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說再見之前 by 瑪莉.海金斯.克拉克
2019-11-19 18:49
「妮雅,我真的很遺憾。我簡直不敢相信發生的這一切。這實在太難想像了。」
彼得.蘭恩坐在妮雅的客廳中,和她面對面。他臉上帶著瘀傷,嘴唇也是腫的,看起來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和他平常高人一等、自信滿滿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妮雅知道自己是第一次和眼前這個男人感同身受。過去她總受不了彼得的那種姿態。「自以為是的大老闆。」麥克就曾這樣輕蔑地形容他。
「那天晚上我被撞得鼻青臉腫,回家之後我就關掉電話上床睡覺了。媒體打電話到佛羅里達給我父母,還好他們沒有被嚇出心臟病來。媽媽知道我沒事後,還一直哭個不停。她依然不敢相信我還活著。光是昨天她就打了四通電話給我。」
「我可以理解那種心情。」妮雅說,想像如果換成是她,接到亞當打電話來說他人不在船上,說他因為有事耽擱,所以叫山姆不用等他自行開會,她會作何反應。假設……
但那是不會發生的。根本沒有什麼好假設的。如果亞當不在船上,其他人不可能開著他的船出海,她如此提醒自己。亞當的船是以我命名的。那艘我根本不想上去的船,他卻以我的名字命名,最後成了他的靈柩。
不,那不是他的靈柩!星期天他們已經找到遺體殘骸,證實是吉米.萊恩的屍體。到目前為止,只有他會有一場抬著靈柩的葬禮。要再找到其他屍體、甚至遺骸的機率,幾乎很渺茫。亞當、山姆和溫芙蕾一定都被炸成碎片,甚至己燒成灰燼。即使他們真有任何遺骸留下來,現在恐怕也隨著浪潮漂過韋拉札諾海峽大橋,進入大西洋中了。
「不是燒成灰燼,而是火化,或海葬。試著那樣去想,妮雅。」當她去找鄧肯長老談有關亞當的追悼彌撒時,他曾告訴她。
「星期四會有一場為亞當舉行的追悼彌撒。」她告訴彼得,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彼得安靜了片刻,然後才輕聲說:「現在四處都有很多傳言,妮雅。警方是否已經證實遊艇是被炸彈引爆的?」
「不,他們還沒有證實。」
但她知道警方懷疑有人放了炸彈,而她自己也始終無法忘懷。為什麼會有人那麼做呢?那是有人隨興犯罪,像是攻擊陌生人或路上行人那樣嗎?或者是一個「酸葡萄心理」的人,嫉妒擁有那艘華麗新遊艇的人,因此想要懲罰他?無論是什麼理由,她都需要知道,才能在這場悲劇中找到慰藉和解脫。
吉米.萊恩的妻子也需要知道答案。她曾在悲劇發生後的第二天打電話來,想要知道她丈夫為什麼會喪生。「考利夫太太,我對妳有一種相當熟悉的感覺。」她說。「我曾在電視上看過妳,也曾閱讀妳寫的專欄。過去多年來我也讀過關於妳的事,以及妳祖父在妳父母過世後如何將妳撫養長大。我真的很替妳感到難過。妳的一生經歷太多哀傷。我不知道他們告訴妳有關我丈夫的什麼事,但我不希望妳認為我深愛的人造成了妳丈夫的死。
「這不是吉米做的。他和妳丈夫一樣都是受害者。是的,吉米患有憂鬱症。他之前失業了好一陣子,我們也欠下許多債務。但後來情況好轉了,一方面也多虧了妳丈夫的幫忙。我知道吉米很感激他,或是他公司那個幫忙將履歷表轉呈給克勞斯建設公司的人。但現在警方卻含沙射影,說是吉米放的炸彈。我要妳知道,就算吉米有自殺傾向──雖然要我承認這點很痛苦,但他或許真的有那個念頭沒錯──可是他絕對不會害另外一個人送掉性命。絕對不可能!他是好人,也是好丈夫兼好父親。我很了解他,他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吉米.萊恩葬禮的照片已經刊登在報紙上。麗莎.萊恩,以及他們的三個孩子,走在棺木後面。妮雅閉上了眼睛。
「妮雅,下星期我想和妳談談生意方面的事。」彼得柔聲說道。「有些事情必須趕快做決定,而我需要妳的意見。不過我們還有時間。」他站起身來。「試著休息一下吧。妳晚上睡得著嗎?」
「在這種情況下還算可以。」
她很高興彼得終於離開了,對於自己憎恨他竟然撿回一條命,感到有些羞愧。他臉上的瘀傷會退,腫大的嘴唇幾天之後也會消。
「亞當。」她大聲說。「亞當。」她柔聲重複,彷彿他在聆聽一般。
當然他並沒有回答。
星期五晚上的那場暴風雨讓原本溫暖的天氣驟變。現在雖然是六月初,但氣溫異常陰冷。大樓裡的暖氣系統已經轉換成冷氣,雖然她已經將它關掉,但整間屋子依然感覺冰冷。妮雅用雙臂摟住自己,走進臥房去拿一件毛衣。
星期六一大早,好心的莉琪就過來了,手上拿著一個裝滿雜貨的購物袋。「妳得吃點東西。」
她簡潔地說道。「我不知道妳家裡有什麼,所以我買了葡萄柚、培根和剛出爐的培果。」
在喝第二杯咖啡的時候,她說:「妮雅,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不過我是真的很關心。麥克為了妳心都碎了。不要拒他於千里之外。」
「是他先拒亞當於千里之外的,現在要我原諒他實在很難。」
「但你知道他是打從心底為妳著想。他覺得那樣做完全是為了妳好,我指的是參選的事。最終那對妳的婚姻也是有好處的。」
「我想這一點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答案了,不是嗎?」
「妳想想看,好嗎?」
從那天早上起,莉琪每天都會過來。今天早上她又哀傷地說:「妳還是沒有跟麥克聯絡,妮雅。」
「追悼彌撒那天我就會和他見面了。之後我們會和其他人共進午餐。現在我需要一個人調適,所以不希望有他在旁邊煩我。」
一個人在這個過去三年與亞當共同居住的家調適,妮雅想,調適如何過獨居的生活。
這間公寓是她在十一年前買的。那時她剛從喬治城大學畢業,買房子的錢來自家人替她保管至二十一歲的信託基金。當時反覆無常的紐約房地產市場行情較差,供過於求,因此買下這間寬敞的公寓其實是一項相當明智的投資。
「我恐怕沒有辦法提供妳這麼奢華的住宅。」當他們開始論及婚嫁時,亞當曾開玩笑說。「但給我十年的時間,我保證我一定會成功。」
「那我們何不花那十年的時間住在這裡呢?我剛好非常喜歡住在這裡。」她整理好兩個臥室大衣櫥,空出一個給他,並且從麥克的別墅裡搬來一個過去屬於她父親的古董五斗櫃。
現在,她走到五斗櫃前,拿起他們結婚照旁邊的精圓形銀盤。亞當每天晚上更衣時,總是會把他的手錶、鑰匙、零錢和f夾放在這個銀盤中。
妮雅想,過去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寂寞,直到我們結了婚,他總是陪伴在我身邊。星期四晚上他是在客房裡換衣服。他不想把我吵醒。而我也沒有讓他知道,其實我已經醒了,因為我不想和他談論白天發生的事,告訴他我已經決定角逐麥克的舊席位。
天啊!我竟然錯過了看他睡前例行作息的最後一次機會。莉琪提議說下星期要過來,幫我整理亞當的私人衣物和物品。「妳一直說不覺得他真的死了,妮雅,我知道在妳接受這個事實之前,妳是不可能開始療傷的。或許如果他的東西不在這裡,妳會覺得真實一些。」
我還不想,妮雅想。我還不想!
電話響了起來。妮雅不情願地接起,「哈囉。」
「請問是考利夫太太嗎?」
「是的。」
「我是布萊寧警探。請問我是否方便和我的同事斯拉法尼警探一起過去拜訪一下?」
現在不要,妮雅想。現在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我需要握著曾經屬於亞當的東西,感覺和他親近……
葛蒂姑婆曾教她如何跟已過世的親人接觸。她叫妮雅握住一樣曾經屬於母親的東西。妮雅記得當時他們才過世六個月,她在麥克家中樓上她的房間裡,蜷坐在一張椅子上,手上拿了一本書,準備看完以後寫心得報告。她沒有聽見葛蒂姑婆走進來的聲音,也沒有在看書。
我只是坐在那裡,看著窗外發呆,妮雅想。我深愛他們兩個,但在那一刻,我想要的是母親。
我需要母親。
葛蒂走進來,蹲在我身邊。她用非常溫柔的聲音說:「說個名字吧。」
我輕聲說:「媽咪。」
「我也感覺到了。」她說。「我帶了一個東西過來給妳。是妳爺爺認為不需要保存的一樣東西。」那是我小時候媽媽放在梳妝台上的一個象牙盒子。它總是散發出一股木香,是我很喜歡的。每當媽媽和爸爸外出旅行時,我總是會進去他們的房間把它拿出來。每次我打開那個盒子,都會覺得和媽媽很靠近。
那天同樣的感覺又發生了。那個小盒子已經好久沒有被打開,木香濃郁撲鼻。在那一刻,我感覺彷彿媽媽就在身邊,在房間裡跟我一起。我記得我還曾問過葛蒂姑婆,她怎麼知道要拿那個東西過來。
「我就是知道。」她說。「而且別忘了,只要妳需要,妳媽媽和爸爸會永遠陪伴在妳身邊。等到有一天,妳準備好可以放他們走,他們才會離開。」
麥克最討厭她那樣說話,妮雅想。但葛蒂說得沒錯。當我父母在夏威夷救了我一命之後,我才能夠放他們走。而我也做到了。但我還沒有準備好要放亞當走。我想要緊緊握住一樣東西,讓我能夠感覺他依然在我身邊。我必須讓他留在我身邊更久一些──然後我才能說再見。
「考利夫太太,妳還好嗎?」警探打破靜默問道。
「喔,是的。我很抱歉。我只是一時有點難以適應。」她的聲音猶豫不決。
「其實我們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給妳壓力,但我們真的需要現在和妳談一談。」
妮雅搖搖頭。這個動作是她從麥克身上學來的。每當他不想直接說出自己不認同的事,他就會不自覺地這麼做,表示不悅。「好吧。如果你們一定得過來就過來吧。」她簡潔地對布萊寧警探說,然後他們就掛上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