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當妮雅打開門看到彼得．蘭恩時，實在想不透當初那場車禍是有多嚴重，讓他無法出席在船上舉行的那次致命會議。自從她上回看到他，才不到一個星期，她已經無法在他臉上看到任何瘀傷的痕跡。就連腫大的雙唇現在都已經完全癒合。

彬彬有禮、英俊、世故、魅力十足的房地產大亨，這些都是八卦和社交輿論專欄用來形容彼得的字眼。

他的四周都在滴血亞當想要警告妳。靈媒的話突然閃過妮雅的腦海中。

彼得吻了她的臉頰一下。「我常常想到妳，妮雅。妳最近還好吧？」

「在這種情況下，我想我還可以吧。」她用冷酷的語氣回答。

「妳看起來是好極了。」他說，握起了她的雙手，同時露出示好的微笑。

「我知道這樣說很奇怪，但這是事實。」

「保持外表光鮮亮麗是最重要的，對嗎，彼得？」妮雅回應道，將手抽回，帶著他走向客廳。

「喔，我想妳應該是個堅強的女人，而且對於外表的打理很自豪。」他環視四周。「這間公寓真漂亮，妮雅。妳住在這裡多久了？」

「十一年。」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最近經常想到的就是日子。我二十一歲買下了這間公寓。當時有媽媽給我的信託基金，還有媽媽和爸爸的保險金。我大學時都和麥克住在一起，但我一畢業就想要自由。麥克說服我替他管理紐約的辦公室，而我也準備晚上在富敦法學院上課。麥克原本想叫我不要買房子的，但後來他也承認我撿到了便宜。

「十一年前啊？」彼得說。「當時紐約的房地產市場一蹶不振。我相信現在的價值一定比妳當初買的價錢高了三倍。」

「我不想賣。」

彼得可以聽出她口氣很冷淡，也可以感覺她並不想和他閒話家常。

「妮雅，亞當和我之前一起合作進行一個企劃案。」他開始說道。

「這我知道。」

她知道多少呢？彼得停頓一下，忍不住想。他決定冒險，「妳一定也知道，亞當為我們的大樓企劃案繪製了設計圖。」

「是的，他對那個案子感到非常興奮。」妮雅靜靜地說。

「我們也對亞當的初步設計圖很滿意。他實在是有創意又有趣的建築師。我們都會很想念他的。可情現在他已不在人世，我們也必須重頭來過。另一位建築師無疑地會有他自己的意見。」

「這一點我了解。」

所以亞當並沒有告訴她，彼得在心中勝利地想。他看著她低頭坐在對面，或許他之前感覺到的敵意其實是錯覺，或許她只是情緒太緊繃了。

「我相信妳也知道，去年八月亞當以不到一百萬美元的價格，向一位卡普蘭太太買下了下城區的一棟樓和一塊地。後來我買下隔壁相連的地。亞當那塊地是整個建築計畫的一部分，上星期的估計現值是八十萬元，但我願意出價三百萬元向妳買下來。我想妳也會同意，在短短十個月內，這算是相當高的投資報酬率。」

妮雅注視著坐在對面的男人的臉。「你為什麼願意付那麼多錢？」她問。

「因為有了那塊地，我們就有多餘的空間可以讓大樓看起來更壯觀。我們可以添增一些美學上的設計，例如彎狀的車道或更精美的庭園造景，同時也替建案帶來更高的價值。我還要補充一點，當我們的塔樓蓋起來之後，將會搶盡所有鋒頭，所以如果妳沒有賣掉妳的地產，或許會有跌價的可能。」

你在騙人，妮雅想。她記得亞當曾說過，如果彼得想要蓋出那棟心目中的塔樓，是少不了卡普蘭地產的。「我會考慮看看。」她說，對他微微一笑。

彼得也跟著微笑。「當然。我明白。顯然妳想要和妳祖父討論一下。」他停頓一下，然後又說，「妮雅，我這樣說可能不太得宜，但我希望你把我當成朋友，可以對我坦白。妳一定也知道，最近有很多妳的傳聞。」

「是嗎？什麼樣的傳聞呢？」

「我聽到的傳聞，而且我希望那是真的，是妳即將宣布角逐妳祖父的舊席位。」

妮雅站起身來，暗示會面已經結束。「我從不談論閒言閒語，彼得。」她面無表情地說。

「這表示如果妳真的宣布參選，妳會挑選對妳適當的時機。」彼得明白她的暗示，因此也站起身。在妮雅來得及避開之前，他湊上前握住她的手。「妮雅，我只想讓妳知道，我全心全意在每一方面都支持妳。」

「謝謝你。」她說，一邊把手抽回。你的詭計我一眼就看穿了，她暗自想。

彼得才剛踏出她家門，電話就響了起來。是傑克．斯拉法尼警探打來的。他想要求妮雅同意讓他和搭檔布萊寧警探進入亞當的辦公室，搜索溫芙蕾．強森的辦公桌和檔案櫃。

「我們可以申請搜索令的，」傑克解釋，「但用電話跟你溝通方便多了。」

「我不介意。我可以跟你們在那裡碰頭。」妮雅告訴他。然後她又謹慎地補充，「我也要告訴你，在溫芙蕾母親的請求下，我去過她的公寓，翻過她的辦公桌。她媽媽要我找保險公司的保單或其他資料，看看溫芙蕾是否做了什麼財務上的安排。但我在那裡並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資料，因此我本來就打算，看看她是否把一些個人資料留在辦公室裡。」

※※※

兩位警探比妮雅早幾分鐘抵達二十七街。他們站在辦公大樓的門口，細看櫥窗中的建築模型。

「挺高級的，」傑克說，「如果要蓋這麼高級的大樓，一定需要不少錢吧。」

「如果羅伯．華特斯昨天說的是真的，」喬治回應道，「他們學建築的內行人就不像我們外行人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根據他的說法，這個設計被否決了。」

妮雅下了計程車，剛好走到喬治背後，聽到這句話。

「你說什麼？」她間，「你說他們否決了亞當的設計嗎？」

傑克和喬治轉過身去。看到妮雅驚訝的表情，傑克才知道她根本不曉得她丈夫已經被踢出這個企劃案。亞當．考利夫自己又知道多久了呢？他不禁想。

「華特斯先生昨天去了檢察官辦公室，麥克德莫小姐。」他說。「他是那樣告訴我們的。」

妮雅板起了面孔。「我不會相信華特斯先生說的任何一句話。」說完之後，妮雅就突然轉身往大樓的門口走去，並且按鈴請管理員過來。「我沒有鑰匙，」她很快解釋道，「而且亞當應該是帶著鑰匙上船的。」

她背對兩個男人等候著，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如果他們剛才所說關於亞當設計被否決的事是真的，那為什麼一個小時前彼得．蘭恩對我說謊呢？如果那是真的，為什麼亞當沒有告訴我？那就是他在生前幾個星期如此心神不寧的原因嗎？他應該告訴我的。或許我可以幫上忙。我一定會了解他的失望的。

五十多歲、身材魁梧的管理員走了出來，替他們打開門。他先向妮雅致哀，然後告訴她已經有人問他這間辦公室的出租事宜。他不知道她是否有那個打算。

傑克可以從搭檔喬治的表情看出來，他看到亞當辦公室的反應和自己相同：裝演不錯，可是嫌小了起了基本上裡面只有一個接待區和兩間私人辦公室，一間還算大，另一間則小得可憐。這裡有一種冷漠、不親切的感覺，絕對說不上溫馨，而且讓人對於在這裡工作的人的創造力也沒什麼信心。接待區牆上掛的唯一畫作，是某大樓企劃案草圖，但連那幅畫都給人一種寒酸的感覺。

「妳丈夫雇用了多少人？」傑克問。

「只有他和溫芙蕾在這裡工作。因為現在建築師大部分的工作都在電腦上完成，所以公司在剛起步的時候，不需要花費太多日常開支。亞當可以把案子的一些枝節發出去給其他人做，例如結構工程師等等。」

「所以辦公室在事發之後就一直是關閉的嗎？」喬治猶豫地問。

「是的。」

妮雅此時才發覺，過去十天內她一直試圖讓自己聽起來很冷靜。距離真相又更接近一步了──

這念頭一整晚都浮現在腦海，而她也再次失眠到天亮。外表裝出冷靜是越來越困難了。

如果這兩位警探知道麗莎．萊恩託付我的挑戰，他們會有什麼反應呢？她想。因為，就現實來說，那確實是一項挑戰：查清楚為什麼有人要給麗莎的丈夫五萬元封他嘴，並且想辦法糾正這個錯誤。這件事我要從何做起呢？她問自己。

這兩位實事求是、正經八百的警探又會怎麼看邦妮．威爾遜呢？我回到家一個小時，就開始懷
疑她告訴我的一切了，包括她是否真的和亞當說過話。我真的相信她可以看穿我的心思；但是，當邦妮說出「我是密蘇里人」時，我腦中並沒有在想這句話。而且我完全沒有告訴任何人亞當和我吵架的事。

還有萊辛頓大道上那棟大樓正面倒塌的事呢？他們也會把那件事怪罪到亞當頭上嗎？

眼前實在有太多疑問，太多不同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拉扯著妮雅。她需要時間思考，需要時間把一切都連貫起來。目前，她根本不知道該轉向哪裡。

她突然發覺兩位警探都帶著一種好奇兼擔憂的眼神看她。「對不起，」她說，「我想我有點心不在焉。來到這裡比我想像中的要困難許多。」

當然，她並沒有發覺，傑克和喬治臉上的體諒和同情，其實是表示他們相信妮雅．麥克德莫知道某件事，卻不敢告訴他們，就跟他們看到麗莎．萊恩的感覺一樣。

溫芙蕾的辦公桌是鎖上的，但喬治拿出一串鑰匙，其中一把將鎖打了開來。「他們找到了她的皮包，」他告訴妮雅，「這串鑰匙就在皮包裡面。奇怪的是，皮包幾乎沒有火燒的痕跡。那也是這次爆炸事件中最神奇的地方。」

「過去十天內發生過很多神奇的事件。」妮雅說。「例如華特斯和亞斯岱竟然暗示，你們發現的所有違法事件都要怪罪到我丈夫頭上。今天早上我和亞當的會計師通過電話。他向我保證亞當在財務上絕對沒有任何一件事是不敢讓人仔細審查的。」

但願如此，喬治想。因為華特斯和亞斯岱公司裡面一定有人和山姆．克勞斯的建設公司合作密切，尤其昨天那棟正面倒塌的大樓，用的就是偷工減料的建材。每當有這種事發生，都不是單純出了差錯，一定是有人知情而拿了好處。

「我不想耽誤妳的時間。」喬治對妮雅說。「我們何不儘快搜索一下強森女士的辦公桌，然後就可以離開。」

他們才花了幾分鐘，就發現那裡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就像她家的辦公桌一樣。」妮雅告訴他們。「都是一些稀鬆平常的帳單、收據和通知單之類的，不過至少在這裡我們找到了一個信封，裡面有保單和她父親墳地的地契。」

辦公桌旁邊有檔案櫃，上面兩個抽屜放置著資料夾，最下的抽屜裝的是一箱箱影印機和印表機用紙、包裝用牛皮紙以及幾捲麻線。

傑克翻閱資料夾。「都是一些普通的信件。」他說。他又翻閱溫芙蕾的通訊錄。「妳介不介意把這借給我們？」他問妮雅。

「不，當然不介意。反正那也應該拿去給她母親。」

這裡的辦公桌和她家裡的只有一個地方不同，妮雅想──這裡沒有任何提到哈瑞．雷諾的東西。他到底是誰呢？或許他在幫溫芙蕾支付她母親龐大的養老中心費用？

「麥克德莫小姐，這支保險箱的鑰匙是在強森女士的皮包裡找到的。」喬治一邊說，一邊從一個小文件信封中拿出一支鑰匙，放在溫芙蕾的辦公桌上。「這上面有一組數字，3320。妳知不知道它是屬於這間辦公室的鑰匙，還是強森女士私人的物品？」

妮雅檢視了一下。「我不知道。如果是這間辦公室裡的，那麼我完全不知道。我自己有保險箱已經很多年了，而據我所知，亞當是沒有的，不管是私人的還是公司的。你們不能拿到銀行去問問看嗎？」

喬治搖搖頭。「可惜，所有的保險箱鑰匙看起來都一樣，而且上面也沒有銀行代號。較新的保險箱鑰匙上甚至連號碼也沒有。我們只能拿著鑰匙去銀行比對，但要花上一些時間。」

「聽起來有點像大海撈針。」

「正是，麥克德莫小姐。不過那家銀行很可能就位於溫芙蕾的公寓或這棟大樓附近十條街以內的地方。」

「我明白了。」妮雅說，然後停頓一下，彷彿在猶豫接下來該說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到底重不重要，但溫芙蕾似乎和一個名叫哈瑞．雷諾的男人有關係。」

「妳是怎麼知道的？」喬治很快問道。

「我在她家的辦公桌內找東西時，有一個抽屜裡面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紙張，從建築藍圖、信封背面到面紙都有。而在每一張紙上她都寫著『溫芙蕾愛哈瑞．雷諾』。我第一眼看到只覺得那彷彿是十五歲的女孩在暗戀某人。」

「我覺得那倒像是迷戀，而不只是暗戀。」喬治說。「據我所知，溫芙蕾．強森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女人，一輩子都和母親住在一起，直到她母親住進養老中心。」

「沒錯。」

「那樣的女人總是會傻傻愛上壞男人。」他揚起一道眉毛。「我們會去杏二下這個哈瑞．雷諾。」喬治用力一推關上了檔案櫃的抽屜。「麥克德莫小姐，這裡快搜查完畢了，然後我們打算去喝杯咖啡。妳要一起來嗎？」

妮雅猶豫了片刻，決定接受他的邀約。不知怎的，她不想單獨一人留在這間辦公室。她搭計程車來的路上，曾在想自己可能會留下來看看亞當的辦公桌裡有什麼，但環視四周，她立刻就知道今天沒有那個心情。她依然覺得亞當的死很不真實。而且不知什麼奇怪的原因，造訪邦妮之後更增強了那份不真實感。

亞當多久以前就知道他們不打算接受他對凡德米爾大樓的設計呢？她記得他第一次告訴她時，是多麼有信心。他曾說彼得去見他，說彼得已經買下凡德米爾那塊地，而且想要買下卡普蘭地產，而亞當告訴彼得願意賣，但條件是他必須是建築師。「彼得的投資者已經決定雇用我設計藍圖和模型。」他曾這樣說。

當時我問他如果他們不接受他的設計怎麼辦。我記得他就是這樣說的；對於彼得想蓋的那種複合建築，卡普蘭地產是不可或缺的，所以他們一定會接受。

「謝謝你。好的，我也一起去喝咖啡吧。」她說道。「我今天早上和彼得．蘭恩見過面，也想把經過告訴你們。等我說完之後，你們就會了解甚至同意我的看法：那個彼得．蘭恩，不僅是操縱別人的騙子，更是打算從我丈夫的死獲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