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處

　　
　　決定來得如此容易且自然。做下決定後，辛勤反而松了一口氣。這大概是他辭職以來，做的第一個重大決定。然而短暫的輕鬆之後，繁瑣的實際問題雜遝而至。首當其衝的就是，他該如何養活自己和狸花貓。
　　
　　其實辭職之後，生存問題一直都在，只是辛勤之前並不刻意去思考。如今，他多了一份責任，想問題就不能夠再逃避。從大學畢業後，辛勤進入了一家還不錯的IT公司，加班當飯吃的高壓工作確實帶給他一份不錯的收入和殷實的生活。然而他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他嚮往更加自由的時間和空間。然而，什麼才是更加自由的時間和空間？辛勤並沒有得出明確的答案。半年之前，奶奶去世，辛勤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離開，開始了無所事事的獨居生活。除了日常的開銷，他自身花錢不多。儘管是一個十足的宅男，辛勤對於二次元昂貴的愛好倒是涉足很少，平日只買買正版遊戲，積蓄倒是還剩下一些。然而再怎麼節約，沒有開源，也難以為繼。
　　
　　狸花貓的到來，終於讓辛勤開始正視自己的問題。
　　
　　辛勤將貓抱回家。房子是設計簡潔的小複式，樓上是辛勤的臥室和遊戲間，樓下是廚房，客廳和陽臺。辛勤將所有房門都關上，限制狸花貓的探索空間，好讓它儘早適應。他打算把狸花貓安置在客廳靠近陽臺的角落裏，這裏曾是咖啡的領地。家裏屬於咖啡的東西都清理得差不多了。辛勤找了幾個紙箱子，臨時為狸花貓搭了窩和廁所。幸好他從診所捎帶了一包貓糧，吃飯問題倒是不愁，只希望這只狸花貓不嫌棄這種口味的貓糧。
　　
　　阿梨進門後就被放下了。此時，他的人類正來來回回走動，手裏拿著紙箱子，做著不明所以的舉動。阿梨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很快就失去了興致。此時的他來到一個全新的領域，血液裏屬於天生獵手的野性正蠢蠢欲動，想要劃分領地的衝動叫囂著。阿梨先是小範圍地繞了幾個圈，歪頭看了看人類，見對方毫不在意，終於放下心來，挺著鼻子嗅來嗅去，努力在房子的各個角落裏留下他的氣息。他很耐心，巧妙地抑制著自己的好奇心，時刻保持著警惕。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不久，地面上的領土巡視完畢，阿梨抬頭，眯著眼睛打量著高處的龐然大物，上面有別的貓咪留下的爪印，看來是不得不征服的領域。
　　
　　辛勤簡單收拾了一會兒，從廚房取出一隻碗，這是他平時吃飯用的。擦乾淨碗，辛勤倒出適量貓糧，還摻了些于醫生好心贈送的喂藥零食，打算把消炎藥混在裏頭給狸花貓服下。叮叮噹當，貓糧顆粒落在白色的瓷碗裏，發出清脆的聲響。正在暗中巡視領地的狸花貓聽聞，迅速從沙發的縫隙間竄出來，縮著身體偷偷從抱枕的縫隙中觀察著辛勤的舉動。辛勤轉頭也去看它，發現對方又悄默默地往陰影處縮了縮，企圖消失在他的視線外，不禁微笑起來。「過來——」他張口招呼著，忽然意識到，他應該給狸花貓取個名字。
　　
　　貓咪一般跟著主人姓，辛勤腦海裏冒出的第一個名字就是辛巴。然而看著狸花貓左臉頰的那道傷疤，辛勤又覺得這個名字不夠貼切。可如果叫刀疤的話，刀疤可是個反派啊，聽著一點都不可愛。他這麼想著，心不在焉地晃了晃手裏的碗，發出叮噹的聲響。
　　
　　阿梨聽見聲音，心癢癢，好奇地探出身子。他剛剛巡視過他的新領地。這個家好大呀，雖然還比不上他在鄉下的廢棄工廠，可是對於一隻貓咪而言，足夠了。尤其是空氣裏滿滿都是他喜歡的人類的氣味，這讓阿梨很滿意。氣味裏還夾雜著微弱的屬於另一隻貓的氣息，阿梨猜測這個陌生的氣味來自他那素未謀面的姨母。希望她現在過得還開心。阿梨正想著心事，那邊的人類又開始發出古怪的聲音。阿梨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他的人類在召喚他，可是他忽然有些害羞。喵，我該這麼早和人類表示友好嗎？我才第一次來呢。他甩了甩尾巴尖，細聲細氣地喵了一聲。
　　
　　辛勤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只狸花貓膽子還挺大的。它第一次來到自己家，既沒有表現出恐慌，也沒有不安。恐懼而缺乏安全感的貓咪通常會表現得懼人，或是有不同尋常地攻擊性和強烈的領地意識，這些都是不太健康的情緒。相反的，這只狸花貓進了家門後，先是迅速而謹慎地巡視了一番領地，繼而放鬆下來，慢慢地來回踱步。它的尾巴高高豎起，看起來很自信，也很願意交流，雖然此時的它仍舊躲在角落裏，但是姿態透露出來的更多是好奇和貪玩。這是一個好跡象。看來他的狸花貓很喜歡這個新家。
　　
　　辛勤嘗試著發出輕柔的嗤嗤聲，「過來，吃飯吧。」
　　
　　阿梨盯著他的人類，往前走了一小步，又停下，外頭，繼續盯著對方。他思考著，自己是不是應該給人類取一個稱呼呢？他的妹妹們就有給她們的人類取名字，其他有家庭的貓咪也都有這樣的習慣。既然自己也是有了人類的「有人一族」了，阿梨覺得應該儘快負起責任來。比如，想一個好聽的名字。
　　
　　叫什麼好呢？
　　
　　一人一貓同時思考著這個問題，都有些分神。辛勤繼續耐心地晃著白瓷碗。阿梨盯著他瞧，他不知道在人類眼中什麼才是好看的，但是自己的人類肯定長得很漂亮。他看起來四肢對稱，人類只用兩隻爪子就能跑能走這件事情到現在還是一件未解之謎。他還有有亮晶晶的眼睛和看起來很軟和很好舔的頭毛——雖然他的全身上下只剩下這麼一戳戳毛毛了，真可憐，還舔不到自己的毛毛。阿梨忽然想起在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甚至能從老鼠洞裏鑽進去，他的媽媽還在。她有軟軟的身體和香香的味道，喜歡在他飽飽喝了一頓奶之後，從頭到腳地給他舔毛，並溫柔地喊他為「咪唔」。媽媽告訴他，咪唔是一種愛稱，人類都喜歡這麼喊他們心愛的貓咪，雖然他們的發音非常奇怪。將來會有那麼一天，他會遇到一隻喜愛他並呼喚他為「咪唔」的人類。媽媽是因為意外和她的人類家庭分開的，阿梨知道，媽媽肯定還很懷念曾經屬於她的那些人類。
　　
　　阿梨決定了，他要給自己的人類取名為「咪唔」。
　　
　　「咪唔！」阿梨沖人類喊道。「你喊我做什麼呀！」
　　
　　辛勤只聽見狸花貓在喵喵地和自己叫喚，不知道在表達什麼意思，乾脆盤腿坐下，再接再厲地繼續搖碗，「過來吃飯吧，你不餓嗎？」
　　
　　阿梨猶豫了片刻，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這一次我先走過去哦。咪唔，你要記得自己的名字。」
　　
　　「過來吧。」辛勤笑著看著狸花貓慢吞吞地在沙發上來回踱步，忽又停住。只見那只貓挺胸端坐，仰起腦袋，神色嚴肅地看著自己，喵喵嗚嗚地叫了幾聲，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咪唔，你的名字叫咪唔。這是我給你的名字。」阿梨重複了好幾遍。聽說人類的記憶力和理解力都很差，他可得好好教教他。他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的人類，鄭重其事地宣佈道：「我既然接管了你，就會對你負責，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類了。我會對你好，會陪你玩，會努力讓你吃飽，每天都開心。你學不會抓老鼠，我會替你抓，如果你想要別的獵物，我也會盡我所能滿足你。這是我的責任。我不是你的第一隻貓咪，也不會是你的最後一隻貓咪。但是在我接管你的這段日子，我會是你唯一的貓咪。嗯……」這段接管宣言阿梨說的斷斷續續。他的媽媽離開得早，並未來得及教導他如何優雅地接管人類。宣言的內容阿梨是從別的貓咪那裏聽來的，記不全也編不好，誰讓自己是第一次接管人類呢。儘管阿梨是一隻沒有見識的鄉下貓，但他也知道，只有宣了誓，他才能正式接管他的人類，才能分享他人類的家，分享他的食物，和他的愛。「我現在雖然還不是一隻最好的貓咪，但是我會努力的，終有一天，我會成為最厲害的。我會讓你驕傲的，咪嗚！」
　　
　　看著狸花貓一本正經喵喵叫的樣子，也不知道在自顧自說些什麼，辛勤很難不笑出聲來。他將手裏的白瓷碗放下，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勾動手指吸引貓咪過來。狸花貓安靜下來，很有威嚴地收緊下巴，站了起來，輕巧地蹬上沙發高高的椅背，扭過身子，又看了他一眼，忽然用力蹬腿，一躍而下。他扭動著柔軟的身軀，在空中舒展四肢，倏地來到辛勤身邊，在半米之外的地方，再次端端正正地坐了下來。
　　
　　「咪嗚，我來啦。」阿梨打了一聲招呼。
　　
　　辛勤忍不出伸手去胡嚕了一把狸花的圓腦袋，幸虧對方沒炸毛，似乎一點不介意，反倒順從地俯下身體，湊近去嗅那碗貓糧。
　　
　　咪唔的東西聞起來腥腥的，好像很好吃。這就是人類的糧食嗎？謝謝你，咪唔。阿梨含糊地道了一聲謝，又往前走了幾步，把頭埋在白瓷碗裏，吭哧吭哧地吃了起來。喵喵，口感好奇怪，但是味道還不錯！
　　
　　辛勤松了一口氣。狸花不嫌棄貓糧，吃的問題暫時解決了。他回想著狸花貓從高處跳下的漂亮身姿，忽然靈光乍現。「列奧尼達！」列奧尼達是斯巴達的國王，最驍勇善戰的勇士嗎，辛勤喜歡的遊戲角色。而列奧尼達在電影裏的形象也是左眼有刀疤。兇惡的樣子和嚴肅的狸花貓還有幾分神似。辛勤輕笑，對著狸花貓說，「就叫你斯巴達怎麼樣？」
　　
　　「咪嗚？」阿梨不解地抬頭。
　　
　　「你好呀，斯巴達。」辛勤沖他笑了笑。
　　
　　阿梨並不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有了一個專屬於他的人類，有了新家，還有了新名字。此刻的他，只知道人類的糧食挺好吃的。夜風從陽臺外吹來，帶著涼涼的秋意。但是他的人類呆著他的身邊，渾身都暖呼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