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最後一課

　　
　　辛勤這兩天一直都沒睡好，睡夢裏都是牛肉麵。有一天晚上，他還夢見斯巴達會說話了。兩腿直立站著，一隻爪子上神奇地端著一碗牛肉麵，開口問辛勤：「人類喲，要是先吃面還是先吃肉呀？」
　　
　　辛勤恍惚記得自己回答道：「先吃肉。」
　　
　　斯巴達得意洋洋地甩著他的大尾巴，翹著下巴，說道：「肉肉已經沒有了喲，都被我吃啦。你只能吃面了呢。」
　　
　　辛勤覺得胸口一沉，驚醒過來，發現斯巴達正趴在他身上，嘴角的線條抿成一道微笑，半眯著眼睛，看起來很愜意。
　　
　　咪嗚你醒啦，今天晚上我就要考六級咯。
　　
　　辛勤緊張地盯著斯巴達看，擔心他喵著瞄著忽然下一句就要吐出了得不的人話來。幸好什麼也沒發生，斯巴達只是沖他喵嗚了幾句，就懂事地從他胸口跳了下來。辛勤胸膛的壓力驟減，整個人總算醒了過來。
　　
　　我果然是休息不夠吧，今天晚上還是不玩遊戲了吧。
　　
　　辛勤恍恍惚惚地過了一上午，中午不想出門也不想動手，點了一份外賣。他鬼使神差地下了一單牛肉麵，等反應過來時，外賣小哥已經在敲門了。
　　
　　不過這碗牛肉麵從賣相上來看，還是很不錯的，大塊牛肉，麵條勁道，湯汁清澈，哪怕只是一份外賣，老闆也給精心擺了盤。辛勤不是很喜歡吃麵食，嘗了一口後，也覺得很不錯。
　　
　　斯巴達聞到肉香，早就按捺不住，跳上飯桌，用他最柔最嗲的聲音，沖辛勤輕聲叫喚，還拿起毛絨絨的爪子，撲棱嘗試著往湯碗裏伸，去勾那塊最大的牛肉塊，想分一杯羹。
　　
　　辛勤將牛肉麵端得高高的，對斯巴達說道：「餅餅，坐好，你如果保持不動，我就給你吃一口。」
　　
　　斯巴達來回轉了幾個圈，最終還是端正地坐好了，將四隻爪子緊緊地攏在自己的肚皮下面，仰著頭，瞪著大眼珠子看著人類。
　　
　　我很乖的哦。
　　
　　辛勤情不自禁笑出聲，俯身湊過去，說道：「來，親我一口。」
　　
　　斯巴達側著頭，用冰涼的鼻尖點了點人類的臉頰。
　　
　　辛勤將牛肉麵端進廚房，用飲用水給最大的那塊牛肉洗掉味道，然後撕成小小的肉粒，盛在斯巴達的小盤子裏，給他端上桌去。
　　
　　斯巴達立刻湊到牛肉邊，用鼻子仔仔細細地嗅了一遍，然後伸出舌頭舔了一粒進嘴裏，皺著臉蛋認真地咀嚼起來。喵麼麼，好吃呢。他開心地劃拉了一下尾巴，俯下身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辛勤端著已經沒有肉的牛肉麵，也大口吃著面。
　　
　　一人一貓對付完午飯。辛勤起身收拾垃圾，斯巴達則坐在沙發給自己舔爪子洗臉。
　　
　　嗨呀，大白天吃肉，好幸福呀。
　　
　　不一會兒，他的人類回來了，坐到他身邊，身上帶著好聞的氣息。斯巴達爬到咪嗚的大腿上，正對著他的人類坐了下來。
　　
　　辛勤看著自己的狸花貓，腦袋裏忽然出現一個奇怪的想法。他來不及細想，脫口而出，「牛肉麵。」
　　
　　牛肉麵面。
　　
　　辛勤皺起眉頭，糾正道：「來，坐好，好好說話，牛肉麵——」
　　
　　斯巴達歪著頭，困惑地看著他的人類。
　　
　　牛肉麵面。
　　
　　「牛——肉——面——」
　　
　　……
　　
　　面面……
　　
　　斯巴達小聲咕嚕著，一頭栽進辛勤的懷裏，再也不肯抬頭。辛勤哈哈大笑，將狸花貓一把摟到懷裏，親了一口。「餅餅最棒了，都會說話了。」
　　
　　嘿嘿嘿，我當然棒啦。
　　
　　大概是牛肉的加成效果，又或者是他的人類提供的「課外輔導」起了作用，斯巴達在晚上的六級考試中發揮出色。尤其是口語環節，斯巴達不僅說出了全場最多的人類語詞組，還將其根據詞義，組成一首小詩，贏得口語考官們的讚賞。
　　
　　六級考試之後，大學生涯所剩無幾。說來也奇怪，一年的時光，對於一隻貓咪而言，應該是很漫長的。在一年的時間裏，可以發生許許多多的事情，一隻貓，可以從幼崽成長為大貓，從青年過渡到壯年。
　　
　　然而，斯巴達貓生中最重要的這一年就這樣過去了，似乎和以往也沒什麼不同。他過得忙碌，充實，有價值，感受到愛，也擁有夢想。無數絢爛的當下，最終也就組成了一段平凡歲月，他的時光既不比別貓少，也不比別貓多。只是個中滋味，只有當事貓知曉。
　　
　　九月三十號這天晚上，斯巴達迎來了大學生涯的最後一堂課。
　　
　　這是一堂特殊的課，因為它是被安排在期末考試結束後頒發學位證書之前進行的。也就是說，它不在所有貓咪的課表裏，也無需計入學分和考試範疇。它只是一門通識課，一門據說所有貓咪都應該掌握的課程。
　　
　　課程的名稱叫：如何優雅地離開這個世界。
　　
　　主講人：王特區（影像資料）。
　　
　　當天晚上，是本屆貓咪大學生最為重要的時刻。他們即將知曉自己的大學成績，如果合格，將被授予學位證書，正式成為受過高等教育的貓才。他們中的優秀成員，將進入到貓咪教育體系中，發光發熱，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為整個貓咪種群的教育普及做出貢獻。
　　
　　不過，在那之前，他們仍然是學生，仍然需要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學的虛擬講堂中，等待著最後一堂課的開始。
　　
　　這是為數不多的同班同學能夠聚集在一堂課上課的時刻。斯巴達環顧四周，看著那些陌生又有點眼熟的同學們，心裏忽然湧上一股說不出是難過還是興奮的情緒。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接受貓咪教育時，坐在學前班的教室裏，就算是趴著也比他的同學們要大好幾圈。那時候的他什麼也不懂，除了自己的人類，一無所有。
　　
　　後來，斯巴達漸漸成長了，每天都學到新知識，開始有了自己的目標，更高的目標。他開始用一種更加智慧的角度來看到他自身，他所身處的環境，和他愛著的人類。
　　
　　斯巴達覺得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幸運的貓咪。
　　
　　如果有貓告訴他，你必須得經歷你過往那些不開心的種種，才能換來今日的生活，斯巴達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和別的辛辛苦苦走到大學畢業這一天的貓咪一樣，斯巴達滿懷希冀，激動不已。對於最後一堂課，他無比珍惜，就像是想用力抓住他的大學生涯，那無憂無慮的，單純讀書只求上進的快樂時光。
　　
　　只是，大學的最後一課，為什麼是如此傷感的內容呢？
　　
　　最後一課在安靜而嚴肅的氛圍中開始了。
　　
　　雖然主講人名義上是王特區博士，可是全程只有風景圖片和王特區博士的音頻資料。據說這門課是王特區博士生前錄製的，專門為即將踏出校門的同學們準備的。後來被貓咪協會定為大學必修科目，成為大學課表的最後一課。
　　
　　「首先，恭喜你們成功修讀完大學的所有科目，來到最後一課。雖然也沒什麼好恭喜的，但畢竟不容易，你們總算可以知道，自己比別的貓要聰明那麼一點了，所以允許你們為自己開心一下。
　　
　　然後，你們會走出校門，進入到更加廣闊的世界之中，很快，你很聰明這種幻象就會被無情地打破。
　　
　　事實上，作為一隻貓咪，我們總是弱小而無助的。相較於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的那麼未知的力量，很抱歉，我們無能為力。」
　　
　　同學們瞪圓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發出一片噓聲。
　　
　　嗨呀，這只博士好奇怪喲。
　　
　　斯巴達抖了抖耳朵，卻忍不住聚精會神聽下去。
　　
　　「是貓，都會死亡，有的是因為病痛，有的是因為傷害，有的是因為歲月。我們的一生充滿意外，有好的意外，也有不好的。這一切，是我們貓力無法掌控的，是嚴格的生命之母對我們的要求。然而就算是這樣無奈的生命，我們也僅僅只能享受十來年。這就是生活的真相，你們想要承擔的現實。
　　
　　我想你們大概已經知道了，相對於這個世界上的很多動物而言，我們的壽命也許還算不錯。可是，相對於人類而言，我們的生命很短暫。你們都是家貓，我們今天就多講講貓與人類的故事。
　　
　　你們中的絕大多數，都在學習過程中度過了自己的成貓時光。如果幸運的話，你們離開母親之後，會接管一隻或者好幾隻靠譜的人類。他們會替代你的母親照顧你，替代你的兄弟姐妹陪你玩，最後，等你慢慢長大又慢慢老去，他們會成為你的朋友，成為你的孩子。
　　
　　然後，你會離開這個世界，而你的人類可能還需要繼續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作為一隻貓，你可能會意識到自己什麼時候應該離開，可是你無法決定自己要不要離開。
　　
　　那麼，你所能做的，就是決定自己應該如何優雅地離開。」
　　
　　斯巴達耷拉著耳朵，安靜地聽著。
　　
　　「如果你很喜歡你的人類，你希望自己為他挑選下一任的接管貓咪，我建議你在七八歲的年紀開始決定並且行動。那時候你還有力氣和精力，認認真真地為你的人類把關。接任你的貓咪，對其年紀，性格，學習能力方面，都需要瞭解透徹，尋找最適合這個家庭的貓咪——當然，你的意見並不是唯一準則，你可以找一隻和你差不多的貓咪，也可以找一隻和你相差極大的貓咪，相關性並不重要。
　　
　　記住，唯一不變的準則只能是你的人類會喜歡他。
　　
　　在這個準則下，你可能會受到傷害，可能會覺得難過，但是既然選擇了去愛，那麼就要勇敢付出。
　　
　　如果你幸運地找到這樣適合的繼任者，且你的人類也願意被接管。那麼你就需要利用剩餘的時間，盡你所能地為你的人類教導出一隻出色的繼任貓。陪他玩，讓他學習，告訴他所有一切關於人類你想說的事情。
　　
　　這只貓咪會代替你去愛你的人類，接管你的人類，在你離開的日子裏，陪伴你的人類。
　　
　　有的時候，這個過程你可能沒辦法親自參與，比如你來不及為你的人類挑選一位合格的繼任者。你也許可以考慮以遺產的方式，將你的人類託管給下一任繼任貓。這種方式歷史悠久，且在近年來有了更多更好的改良措施。
　　
　　比如，現如今，以遺產方式託管人類，繼任者已經不再受限於有親緣關係的貓咪，現在有很多貓甚至會提前在網上瞭解到附近適合的貓選，進而發出邀請。這種方式尤其適合那些年紀大的老貓們，他們可以足不出戶，為他們的人類安排好一切。如果你覺得這種方式更適合你，我建議你多加瞭解。網路上公佈的貓咪資訊非常詳盡，可以幫助你更好地判斷做決定。
　　
　　你的繼任者們，會自行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出現在你的人類的生命裏，成就他們自己的緣分。
　　
　　而完成了這一切的你，是時候思考自己的貓生，以及自己離開的方式了。
　　
　　我們貓咪從不畏懼死亡。對我們而言，生命就像是一場有始有終的旅程。我們過得進行，離開時也要保持高貴。
　　
　　大多數貓咪都不希望自己悲慘的模樣被人瞧見，這也是我們生病後不願意暴露在人類的視線裏，反而更喜歡呆在角落的原因。雖然有高傲的成分在裏面，但我想，如果可以，大概我們都不願意讓我們心愛的人類不得不面對我們的離開。人類對於死亡有著超乎尋常的憂愁感，他們總是無法釋懷，做不到像我們這般灑脫。
　　
　　讓他們直面我們的死亡，這麼做是殘忍的。要知道，他們畢竟是脆弱的人類呀。」
　　
　　斯巴達覺得很是猶豫。他原本一點都不願意和別的貓來分享他的人類。咪嗚只能是屬於他一隻貓的。
　　
　　可是，如果我離開了呢，咪嗚豈不是只有一隻人了。再也沒有貓會為他暖手手，趴在他的枕頭邊打呼嚕，也沒有貓會叫他起床，陪他一起吃早飯。如果他也想去看月光呢？他一隻人，會不會覺得難過。這個房子有點大呢，自己和自己說話好奇怪呀。
　　
　　如果是這樣，我是不是有點自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