道待了多久了,知道一些內情不奇怪,可這個比我還晚進來的周毓,似乎也清楚某些東西。太古怪了,難道他跟輪回精神病院有某些牽扯?
穆茹一直一眨不眨的看著岔口,好半天才插話:「我們,該選哪條路?」
「我已經知道其中兩條通向哪裡,所以只剩下五分之一的機率。最好的辦法,就是剩下的五條路,一人走一條。」白珊理智的分析著。
周毓點了點頭,「這個方法確實有可行性。我們有四個人,分別進入剩下的五條路的其中四條,如果有人進去了出不去的話,就證明那裡不是出口而是死路。只要折回來,重新賭一把,說不定就能找到真正的生路。」
我看著白珊一副有陰謀的表情,頓時搖頭,「方法聽起來不錯,可實際上根本就行不通。理論上剩下的五條路有兩條路通往療養院,兩條死路,一條活路,可沒回來的人,還是遇到了三種可能:有可能逃出去了,有可能回到療養院被抓了,也有可能死掉了。」
頓了頓,我又道:「再說,那些都是白珊的一面之詞,依我看, 要是能折回來的話,她早就折回來多走幾次了。」
我一邊說,一邊走到每個通道前,認真觀察了幾眼,頓時明白了許多。
「白珊,白小姐,其實你根本沒有進去過這裡的任何一條岔道,對吧?」我看著白珊。她的臉很淡然,淡淡地和我對視良久,這才偏過頭。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太聰明死得會很快?」女孩不滿地咬牙切齒。
「如果不聰明點的話,恐怕我們三個人現在已經死了。」我語氣冰冷,「這裡沒有一條路通往療養院內,恐怕七條中有六條是死路,只有一條路有可能通往外界,對吧?」
穆茹和周毓同時一驚,「白小姐,夜先生說的話是真的?」
白珊漂亮的眸子裡流光溢彩,絲毫不在意的點頭,「不錯,岔道確實有六條是死路,我騙了你們,不過這又不是我的錯,誰叫你們的死活,我不在乎呢。」
「你!」穆茹憤怒的轉過身,想要罵幾句,可是一接觸到女孩的眼睛,就洩氣的低下了頭。
白珊的眼睛很有魔力,就像漩渦似的,彷彿裡面包藏著世上最恐怖的東西,意志力薄弱的人很容易陷進去。
「這確實不怪白小姐,將心比心,在同樣的情況下,我也會這麼做。」周毓不斷的討好白珊,笑呵呵的,就像一點都沒有將差點被當作炮灰派去送死的事情放在心上,「可是夜先生,你是我們這群人裡最聰明的,既然你能看穿白小姐的謊話,那麼一定能找出通道的真正出口。」
我眨巴著眼睛,這個老狐狸果然包藏禍心,居然在挑撥我跟白珊。明眼人都能看出白珊的自尊心不是一般的強,可他卻一口將我封為四人中最聰明的一個,這不是赤裸裸的讓白珊發飆嗎?
不過顯然穆茹也覺得我比較可靠,所以也看了過來,一副有我做決定的模樣。最令人意外的是,白珊居然沒有氣惱,她悠閒的用蠟燭在我頭上揮來揮去,彷彿在下咒。
「你們都看我幹嘛?」我有些不爽。氣氛太壓抑了,不只是白珊,就連自己臨時拉來的兩個炮灰都用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我,實在是壓力大。
「你是聰明人,不得不承認,在觀察入微方面,我不如你。」白珊撇撇嘴,玩得不亦樂乎,「決定就交給你下了。是分開走,還是一起走,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放心,大家死後變成鬼,一定會詛咒你幾輩子的。」
我撓了撓頭,最終沒有拒絶。誰做決定不是決定呢?況且別人下的決定,我不一定會真的執行。不過這七條通道實在是太詭異了,觀察來觀察去,居然找不到任何差別,就像是鏡子裡的七個一模一樣的倒影,連牆壁上和地上的痕跡、石磚的鑲嵌位置,也根本沒有絲毫的不同。
修這條密道的人,到底是想要幹什麼啊!弄得我就快要破口大罵了。
端詳了很久,最終我還是沒有在「大家一起來找碴」的遊戲裡勝出。我嘆了口氣,眼前依次在身旁的三人臉上掃了一遍,突兀的講道:「請問,你們誰尿急了?」
三人面面相覷,最後穆茹紅著臉舉手,「我,我已經憋得受不了了。怎麼,能去撒尿嗎?」
我笑得很古怪,「你覺得這七條通道,哪一個有可能會通往外界?隨手指一下就行。」
穆茹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我的話做了。她的手指在了左邊數來第三條岔道上。
「好,決定了,大家一起走這條路。」我大笑起來,毫不猶豫的越過他人,搶先一步走了進去。
白珊急忙跟過來,扯著我的衣服,追問著:「你這個決定會不會太倉促了一點,性命攸關啊!」
「管那麼多幹嘛,誰知道在七樓的那群瘋子是不是已經把牆壁給砸穿了。時間不等人啊。」我慢悠悠的說:「而且,我做事從來都有科學道理的。」
「這算哪門子的科學道理。」周毓也跟了上來,他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我的決定。
「真的很科學,我記得前不久荷蘭Twente大學的某個無聊教授發現,在做『選擇題』時,膀胱越脹,做出的答案會越準確。在實驗中他找來自願者,讓他們在喝水後回答一些問題,結果是喝水多的小組做出的答案更加準確。當人憋尿憋到一定境界時,大腦就會高速運轉,以快速解決面前的問題,好快點去撒尿。」
我舔了舔嘴唇,「跟著穆茹的尿意賭一把吧!要是賭輸了,死了真的變鬼的話,本帥哥決定一天到晚去騷擾那個做這種無聊試驗的無聊教授的靈魂。」
穆茹一臉羞紅,對我的荒謬又是急又是氣,她有些哭笑不得,可最終還是跟上了我們三人。
四個人慢慢的在這條看起來和其他的密道沒有什麼不同的通道裡走著,每個人都充滿了驚慌和恐懼,不知道走了多久,光亮突然而至,猛地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我用力的閉著眼,好不容易才適應從黑暗到光明的過程。慢慢的睜眼,居然看到了熟悉的黃沙土,和一片片開著紫色葡萄花的田地。
穆茹尿急之下的選擇,出乎自己的意料,我們竟然真的離開了那個恐怖的瘋人院,真的逃出生天了!
四人奮力的手腳並用,從略有斜度的洞裡爬出去。我排在最後一個,等到了上面,就看到了滿眼的黃土,間或長著幾株低矮的草和灌木,典型的黃土高原景象。
空氣裡的溫度很柔和,也很乾燥。我向四方遠遠的張望,辨別不出方位,感覺每個方向的景色基本上差不多,無法找到顯眼的參照物。
穆茹一年多沒有出來過,突如其來的自用令她興奮不已。這小妮子先是哈哈大笑,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驚叫道:「出口呢?我們是從哪裡過來的?你們看後面!」
我們被她尖銳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望去,背後是茫茫黃土,反射著中午的陽光,刺眼得很,哪裡還有出口的影子?我無論怎麼找,都沒有找到爬出來的洞口究竟在哪。
白珊淡然說:「別找了,既然密道能修得那麼隱秘,怎麼可能將出口弄得隨隨便便。如果隨便一個人都能發現,那就不是密道了。」
周毓一副懂行的模樣,「要掩蓋入口,我隨便想都有上百種方法,哪怕近在咫尺,我也能輕易得將其掩飾得一般人看不出來。這條密道的設計者是個設計天才,一個天才的設計,我們凡人就別妄想看透了。反正我們逃出來了,不是嗎?還是先找一條公路,找一輛車,回到文明城市再說。」
我苦笑,「我們四個人一身病人服,有車會載我們才怪。太搶眼了,還是得先弄點本地服裝才行,不然被本地人抓到了,十有八九會被送回精神病院。」
仔細想了想,我隨手撿起一根樹枝插入黃土裡觀察了一番,又道:「現在是下午一點到三點左右,從出口判斷,我們是從現在太陽的方位逃跑的。也就意味著,輪回精神病院在西邊。
「當初坐車來的時候,我看得很仔細,附近方圓一百裡地,只有一個輪回村,村子裡的人對他們地盤上的建築太瞭解了,一看到我們身上的衣服就會發現我們的身份,所以我們要避開那個村子,朝反方向走。」
「可這裡荒涼得可怕,我們怎麼辨別公路在哪?」老狐狸問道。
「沒辦法辨別,我也不清楚我們逃得有多遠,說不定離醫院已經足夠遠了,也說不定出口就在醫院附近。總之朝東邊沒有錯。」
穆茹正想發表意見,就被白珊打斷了,「我女性的直覺也告訴我,朝東邊沒問題。就往東邊走吧。」
穆茹立刻閉了嘴。
我從灌木叢裡找了一根還算是順手的枝椏當作武器,開起路來。
荒原上除了黃土就是起伏不定的丘陵,看起來一成不變。茫茫黃土不時被風吹起,灌入鼻腔裡,讓人難受得很。
這裡位置偏僻,本就是地廣人稀的地方,黃土高原說起來神秘兮兮,可是真的置身其中,只會覺得很髒。視線範圍內能觀察到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層骯髒的黃,看得久了,新鮮勁兒過去,就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
經過一個又一個丘陵,完全不知道究竟走了有多遠。太陽在逐漸偏西,漸漸隱入遠處的山嶺背後,黃土被夕陽點燃,染上了一層赤紅。那片赤紅裡,紅色夾雜著黃色,反而顯得偏白的土層上覆蓋滿拖著黑色陰影的石頭和隆起的泥土,密密麻麻的黃土塊如同被刨開的火龍果,看得人頭皮發麻。
白珊不知為何全身都發抖起來,她抱著腦袋尖叫,使勁的抱住我,整個人都倒在了我懷裡。
「你又想幹嘛?」我皺眉,不知道這女孩又想搞什麼鬼。她的叫聲太尖銳了,聽得人從心裡到靈魂都在悸動。
「我有密集恐懼症,怕芝麻怕草莓,怕一切密集模樣的東西,就連人鼻子上的黑頭粉刺也怕。」白珊躺在我懷裡,衣服柔柔弱弱的模樣,賴著不太想起來。她的視線躲避著地面,儘量向天空望。
沒有污染的天空上浮著片片火燒雲,很美。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放開手,厲聲道:「你不是白珊!你,到底是誰!」
Chapter 12 古怪的山村
墓地的墓碑足足有十公尺高,用水泥與黃土推起的墳包相對小了許多,墳前是旺盛的篝火以及熊熊燃燒的無數香燭紙錢。
白珊說過一句話,她說,防火防水防盜特別還要防熟人。越是熟悉的人,你的戒備心越是低,所以一個武術世界冠軍會被熟悉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性朋友殺掉。因為你對對方沒有戒備,所以你的命,就時時刻刻都放在了那人的手心裡。
我明明知道易古有問題,可依然選擇相信了他,沒有加強戒備,所以被副院長的易古給陷害,扔進了七樓裡,至今我都搞不清楚他那麼做的原因。對於兩個易古,我仍舊稀里糊塗的,理不出個所以然。一方面自己不相信寫信給我的易古陷害了我,另一方面,我又在懊惱。
人類的心理,真是複雜得要命。
所以當冷峻的白珊變得不像是她自己時,我立刻警覺起來。還有沒脫離危險,特別是在這原本就還有些詭異的狀況裡。
第六感告訴我,威脅充斥在四面八方的空氣中,無處不在,這令我的神經不由得一直緊繃,彷彿就快要斷到的琴絃。不過,也令我更加的敏感起來。
沒想到我放手後,摔倒在地上的白珊卻放聲大笑,嘻嘻笑了好一會兒,這才風情萬種的橫了我一眼,大方的承認了,「不錯,我確實不是白珊。」
穆茹和周毓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大跳,啞然的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眼前顯得陌生的女孩。
「你究竟是誰?」我緊緊的我這手裡的枝椏,做出隨時會攻擊的模樣。
「別緊張,終歸我還是救了你們,是你們的救命恩人。你以為憑著白珊那小混蛋的性格,她會主動救你們出來?」女孩撇撇嘴,漂亮的臉上浮現出老練的笑,「至於我是誰,你猜!你那麼聰明,估計也猜到了。」
我鎮定的打量著她:「你是白珊除了白顏外的第三個人格?」
「就跟你說過了,我不是多重人格分裂。」女孩不滿道,「我是白珊的姐姐,白晴。」
「以前白顏曾經說,她從小就長在姐姐白珊的肚子裡。當時我猜測,你得了一種罕見的醫學病,也就是寄生胎現象。」我乾脆挑明了自己的猜測,也不在乎得不得罪她了。
「不錯,我們確實都寄生在白珊的體內,至今都還沒有分離開。」白晴眨巴著眼睛,長長的濃密睫毛小鹿似的翁動,嘻笑道:「你看,你多聰明,又被你猜中了。」
「先是白顏然後是白珊,現在又冒出個你。」我眯著眼睛看她,「你究竟還有幾個人格沒出現過?」
如果真按照白晴那句話中的意思,就有些讓人毛骨悚然了。她們都寄生在白珊的肚子裡,直到現在都沒有做手術,而且每一個都發展出了獨立的人格體系,有事沒事還篡奪白珊的大腦顯示自己的存在……這根本就不可能,不論是醫學上,還是從病理學上,都沒有案例能證明。
可不知為何,我卻不認為眼前的女孩在撒謊。
白晴看著我,仍舊笑著:「你這個人真有意思,你再猜猜一共有幾個住在妹妹肚子中。猜中有獎喔!」
「我沒興趣了。」我搖頭,懶得再和她扯,「還是你直接告訴我吧。」說完,威脅似的望著地面,被夕陽染得赤紅的地面,讓密集恐懼症患者發病的景象更加的深刻了。
白晴順著我的眼神,頓時明白了我的威脅,猛地又抱緊了我的身體,「你這傢伙真不會憐香惜玉。告訴你就告訴你嘛,除了我和白顏外,就沒有其他人了,你以為白珊的肚子真有那麼大啊,容得下我們所有人!」
你媽的,白珊的母親究竟是什麼怪胎,怎麼生了這麼個怪胎出來!
我被這個不久前還冷峻得猶如西伯利亞刺骨寒風的女孩糾纏得難受,相較之下,白珊的性格自己更能接受一點。
「你還是叫白珊出來得了,不然我就把你扔在荒原中,讓你自生自滅。」我再一次扔開她。
「你這人真是不懂風情。也行,反正我也玩夠了。」白晴伸手摸向自己被摔痛的臀部,還沒等纖纖細手接觸到那團軟肉,整個人的表情和氣質就完全變了,她的眼神在很短的時間裡變得冷峻,斜看了我一眼,默默地站起身,拍了拍病人服。
「走吧。」她說完就超前走去。
穆茹和周毓還沒在這一連串措手不及的快速變化中反應過來,直到我提醒他們該走了,這兩個傢伙才摸著腦袋,一臉莫名其妙的跟著我離開。
而天,已經完全籠罩在了黑暗中。
黃土高原的夜晚有些可怕,四周漆黑,只能藉著天幕上的星星以及微弱的月光前進,一路上走得很忐忑,也很難受。我用月亮辨識方位,儘量不偏離方向,但其實走到最後,我也搞不清楚東方究竟在哪一邊了。陌生的地方、沒有參照物、光線不夠,我只能憑著直覺和本能往前走。
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機會或者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
黃土高原東起太行山,西至烏鞘嶺,南連秦嶺,北抵長城,橫跨山西、陝西、以及甘肅、青海、寧夏、河南等省部分地區,面積超過四十萬平方公里。黃土厚五十到八十公尺,氣候乾旱,降水集中,植被稀疏,水土流失嚴重,實在不太適合人類生存。
雖然無法判斷被關在七樓究竟有多久,但一個月左右跑不掉,自己來陝西的時候是三月末,現在應該是五月初了,可附近卻還是一副初春的模樣。
周圍都是枯草,泛綠色的雜草,沒有任何可以食用的東西。已經有大半天沒有吃過食物,又累又渴又餓,讓我們四人逐漸萎靡不振起來。
「餓死了。」穆茹揉了揉肚子。
「這裡的草底下土老鼠和兔子比較多,我們抓幾隻烤來吃。」周毓建議。
我不置可否,保持了很久冰冷態度的白珊突然眼睛一轉,不知何時又變成了白晴的性格。
這古靈精怪的女孩舉著手對我說:「夜帥哥,這可不是我主動跑出來的,珊珊她自己想進去休息,白顏那傢伙又怕黑,只有委屈我了。」
我立刻和她保持了距離。
白晴撇撇嘴,「我又不是花痴,看到每個帥哥都會撲上去把他吃掉。人家可是淑女哦。」
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也摸了摸肚子,「餓了,附近就沒點吃的嗎?」
「周毓建議捉兔子或者老鼠。」穆茹似乎對白晴很畏懼,不過礙於饑餓,還是開口道。
「兔子?老鼠?」白晴黑白分明的眸子就算在夜裡也很亮,她連忙點頭,「誰會捉兔子?我好久沒吃過烤兔肉了。」
周毓自薦道:「我會一點,小時候捉過。」
「快去,快去。」女孩對他揮揮手,打發傭人似的。
那隻老狐狸連忙屁顛屁顛的小步跑開了。
「喂,夜帥哥。」她轉頭,妙目打量著我,「請問你覺得我們有可能走得出去嗎?掏出輪回精神病院的範圍,回到文明的世界?」
我毫不猶豫的點頭,「那是絕對可以的。」
白晴偏起腦袋,「你又不是輪回精神病院的老變態和院長,你怎麼知道他們追不上我們?據說那個療養院,從來沒有一個人能逃出去。」
我微微一笑,「正因為我不是他們,你也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逃出去的機率?」
白晴跟我杠上了,「正因為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同樣的,你也不是療養院的人,也就不知道療養院的人究竟能不能追上來!」
我冷哼了一聲,「你看,回到問題的起點,是你問我能不能逃出去。既然你提問,就假設了我是可能知道的,否則你就不會提這個問題;既然你提出了問題,就是相信我知道這一問題的答案。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而我現在的回答也充分證明了你會相信我的答案,謝謝!」
一旁的穆茹聽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問:「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要你管。」輸了口水仗,白晴很不爽地狠狠瞪了她一眼。
穆茹低著頭又問起我:「夜不語先生,我們不是已經逃出來了嗎?」
「事情哪有那麼簡單。」我搖搖頭,沒有再說太多。
沒過多久,周毓就垂頭喪氣的走了回來。
白晴看著他手裡什麼東西也沒有,頓時諷刺道:「怎麼你自己回來了,吃的呢?」
「現在的老鼠和兔子太狡猾了,一直都沒逮著。」周毓尷尬的笑著。
我冷然的注視著他不太骯髒的胳膊,冷笑道:「我看你逮兔子是假,自己想溜是真的。怎麼,一個人找不到路?」
「哪有哪有,我們一起逃出來的,本來就該互相扶持,我怎麼可能一個人偷溜?你把我周某看得太不是東西了。」周毓連聲擺手。
「餓死了。」白晴將他從頭看到腳,「既然吃不了兔子,乾脆吃了你得了。貧寒年代鬧饑荒時,人吃人也不算什麼,你的肉雖然有些老,去掉內臟,也應該夠我們三人吃一頓飽的。」
女孩的音調裡絲毫找不到開玩笑的成分,似乎真的考慮周毓的哪個部位銬起來比較好吃。
周毓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
「開玩笑的,看你嚇成這樣,我有那麼可怕嗎?」白晴眨巴著眼睛,很不滿。
我一直很疑惑,不知為何,穆茹和周毓似乎很怕眼前的女孩,可我覺得她除了多重人格分裂得有些嚴重以外,就是氣場有些恐怖,此外就沒什麼值得恐懼的地方了。
難道他們兩個,比我多知道些什麼?
記得在七樓時,白珊的護士也對她很戒備。這個女孩,恐怕真的不簡單,她卻一直給我特別待遇,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大家忍著饑餓,繼續往前走著,翻過了一座山嶺後,眼前豁然開闊了許多。月亮高懸在天幕,已經是月上中天的午夜了。就在我們幾乎再也走不動的時候,意思火光遠遠的,躍入眼簾。
「是火光!」我也略有些激動。有火的地方就有人,不出意外,那邊的山地肯定有吃的喝的以及人類村莊。
周毓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我們走快點,趁月色還亮、找得到路,看能不能到村裡討點吃的。」
望山跑死馬,走了似乎一個世紀,那團火才真真實實的顯露在我們跟前。
可剛看了一眼,所有人都驚呆了。
整座山上,從山腳到無法觸及的山頂,都被點了燈。密密麻麻的燈,沿著一絲粗糙的土路兩側,一直盤旋著往看不到盡頭的遠處而去,每一盞燈都不明亮,在風中跳躍著橘紅色的光芒。可是畢竟數量多,顯得頗為壯觀。
火芯放置在一個小小的燈油碟子裡,油碟中盛滿了淡黃色的液體。
我聞了聞空氣裡的味道,判斷道:「油燈裡用的是煤油,看起來已經燒了一段時間了。」
「太神奇了,是誰把整座山都點亮了。這要花費多大的人力和物力?這些油燈少說也有幾萬個吧!」穆茹驚奇連連。
「我不是這裡的人,但覺得這應該是某種儀式。」周毓撓撓頭,「會不會是某個邪教組織在召喚自己的祖宗,被我們遇上了?呃,在靠近不會有危險吧。」
「白痴,瘋人院待得太久,我看你的精神都有病了。」白晴撇撇嘴,望向我,「聰明人,看你滿臉鎮定的模樣,難道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大概知道一些。」我蹲下身,自己打量著眼前的其中一盞油燈,又用手摸了摸燈芯,總算確認了這是什麼樣的一個儀式,「這是在撒路燈。」
「撒路燈?」三人重複了我的話,還是不太明白。
「撒路燈,是陝西許多地方都有的習俗。只要是將棉球、報紙等物浸泡汽油、柴油後點燃,稱為『路燈』,在送葬時撒在送葬路邊,以此祭奠死者。通常用棉花或麻紙簡單地搓成個燈撚,浸上清油,也可用碎玉米芯,蘸上汽油、柴油或麻油點燃,從靈前沿著大道向墓地撒去,為亡者進入天堂指出一條光明大道。」我默默解釋著,思維卻很混亂。
「也就是說,並沒有危險?」穆茹鬆了口氣。
「不一定,這一路上都透著古怪,我也沒辦法判斷會不會有危險。」我目不轉睛的看著這些路燈,有些憂鬱,「畢竟,我從來沒有見過規模這麼龐大的撒路燈儀式,看起來是舉全村人的財力物力在一起行動。死掉的人,究竟是有多德高望重啊。」
德高望重的人去世了,在陝西的一些偏遠地區,是不准外人觀看的,特別是撒路燈的儀式。迷信的村民認為長者的靈魂會跟著外人離開,而不是回到該回去的地方。長者的靈魂沒有了歸處,將給整個村子帶來災難,所以他們在舉行儀式時對外人很不友好。
周毓已經餓得受不了了,他摸著肚子,突然眼睛一亮,「既然是葬禮,根據習俗,就會有祭品。你說山頂上,這些路燈的盡頭,會不會有吃的東西?」
白晴頓時點頭,「哇,沒錯,肯定有好吃的。」
「我反對,我覺得這裡有些古怪,還是趁早離開為好。」我立刻出聲。
「反對無效。周老頭、穆茹,我們趕緊往山上走。」女孩根本不在乎我的意見,滿眼睛都是對食物的渴求慾望。
我嘆了口氣,終究沒有獨自離開,而是跟了上去。人本就是社會性的動物,雖然自己總覺得還沒有脫離危險,那三個人也都不可靠,但畢竟比一個人要好得多。特別是在黃土高原的荒野中,我一個人的生存機率,基本上微乎其微。
何況,對於眼前的狀況,我得到的資訊實在太少了。
我記得,獲得過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經濟學家肯尼斯·阿羅曾經給資訊下過一個定義。他說,所謂資訊,就是根據條件機率原則有效地改變機率的任何觀察結果。
其實,所有的社會資源都具備有效改變機率的特點,換句話說,社會資源就是這樣一類有價值的稀少事物,它們能夠幫助我們獲得好運氣,增加成功的確定性,減少風險的不確定性。而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與有限的社會資源之間做平衡,使兩者之間的計算全面合理與準確,卻是一門大學問。
我遇到過許多驚險刺激、詭異恐怖的事情,最終都活了下來,不是因為單純的運氣好,而是我懂得一個道理——那就是計算與算計之間的平衡關係。
在這條鋪滿路燈的土路上緩緩走著,四人之間少有對話,大家都沒有太多的力氣了。路燈的光芒照亮四周,明明很明亮,但不知為何卻顯得很陰森,沒有盡頭的路燈以恰到好處的距離擺放著,無休無止,充滿視線範圍。越是往前走,我越覺得毛骨悚然。
四周的空氣,似乎越來越冷了。
這條路大約走了一個半小時,終於豁然開朗,兩側路燈的距離猛地變寬了許多。在繞過一個彎路後,一個剛修好的開闊墓地出現在了眼眸裡。
目的的墓碑足足有十公尺高,用水泥與黃土堆起的墳包相對小了許多,墳前是旺盛的篝火以及熊熊燃燒的無數香燭紙錢。
我抬頭可能了一眼墓碑,上面寫著死者的生辰八字以及死亡原因,還詳細的介紹了他的生平。這個男人是因病去世的,姓張,名修全。壽辰一百三十二歲,家住輪三縣張家崖村。老伴三年前已經先走了,他倆一共養了九個兒子、七個女兒,子孫後代一千五百一十七人。五代同堂,盡享天倫之樂。
這樣的人去世,在中國,應該算得上是「喜喪」。墓碑上也用大大的字寫著一行祝語:人活百歲,難免一死,老人生時幸福,死後亦可含笑九泉。祖傳之物一同埋入地底,以慰藉老人思念之軀。
張修全這位老人居然有一千五百多個後代,恐怕整個村子的人多多少少都和他沾親帶故,怪不得他死後陣仗這麼大!而且從銘文上看,村子並沒有將其火葬,似乎老人怕火燒,所以囑咐一定要用土葬法,令他入土為安。
還沒等我將墓上的刻字看完,周毓已經興奮的大叫起來:「真的有吃的!」
墓前的祭品很豐盛,當頭就是九頭烤全豬,每一隻都有三百多斤的模樣,被烤得金黃、皮酥裡嫩的豬張大著嘴,嘴裡的獠牙更加明顯了。村裡將豬頭對著墓地方向,割掉豬眼皮,九隻豬,十八顆眼珠子直勾勾的看著墓碑,模樣十分可怕。
烤豬下方擺著山裡的八珍,也有海八珍,擺放範圍占了約有幾平方公尺的地面,祭品豐富,甚至還有幾瓶茅台酒。
「看起來挺好吃的。」白晴不由得流著口水,毫無淑女形象的將骯髒的手在病人服上擦了擦,然後迫不及待的扯下一隻燒雞腿吃起來。
周毓也不甘落後的撲了上去。
穆茹稍微有些遲疑,最後還是抵不過饑餓,靦腆的揀了些素菜吃。
「夜帥哥,你不吃一點?」白晴抽空抬頭問我。
我皺著眉頭,搖頭道:「我不餓。」
「切,假斯文。不吃算了。」女孩突然就沒了興趣,她隨便吃了點,然後走到高聳的墓碑前,參觀起來。
看了一會兒,她湊到我旁邊,壓低聲音小聲說:「那個周毓,你知道他從前是幹什麼的嗎?」
「他沒跟我說過。」我疑惑道:「你怎麼關心起這個來了?」
白晴神秘的笑了笑,「就是觸景生情,想起來了。這人在輪回精神病院裡也算是個名人,我略有耳聞。想聽嗎?」
「有屁快放。」我沒好氣的等她。說實話,自己確實有些想知道。
「記得很多很多年前,陝西有過一個案子,就在西安某地的郊外,有段時間,總是有旅遊的人在郊外失蹤,警方當然就到郊外去查案,同一種手法做得越多,就越容易破案,因為這樣很輕易的能找出共同處,能找到分析案件的入手點——案件往往都是這樣能夠破案。
「那是一個旅遊區,有很多當地的居民都把自己家裡弄成可以招待客人的地方,想來便是做一些農家飯菜之類的,順帶經營民宿。在查案的時候,有一個地方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一個經營民宿的人家,家裡經常有漂亮衣服掛出來,大家很是奇怪,家境一般的他們怎麼買得起那些好衣服呢?
「重點落在這家人身上後,案子偵破了。居然發現這家的夫婦倆都有些心理變態,看見別人任何方面比他們好都受不了,所以就殺了那些旅客。既然是變態,也許就不會對這些是感到愧疚吧!當然這是我猜測的,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總之夫婦倆交代了自己的犯罪經過。
「但是讓人發寒的是他們對屍體的處理方式。他們在院子裡挖了大坑,湊夠了一定數量的屍體,便併排放在那坑裡,在上面抹上水泥,之後再殺人,再藏屍湊數,湊夠了再擺好抹上水泥。就這樣,在警方挖掘屍體的時候,那些人看上去便像生生的被蓋成了『屍體的樓房』。一共有四十多具屍體,住在那地下好幾層的『樓房』裡。」
我頓時聽出了她話中的含義:「你說的地方是在哪?這和周毓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你這人怎麼那麼猴急,馬上就要說到關鍵了。」白晴眨巴著眼,「周毓這傢伙在西安很出名,是給死人蓋樓的開發商。
「他低價買下凶宅,推倒後蓋新房子賣給外地人,賺了第一桶金,之後輾轉在中國各地用同樣能夠手法蓋房子,瞬間暴富。這人有個特點,他只買風水不好的地方,然後透過宣傳和低廉的房價吸引顧客,賺取暴利。剛才故事中的凶地,也是他買下來改了個療養院。」
我被她話中的意思給驚呆了,「你是說,你故事中的『西安近郊旅遊區』就是輪回村?周毓在『屍體樓房』的上頭,蓋起了輪回精神病院?」
「你看,你多聰明,一聽就猜到了。」白晴笑眯眯的,眼睛都變成了月牙狀。
「我看你還有一層意思。」我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的眼睛,艱難的突出了幾個字,「周毓,很有可能就是輪回精神病院的神秘院長,對不對?」
就在我的語音剛落的同時,整個山頂突然猛地震動起來……
Chapter 13 蝴蝶效應
一步錯步步皆錯。
就在我轉身後,整個人都呆住了。
自己的眼前,那條黑漆漆的墓穴入口,已經完全失去了蹤影。原本有墓道的地方,變得一片光滑。
所謂的蝴蝶效應,原本指事物發展的結果,對初始條件具有極為敏感的依賴性,初始條件的極小偏差,都將可能會引起結果的極大差異。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羅倫茲在華盛頓的美國科學促進會的再一次講演中提出:「一隻蝴蝶在巴西煽動翅膀,有可能會在美國的德州引起一場龍捲風。」他的演講和結論給人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從此以後,「蝴蝶效應」之說就不脛而走,名聲遠颺了。
但,我相信蝴蝶效應會產生的後果,通常都不是正面的。
不知道周毓還是穆茹碰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又或者單純的發生了地震,總之一陣陣的地動山搖,嚇得我們四人驚慌失措好一陣子。
「怎麼了,怎麼了?」白晴探頭探腦的抱著我的胳膊。
「鬼知道怎麼回事。」穆茹本還秀氣的抓著一隻雞爪塞在嘴裡,一感覺響動就下意識的撲在了地上,現在正灰頭土臉的朝外望。
周毓的神色不太好,緊張到臉都白了。
在這個點滿路燈,旁邊又有一個大墳墓的地方,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足以令人恐懼。
震動過後,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了一大群孝男孝女,大約有數百人,他們扛著引魂幡,舉著花圈、金錢等排成一行,正走向不遠處的彎道。敲鑼的、打鼓的、擊鈸的、吹嗩吶的隊伍,也有很長一串,嘈雜的聲響震得天空都晃動起來。
「終於見到些活人了,那麼多人,他們總有人有車,願意載我們回縣城吧。等到了附近的縣城就好辦得多,我在整個陝西都有辦事處。」周毓隨手扔掉手裡的祭品,興高采烈的準備迎上去。
結果穆茹一把抓住了他,怯怯道:「我們偷吃了這些人的祭品,他們不會怪罪嗎?」
老狐狸顯然激動得過了頭,又或者看到了逃生的希望,自信滿滿的挺著胸脯,「放心,誰會跟錢過不去?只要出了精神病院,找到我的辦事處,叔叔我多的是錢,到時候多賠他們一點不就得了。」
我不置可否,也猶豫著是不是該和那些孝男孝女們打聲招呼。這裡不是輪回村的地界,他們應該不清楚我們四人的底細才對。
權衡得失間,視線突然觸及了從山腳延伸到山頂的路燈。油盞裡的燈芯在風中微微顫抖,卻沒有熄滅的跡象,越看我越覺得哪裡有點不太對勁。
「你怎麼了?」白晴注意到了我的神色不定。
「說不上來,總之覺得這燈很古怪。」我沉思片刻,突然驚呼道:「快,大家全部躲起來!動作快點,慢了就沒命了!」
女孩聰明得很,我的話聲剛落下,就快步躲到了碩大的墓碑後方。穆茹遲疑片刻後,也跟著我跑了。只有老狐狸周毓抽搐著,似乎不太甘心,見我們都離開了,又看著吃了滿地的祭品殘羹,嘆了口氣,憤憤的也走掉了。
剛躲到墓碑後沒多久,帶著紅色孝布的孝男孝女們就已經來到了山頂。或許是因為剛才的震動,他們沒有在意凌亂的祭品,二十沿著一簇簇的路燈火焰繞來繞去。
隊伍前頭有幾個道士模樣的中年人,揮舞著桃木劍,黃色的道袍在空中「唰唰」的飛舞,居然口中唸唸有詞的跳起了大神。
躺在安全的地方,周毓氣急敗壞的瞪著我,「夜先生,如果你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想也有點說不過去吧?」
「這些燈有問題。」我沒有吊他胃口,只是淡淡解釋著。
「燈哪裡有問題了,只是普通的油燈罷了!」周毓近乎低吼道。
「信不信由你。」我聳了聳肩膀,「其實一開始我就弄錯了。那些燈不是陝西的喜葬儀式撒路燈,而是某種神秘又恐怕的儀式。撒路燈的原料,應該是死者的家人們燃上用煤油浸泡的玉米芯,撒在夜間的山路上,孝子們沿著一簇簇火焰走上山。可這些人用的卻是油燈油碟。」
「在我看來都差不多。每個地方的風俗不一樣,我就不信什麼風俗你都知道。」周毓明顯不信服。
「這句話你倒是說中了,我還真什麼風俗都清楚一點。」我撇撇嘴,「他們現在的儀式,讓我記起了一個不好的東西。千萬別被那些孝男孝女看到了。否則真的會被殺。」
「一盞燈點燃的方式不同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周毓冷哼著。
白晴眼睛賊亮賊亮的沒有哼聲,穆茹倒是說了句公道話:「夜先生一路上都沒有錯過,他說有危險,恐怕真的是很危險。」
「夜帥哥,你說現在他們在做什麼?那些道士跳大神跳得真好看!」白晴將小腦袋偷偷彈出墓碑,偷窺得津津有味。
「我看,他們恐怕在鎮邪魔!」我舔了舔嘴唇,沒燈他們驚訝,繼續道:「鎮邪魔的儀式全世界都有,陝西這邊的習俗,就是請道士跳大神,用油燈引路,請山神將邪魔給壓住。」
「可墓碑上明明寫的是一個一百三十多歲的老人死了。」穆茹疑惑道,「哪來的邪魔要鎮壓?」
「一百三十二歲啊。」我這才回過味來,感嘆道:「依據金氏世界紀錄,目前,官方記錄上世界最老的人是法醫的珍妮·路易斯,她於一九七七年出世,在她的生命歷程中共度過一百二十二年又一百六十四天。可一個陝西的小山村裡,卻剛剛死了一個一百三十二歲的老頭,真是不可思議。」
頓了頓,我又道:「總之陝西的這一風俗,知道的人已經很少了。越是封閉落後的地方, 傳統保留得反而越完好。鎮邪魔的儀式,一般只在一種情況下才會啟動,那就是死者有變成殭屍的跡象。」
周毓眼睛一番,「你在開玩笑吧,殭屍?」
「別把殭屍想得太神秘了。這些與世界沒什麼聯繫的村落,將許多自然現象看得很可怕。比如他們所謂的殭屍,其實在黃土高原特有的環境條件下,不過是屍體沒有腐爛、頭髮指甲還在自然生長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一邊說,一邊留意著外面的動靜,可心中,卻有些打鼓。
眼前的鎮邪儀式,陣仗實在太大了,大到無法不令我在意。
「喂喂,話說,那些人準備走過來了。」白晴突然轉頭說,「我們繼續躲在這裡,肯定會被發現。夜帥哥, 該怎麼辦?是準備投降,考驗一下你的推論,看那些傢伙是不是會將我們分屍。還是……」
「廢話,當然是繼續找地方躲。」我左右看了看,最後指在墓碑後墳包上那黑洞洞的一人高入口,無奈到:「看來只能躲進那裡面去了。」
既然躲過一次,那麼躲第二次倒是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我們四人鑽入墓洞中,外界本就不算明亮的光芒被厚實高大的墓碑遮蓋,無法直射進來。墓穴裡的世界更加的陰暗。多走了兩步,頓時伸手不見五指了。
「好黑。」白晴緊緊拉著我的衣服,手指不斷在我的腰上畫著什麼。
我略一感覺。這女孩想讓我甩掉周毓和穆茹。
我沒有理會,而是掏出還剩一小半的蠟燭,點燃,黑漆漆的墓穴頓時亮堂了一些,總算是勉強能夠看到周圍的事物了。
這個墓從外面看似乎不深,可真的進來後卻發現它有朝下挖的跡象,筆直的通道,一直朝著斜下延伸,再走了幾步,外界喧囂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我們要再這裡躲多久?」周毓一臉的不高興。
「最好躲到早晨。」我推算了大概的時間。
鎮邪魔的儀式看,一般只會進行到第二天的太陽第一道光芒升起時,也就是黃土高原上的五點半左右。
「總覺得這裡有些可怕。」穆茹用手摸了摸頭髮,身體冷得發抖。夜晚寒意很重,再加上深入了地底,氣溫降低得更嚴重了。
我們一行穿得單薄,動得時候還好,一靜下來,就冷得受不了。
「不行,太冷了,我看還是去裡面找點東西取暖。」周毓哆嗦著踱著步,不過絲毫沒有減輕涼意,「墳墓修得這麼好,肯定有陪葬品。」
「去吧,順便幫我找點過來。」白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穆茹,「你跟他一起去。」
穆茹唯唯諾諾的跟周毓往墓穴深處走。等他們的身影消失後,女孩狠狠瞪著我:「剛才我給你打暗號,你居然不理我。」
「大家在一起比較安全。」我慢吞吞的回應, 「何況,我也不覺得和你有什麼好私下聊的。」
「要跟你說話的又不是我。」白晴一跺腳,嫵媚豐富的表情頓時消失了,只剩下比周圍空氣更加冰冷的容顏:「找你的是我。」
「你是,白珊?」我皺著眉頭看她,判斷道。
「對。」女孩點點頭,她看著眼前的環境,說出了一句斬釘截鐵卻令我大驚失色的話,「我們,要想辦法殺掉周毓。」
「為什麼?」我將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
「你明明知道,也猜到了。」白珊淡然說,「周毓,很有可能就是輪回精神病院的院長,除非他死了,否則我們永遠而已逃不掉。」
「這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冷笑一聲。
「他確確實實修建了輪回精神病院。如果不是有他在,你以為真的憑你那無厘頭的選擇法,就能找到真正的出口?」白珊也冷笑起來,「我被關在精神病院裡許多年了,知道那條通道也許多年了,我一直在嘗試逃走,可始終找不到真正的出口,憑什麼你一來,我們就能順利的逃掉?!
「所以,周毓肯定是院長!」她下了總結。
「據說,沒有人知道誰是院長,就算周毓真的蓋了精神病院,也不意味著他便是。」我不置可否,「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是院長呢?又或者,真正的院長,其實是你。更有可能是,我們四人中,沒有一個是院長,都只是普通病人,我們機緣巧合之下逃了出來。」
「哼,你以為那麼簡單?」白珊一眨不眨的望著我的雙眼。
我嘆了口氣,最終搖了搖頭,「確實,哪有那麼容易。」
就在這時,墓穴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是穆茹的聲音!
「該死,出事了!」我打了個激靈,急忙朝深處跑過去。
這條向下的墓道看起來並不像剛修好的,墓道牆壁被壓得很牢實,因為潮濕的關係,還有一層喜陰涼的苔蘚。
白珊慢悠悠的跟我在我身後,打量著四周,「這裡,好邪門。」
「有你邪門嗎?」我沒好氣的抽空抱怨。
這女孩有三重人格,每個人格都非常有特色,已經算是妖孽級別的人物了。
墓道一直在向下延伸,黑洞洞的狹窄空間中,彷彿就連時間都被扭曲了。我不覺得穆茹的叫聲離得有那麼遠,可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兩分鐘?還是五分鐘?怎麼這條路還沒到頭?
就在自己尋思著還要不要繼續往裡走的時候,穆茹又尖叫了好幾聲,她的尖叫中還伴隨著周毓的慘叫。那些聲音近在咫尺,彷彿伸手就能碰到。
又走了幾步,視線猛地開闊起來,一個偌大的空間在眼前展開,那是個被挖掘出來的墓葬,呈圓形,目測足足有數千平方公尺,高度也有五公尺左右。墓中並不是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無數油燈從裡到外繞著漩渦狀圈子放在地上,發出光芒將這個神秘的空間照亮。
在漩渦的正中央,有一個石碑,石碑看起來很古老,兩公尺寬、三公尺高,上面有幾行鎏金的字體。
那些金燦燦的字反射著燈光,帶著歷史的痕跡。可時光似乎無法在金色的字上留下印記,至今多顯得嶄新。白珊也被那些字吸引了,臉上浮現著驚訝與迷惑,不由自主的將鎏金字體念出來。
「嗡班匝爾蕯多蕯瑪雅、瑪呢巴拉雅、班匝爾蕯多迪諾巴、迪叉哲卓美巴瓦、色多喀友美巴瓦、色波喀友美巴瓦、阿呢多美巴瓦、蕯爾瓦色德瑪美抓雅匝、蕯爾瓦嘎瑪色匝美、則當希央熱哞、哈哈哈哈伙、巴嘎萬、蕯爾瓦達塔嘎達、班匝爾瑪美門匝、班則耳巴瓦、瑪哈蕯瑪雅蕯多阿。」
唸完,她撇撇嘴,「這什麼東西,怎麼那麼拗口?」
「這是金剛蕯埵百字明,又稱百字明、百字真言或金剛百字明。」我的聲音微微發抖,止不住的恐懼。
這裡怎麼會有百字明咒?原本以為是單純的鎮邪魔儀式,怎麼會在墓穴裡發現了看起來十分古老的百字明碑文?這下面,究竟鎮壓的是多麼可怕的東西?
「你的聲音怎麼在打顫?你在害怕?」白珊的性格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變成了白晴,她看了一眼碑文,有看著我,饒有興緻的伸出白嫩的手指戳了戳我僵硬的臉,「臉都變硬了,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小了。話說,你嘴裡的那什麼百字明,究竟是什麼?」
我吞了口唾液,沉聲解釋:「百字明屬於藏傳佛教,是尊指第六金剛持的咒,也是金剛蕯埵淨罪法中所持之長咒,加行十萬遍即指對此咒之誦持,可洗淨罪障,讓人得到更純淨的力量。
「金剛蕯埵為一切眾生菩提心的本體,其性堅固如金剛,故名『金剛』,亦名金剛心菩薩,一切眾生由此蕯埵之加持而發心。與顯教之普賢菩薩同體異名,為一切如來之長子。學佛皈依後,發院起行,從聞進修,在前行中多生阻礙,有宿生、現生之罪業障。」
「喔,聽不明白,總之我根本不明白你究竟在怕什麼。」白晴不明所以,也不急著找穆茹他們。
我自從看到這個墓碑後,也不急了,心裡隱隱有個猜測,如果那個猜測真的成真的話,急也沒用,周毓兩人大概凶多吉少了。自己一邊小心地觀察著周圍的風吹草動,一邊繼續自顧自的解釋,不是解釋給旁邊的女孩聽,只是想將腦袋裏想到的東西說出來,用以緩解恐懼。
「你根本就不知道百字明這種東西意味著什麼,百多個字,包含著因罪從生,自心有垢能障菩薩,故於此清淨違緣罪、懺悔還出方便,應所修學。惟大小顯密懺法,共有多種,密乘中以修念金剛蕯埵為最勝法要。
「金剛蕯埵懺罪法,為密乘行者四加行之一,人人必修,以一、倚仗力;二、決除力;三、對治編行力;四、拔業力等四力具足,消滅眾生之諸惡業罪障得令清淨。此一切惡念,令不增長。能破一切煩惱,增長無量無邊的福智。偶有過失錯誤遺漏之處,諸尊護法不將為咎。
「也就是說,百字明是主要用來消除罪障、懺悔、補闕的咒語,被成為一切懺悔之王。」
舔 了舔嘴唇,我沉默片刻,嘆了口氣,「藏傳佛教中的懺悔,其實就是一種鎮壓。這個碑文,肯定鎮壓著某種可怕的東西,我看我們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不管你的兩個小炮灰了?」白晴反問。
「你不是說周毓就是院長,還想聯合我殺了他嗎?」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碑文。
「也是哦,不過那完全是白珊的意見,又不是我的。」女孩想也沒想的反駁。
「沒力氣跟你耍嘴皮子。」我皺眉,「快走!」
轉身準備什麼也不管不顧的逃走,這是我現在唯一剩下的念頭。這輩子有生以來第一次不願意反抗未知的東西,只想逃。因為金剛蕯埵百字明我自己研究過,雖然不信,但是在這詭異的狀況下,還是小心為妙。
一步錯步步皆錯。
就在我轉身後,整個人都呆住了。
自己的眼前,那條黑漆漆的墓穴入口,已經完全失去了蹤影。原本有墓道的地方,變得一片光滑。
該死,哪裡還有出路?
Chapter 14 扭曲的世界
「我的話裡,確實有話。」我頓了頓,翻了個身,仰面朝向墓穴洞頂,「我一直在想,這個世界怎麼了?全都扭曲了!自從我們進入那個詭異的廁所隧道後,我老是有一股不對勁的感覺。」
有句話說得好,世界上真的沒有什麼是永遠的。一段友情,離開了就淡了;一段愛情,分離了就散了。珍惜現在所擁有的,畢竟也許下一秒,那就不再屬於你。
這句話,完全應對了我現在的心情。早知道就不多憂鬱,哪怕一秒,說不定出口就不會就此消失。又或者,我根本就不應該進來,理智告訴我裡面很危險,可自己終究還是下意識的想要跑進來看個究竟。現在究竟看到了,自己也變成了甕中之鱉。
出口消失後,我跟白晴面面相覷。
「要不,繞著墓穴走一圈,看看找不找得到出口?」她弱弱的建議道。
「只能如此了。」我嘆口氣,心想順便再找一下穆茹兩人,確認清楚他們是死是活,這兩傢伙自從我們走進來後就再也沒有叫過,令這個看起來就很詭異的地底深處空間更加危機四伏起來。
以刻有百字明的石碑作為中心點,我倆小心翼翼的繞著圈,走了大約五分鐘後,遮蓋住視線的是被露出了後面的景色。
我不由得停下腳步,石碑後是一塊隆起的青石台,像一口巨大的石頭棺材,棺材旁擺放著許多供品,以及長明燈。石棺材旁邊還有個木頭棺材,黑漆漆的棺木表面塗了層殷紅的血液,在長明燈的照耀下散發著邪異的氣氛。
白晴的心理承受能力明顯沒有白珊好,她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悄悄嚥著口水。
木頭棺材不遠處,倒著兩個人。一個是穆茹,一個是周毓,兩人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是生是死。
「夜帥哥,你看那口木頭棺材。」白晴緊張的小聲道,「似乎開啟過。」
木棺材明顯是剛抬進來不久,棺材蓋卻已經被掀開了。仔細一看,久尺長的棺材釘散落了一地,蓋子甚至飛到了十多公尺遠的東面。
「真的詐屍了?」白晴害怕的躲到我身後:「有殭屍!」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殭屍,我看是別有原因。」我強自壓住心中的恐懼,默默觀察著,很快就發現了某些不同尋常的線索。
「棺材蓋,是從外面打開的。」我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白晴探出頭看了一眼。棺材蓋雖然隔得比較遠,不過還是能勉強看清楚外表有破損的痕跡,應該是有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將這蓋子直接掀起。
這究竟需要多大的力量?棺材木用的是當地的木材,很沉重,那蓋子雖然不大,可也用料紮實,至少也有幾十斤重,況且蓋子上密密麻麻的釘了九寸長的棺材釘,要將其一鼓作氣的直接分開,絕對不是人力能夠搞定的。
墓穴裡,不光有我、白晴、穆茹和周毓,也不光有那口棺材中躺著的屍體,恐怕,還有些別的什麼東西!
我警戒心大氣,迅速在周圍的空間裡掃視,可,四周靜悄悄的,針落有聲,一片死寂。再加上是密封空間,風也沒有一絲一毫,耳朵也聽不到任何異樣的響聲。
我和白晴在這待了十多分鐘,也沒有發現危險。
「我們過去看看。」我指了指穆茹二人,倒在地上的他倆離我們大約有五十公尺,不遠,在這個沒有出口的地方,逃不出去,只能先找找線索了。
白晴沒有反對,她現在的人格很喜歡一驚一乍,可是她表情誇張,眸子裡卻相反地是深深的冰冷和冷靜,顯示著她其實很無所謂。
我一步一步的靠近穆茹,先是走到了棺材蓋旁邊。整個棺材蓋子使用溫帶半乾旱氣候下特有的杉木做成的。表面的漆嶄新,不過蓋子上的確塗滿了血,是雞血,雞血上還沾著一撮撮的雞毛。
「看來,棺材裡的人類屍體,也是一種供品。」我很快就明白了為什麼要將木棺特意抬進來,擺放在這口巨大古老的石頭棺材旁了,「是為了祭祀石頭棺材裡的某樣被百字明鎮壓的邪物。」
「用人類屍體供奉別的東西?」白晴眨巴著眼,「有點意思,一般來說,祭祀的話,不是應該用活人嗎?」
「活人祭祀只出現在愚昧的時代。其實中國的風俗裡,對邪異物體的安撫,越是長壽者的屍體,越是有效,因為經歷了歲月增長和時間的陳釀,就算是屍體,也很有價值。要清楚,棺材裡的老人,可是活了一百三十多年。」
我沉下心,又發現了一些東西。棺材蓋子的側面,還寫著幾行小子,用的是陝西方言,文字的鐫刻方法也很古老,這些文字和雕刻手藝,已經失傳了許久。
全文的大致意思為:張修全,死於三月二十一日,壽辰一百三十二歲。張家崖村為輪回村的供奉,專職供養百歲以上老人,待其過世後,肉身送到輪回村作為祭品,為古墓祭祀。輪回村是古墓的守陵人,世世代代守護於此,至今已有七百年歲月。
這幾行字讓我整個人都恍惚起來。
怎麼回事?本以為自己現在的位置應該是遠離輪回村的張家崖村,搞了半天,結果這裡還是輪回村的地界。這座山,究竟在什麼位置?輪回精神病院又在哪?
再看落款,寫著時間:一九八七年,三月二十一日。
一九八七年?我驚訝後,又更加糊塗了。看棺材蓋,明明就是剛做好,漆好沒多久才對,怎麼可能變成二十六年前了?刻字的人為什麼將二0一三年刻成一九八七年?問題是年份刻錯了,日期也不可能錯。我進入精神病院時已經要四月了,被關了那麼久,時間應該已經流逝到了五月才對。
思維像亂麻一般,無論怎麼理也理不清楚。
白晴扯了扯我的袖子,「你臉色有點不對。」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後使勁搖頭,「先去看看那兩個人。」
努力不想太多,我倆緩緩來到倒下的周毓附近。他已經氣絕身亡了,脖子被什麼東西啃食過。看傷口痕跡,牙齒印很難辨別,但每一顆牙齒都如同鐵釘般尖銳。
這令我頓時想起了沒進七樓前,在荷花池畔遇到的白珊,那時候她豐富恐懼的表情,應該是轉換成了白晴的人格。她當時將手伸入了池水中,一湖水的錦鯉頓時朝她游過去。而錦鯉死亡時的傷痕,也就和咬斷周毓脖子的痕跡一模一樣,難道兩者之間有著某種聯繫?
但至少能夠搞清楚一點,墓穴中的東西不是殭屍,因為和人類的牙齒印完全不同。如果詐屍的可能排除,那石棺中,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在周毓的屍體旁不遠處,還有一具乾枯的老人屍體。他的軀體已經被啃食得沒剩多少,估計那玩意兒覺得老人的身體更好吃,就連內臟也沒放過,不過它明顯有點偏食,老人的腦袋還在。
老人的頭頂有個大窟窿,死亡時的樣子也不安詳。老人明顯不是自然去世的,他滿臉的驚恐憤怒,並永遠的將這情緒銘刻在了最後一刻。死因,應該是鈍器擊打造成,這只說明一件事——祭祀已經刻不容緩到不能等供養的老人自然死亡,也意味著百字明石碑快要鎮壓不住下面的東西。所以輪回村只能出此下策,殺了老人,取屍體強行獻祭。
輪回村,究竟出了什麼大事?
「你嘴裡說的,輪回精神病院的院長,已經死了。」我用嘴努了努周毓,「你滿意了?」
「都說了殺他是白珊丫頭的主意,我可是完全徹底的和平主義者。」白晴不滿道。
「你說要逃出去,只能先殺了他。既然他已經死了,那逃出去的辦法呢?」我沒管她,只是盯著她的眼睛繼續問。
「我怎麼可能知道辦法。白珊總覺得他有問題,死了就死了唄,要想逃出去這個墓地,大概只能靠你了,聰明人!」她笑嘻嘻的拍著我的肩膀。
我冷哼一聲,正準備開口,只見不遠處的穆茹動了動,她似乎沒事,輕輕仰起頭,對我無聲的說著什麼。
看嘴型,是「趴下,危險」四個字。
就在這時,一道破空聲響起,我頓時趴伏在地上。幸好反應快,險之又險的躲開了。一陣強大的風壓掃過自己的腦袋,甚至耳畔發出了音爆的聲響。我一邊趴倒一邊快速的用眼睛捕捉,可惜只看到了燈光下,一道灰褐色的龐大影子飛掠而過。
你媽的,那玩意是什麼東西?難道就是被百字明鎮壓在石棺中、被輪回村祭祀了七百多年的東西?那明明就是一種生物嘛!
不過似乎那生物的視力不好,看不到和地面太過接近的東西,又或者,它根本就沒有視力,只能靠著某種感知作為觀察世界的感官。它迅速在空中翻滾扭曲著,我看不出它到底是什麼,幾秒後,它飛射回了石棺中。
「那是什麼東西?」白晴的臉色有些古怪。
「不知道,不過周毓應該就是被它咬死的。」我試著朝穆茹的方向爬了爬,石棺沒有響動。
怪物的感覺系統不發達,只對一定高度一定範圍的行為產生反應。所以我們進入墓穴那麼久,它都沒有發起攻擊,等我們一靠近石棺材十多公尺後,才竄了出來。
三人又湊到了一起,拚命的壓低腦袋,把身子趴伏在地上。
我們大眼瞪小眼,穆茹臉色煞白不知所措,她的嘴哆嗦著,十分害怕,「我會死吧,一定會被吃掉,就像周毓一樣!」
「會死的又不是你一個,你擔心什麼。」白晴撇撇嘴。
「我怕。」一直都像是破布娃娃的穆茹展現了強烈的求生情緒。
我整理著思緒,沒有說話。兩個女孩像是兩隻鴨子似的,嘎嘎了半天,大多時間是白晴諷刺,穆茹委頓的胡言亂語。
過了不知多久,白晴突然意識到我的沉默,好奇問:「夜帥哥,你在幹嘛?想逃生的方法?」
「逃生的方法?」我皺眉,緩緩冷笑,「真的有逃生的方法嗎?」
「你什麼意思?」白晴看著我,「似乎話裡有話喲。」
「我的話裡,確實有話。」我頓了頓,翻了個身,仰面朝向墓穴洞頂,「我一直在想,這個世界怎麼了?全都扭曲了!自從我們進入那個詭異的廁所隧道後,我老是有一股不對勁的感覺。」
「聽不懂。」白晴在裝傻。
「記得女洗手間中那面被我打碎的鏡子嗎?又或者,你知道什麼叫做鏡面效應嗎?」我沒理會她,默默問道。
「不清楚。」白晴轉過了頭。
「那我解釋給你聽。站在一面鏡子前,你會注意到你T恤上的蚊子翻轉過來了,頭髮的某一部分在鏡像中也切換到了另一邊,本是長在左耳上的痣,在鏡中卻長在右耳上,在你面前站著的是一個完全顛倒的身體結構。左變成右,右變成左,而上還是上,下也還是下,彷彿鏡子知道顛倒左右,卻不知道顛倒上下。
「其實真實情況並不是這樣的。當然,鏡子毫不知曉你的姿態,它只是簡單地反射打在它上面的光線,像任何靜物都知道的那樣客官地反射。然而為什麼,又是什麼時候,反射光會形成左右翻轉的鏡像,落在你的眼睛裡呢?
「回答很簡單,反射光沒有形成左右翻轉的鏡像。事實上,什麼使水平軸在鏡面反射的情況下如此特殊的這個問題,是鏡子自身的缺陷造成的。因為鏡子並不會反轉左右或上下,而是反轉前後。換句話說,你的鏡像是沿著三維空間來反轉的,就像一隻手套的裡面翻外面一樣。」
我看著她的眼睛,「有一個思維實驗可以解釋前後反轉這個概念。假設你能夠擠壓你的身體至完全扁平,想像你的身體可以穿透自己,同時不破壞身體的各種組織,當你站在鏡子面前,而且鼻尖緊壓著鏡面,很容易設想鏡中的那個你,就是實體的你水平旋轉一百八十度後站在鏡子後面。
「實際上,從鏡子的方向看,你的背面是壓平的,由於身體在形式上平展如煎餅,你的正面,也就是身體的每個部位都位於鼻尖後面,同時位於實體背面的前面,你的後面和平面、透過你的正面,直到在鏡子那一邊得到新的形體,這樣就產生了新的你,並與實體的你相對稱,但是實體的你和鏡像的你不能互相重疊。」
「你的意思是,我透過這種方法,產生了另外的你、穆茹還有那個死掉的周毓,以及我自己?」白晴聳了聳肩膀,「你科幻小說看多了,我只是有些多重人格分裂。可沒有超能力。」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這句話是你自己說的。我一直都在想,七樓,究竟在行政大樓的哪個地方?明明輪回精神病院的行政大樓就只有六層。最後我想通了。」
我仍舊在冷笑,「有些時候,鑽了牛角尖找不到出路了,就應該用另外一種方法來思考,也就是物理學家們經常使用的方法。
「站在鏡子面前,標記你所面向的方向。在這個思維實驗中,暫且假定你面向北方,右手指向正東,那麼鏡像中你的右手也指向東;左手指向正西,鏡像中你的左手也指向西,這是因為這些方向都處於與鏡子平行的平面上。同樣的,指向上或下,你的鏡像也會跟著做同樣的手勢。
「但是哪怕脫離那個平面一丁點,思維就開始搖晃了。畢竟,標示我自己的鏡像是因為垂直於鏡面的坐標系而反轉的。試著垂直指向鏡面,也就是你的指尖指向正北,那麼鏡像中指尖就直接指向你,不是指北,而是指南。」
我伸出手,隨便指著一個方向,又道:「想到這裡,我才清楚,行政大樓確確實實從來就沒有過七樓,自始自終,我們都在一面鏡子裡。我們四人,也從來沒有逃出去過,什麼黃土高原、什麼山坡、什麼墓穴,還有該死的鎮邪魔儀式,從來沒有發生過,我們看到的、聽到的、感覺到的,都被扭曲了,又或者,其實是輪回精神病院這個地方的歷史。」
「你的意思是,我們在做夢?」白晴受不了我的氣勢,突然性格變成了白珊。
「不錯,我們四人都在做夢,不過這個夢有些特別,我想,醫學上,應該叫做白日夢才對。」我緩緩道。
「聽一聽,我已經完全糊塗了。」驚恐不已的穆茹用怯懦的語氣問:「夜不語先生,你的意思是,我們根本就沒有逃出去……而精神病院的七樓,是個特殊的存在,甚至不存於這個世界?那,我們現在究竟在哪?」
「都說了,我們在做白日夢。」我一字一句的道:「雖然一切都是真的,只不過,真相很複雜。換句話說,你可以想成,我們做了一場集體夢,而意識,在一塊鏡子中。世間的一切法則都被扭曲了,所以我才會有的時候感覺真實,有的時候感覺到虛幻。」
穆茹沒有聽懂,「那周毓,他明明死了,也是在做夢?」
「這個夢不是假的,他死了,就是死了,活不過來。」我仍舊在和白珊對視著,目光一寸不移。
白珊的眼神冰冷,不悲不喜,她靜靜的看著我,露出意思諷刺,「鏡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聰明人,你是什麼時候猜出來的?」
「其實早就有所懷疑了,這一路上我一直都在思考,為什麼易古有兩個?一個努力的冒險幫我,一個卻陷害我;一個自認為自己才二十多歲,另一個卻是年邁四十,身為輪回精神病院的副院長。最後我想通了,其實兩個易古都是真實存在的,只是鏡子的兩面罷了。
「兩個易古在鏡子的世界裡按照某種規律轉換,年長的易古早就知道了年輕易古的存在,不,應該說年輕易古的存在,根本就是身為副院長的易古有意或者無意間弄出來的。」
我沉聲道:「所以真正的易古,是副院長才對。讀了我的小說,請我過來的易古,認為自己才是真是的,搞不清狀況,還以為是發生了靈異事件。可惜,他只是真實易古的投影,脆弱得像個鏡子,一摔就會碎掉。」
「而你。」我指著白珊,「有三個人格。我在七樓的活動室中,一直都能遇到你。彷彿已經安排好了似的,你給我心理壓力,讓我下定決心逃走。你待的地方很巧妙的沒有監控設施,沒有竊聽器,你給了我逃命的選擇,不,我根本就沒有選擇。」
「你的猜測很有意思。」白珊眼眸流轉,「既然你覺得自己沒有逃出七樓,那麼,這裡是怎麼回事?」
「我剛才說過了,這裡是一九八七年的輪回村,也就是現在輪回精神病院的地址。」我的視線一一掃過石棺、木棺材,以及墓穴中的一切。
「輪回精神病院的資料,全都是假的。我的猜測沒錯的話,院長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知道這個地方有某種東西存在,於是動用手段強行徵地。守護墓地的輪回村村民們自然不甘,於是院長讓鎮壓在墓地裡的東西醒了過來,才有了我們看到的一幕。
「輪回村村民殺了百歲老者安撫那東西,可是最後,這塊祭祀場所、這塊墓地,還是被夷為平地。院長蓋起了這座輪回精神病院,在地上引入古老的克巴拉迪療法。這種療法很特別,需要墳場,接地氣。」我一邊說,一邊觀察白珊的表情。
女孩仍舊沒有任何感情波動,「既然院長已經得手了,幹嘛還要弄一座精神病院?」
「因為她沒有拿到想要的東西。」我回答:「墓地裡被鎮壓的玩意兒,只是個附屬產物,而且不知是不是報應,它居然鬼使神差的和院長的身體合二為一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只見白珊雪白的手心裡,有一個黑點。不,確切的書是一張嘴,一張黑漆漆的、佈滿釘子般牙齒的嘴。嘴巴大大的咧開,顯得異常恐怖。
「你說是吧,院長大人。」我的笑陰冷無比。
白珊啞然,迅速的抽回手,死死捂在胸口,嚴重流露出無比的傷痛和落寞。
穆茹驚呆了,「她……白小姐居然就是院長?」
「恐怕,事實就是如此!精神異常的人據說有一種和常人不同的磁場,院長用克巴拉迪療法將其擴大,就是為了找出那樣東西。靈魂引導者的面對面治療方式,也同樣如此。患者以為自己痊癒了,其實精氣已經被抽得一乾二淨,出院過不了幾天,就會因為生命力枯竭而死亡,所以真正的易古治療過的病人,全都死了。」
說完,我看向周毓的屍體,「至於周毓這隻老狐狸,恐怕也根本不是什麼病人。他是輪回精神病院中地位第三、你嘴中的死變態,是吧?我一直都在一場試驗中,自始自終,都只有我們四個人。怎麼,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到手了沒有?該放我們出去了吧?」
穆茹也顫抖著哀求道:「白小姐,如果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就放我們離開吧。求你了!我想回家!」
「這些都全是你憑空猜測出來的,還是別有原因?」白珊沉默了許久後,才問。
「你想得到的那東西,在我的老家夜家,有過記載。我來這裡也不是完全因為易古這位該死的書迷委託,而是跟你的目的一樣,想要找到那樣東西。」我想了一會兒,也乾脆的坦白了。
「所以,東西你找到了嗎?」白珊將同樣的問題丟了回來。
穆茹被我倆打啞謎的對話完全弄糊塗了。
「找到了,也沒有找到。」我苦笑連連,「現在想來,東西恐怕已經被我打碎了。」
「東西就是那面鏡子?七樓女洗手間的鏡子?」白珊瞪大眼睛。
「不錯。」我點頭。
「原來你早就猜到了。」女孩低著頭,神色冰冷依舊。
「該放我們出去了。」我堅持道,「否則,我會用最後一招逼你就範的。」
女孩嘆了口氣,抬頭學著我的樣子望向天頂:「從前我跟你說過,林徽因曾為徐志摩寫詩,說他是人間四月天。這個民國才女,早在英國時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事實上,在當世男人的心中,她才是他們的四月天。她的美貌、她的才情以及她惹人憐惜的小性情,這一切都讓人心動不已。林徽因是一個有著卓越才華,卻也有普通性情的女子。
「因為她,我就一直在想,什麼樣的男人,才是人間四月天?現在我才算知道,原來人間四月天是什麼樣子。春暖花開、鳥語花香,預示著重生。可,誰是我的人間四月天呢?」
「不會是我吧?」我指著自己的鼻子。
按照抒情小說的套路,主角應該虎軀一震,反派角色頓時拜倒在正派角色的腳下。可惜,這不是小說,自己也似乎不算正派角色。
果然,白珊笑了,這是她的人格第一次笑,很美,美得四周都明亮起來。她彎著月牙狀的雙眼,笑呵呵的看著我,「可惜,不是你。」
「那也不太令人失望,你跟林徽因有交情,至少也是個數百歲的老妖婆了。」我嘀咕著。
「可惜,我沒辦法放你出去。」白珊一邊笑,一邊搖頭,「除非,你殺了我。」
「你真以為我不敢?」我瞪著她。
「如果你敢、真的想離開,就果斷的殺掉我。」女孩揚起了脖子。
我冷笑著,將一直藏匿的鋒利手術刀拿了出來。冰冷的金屬反射著冰冷的光澤,看著她一臉想死的表情,我沒有過多的猶豫,手術刀劃過一個弧線,鮮血綻放。
一旁看戲的穆茹緊緊的捂著自己的脖子,滿臉的難以置信。
「永別了,院長大人!」我冷笑著。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穆茹艱難的吐出這幾個字。
「一早就知道了,你的記憶很混淆,但是易古給我的掌上型電腦裡,你的資料卻是最奇怪、最詳細的,詳細得有些過分。如果另一個易古想要幫我,肯定會拷貝最原始的資料,可那些資料和你的講述,完全不同。
「我一直在觀察你,清楚你根本沒有精神病,所以,你比任何人都可疑。這也是我邀請你一起逃的目的。」我嘆了口氣,「再加上白珊阻止我提醒你的記憶有問題,所以我對你更加起疑了。結果,沒想到真的是你。」
「原來是這樣,活得太久,我差點都、忘了……」帶著不甘,穆茹嚥下最後一口氣。
霎時,周圍的空間如同鏡子被打碎似的,綻放出層層裂紋。
在眼前,碎了一地!
尾聲
我真的逃出來了嗎?逃出了鏡子的世界?又或者,我其實還在那永遠都無法逃脫的七樓,在那黃沙上建起的輪回精神病院裡?
當一切都恢復時,我跟白珊大眼瞪小眼,對視了良久。
我倆被綁在手術台上,眼前有一口古老的銅鏡,只是這個銅鏡的表面上已經佈滿了層層的裂紋,爛得不能再爛了。
「這是你祖上的東西?」白珊問。
「我也搞不清楚,只是在老家亂蹦的時候,偶然發現了這面銅鏡的記載。據說裡面藏著某種邪異的超自然能量。」我撇撇嘴。
手術台旁,躺著兩個人,一個是周毓,一個是穆茹,兩人穿著白色醫師袍,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是什麼時候看穿這是個騙局的?」白珊又問。
「比你想像的更早。不過你也挺合作的,身為試驗品,受了不少苦吧?」我淡然一笑。
「七十多年來,一直被實驗來解剖去,身上還有這麼一張填不飽的嘴,你以為會很愉快?我只是多重人格分裂,又不是受虐狂。」白珊哼了一聲。
「你總算承認自己是神經病了。」我掙扎了一下,手腳被捆綁得很緊,自己微薄的力量是掙脫不開的,「你有辦法嗎?你有沒有什麼人格,力氣比較大?」
「沒有。」白珊看了看四周,眼神突然孤寂起來,「就算掙脫了又能怎樣,你以為自己真的逃出去了?」
「沒有嗎?」我一驚。
「當然沒有。」女孩嘆了口氣,「罷了,我也活夠了。我,送你出去吧。」
「送我出去?我真的沒有回去?」我感覺很不可思議。
「這裡不過是另一個鏡面,你老家的記載裡沒有提到?」女孩反問。
我搖頭。
「那就給我閉上眼睛。」她吩咐著。
「你送我出去了,你自己呢?」我又問。
白珊的神色越發孤寂落寞,「別擔心,我早就出不去了。」
她說完,手臂幻影似的穿過繩索,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然後以十分玄幻的方式將我舉起來,朝著那面造型怪異、模樣古老,但已經破碎的銅鏡扔去。
銅鏡彷彿天空的月亮,在我的視線裡不斷變大。在我穿入的最後一秒,隱約聽到了女孩冰冷似骨卻又不乏溫柔的聲音——
「你就是,我的人間四月天。春暖花開時,一年四季最美的時刻。
「你就是……」
這個故事講述完了,但醒來時,輪回精神病院已經被憤怒的守護女李夢月夷為平地。我收拾了穆茹和周毓的屍體,埋葬好。至於白珊此人,我查不出來,也找不到她,就彷彿從來就沒有這個女孩存在過。就算我讀了無數次《林徽因》,也沒在這位民國才女的人生軌跡裡,發現哪怕一絲一毫的,她的身影。
至今,我也沒有真實感。
我真的逃出來了嗎?逃出了鏡子的世界?又或者,我其實還在那永遠都無法逃脫的七樓,在那黃沙上建起的輪回精神病院裡?在,另一個鏡面……
或許,我永遠也沒辦法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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