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芳齡十五的妮雅．麥克德莫開始折回頭往岸邊游去。全身散發出年輕朝氣的她環視四周，欣賞著萬里無雲天空中的艷陽、燦爛的光線、清新的微風，以及圍繞在她身邊微鹹的白色海浪。她才剛抵達茂宜島不到一個鐘頭，就已經知道自己喜歡夏威夷勝過加勒比海。過去幾年來，她祖父每年聖誕節過後，都是帶全家到那裡去度假。

事實上，用「全家」這個字眼似乎是誇大其詞。過去四年來，他們家的成員就只有她和她祖父兩個人。就在五年前的一天，紐約州名眾議員康納里．麥克德莫在眾議院開會時接到噩耗，他那身為人類學家、前往巴西叢林遠征的兒子和媳婦，所搭乘的租嘗一小飛機墜毀而身亡了。

他立刻趕回紐約去學校接妮雅。他必須親自告訴她這個消息。當他抵達學校時，卻發現他的孫女在保健室裡哭泣。

「今天早上我們下課完畢準備回教室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爸爸和媽媽就在我身邊，而且他們是來向我道別的。」他緊摟著她時，她這樣告訴他。「我雖然沒有看見他們，但我感覺到媽媽親了我，而爸爸則用他的手指梳過我的頭髮。」

那天稍晚，妮雅和平時照顧她的管家搬進了東七十九街的連棟別墅公寓。她祖父就是在那間屋子裡出生，而她父親也是在那裡長大。

妮雅一邊往岸邊和她祖父游去，腦中則閃過這些念頭。她祖父正坐在沙灘上一把太陽傘下的躺椅上看書。她百般央求他先讓她游個泳再回旅館整理行李，而他也不情願地答應了。

「別游太遠。」他打開書本時曾這樣警告。「已經六點了，救生員也都要下班了。」

妮雅本來想游更久一點，但她可以看到現在沙灘上已經漸無人煙。她也知道再過幾分鐘，她祖父就會因為肚子餓而開始失去耐心，尤其他們還沒有整理行李。很久以前她母親就曾經警告過她，儘量避免任何讓康納里．麥克德莫又餓又累的情況發生。

雖然有好一大段距離，妮雅可以看見他依然埋首於書本當中。不過她知道那是撐不久的。好吧，她又開始舞動雙臂──「加速前進吧！」

突然間，她失去了方向感，好像整個人被轉了向一般。發生什麼事了？

海岸從眼前消失，而她感覺自己被左右拉扯，然後往海底沉去。她驚恐地張開嘴欲呼叫求助，但立刻就發現自己吞下了鹹鹹的海水。被嗆住的她一邊噴灑唾沫，一邊喘息呼吸，試圖讓自己漂浮在海面上。

瘋狗浪！之前她祖父在旅館櫃檯辦理住房登記時，她就聽到兩位門房提過。其中一位說上星期在島嶼另一端曾出現瘋狗浪，造成兩個人溺斃。他說他們之所以會溺斃，是因為他們一直抗拒著浪潮，而沒有讓身體隨著海浪漂浮，漂離浪潮範圍之外。

瘋狗浪是兩股逆流的潮流迎面衝撞產生的結果。妮雅狂亂地舞動雙臂，一邊想起曾在《世界地理雜誌》中讀到過有關瘋狗浪的定義。

她感覺自己被翻騰的海浪一直往下捲，離岸邊越來越遠，不抗拒浪潮根本是不可能的。

我絕對不能讓自己漂得更遠！她突然驚惶地想。絕對不能！如果我漂得更遠，就回不來了。她勉強讓自己找回一些方向感朝岸邊望去，看著沙灘上那把糖果條紋的太陽傘。

「救救我！」她無力地喊道，但求救的吶喊卻被灌進她口中的海水淹沒，甚至令她噎住。那股將她越推越遠，捲入水底的潮流實在太過強烈，讓她根本無法抵擋。

絕望之下，她翻過身子，放鬆雙臂讓自己漂浮在水面。但片刻之後，眼看自己離岸邊越來越遠，離希望越來越遠，她又開始掙扎，抗拒著那份驚恐的感覺。

我不想死！她不斷對自己說。我不想死！一波浪潮將她拋起甩下，把她推向更遠。「救救我！」她再次喊道，然後開始啜泣起來。

突然間，就像開始時一樣突如其來，狂浪消失了。無形的泡沫鎖鏈釋放了她，而她又必須舞動雙臂才能保持漂浮。這就是旅館工作人員所說的，漂離浪潮範圍之外，她在心中想。

不要再被捲進去了，她這樣告訴自己。要繞過浪潮。

可是她實在太累了。她已經被推到太遠的地方。她望著遙遠的海岸。她絕對不可能游得回去的。她的眼皮好沉重。海水開始變得有點溫暖，好像毯子一樣。她變得越來越想睡。

游吧，妮雅。妳一定可以辦得到的！

那是她母親的聲音，催促她繼續奮鬥下去。

妮雅，快開始游！

她父親的命令刺激著她的神智，終於將她從昏睡中喚醒。妮雅盲目地服從著，繞過瘋狗浪的外圍開始朝前方游去。每一絲呼吸都帶著啜泣，每一次揮動手臂都是奮力的掙扎，但她終於撐到了最後。

苦鬥幾分鐘後，在幾近精疲力竭之下，她勉強隨波逐流，讓浪潮將她推向海岸。波濤變成了浪花，將她的身體沖上堅硬、潮溼的沙地。

妮雅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當她正準備站起身來，卻發現一雙手攬著她將她拉起。「我正打算要叫妳回來。」康納里．麥克德莫嚴厲地說道。「令天不准妳再游泳了，大小姐。他們已經升起警誌紅旗，說附近出現了瘋狗浪。」

妮雅根本說不出話來，只是點了點頭。

康納里關心地蹙起眉頭，脫下自己身上的浴抱披裹住她的身子。「妳凍壞了，妮雅。妳真不該待在水裡那麼久的。」

「謝謝你，爺爺。我沒事。」妮雅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告訴不苟言笑的爺爺剛才發生的事，而她尤其不想讓他知道她剛才又感應到她的父母，因為這個實事求是的男人，一定又會說那是她童稚的幻想而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