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曾經有過一隻狸花貓

　　
　　去醫院檢查後，情況挺樂觀，傷口不深，也沒有感染。醫生給做了消毒處理和包紮。全程阿梨都皺著眉頭，表情看起來極為痛苦，一直找機會想把手伸回去，遭到醫生無情的教育。
　　
　　「男孩子怎麼這麼嬌氣怕疼？」
　　
　　阿梨小聲反駁道：「男的怎麼不能怕疼了，這個標準也太奇怪了吧？」男貓生不了小崽子是真的，但是怎麼可能受傷不疼呢？
　　
　　辛勤一直站在旁邊，看著阿梨，抿著嘴笑。
　　
　　阿梨一頭亂糟糟的短髮，看起來毛絨絨的，似乎觸感很好，讓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把。他側著身體對著醫生，渾身肌肉緊張，用眼神無聲地抗議著。不知為何，讓辛勤想起以前斯巴達去診所做檢查的情形。明明很害怕，偏偏還要裝作很厲害的模樣。一扎針就原形畢露，一定要縮在他懷裏才肯伸爪子。
　　
　　辛勤伸手，拍了拍阿梨的肩膀，無聲安慰他。
　　
　　阿梨歎了口氣，認命似的將手放了回去。
　　
　　從醫院出來後，阿梨整個人都蔫了，左手被醫生包紮得嚴嚴實實，被囑咐不能沾水不能用力，小心傷口再次裂開。其實辛勤有些懷疑那個醫生是不是故意的，因為阿梨的傷口本來看著沒有那麼嚴重，結果卻被包成木乃伊的模樣。
　　
　　辛勤將頭盔再次遞給阿梨，說道：「你要去巫臺山吧？我送你。」
　　
　　阿梨原以為他們要就此分道揚鑣，沒想到還能再抱一路，對於剛剛被醫生折磨的不愉快的事情瞬間就釋懷了。他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連連點頭，說道：「好呀好呀！」
　　
　　辛勤盯著阿梨，看他自己將頭盔戴上。這一次，他沒有戴反，還用包裹得圓乎乎的左手拍了拍頭盔。
　　
　　砰砰砰——
　　
　　阿梨哈哈大笑。
　　
　　他們到達巫臺山公園的時候，時間剛剛過下午四點鐘。太陽將下不下，整座梨花林籠罩在懶洋洋的日光中，淺淡濃厚，溫和得像是煮好的吐著泡泡的米酒，微醺，溫暖。
　　
　　辛勤將自己的車停好，帶著阿梨往公園深處走去。他還幫阿梨背著沉重的黑包，阿梨則一身輕鬆，腳步輕快，毫無負擔地走在前面。
　　
　　梨花已經全開，搖搖晃晃地停在枝椏上，只要再來一夜春風，這些潔白的花朵就會呼呼往下落，落到地上，吹進風裏，結束這一年的□□。
　　
　　人類語課的老師曾經說過，落梨花雨的景色是相當美的，所以古代的人類才會說嬌美的女孩子哭起來像是梨花帶淚。阿梨停在一棵大梨花樹下，望著整片的花雲，發起呆來。
　　
　　現在沒有風呢，怎麼樣才能讓咪嗚看到漂亮的梨花雨呢？
　　
　　辛勤也停了下來，這裏就是斯巴達的安息之處。兩年過去了，這裏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辛勤蹲下來，用手輕輕摸了摸樹幹。
　　
　　餅餅，今天也有乖嗎？
　　
　　就在辛勤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時，忽然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抬頭，只見一大片梨花砸下來，瞬間將他淹沒。他的頭髮上，外套上，背包上，和鞋子上，掛滿大大小小的花瓣。緊接著又是咚的一聲，再次落下花瓣雨。辛勤轉身看去，只見阿梨一腳抬起，踩在樹幹上，得意洋洋地沖他笑，顯然剛剛的花雨是他的傑作。
　　
　　阿梨的腦袋上也全是花，連睫毛上也掛了一朵，他眨巴眨巴眼睛，甩開了。
　　
　　在阿梨的搗亂下，氣氛很難沉重起來。最後哀思不成，辛勤只好帶著阿梨往林子裏的石椅走去。石椅上已經躺著兩隻貓，一黑一白，見人過來了，也不怕，依舊大大方方地側躺著，抬著腦袋盯著他們看。
　　
　　兩人一人一邊，坐在石椅上，中間隔著兩隻貓咪。
　　
　　辛勤將背包卸下，又脫去自己的外套，將一層白色的梨花抖落下來。現在天氣還暖和，他便不急著穿外套，而是將袖子挽起來，從他自己帶的包裏開始往外掏零食。這些零食是斯巴達最喜歡的，辛勤每次都會帶一點過來看他。當然斯巴達也吃不上，所以他每次都會喂給附近的流浪貓。
　　
　　躺在石椅中間的長毛白貓毫不客氣地踩在辛勤的外套上，好奇地看著他手中的零食，發出喵喵的叫喚聲。辛勤見外套被踩髒了也不惱，開始撕零食的包裝袋。撕到一半，感到身旁一擠，抬頭，阿梨不知什麼時候將白貓趕到了椅子另一頭，自己坐過來，還將他的外套抱在懷裏，瞪大眼睛看著他手裏的零食袋。
　　
　　辛勤攤開手裏的零食，說道：「我的貓很喜歡吃這個。」
　　
　　阿梨贊同地點點頭，「這個很好吃的。」
　　
　　……
　　
　　流浪貓漸漸聚攏過來，不停地蹭著辛勤的褲腿，撒嬌著要吃的。辛勤一向很招貓喜歡，也習慣了。沒想到，流浪貓們也不怕阿梨，只是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就像是完全無視他的模樣，直接從他身上踩了過去。
　　
　　這些貓真是不要臉！
　　
　　阿梨氣呼呼地又往辛勤身邊擠了擠，差點把他擠到椅子底下去。
　　
　　辛勤沒辦法，側著身體，將大半個空間都然給阿梨，然後將手上的零食分了一半給他，讓他也來喂貓。
　　
　　阿梨接過來，反復打量著零食包裝袋，悻悻說道：「拿你的貓喜歡的零食去喂別的貓，他要被你氣死的。」
　　
　　辛勤笑了笑，說道：「不會的，斯巴達又乖又聰明，不會這麼小肚雞腸的。」
　　
　　當然不會是小肚雞腸！是小肚貓腸！你再怎麼誇我我也不會消氣的！雖然心裏是這麼想的，但阿梨的臉上確實又陰轉晴。他拎起零食的包裝袋，用牙齒輕鬆地將其中一角撕下來。做人類第三大好處大概就是可以自己去撕零食包裝袋和開罐頭，雖然他成為人之後，這兩樣東西都不吃了。
　　
　　想到這裏，阿梨忽然覺得有點餓，中午吃的雞胸肉完全不夠呀。好久沒有嘗過這些零食了呢。聞起來味道真香呀！他將開了口的零食湊到鼻子底下，認認真真嗅了嗅，越聞越香。阿梨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偷偷瞥了一眼咪嗚。咪嗚正俯身給一隻小崽子喂吃的，沒看他。阿梨放下心來，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然後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嚼了起來。
　　
　　嗯……味道有點怪怪的，沒有聞起來好吃呢。明明是肉條，吃起來卻沒什麼滋味。
　　
　　阿梨吐了吐舌頭，眉眼糾結成一團。
　　
　　他腳邊坐著的幾隻貓都抬頭凝視著他，紛紛擺出菜刀眼，一臉鄙夷的模樣。
　　
　　阿梨皺著鼻子沖他們齜了齜牙，看什麼看！走開走開！一抬頭，發現咪嗚也在看著自己，阿梨頓時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他將零食默默塞回咪嗚手裏，解釋道：「我就是餓了。」
　　
　　辛勤糾結得看著被咬了一個缺口的肉條，沒說什麼，用手指頭掰碎了，喂給別的貓。
　　
　　阿梨耷拉著腦袋，自我反省了一會兒，又好奇地趴在一旁，看著辛勤喂貓，忽然興趣起來，胡亂指揮著。
　　
　　「這只吃多了。」
　　
　　「這只沒吃到。」
　　
　　「輪到這只大劉海了。」
　　
　　「鍋蓋頭沒吃上。」
　　
　　「這只剛剛排過隊了！」
　　
　　「這只插隊了……嗯，黃豆？」
　　
　　那只名叫黃豆的黃狸花被一把拎出隊伍，被阿梨高高地舉在空中，夾著尾巴，委屈地叫喚著。
　　
　　辛勤驚訝地說道：「你認識他呀？」
　　
　　阿梨點點頭，然後和黃豆說話，語氣很嚴肅，「這麼晚了，怎麼不回家呀？」
　　
　　喵……
　　
　　「王叔回去了，你不會自己爬山嗎？你怎麼這麼懶呀？」
　　
　　喵嗷……
　　
　　「餓了？老師給你準備的午飯呢？」
　　
　　呣……
　　
　　「你怎麼吃這麼多呀？小胖子！我說你說的不對嗎？你還頂嘴。歌呢是你唱得最差，吃呢是你吃得最多。你居然還插隊，你前頭的貓比你小大半個個頭，你好意思嗎？你是不是應該反省了一下了？啊，王黃豆？」
　　
　　一人一貓有來有往地交談著，好像真的是彼此能聽懂似的。辛勤覺得好玩，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
　　
　　最終，阿梨教育完了，將黃豆放到自己的背包上。黃豆蔫了吧唧地趴在包上頭，耷拉著一雙三角眼，兩隻耳朵也垂了下來。
　　
　　辛勤將手裏的最後一小塊零食遞給黃豆。大黃狸睜開眼，急急忙忙地舔乾淨了，又用腦袋蹭了蹭辛勤的手指頭。
　　
　　阿梨拍了一下黃豆的腦袋，又將他打蔫了。
　　
　　辛勤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還是第一次，他來看斯巴達，內心不是全然的悲傷和空無，反而充滿了輕快。
　　
　　阿梨回過頭來看他，很快又恢復歡快的表情，撓著頭髮，絞盡腦汁想要找點話題。「嗯……」他歪著頭打量了一會兒辛勤，忽然像是發現新大陸那樣，拉住了辛勤的左手臂。
　　
　　之前辛勤一直是放著袖子，阿梨沒有留意到。辛勤的手腕上戴著他以前的紅色項圈，而他的手臂上的皮膚，不知什麼時候黑了一塊。以前明明沒有的呀？
　　
　　被人這麼盯著看，辛勤有些不自在，輕輕將手臂抽了出來，咳了一聲，說道：「不怎麼疼，如果你是想問紋身的話。」
　　
　　紋身是什麼？
　　
　　阿梨瞪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辛勤將手臂上的圖案完整地展示給阿梨。阿梨很快認出，那個似乎是他的臉。嗨呀，我的臉哪有這麼圓呢！不過，這麼看著，我還是蠻可愛的嘛。他眯著眼睛笑。
　　
　　「所以這個是洗不掉的嗎？」阿梨用手指輕輕搓了搓辛勤的手臂。
　　
　　「洗不掉。」
　　
　　「好厲害。」
　　
　　辛勤沉默地看著他，沒說話。
　　
　　「不過貓好可愛呀，不愧是天底下第一好看第一聰明的貓呢。」阿梨得意洋洋地誇讚道。
　　
　　……
　　
　　「他當然是全世界最可愛好看的。」辛勤看著他，忽然笑了笑，然後收回手臂，放下袖子，又調整了下手腕上的項圈。斯巴達的項圈被他改造成手鏈的模樣，戴上手腕上，大小正合適。
　　
　　看到自己戴了這麼久的項圈，阿梨還是很懷念的。這個項圈其實他就佩戴了兩年，咪嗚幫他保養得特別好，一直像新的一樣。後來因為他的脖子粗了，咪嗚又給他換了一款新的，一樣也很好看。只不過，在阿梨心裏，沒有什麼比咪嗚第一次正式送給他的禮物更寶貴了。他還記得他收到這個禮物時，是他上小學的第一天。
　　
　　時間過得好快哦。轉眼間，他已經是貓貓羡慕的研究生了呢。
　　
　　沒想到，咪嗚還好好地保管著他的項圈呀。
　　
　　想到這裏，阿梨不由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項圈也很好看呢。」他用手指頭蹭了蹭項圈。可惜他現在的脖子更粗了，根本戴不了。
　　
　　辛勤往巫臺山最高峰的山頂望去，忽然開口道：「你怎麼山上呢？」
　　
　　「王叔沒回去的話，我可以搭車。如果他回去了，我就得自己爬上去。」
　　
　　「要多久？」
　　
　　「不貪玩的話，大概一個小時吧。回去就能吃晚飯了。」阿梨一邊說著一邊吞了吞口水，忽然反應過來，大喊了一聲，「我的雞胸肉！打包！」
　　
　　忘記打包的雞胸肉了！
　　
　　阿梨懊惱地皺緊眉頭，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我怎麼這麼笨呀！
　　
　　辛勤站了起來，看著他說道：「你下次來，我幫你打包。」
　　
　　阿梨想了想，也對，下次還有機會。
　　
　　「走吧，我送你回家。」
　　
　　哇，還有這種好事！他原以為今天就要和咪嗚就此道別了。阿梨揣上黃豆，興沖沖地搭著順風車回家了。
　　
　　盤山公路兩旁的樹木深深淺淺，一派春光，不知名的花草茂密叢生。阿梨開心極了。他一直很想讓咪嗚看看自己現在生活的環境，雖然他更喜歡和他的人類一起生活過的小房子，但現在和老師他們住在一起也不錯呀。
　　
　　阿梨好想好想大聲告訴咪嗚，雖然這兩年他很想念他，但是他一直有好好生活哦。
　　
　　阿梨緊緊地抱住他的人類，滿滿的笑容洋溢在他的臉上。
　　
　　空山之中，只聽聞摩托車馳騁而過的引擎聲，以及黃豆撕心裂肺的喵嗚聲。
　　
　　救命嗷嗚——我再也不插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