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蜜糖的生活（下）

　　
　　汽車引擎的聲音打破巫臺山上的寧靜。
　　
　　車主人卻遲遲沒有發動車子。
　　
　　辛勤手握著方向盤，盯著前方，一言不發。
　　
　　阿梨倒是輕鬆自在，見辛勤不走，也沒催促，逕自玩起了電臺按鈕，換了一個又一個頻道，最後停在相聲節目。阿梨嘿嘿傻笑了兩聲，人類的笑話他還聽不太懂，不過覺得有意思。
　　
　　辛勤終於關了引擎。他決定和阿梨好好談一談。他說道：「阿梨，我們先把電臺關了吧，我和你說說話。」
　　
　　阿梨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過還是聽話地關了電臺。少了逗趣鼓掌的喧鬧聲，四周一下子顯得更加寂靜起來。不時有幾隻流浪貓從不知名的暗處竄出來，又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阿梨本來還看著辛勤的，不過注意力很快就被外面的動靜吸引了。他抻著脖子，腦袋隨著那些貓的動作靈活地擺動著，眼睛晶晶亮。
　　
　　辛勤看著好笑，伸手輕輕將阿梨的腦袋撥弄回來，正對著自己。「看著我，」他說道，「來，我們聊一聊，聽得懂聽不懂不重要，態度要誠懇端正一點。」
　　
　　阿梨的腦袋被咪嗚捧著，轉動不了，只好瞪大眼睛看著他的人類。「好呀，聊什麼呀，我聽得懂！」阿梨信心滿滿地說道。
　　
　　辛勤鬆開手，很快又被阿梨抓住，放在他自己的手心裏，一根一根，擺弄著他的手指頭。辛勤也不掙脫，只是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揉了揉阿梨的後腦勺。他想了想，用了一個比較溫和的開場話題。
　　
　　「阿梨，你有想過以後和我的關係嗎？」辛勤輕聲問道。
　　
　　阿梨側過頭，似乎不太明白這個問題的含義。
　　
　　辛勤只好換了一種表達方式。他問道：「就是，在你心裏，我和你應該是什麼關係呢？」說罷，他難得有些緊張，盯著阿梨，生怕他脫口而出是主寵關係。
　　
　　阿梨的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就是一直都要在一起的關係呀。」他輕鬆地回答道。
　　
　　辛勤笑了笑，忽然松了一口氣，他忍不住又摸了下阿梨的腦袋。「可是，世界上並不存在一種關係叫做‘一直都要在一起’。」
　　
　　不等辛勤說完，阿梨急忙回答道：「那我們就創立一種關係，把它命名為‘一直都要在一起’。」
　　
　　嗯……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辛勤想了想，又說道：「可是，那樣太不客觀了。人的現存的絕大多數關係都是可以被歸類的，比如親人，愛人，友人，定義清晰。」
　　
　　阿梨皺眉，心裏想起了他的人類語考試。他困惑地撓了撓脖子，遲疑道：「所以是愛人關係嗎？」其實他更想問的是有參考答案嗎？時隔多年，再次裸考，心裏頭還是有點緊張的。雖然他相信咪嗚並不會是一個嚴格的老師。
　　
　　辛勤凝神想了想，又問道：「你知道你的回答意味著什麼嗎？」
　　
　　阿梨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道：「意味著我拿滿分了嗎？」
　　
　　辛勤只是笑，並不點頭，反問道：「你覺得呢？」
　　
　　阿梨糾結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正面看也是五隻手指頭，反面看也是五隻，上面乾乾淨淨，一點都沒有參考答案的痕跡。忽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靈感，阿梨福至性靈，直起身體，湊到辛勤的面前，歪著頭，快速地親了他的臉頰一口，還伸出舌頭舔了舔。
　　
　　辛勤沒有回避這個親吻，只是稍稍側過臉，避開了阿梨濕濕的舌頭。
　　
　　「誰教你伸舌頭的？」辛勤哭笑不得地問道，探身抽了一張紙巾，將阿梨的嘴和自己的臉頰擦乾了。
　　
　　「我自己學的！」阿梨驕傲地大聲回答，毫不在意地用袖口擦了一把嘴。
　　
　　「不是淩或者別的誰教的吧？」辛勤有些懷疑。
　　
　　阿梨用力搖頭。他這麼聰明，為什麼要別人來教，隨便學學就會了的。
　　
　　辛勤點點頭，道：「那就好。在我和你說下面的話之前，你先答應我，你會自己認真思考。不要盲目地追求別人的意見，也不要將太過私密的事情隨意分享。」
　　
　　阿梨先是答應了，後又有些疑惑，問道：「為什麼不能分享呢？」
　　
　　「因為人是很奇怪的，他的情緒和感情充滿了極多的不確定。也許你這一刻和別人分享，對方為你考慮為你共情的心意是真的，但是下一刻，他可能改變了想法，你也可能改變了想法，那些曾經見證友誼的秘密就會變成尷尬的裂痕。所以，為了不給他人和你自己帶來過多的煩惱，有些事情，你只能放在心裏。如果想要找人傾述，需要換一種不那麼直白的方式，在對方願意的情況下進行。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禮貌和尊重。也是對你自己的一種保護。」
　　
　　阿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果然老師說得沒錯，人類語作為一門外語來學習，或許是可以掌握的；但如果想要真正融會貫通地使用它，乃至於通過語言更深層地融入到人類社會，是需要付出極大的精力，甚至是一生的時間去追求的。
　　
　　「接下來我要和你說的話，你可能現在不會很懂，但我希望你能認真地去想一想。我不需要你立刻就懂，我有足夠的時間等你慢慢學習。人的這一輩子，很長很長的，你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你說想和我成為愛人的關係，我也正有此意。
　　
　　只可惜，在愛的這個領域，我是新手，你也是。所以我們都需要學習。就如同你想要換一種生活方式一樣，做出改變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情。
　　
　　你比我更加勇敢，為此，我為你感到驕傲。
　　
　　不過，我也希望你勇敢的決定是處於成熟的思考和理智的決定。我希望你想和我在一起不是因為習慣，不是因為理所應當，而是你覺得在我身邊，你可以滿心愉快，永遠懷有希望。
　　
　　反之，我承諾，我對你也一樣。
　　
　　在你深思熟慮之後，再做出的決定，我相信就會是一個好的決定。我不要求你的決定最終是什麼結果，我也不要求你做出決定後就不再反悔。我會盡可能對自己嚴格，但對你，我無所求，因為我信任你。」
　　
　　阿梨看著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想要你，在未來的一年時間裏，好好地生活，沒有任何目的地去生活。像所有普普通通的人一樣，生活在春夏秋冬的每一日每一夜裏。當然，我希望你比大部分的普通人都要幸福，這也會是我將要努力做到的。
　　
　　你會看到許許多多的人，絕大多數人都只是擦肩而過，你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們。只有其中一小部分，你會有機會認識，進而和其中更小的一部分成為朋友。你可以繼續做你想做的事情，沉澱想法，做成或者做出一些小的成就。
　　
　　然後，你也可能會發現這個世界不太美好的甚至是醜陋的地方。你會看見大部分的普通人是如何應對這不討人喜歡的一面。也許你會學著像他們一樣去應對生活，但也許你並不會因此感到悲傷，反而會變得更加堅強、樂觀。
　　
　　再然後，你會學會如何真地去愛一個人。當然，我也一樣。
　　
　　愛是一種神奇的能量，可能是人類特有的東西，但卻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擁有。我希望你可以擁有，因為那樣會讓你變得更加快樂。我也希望我能擁有，這樣你會變得更加快樂。
　　
　　在這個過程裏，我會一直陪著你。在這之後，只要你想，你需要，我也會永遠陪著你。這是我的承諾。」
　　
　　阿梨低下頭，吸了吸鼻子，小聲問道：「那我現在可以抱抱你嗎？」
　　
　　辛勤笑了起來，伸手調整座椅，然後一把將阿梨摟進懷裏。
　　
　　車裏的空間有些逼仄，兩人擁抱的姿勢並不舒服，但誰也沒有放手。
　　
　　過了好一會兒，阿梨又小聲說道：「那我以後還可以親親你嗎？」
　　
　　辛勤低下頭，親了親阿梨的額頭。
　　
　　阿梨抿著嘴偷笑。
　　
　　咪嗚都不知道我有多厲害，一年我都可以大學畢業，拿到優秀畢業證書，我這麼聰明，一年之後，他肯定會嚇一大跳的。
　　
　　「當然，這個期限並不是死的。等你覺得準備好時，你隨時可以要求改變或者延長時限。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別害怕。」辛勤拍了拍阿梨的背，安慰著他。
　　
　　阿梨在人類的懷裏蹭了蹭臉頰，思索片刻，忍不住又問道：「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人類的發情期的事情了嗎？」咪嗚的懷抱很暖，令他感到安心。阿梨憋了好久，終於忍不住想問這個問題。
　　
　　辛勤有些哭笑不得，將阿梨拉離自己懷抱，認真地打量著他。
　　
　　阿梨無所謂，大大方方地看著他。
　　
　　辛勤被打敗了，歎了一口氣，認真回答道：「人類是沒有發情期的，以後也別在別人面前隨便用這個詞，這個不太禮貌。」辛勤打斷想插話的阿梨，繼續說道，「求偶，交配也一樣。」
　　
　　阿梨這才意識到，他剛剛好像說了很多在人類看來很奇怪的話。他轉了轉眼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撇開頭。「科學，要講究嚴謹，用詞要很精准的。」他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辛勤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釋。
　　
　　阿梨轉過頭，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嗯……可以……」他認認真真思考著應該用什麼詞來代替那些嚴謹的科學用語，卻意外地發現腦海裏一無所獲。畢竟這些嚴謹的科學用語並不屬於貓咪日常會用到的人類語，自然也不在大學的課程範圍內。
　　
　　簡而言之，超綱了。
　　
　　阿梨糾結地皺起眉頭。
　　
　　辛勤哭笑不得，只好接著話頭，幫他將嚴謹的科學用語翻譯成雖然日常但很少有人會在口語中表達出來的辭彙。
　　
　　「這個和我們的約定並不衝突。」辛勤說道，「只要你覺得準備好了。」
　　
　　阿梨倏地抬起頭，一臉得意，正想開口說話，忽然被辛勤湊過來，一下子堵住了嘴。
　　
　　一時之間，車廂裏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愈顯粗重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辛勤終於將阿梨放開，笑著看著他。
　　
　　阿梨立刻用兩隻手捂住自己的臉頰，低著頭。
　　
　　辛勤說道：「這個才是那個什麼之前的親吻。你明白了嗎？還覺得自己準備好了嗎？」
　　
　　阿梨覺得自己渾身發燙，仍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傻乎乎的。」辛勤揉亂了阿梨的頭髮。
　　
　　阿梨依舊咕嘟咕嘟冒著熱泡泡。
　　
　　春天要到了嗎？
　　
　　辛勤調整好座椅，幫阿梨系上安全帶。阿梨全程都很安靜，仍由他擺弄。
　　
　　開回去的路上，夜色很濃很厚，雲層壓得很低，像一床厚實的棉被，令人安心。
　　
　　一路無話。
　　
　　辛勤讓阿梨在社區樓下等著，他將車停入地下車庫。
　　
　　阿梨暈暈乎乎的，分不清東南西北，這種感覺非常陌生，他從來沒有過。他心裏頭想著一些有的沒的，覺得自己是吸了貓薄荷。以前戴麻薯曾經告訴過他，吸貓薄荷的感覺，就和他此時一樣。可是他以前還是毛絨絨的時候，明明就不喜歡貓薄荷。
　　
　　這是怎麼了呀？
　　
　　不知不覺，辛勤已經停好車，來到阿梨身旁。
　　
　　阿梨抬頭去看他。月色太亮，咪嗚的臉太晃眼，阿梨覺得頭暈目眩，很快又低下頭去。
　　
　　桂花甜膩的香氣呀，落木枯朽的草木味呀，夏天來不及被收走的梨子爛在泥土裏的果酒味呀，香泡樹果實迷人的清新香氣呀，都混合在一起，圍著阿梨跳著舞。
　　
　　最讓他沉醉的是辛勤身上的那一股若有似無的味道。
　　
　　他第一次聞見就覺得滿心歡喜的味道。
　　
　　他兩次生命之中，最為珍貴的味道。
　　
　　阿梨低著頭，月光將他柔軟的短髮浸透。
　　
　　辛勤忽然笑了起來。「餅餅。」他輕聲喊道。
　　
　　「嗯？」阿梨抬起頭，好奇地看了一眼他的人類。
　　
　　辛勤笑著，側頭快速又親了一口阿梨。「沒事，我就想叫叫你。」他這麼說著。
　　
　　「嗷。」阿梨應了一聲。然後，他眨了眨眼，慢騰騰地低下頭。熱度從脖子到臉頰，到耳朵尖兒。紅彤彤，月色也掩蓋不住。
　　
　　嗨呀，真是討厭呢。阿梨心想，沒有毛毛，遮都遮不住。
　　
　　春天到了吧？
　　
　　不過，說起來，接管一隻人類，然後喜歡上他，成為他的獨一無二，真是一件令貓開心的事情呢。
　　
　　喵嗚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