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麗莎．萊恩早在清晨五點鬧鐘響之前就醒來了。吉米昨晚又沒睡好，一整夜翻來覆去，而且一直說夢話。有好幾次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背，希望能夠安撫他。

終於，在幾個鐘頭前他才沉睡，而她知道現在她得用力把他搖醒。不過她自己不需要這麼早起，因此她暗自希望等到他起床之後，她可以繼續睡到孩子起床。

我好疲倦，麗莎想，我昨晚幾乎一點也沒睡，而且今天是我工作時數最長的一天。身為修指甲師的她，今天從早上九點到晚上六點都排了客人。

她以前的生活其實沒有這麼累。一切都是從吉米失業開始走下坡的。他先前失業了兩年，然後才和考利夫建築事務所搭上線。雖然他們的生活已經大有進展，但依然有許多他失業時累積的債務沒有還完。

問題是，他先前失業的理由也成了未來的絆腳石。吉米之所以被解雇，是因為老闆不經意聽到他對另一位同事說，他認為公司有人在貪污。而他會這麼認為，是因為他們使用的水泥和規格不同，顯然是偷工減料。

那件事傳出去之後，他每到一個地方找工作，大家都會說：「對不起，我們不需要你。」

知道自己當初天真、愚蠢而無謂的一句話，卻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這一點開始大大改變了吉米。麗莎原本以為他瀕臨精神崩潰──但有一天亞當．考利夫的助理突然打電話來，說他申請在考利夫建築事務所工作的履歷表被轉遞至山姆．克勞斯建設公司。不久之後，他們就接到通知，吉米被雇用了。

但麗莎期待吉米回去工作之後情緒上的改變卻沒有發生。她甚至和一位心理醫師談過，而心理醫師警告她，聽起來吉米很可能患有憂鬱症，而且不靠治療是沒有辦法痊癒的。但每當她向吉米提起這件事，他就會變得憤怒不已。

過去的幾個月，麗莎覺得自己比實際年齡三十三歲要蒼老許多。這個睡在她旁邊的男人，似乎已經不是和她青梅竹馬，開玩笑說他早在包尿布時就爬出嬰兒遊戲圈向她提出第一次約會要求的同一個男人。吉米的情緒已經變得飄忽不定。前一分鐘他會對她和孩子大發脾氣，下一分鐘他又會含淚道歉。他也開始酗酒，每天晚上喝兩三瓶威士忌，而且酒品並不好。

她知道這種脫離常軌的行為應該不是因為外遇。現在的吉米每天晚上都在家，甚至連以前和三五好友一起看棒球賽的興致都沒有了。過去他偶爾會不小心花太多錢賭馬或球賽，這問題也不再出現。發薪日一到，他總是將薪水原封不動交給她，而薪水條上清楚寫著他的薪資。

麗莎曾試圖告訴他，他不需要再為家裡的經濟情況而憂鬱，他們已經慢慢償還他失業那段時間所累積的信用卡債。可是似乎沒有用。事實上，他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他們依然住在紐約皇后區小頸鎮的小木屋中。那棟房子是他們十三年前結婚時買的。但接下來的七年連生三個孩子，添購得起的只是上下鋪床組，換屋就不用說了。她過去還常拿這件事開玩笑，但她現在不這麼做了，因為她知道吉米會不高興。

當鬧鐘終於響起，她伸出手去按掉，嘆口氣，轉頭面向丈夫。「吉米。」她搖了搖他的肩膀。

「吉米。」她提高聲量說，儘量壓抑剛才的那些擔憂。

吉米終於醒來。他無精打采地低聲說：「謝謝妳，親愛的。」然後就走進浴室。麗莎下了床，走到窗邊將百葉窗拉開。今天天氣應該會不錯。她將自己的一頭棕髮綁成醫、紮起來，伸手去拿睡袍。突然間她感覺睡意全無，於是決定和吉米一起喝杯咖啡。

他在十分鐘之後下樓進了廚房，看到她坐在那裡顯然感到很驚訝。麗莎悲哀地想，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我已經不在床上了。

她仔細端詳他，同時小心不讓他看出她眼中的擔憂。他今天早上看她的眼神，帶著一種相當脆弱的神情。她猜想，他可能認為我又要開始跟他提去看心理醫生的事吧。

她故作輕鬆說：「今天天氣真好，賴在床上太可情了。所以我決定下來和你喝杯咖啡，然後到外面去看小鳥起床。」

吉米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當年的一頭紅髮現在已褪成銅棕色。成天在外面工作的他一張臉曬得通紅，但麗莎也注意到他臉上出現的皺紋。

「那很好，麗莎。」他說道。

他沒有坐下來，只是站在餐桌旁，大口喝下咖啡。當她遞給他吐司麵包和玉米片時，他搖了搖頭拒絕。

「晚餐不用等我了。」他說。「那幾個大頭今天傍晚五點要在亞當的豪華遊艇上開會。他可能是想風風光光地開除我吧。」

「他為什麼要開除你呢？」麗莎問，暗自希望自己的聲音沒有透露出擔憂。

「我是開玩笑的。不過如果他真的開除我，恐怕也是在幫我一個忙吧。最近做指甲的生意怎麼樣？妳可以養活我們全家嗎？」

麗莎走到她丈夫身邊，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如果你肯告訴我你的心事，你會好過一些的。」

「有妳這樣想就夠了。」吉米強而有力的臂膀將他妻子摟得更近。「我愛妳，麗莎。永遠記得這一點。」

「我從來沒有忘記。我……」

「我知道妳要說什麼──『我也一樣確信』。」吉米微笑了一下，回想起他們年少時愛用的那句傻話。

然後他轉身往門外走去。當他關上門時，麗莎雖然不確定，但她覺得自己彷彿聽到吉米輕聲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