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人皮盜獵者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1-18 18:28
看到菲爾的名字出現在手機螢幕上,D.D.一把接起電話,以為會聽見他說終於找到山繆爾.海依斯的下落。卻聽到他這麼說:
「莎娜.戴伊逃獄了。」
「啥?」
「今天早上九點多。她拿剃刀攻擊她妹妹,跟她換衣服,讓雅黛琳穿著她的連身囚衣,假扮成雅黛琳的模樣。之後,她就堂堂正正走出門外。」
「啥鬼?」
「沒錯。」菲爾嘆息。「就是啥鬼。雅黛琳還在監獄的醫務室療傷。現在我要過去跟麥克金諾典獄長談──」
「我三十分鐘內準備好。」D.D.迅速回答。
隔著電話線路,她幾乎看得見菲爾的微笑。「到時候見。」
他掛斷電話。她丟下手機,跳下沙發。
「艾利克斯!艾利克斯!我要沖澡換衣服。幫我一下,拜託!」
※※※
麥克金諾典獄長在麻州監獄的前廳等候兩人。雖說今天上演了一齣好戲,D.D.對於此處一切如常的氣氛深感訝異。只是監獄前多了幾個穿著重裝備的警衛,偶爾有架直昇機從監獄上空飛過。
「已經召集周邊搜查小組。」麥克金諾典獄長簡潔報告,那是囚犯越獄後立即出動的現場人員。
「他們在幾公里外、州界那個方向的道路上找到雅黛琳的車子,受損得很嚴重,不過還是沒看到莎娜的蹤影。」
「受損嚴重?」D.D.問。
「駛離停車場時,莎娜撞上幾輛其他的車,在高速公路上想必也是意外連連。還記得嗎?她十四歲以後就一直關在牢裡。她很有可能是第一次開車。」
D.D.眨眨眼。她完全沒想到這一點。他們要找的是一個終生監禁的囚犯。這個女人從沒拿過手機、開過車,更別說是體驗這個喧囂的現代世界。莎娜可算是突然從冰層裡復活的山頂洞人。
「她用過電腦嗎?」D.D.又問。
「莎娜上過一些延續教育課程。依照她的表現,有時候她可以在牢房裡放收音機。她也讀過很多書,也就是說她可能知道很多事情,只是從來沒有……親手做過。」
「要逮到她就要趁現在。」菲爾低喃:「不然她的學習曲線就要爬升了。」
麥克金諾典獄長帶他們進她的辦公室。「我猜你們想跟葛倫醫師談一談。」
「當然。」
她點頭。「雅黛琳在醫務室,她臉上的刀痕大多很淺,可是她沒有痛覺,醫師擔心她的傷口會感染。她的雙手傷得特別嚴重,現在他們使用最高劑量的抗生素治療。」
「她的手?」D.D.問。
「上頭有很深的刀痕,左手食指尖被削下來了。我猜是反抗時受的傷,那時候她想要擋住莎娜手中的剃刀。」
D.D.移開視線。刀傷讓她格外不自在。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槍傷、繩索綁縛的痕跡、劇毒,這些還好。可是呢,切落、割開,這類傷勢令她毛骨悚然。
「事情是怎麼開始的?」菲爾抽出錄音筆放在桌上,典獄長開始說明。
「是雅黛琳開的頭,剛過七點,她要求見她姊姊。」
「跟玫瑰殺手有關?」D.D.打岔。
「她說是私人事務。跟她們的父親有關。」D.D.和菲爾點頭。
「抵達後,一名獄警陪雅黛琳到她跟莎娜平常使用的私人會客室。然而,兩人才說了大約八分鐘的話,外頭就發生騷動。」
「怎樣的騷動?」
麥克金諾典獄長重重嘆息。「鞭炮。滾到停車場後方的某輛車子底下。乍聽之下跟槍響很像。一名警衛觸動警報,啟動應變部門。」
「停車場有監視攝影機嗎?」
「前幾排的範圍有。可惜出問題的車子停得太遠了。根據我手下的領班表示,鞭炮是稍早設置的;有人裝設了燒得很慢的長引線。他的第一印象是普通的惡作劇,或許跟昨晚的守夜有關。當然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接下來怎麼了?」
「獄警瑪利亞.羅培茲回頭剛好看見莎娜推倒葛倫醫師。顯然她跳過桌面,撞上雅黛琳,把她按在地上──」
「等等。」D.D.再次打斷。「莎娜的雙手不是一直綁著嗎?」
「沒錯。沒有人違反規定。大家都盡力完成自己的工作。」麥克金諾語氣簡潔。「當然了,我們必須遵守相同的模式與流程。而像莎娜這樣的人多年以來一心只想著如何打倒這個系統。」
「她怎麼做到的?」
「她拿椅子抵住門把,然後關燈。羅培茲獄警立刻向應變部門示警,可是他們已經去處理停車場的事件……花幾分鐘才回到這裡。他們說五分鐘後,所有的組員才集結在會客室外。」
「在那段空檔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燈光,桌面又擋住窗戶的下半部,羅培茲獄警看不清楚房內動靜。在她看來,莎娜跟雅黛琳在地上扭打。她只能看見兩人滾來滾去。應對小組抵達時,他們從防爆玻璃下手,從邊角破壞。
「進入房間後,他們看見雅黛琳.葛倫醫師──他們以為是她──趴在莎娜身上。兩人滿身是血。不過葛倫醫師的傷很淺;囚犯莎娜臉上有許多很深的刀傷。他們以為是葛倫醫師的女性宣稱莎娜拿剃刀攻擊她,然後又舉刀自殘。莎娜原本就有自殺的習慣,這個說詞沒有引起懷疑。現場撿到一把剃刀。」
「莎娜是怎麼把刹刀帶進會客室的?」D.D.又問。
典獄長看了她一眼。「警長,我們不知道。羅培茲獄警發誓她送莎娜去會客室前做了徹底的檢查,裡裡外外都看過了。不過呢,莎娜先前是從哪裡收集到各種刀刃、自製刀具、剃刀呢?我堅信我的手下是最優秀的人員。他們把這項艱難的工作做得很好。可惜莎娜總有辦法讓我們顯得愚蠢無比。」
典獄長的嗓子有點啞。直到這一刻,D.D.才察覺到這個女人有多麼重視這件事。但這是她的監獄、她的人員、她的領域。是的,多虧莎娜的脫序行為、麥克金諾典獄長臉色很難看。
「那個,妳的人員做出最合乎常理的處置。」菲爾趁機插話。「把穿著橘色囚衣的受傷女性送進層層戒護的醫務室。而扮成葛倫醫師的莎娜……」
「我親自來訊問她事件始末。她跟我保證她身體沒事;臉上的血是姊姊的,不是她的。她只是受到驚嚇,想要趕快回家。但她不斷轉動醫療手環,看得出她受到多大的震撼。我當然繼續追問。發生了什麼事?莎娜為什麼突然爆發?她宣稱她不知道。只是提到唐尼.強生這個名字──」
菲爾跟D.D.互看一眼。
「莎娜就衝了過來。事情發生得太快,她無法告訴我任何細節。我有意提供醫療照顧,甚至打算爾她叫救護車送去她指定的醫院。她拒絕了。我以朋友的身分──」典獄長的聲音稍稍動搖,她恢復冷靜,揚起下巴──「提議讓我開車送她回家。我還建議她聯絡你們,因為你們看起來都是一起行動,既然她姊姊沒在牢房裡,或許她需要額外的保護。她也拒絕了。」
D.D.忍不住開口:「妳跟她說了多久的話?」
「十五到二十分鐘。」
「妳完全沒有發現她不是葛倫醫師?」
典獄長的黑眼閃過一抹光芒。「對。」
菲爾喉中擠出了怪聲,他希望D.D.放鬆一點時常會這麼做。她往後靠上椅背,調整到比較舒服的姿勢。
「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兩個人調包了?」他問。
「莎娜離開後,又過了四十五分鐘左右,雅黛琳終於恢復到能夠說話。我馬上要求應變部門出動,也通知所有的大型執法機關,然後就是現在這樣了。」
「莎娜從哪弄到雅黛琳的車鑰匙?」菲爾問。
「從雅黛琳放在大廳置物櫃的皮包裡拿出來的。雅黛琳說莎娜威脅她,如果不透露置物櫃的密碼就要殺了她。」
D.D.,想了想。「好吧,現在有個殺人犯在外逃竄,你們找到車子,所以她目前很可能是以步行逃亡。還有,她沒有足夠的駕駛經驗,無法偷到能用的車輛。我們知道她的衣著,那其實是雅黛琳的衣服,上頭沾了很多血。」
「對。」
「我想靠著社會大眾的力量要逮到那麼可疑的人應該不會太難。」D.D.說:「問題來了,過了四個小時,為什麼沒有任何目擊者通報?」
「她有外援。」菲爾低聲說:「那個人在停車場放置鞭炮。她開車上公路跟對方見面。離這裡不遠,她不需要開太久的車,但接應的地點已經遠到警衛或是攝影機無法追蹤。」
「可是那個人是誰?」麥克金諾典獄長問:「莎娜沒有朋友也沒有粉絲。」
「喔,她可能沒有朋友。」D.D.說:「但仰慕者倒是有一個。」
菲爾瞥了她一眼。「玫瑰殺手。」
「也就是說我們要找的不只是逃犯,也不只是連續殺人犯。現在我們的目標是一個殺戮團隊,一個小組。」
※※※
十五分鐘後,D.D.和菲爾隨著麥克金諾典獄長進入醫務室時,雅黛琳正從床上坐起。她臉上纏滿白色繃帶,幾乎無法看出她的五官。但她雙腳盪下床緣,眼中浮現出堅決的光彩。
「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麥克金諾典獄長厲聲問道。
「離開。」
「等等──」
「不要逼我大聲說話。」雅黛琳咬牙說:「這樣會扯到縫線。」
麥克金諾典獄長抿唇,雙臂嚴峻地環在胸前。D.D.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這位美貌耀眼的黑人女性是她見過最有威嚴的人之一。
她從典獄長堅定的身影旁走出,菲爾也站到典獄長的另一側。
雅黛琳看著他們,重重嘆息。「我只是想要回家。」
「妳覺得這是明智之舉嗎?」D.D.,問:「妳姊姊手中可是握有妳家的鑰匙。」
「如果她想殺我,我早就死了。」醫師摸了摸繃帶。「刀子從臉移到喉嚨並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那她怎麼沒有動手?」
「這就要問她了。」
「妳還是認為她在保護妳?」
「我被縫了好幾十針,少了一截指頭。現在我不會用保護這個字眼來描述姊姊的舉動。」
D.D.點頭。她跟菲爾移到雅黛琳左右兩側,有效地擋住她的逃生路徑。雅黛琳又探了口氣。
「你們想幹麼?」
「妳今天早上為什麼要跟妳姊姊見面?」
「我想問她爸媽的事情。」
「還有唐尼.強生。」
雅黛琳狠狠瞪了她一眼。或者該說是試圖這麼做。醫師的雙眼有些迷茫,或許是殘餘的驚愕、恐懼,或是止痛劑,D.D.想著,接著又記起雅黛琳根本不需要止痛劑。她很想知道來治療的醫師有沒有大吃一驚,替意識完全清醒的傷患縫合臉上的傷口,被她直勾勾地盯著。
雅黛琳舔舔嘴唇。「我對唐尼.強生的命案有另外的推論,想要印證看看。」
「妳的論點是?」菲爾問。;
「我認為莎娜當時精神疾病發作──」
「這妳昨天提過了。」
「對,但我越想就越相信……你們知道我父親最後怎麼了嗎?哈利.戴伊是如何走上末路?」
「自殺。」D.D.說。
「並不盡然。莎娜說是我們的母親動的手。哈利爬進浴缸,將剃刀遞給她,她劃開他的手腕。莎娜在旁邊目睹一切。你們可以想像這對四歲小女孩而言是多大的創傷嗎?那確實是她人格發展過程中的決定性關鍵。只要跟那件事情扯上關係,以任何方式重現當年的情景,就會往我姊姊心上狠狠撞上一槌。」
「等等。」D.D.舉起一手。「妳的意思是妳認為莎娜當天晚上看見的就是那樣的場景?某個女人攻擊唐尼?像是妳母親多年前對妳父親做的事情一樣?」
「我認為那樣的事件足以觸發精神疾病。」
「女性凶手。」D.D.輕喃。「三十年後變成女性連續殺人凶手。」
「答案是什麼?」菲爾皺眉。「妳姊姊怎麼說?」
「我沒聽見答案。才剛說出唐尼的名字,她就……事情就發生了。警鈴大作,人們叫嚷。莎娜跳向我。就這樣。」
雅黛琳眨眨眼,看起來還是有些驚訝。
「她把妳傷得很重。」D.D.說。
「她不得不這麼做。不然不會有人把我誤認成她。」
「妳還在袒護她?」
「我還活著。在莎娜心目中,這樣就算是手下留情了。」
D.D.搖頭。
「妳認為妳姊姊會去哪裡?」菲爾問。
「不知道。她已經將近三十年沒離開監獄。老實說……我覺得她現在很脆弱。來找我是很合理的舉動,可是她為了自由拿刀割我……我相信她也能瞭解我現在不可能會幫她。」
「我們認為她有外援。」D.D.挑戰似地說道。
「她沒有半個朋友。」
「可是她有仰慕者。玫瑰殺手。」
雅黛琳第一次展現出些許動搖。「不可能。」她低語,可是她的反駁不夠強勢。
「莎娜跟玫瑰殺手。」D.D.說:「玫瑰殺手跟莎娜。現在那兩個瘋狂的殺人魔會去哪裡找樂子呢?」接著,她不需要等待雅黛琳回答;她心中已經有了預感。他們要回到起點。回到三十年前一切的開端。
她馬上轉向菲爾。
「戴維斯太太家。」她的語氣急促。「那個老社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