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來自狸花貓的試探

　　
　　已經擁有了遠大理想的斯巴達認為自己的貓生不再是一片混沌。這種思考自身生存之外的狀態令他有些新奇，也有些茫然。畢竟，貓咪並不是適合舍己為貓這樣的思路。這就像是，他降生於世後再一次重組自己的三觀，這個過程，不能說是痛苦，卻充滿不安。
　　
　　困惑了幾天，斯巴達找到自己的人類語老師彩票。彩票是一隻性情溫和的英短，臉大頭圓，脖子也圓，爪子也圓，腰身也圓……說話慢吞吞的，因為特別喜歡中文，所以大學時期修讀了人類語的中文分支，後來成為一名貓民老師。彩票老師學識淵博，甚至知道怎麼優雅地撕開零食包裝袋。斯巴達覺得睿智的彩票老師應該能夠解答他的疑惑。
　　
　　彩票老師聽完斯巴達的疑問，沉默了很久，慢騰騰地給自己舔了舔爪子，舔完爪子，他又打算給自己舔舔肚皮……肚皮疊了太多層，舔不到。彩票老師於是坐立起來，慢裏斯條地開始說話：「其實，你有這種想法，是很難得的。正如你所瞭解的，我們貓咪並不適合社會角色。不過，幾乎是每只接受教育的貓咪，當他們的學識到達一定程度後，都會產生這樣的困惑。尤其是我們學習人類語的，每當我們進一步靠近人類的世界後，我們就會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自己的貓生意義。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相反的，這種對於自身和世界的反思正是智慧的體現，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你不必對此覺得不安。
　　
　　你希望通過利用自己所學來造福你的同類，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依靠自然的力量，我們的種群可以壯大，可以無限繁殖。然而，我們家貓的生存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人類社會的發展。人類社會最終會走向何處，任何一隻貓咪都無法解答。有著這樣不確定的因素，我們必須盡己所能地思考自己的未來。
　　
　　貓咪的未來，必定是和人類合作的未來。我們相互依存，彼此各取所需。這個理念並非被所有貓咪理解或是接受，而你，可以幫助他們。越多的貓咪能正確認識這個世界，意味著越多的貓咪能夠健康長壽地生存下來。
　　
　　但是，我同時也希望你知道，我們的世界，對於人類而言，是隱秘的。我們的秘密，只能為我們自己所知。任何洩密的行徑都可能導致這個種族的巨大災難，甚至是滅亡。
　　
　　你需要謹慎，再謹慎。
　　
　　可能，走到最後，你會發現只有你一隻貓，你是那麼孤獨，然而你仍需要謹慎，再謹慎。正如我們偉大的先驅王特區老師曾經說過……」彩票老師停頓下來。
　　
　　斯巴達立刻接下去說道：「沒有什麼成功是隨隨便便取得的，我們可能要付出爪子和牙齒的代價。我們可能再也無法抓老鼠，我們可能還要放棄小魚乾和牛肉乾。」
　　
　　彩票老師定定地看了一眼斯巴達，然後打了一個哈欠，說道：「行了，就這樣吧。我要舔毛了，你走吧。」
　　
　　斯巴達窩在沙發上，自己消化了一番彩票老師的話語。他想到自己，想到這個世界，想到發生的種種事情。喵嗚，所以說，我產生這樣的想法是很正常的嘛。不過，人類真的都是不可信任的嗎？斯巴達抖抖耳朵，糾結起來。可是，咪嗚就很好呢。如果咪嗚知道我是一隻聰明的貓咪，他對我的態度會有所不同嗎？貓咪的秘密真的只能由貓咪守候，我們是無法獲得人類幫助的嗎？
　　
　　斯巴達將這個危險的想法分享給戴麻薯，後者聽完連連甩尾巴。「不可以的哦斯巴達，我們需要保守秘密，堅定地沉默到最後一刻。」
　　
　　斯巴達歪著頭，「可是，我並不是想把我們貓咪的所有秘密都暴露給咪嗚，我只是想告訴他，我是一隻與眾不同的貓咪。我想讓他為我感到驕傲。」
　　
　　戴麻薯歎氣，「人類的心思還是很多變的。儘管他現在表現得很喜歡你，但也僅限於是當下他所瞭解的你。你能肯定，當你透露出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後，你的人類還能依舊保持冷靜，像以前那樣無差別地對待你嗎？」他盯著斯巴達，面色嚴肅。
　　
　　斯巴達端正地坐著，「我不會暴露我們守候的秘密的。」他肯定道，「但我總覺得，貓咪世界的背後，並不僅僅是我們瞭解的那樣。麻薯，你有考慮過貓咪教育這件事情嗎？雖然我們是聰明的貓咪，但是我們的教育體系是完全建立在人類智慧之上發展起來的。這意味著，貓咪教育在成立伊始，受到了巨大的來自人類的影響。甚至於在當下，我們日常所需所看所得，似乎都有著強而有力的保障。這一切，都只是貓咪自己完成的嗎？」
　　
　　戴麻薯被斯巴達的一番話驚得後背毛毛豎起。
　　
　　斯巴達冷靜地看著他，「這一切，真的從來沒有任何人類知曉過嗎？」
　　
　　戴麻薯遲疑著。他並沒有想到這種層面。他是一隻城市貓，雖然經歷了幾年的流浪生活，但是他所處的環境便捷，很容易就接觸到貓咪教育和其他一切新奇的事物。對於他而言，這些神奇的事情已不再神奇。他打從一開始就接受了這樣的世界觀，不會再懷疑，因此不會再做無謂的猜想。然而斯巴達不同，他來自於一個貓咪教育發展相對落後的鄉鎮，這一切給他帶來的衝擊力不言而喻。也許正是在這種衝擊力下，迫使他不斷思考，不斷突破自己的思維局限。
　　
　　想到這，戴麻薯不禁對斯巴達肅然起敬。當一隻貓咪鑽進紙盒子裏時，他很難再留意到紙盒之外的世界。對於紙盒之外的思考，恰恰是教育應該達到的一種高度。他誠懇地說道：「你說的話我覺得有道理，但是我們並沒有事實依據，所以只能存疑。我覺得你是一隻聰明可靠的貓咪，你一定能找到自己的方式，驗證你的想法。」
　　
　　在戴麻薯的鼓勵下，斯巴達開始制定起自己的咪嗚試探計畫。一開始，他還是有些忐忑的。但是隨著計畫的深入，他開始興致勃勃蠢蠢欲試起來。他對咪嗚有絕對的信心。
　　
　　如果咪嗚知道我是全世界最聰明的貓咪（之一），他是不是會開心得勾起尾巴尖呢——哦，我忘了，咪嗚沒有尾巴呢，唉，真是可憐。不過，咪嗚如果知道我是一隻聰明的貓咪，他肯定對我會有更大的信心，他可能會讓我一隻貓出門，我會擁有更多的自由，做更多有意思的事情呢。
　　
　　雖然這個計畫名為計畫，但斯巴達並不打算將事情弄得很複雜。他的咪嗚是一隻傻咪嗚，斯巴達不願意嚇壞他。所以，試探計畫的第一部，是小小的嘗試。
　　
　　教會咪嗚聽懂他的名字。
　　
　　斯巴達趁著咪嗚坐在沙發上刷手機的時候，離得遠遠地坐下，臉朝著人類，端端正正揣著爪爪，然後開口沖人類喊道：咪嗚。他一直重複咪嗚的叫喚，直到咪嗚明白自己是在召喚他。等咪嗚從沙發上下來，走到他面前，斯巴達就會站起來，獎勵地蹭蹭咪嗚的褲腿，舔舔他的爪子。
　　
　　你幹得很好喲，咪嗚。
　　
　　接下來，斯巴達打算增加難度，給咪嗚設置幾個障礙。他坐在食盆旁邊，然後沖著咪嗚叫喚他的名字。如果咪嗚將注意力放到食物上或者是問斯巴達是不是餓了，斯巴達就會遠遠跑開，不讓咪嗚摸到自己，借此告訴咪嗚他猜錯自己的意思了。這樣重複幾次，直到咪嗚能清楚地知道，他這樣叫喚只是單純地在喊他的名字，並沒有想要吃的或是想讓他陪自己玩。
　　
　　咪嗚很厲害呢，雖然重複了好幾次，但已經很不錯了哦。說不定你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聽懂貓咪語的人類呢。
　　
　　在接下來的訓練中，斯巴達逐漸加入了其他的叫聲，雖然咪嗚並不能清楚地明白每一個聲調代表的意義，但是他已經能夠明白自己的叫聲都是有意義的。
　　
　　每天晚上，等咪嗚睡著後，斯巴達都會找到戴麻薯，分享這一天的成果，請他分析一番。咪嗚的進步非常明顯，斯巴達已經肯定，他的人類是全世界最聰明的人類。戴麻薯教會斯巴達如何登陸人類的微博（據說是人類用來分享自己的衣食住行的一種線上工具）以及如何使用語音翻譯系統將人類語的文字轉換為貓咪語音。語音翻譯系統雖然不夠準確，但連蒙帶猜還是可以瞭解微博內容的大概。斯巴達將咪嗚最近幾天的微博都聽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一條和自己最近的異常行為有關的微博。
　　
　　咪嗚真是一隻低調而聰明的好人類呢。
　　
　　很快，斯巴達就增加訓練難度。他將咪嗚召喚到窗戶邊，然後當著人類的面，跳起來，熟練地利用體重將窗戶鎖撥開了。
　　
　　辛勤僵硬地站在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狸花貓跳上窗臺，用自己胖滾滾的屁股擠開玻璃窗，然後……鑽了出去？然後，若無其事地蹲下來洗臉？
　　
　　斯巴達在玻璃窗外舔了一會兒臉，又自己鑽回屋裏，麻利地用屁股將窗戶推了回去。
　　
　　為了讓人類更好地鞏固新學的知識，斯巴達將開關窗戶來來回回表演了三遍，蹭了一身灰，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得意洋洋地抬頭看咪嗚。
　　
　　咪嗚，你看清楚了嗎？我可以開窗戶，但是我也會回家。我可以選擇自己是想出去還是回來的呢。
　　
　　辛勤的心情很糾結。最近幾天，他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狸花貓有哪里不對勁。他似乎有著迫切要和自己交流的衝動。可是一隻貓怎麼能夠和人類交流呢？辛勤反省著，應該是自己休息不夠的緣故，才可笑地將狸花貓正常的貓咪舉動視為異類。
　　
　　可是……可是……
　　
　　此刻的他，沒辦法說服自己，這是一次簡單的意外。
　　
　　辛勤恍惚了一整天，斯巴達倒是開開心心，晚飯吃得乾乾淨淨，還纏著辛勤給喂了一點零食。晚上睡覺的時候，斯巴達像往常一樣，黏糊地擠到他懷裏，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響。斯巴達給自己舔完爪子，已經困得眯眼睛，腦袋一歪，很快就睡了過去。辛勤一手抱著他，一手繼續刷手機。他猶豫了半天，也沒有在微博發問。
　　
　　萬一，只是萬一，如果他的斯巴達是建國後成精的，一不小心暴露了，豈不是不太好？
　　
　　辛勤自嘲著自己腦洞太大，忽然回神，猛地發現自己在網頁中的搜索詞都是：貓成精了怎麼辦？辛勤冷靜了片刻，決定繼續搜索下去。
　　
　　我家的貓好像成精了。這樣的問題下面，往往有千奇百怪的回復，有些甚至發展成靈異事件。不過所有所謂的成精事件，似乎並不能說明貓有和人類交流的欲望。大多數事件，僅僅能看出貓是聰明而有靈性的動物——沒錯，只是動物而已。
　　
　　辛勤刷了半天，心下稍定。也許他的狸花貓只是一隻聰明而又表現欲很強的貓。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他：你看，我是可以自己出門的，你不能再把我關起來了哦。辛勤腦補了一下斯巴達如果能說人話會是怎樣的語氣，輕輕笑出聲。這麼想著，辛勤忍不住網購了一條夜光扣鏈。扣鏈可以別在項圈上，可以在黑暗中發出螢光，就像小朋友的夜光鞋一樣。這樣如果斯巴達晚上走在馬路上，就比較不容易被車誤傷。
　　
　　買完東西，斯巴達已經睡得四腳朝天，呼呼打鼾。空調發出輕微的聲響，涼風習習。辛勤扯了一點自己的背角，把斯巴達的花肚皮遮上。他也有些困了，打算刷一下微博就去睡。刷著刷著，一條醒目的博文映入眼簾。
　　
　　我的男盆友是只貓【一個建國後成精的故事】。
　　
　　辛勤瞬間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這種滋味近似靈異，就像是你心裏裝著一件事情，本來以為已經放下，冷不丁又出現了，嚇了你一跳。你想再去看一眼，又覺得很不安。
　　
　　這條博文後頭連著一個網址鏈結。辛勤猶豫很久，還是點開了。作為網路寫手，作者寫得還可以。只是故事略顯老套。故事一開始，是一隻貓妖下山，意外受傷，短時間內無法恢復法力，只能維持原被人類收養。一人一貓的溫馨生活就此開始。貓妖擁有靈氣，聰明又能幹，趁著人類不注意的時候，做了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可惜他的人類一直沒發現，還傻呵呵地將他當做一隻普通的貓對待。
　　
　　辛勤心裏嘀咕，這個故事是不是略顯老套，怎麼看著這麼眼熟？
　　
　　不過，他看了好幾章之後，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主人是男的，貓妖似乎也是男的。他又退出去看了一眼標題，不死心，特地註冊帳號，充值，購買閱讀點數，跳到後面幾章，幾番確認，終於肯定，這是一隻男人類和一隻男貓的愛情故事。
　　
　　作為一個混跡網路多年的宅男，對於男男純愛，辛勤可以面不改色地全文看下去。這只貓妖又傻又可愛，辛勤愉快地給作者投了一隻雷。只可惜，作者沒有寫完，人類應該如何和成了精的貓妖相愛呢？一無所知。
　　
　　辛勤看完後，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一定是自己這幾天太緊張斯巴達了，成天胡思亂想。他將手機扔到一邊，側頭看了一眼睡得七扭八扭的狸花貓，輕輕彈了彈他耳朵上的聰明毛。
　　
　　就算你真的是一隻建國後成精的貓妖，你吃我的喝我的，就是我的貓了。
　　
　　第二天早上，辛勤醒來的時候，腦袋還有些沉。昨天晚上，他因為看文熬夜了，雖然到了生物鐘醒來的時刻，但腦袋還是不清醒的。他下意識摸了一把身旁，斯巴達已經起床了。辛勤撓撓頭，起床，開門，一腳差點踩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幸虧他反應迅速，及時收住腳。辛勤揉著眼睛，定睛一看。
　　
　　他的臥室房門口，擺著三隻老鼠，按照個頭從大到小，擺放得整整齊齊。最小的那只似乎才長毛不久。
　　
　　而罪魁禍首正挺胸昂首地坐在一旁，抬起頭看著他，一副驕傲自矜的小模樣，兩隻綠色的眼珠子亮閃閃的。
　　
　　咪嗚咪嗚，早上好呀，還記得隔壁樓新搬來了那家老鼠哇？我數了數哦，有好多隻的呢！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的，隨便給你抓了點，趁熱吃哦，吃了可以更聰明的呢。
　　
　　開心吧，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