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從每天例行的中央公園慢跑回到家後，丹尼．邁諾先前的興奮突然被一股不安取代。他告訴自己，想要在公園裡看到莉莉．布朗口中的「昆妮」，也就是他的親生母親，或是等莉莉有一天打電話告訴他「她現在人就在收容所裡」，簡直就像大海撈針一樣機會渺茫。

不過，好好沖過澡之後，他的心情又稍微振奮起來。他換上休閒長褲、運動襯衫和便鞋，走到冰酒櫃前。他還不知道自己晚餐想吃什麼，但他知道需要先來杯白酒，吃點鹹餅乾加乳酪。

他坐在挑高、寬廣客廳中的沙發上，心想過了三個半月之後，這個地方終於看起來比較像家
了。為什麼我會覺得這間曼哈頓的小公寓，比我在華盛頓的教堂大道上住過的房子更有家的感覺呢？他暗自在心中問自己，雖然他已經知道答案。

應該是遺傳到昆妮的基因吧，他猜想。母親是在曼哈頓出生的，而莉莉也說過，紐約市是「她全世界最喜歡的地方」，雖然他的外祖父母在她十二歲時搬回了馬里蘭州。

我到底記得她多少？我對她的了解又有多少是來自別人告訴我的事？丹尼這樣問自己。

丹尼知道他父親在他三歲時愛上了別的女人，因此他完全沒有印象曾經和他住在一起。我對老爸唯一沒有抱怨的一點就是，在媽媽失蹤後他沒有來爭取我的監護權。

他知道外公外婆非常厭惡他父親，但他們在他成長過程中也很小心沒有表露出來。「其實有很多婚姻是破裂的，丹尼。」他們告訴他。「不想結束婚姻的那一方可能因此受到嚴重創傷。不過時間通常可以療傷。我相信你母親經過一段時間之後，一定可以對離婚這件事釋懷。但她無法釋懷的是你。」

為什麼我總覺得，在這麼多年之後，我和母親一定可以建立出什麼關係？

我們一定可以的，丹尼想著。我知道我們可以的。外公外婆在電視記錄片中看到她之後雇用的那位私家偵探，曾搜集到一些她的消息。「她曾經當過老人的看護。」偵探告訴他們。「而且顯然風評很好。可是後來她得了憂鬱症，又開始酗酒，然後就流落接頭了。

私家偵探也找到一位曾經與昆妮長談的社工。丹尼一邊啜飲他的酒，一邊深思著那位社工說過的話：「我問昆妮她這一生中最想要的是什麼。她注視我好長一段時間，然後輕聲說：『贖罪』。」

那個字眼在他腦海中迴盪著。

電話響了起來。丹尼走過去看了一下來電顯示。他看到是潘妮．梅娜打來的，不禁揚起了眉毛。潘妮住在這棟公寓的四樓，是服裝設計師。他們在電梯中聊過幾次。她和他年紀相仿，而且時髦漂亮。他一直想約她出去，但後來又決定不想和一個經常會在電梯碰面的人變成親近的朋友。

他決定讓答錄機去接電話。機器開始錄音。「丹尼，」潘妮說，「我知道你在家。現在有兩個鄰居在我家，而我們都認為應該要認識一下本大樓專屬的小兒科醫生。所以，請你上來加入我們吧。不會耽誤你超過二十分鐘的，當然，除非你決定留下來享用我自己隨便弄弄的義大利麵。」

丹尼可以聽到背景傳來說話聲。想到可以和別人交流，他突然振奮起來，於是接起電話說：

「我很樂意過去。」

潘妮家的小聚會讓他感覺不錯，他也稍微放鬆、高興一些，便留下來吃了義大利麵。之後，他回到自己的公寓，剛好趕上看十點的晚間新聞。新聞中播放了亞當．考利夫的追悼彌撒片段。

福斯新聞網的蘿珊娜．史考特報導：「導致亞當．考利夫和其他三位人士喪生的爆炸案，目前依然由警方偵辦中。畫面上看到的是前眾議員康納里．麥克德莫陪伴他的孫女，也就是考利夫先生的遺孀妮雅，從教堂中走出來。據稱妮雅．麥克德莫可能角逐她祖父任職了五十年的眾議員席位，因為現任的鮑伯．葛曼將在任期滿後卸下公職。」

螢幕上出現妮雅的特寫。丹尼睜大了眼睛──她看起來非常眼熟。等一下，他想。我曾在四、五年前見過她。那是在白宮舉行的一場晚宴，她和她祖父在一起，而我是戴德眾議員的女兒的晚伴。

他記得他和妮雅曾經聊過幾分鐘，發現兩人都是喬治城大學畢業的。真難相信自從他們上次見面之後，她已經結了婚、喪了偶，而且現在可能打算展開屬於她自己的政治生涯。

攝影機的鏡頭依然對著妮雅。那僵硬的面容和充滿痛苦的雙眼，與丹尼記憶中那個笑容燦爛的年輕女子簡直判若兩人。

我該寫張卡片給她，他想。她可能根本不會記得我，但我還是想那麼做。她看起來是如此悲痛欲絕。亞當．考利夫應該是很傑出的人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