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 人皮盜獵者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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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人皮盜獵者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1-18 18:28

我的第一個任務是妥善處理那些甲醛溶液。

與莎娜面談後,我聯絡辦公室的接待員,要她取消本週剩餘的看診約。悲觀?為最壞的結果做準備?養父說得沒錯:沒有痛覺並不代表我的親人無法傷害我。

姊姊知道什麼。與她見面的要求,那位波士頓警探的提問,全都不出她所料。這是今天早上我印象最深的地方。警方可以慶賀一番,甚至恭喜我讓莎娜「主動」透露那個神秘的一五三。但我知道姊姊腦中的盤算不只如此。在她眼中,這只是一場遊戲。她很樂意下場玩一把,我知道主控權都在她手上。我們只能在後頭緊緊追隨。

我說了真話:我不知道一五三有什麼意義。可是莎娜知道。她說我們會在明天早上放她出獄,讓她待在我的屋子裡、睡在我床上、穿我的衣服,我相信她說到做到。這些猜測太過具體,無法隨意忽略。

這把我嚇壞了。

甲醛。我手邊有一堆玻璃瓶,裡頭填滿防腐劑跟一小片皮膚。必須全部處理掉。現在。

各位對我把「收藏品」塞在衣櫃底板下這件事驚訝嗎?我可以用專業人士的身分告訴你們:即使是最聰明的人,也會受到邏輯理性之外的力量驅使。衝動。執著。癮頭。

現在我走進我寬廣的衣櫃。左邊有一座櫻桃木矮櫃,看起來像是固定在牆面上,其實是可以拉開的。我擠到矮櫃後方,彎腰打理露出來的層板,每片板子邊緣都留下明顯的刮痕。搬進這間嶄新奢華的高樓層屋宅後的第一個週末,我親手打造這個藏匿處。我的第一個房屋改造計畫。各位有沒有聯想到什麼?

那幾片層板之下是一個普通的鞋盒。平凡無奇。黑色盒蓋,側面是褪色的藍灰色,品牌名稱早就磨得看不清楚。這種破爛鞋盒通常會裝著模糊的照片,或是其他珍貴的家族紀念品。我拉起鞋盒,雙手捧著,一路往外鑽,將我的寶貝緊緊抱在胸口。

現在我來到浴室。頗具現代感的白色大理石內裝,巧克力色的櫥櫃,鋪上灰色與藍色玻璃磁磚。我將鞋盒放在大理石檯面上,旁邊是第二組洗手檯,它的使用者應該是我的丈夫,或是同居情人,或是遠去的舊愛。自我入住以來,這個洗手檯從沒沾到半滴水。

我掀開黑色盒蓋,露出裡頭的絲質襯墊,與盒子的外表天差地遠。玻璃瓶,無數個纖細的玻璃瓶,尺寸與試管差不多,瓶口全都封上橡皮塞。哈利.戴伊的這個女兒用的不是密封罐。基因是會進步的。

我這才想到自己從未數過玻璃瓶的數量。即使是現在,我仍舊想把它們視為一體。我的收藏。近十年來,我沒有細數每個瓶子,計算自己累積了多少寶物。這個精神學家不想知道她不想知道的事情。

我閉上眼睛。假裝我是自己的患者。猜猜看盒子裡有多少玻璃瓶?簡直就像是在詢問酗酒者她昨晚喝了幾杯。

我猜是十二。這個數字已經高得驚人。大概吧,我舌尖的答案是八。一樣,就像是理解到自己有問題的酗酒者──我想說自己喝了三杯,但其實可能不只五杯……被逼著說出來的答案。倘若我沒有自我否認,那我其實沒有任何問題。

我睜開眼睛,數了數盒中的玻璃瓶。

二十一個。

我腳歩一晃,抓住浴室洗手檯的光滑邊緣穩住身形。

二十一。

不對。怎麼會?不可能。不會的……

我又數了一遍。又一遍。

一股有趣的情緒湧上心頭。彷彿我正目睹駭人的真相,靈魂從體內漏出來。從頭一路沉到腳邊、漫上浴室地板、流入淋浴間的排水孔。那其實不是什麼靈魂,只是回到來處的黑暗精神體。

我不會……

我隨意拎起一瓶。上頭的標籤寫著電腦工程師。警察在父親房間衣櫃裡拍的照片猛然躍入腦海。花花上衣,四十年前的檔案照上的密封罐寫了這行字。罐子內容物與曾經披著那層皮的女性之間,只剩下這點隨機的特徵。

我開始顫抖。我想要坐下來,但我努力抗拒這個本能反應。最好站著,逼自己面對自己的罪孽。

「可是沒有痛楚。」我聽到自己悄聲說:「局部麻醉藥。他們甚至不會知道……」

緊接在否認之後的是合理化。我不是父親那樣的真正野獸。他屠殺年輕女性,綁架她們、折磨她們好幾天。而我只是從睡著的床伴身上切下一點點表皮。他們沒有閃躲、翻身、感受到自己的損失。

一夜情的單純紀念品。話說回來,有些人說不定還會欣然接受這樣的交易:我給你一夜的狂野性愛,沒有義務,沒有責任;你只要奉上一小片皮膚,過不了幾天就會再長回來……

我舉起標上「電腦工程師」的玻璃瓶,盯著我映在浴室鏡中的反影。看著那個外表體面、事業有成的中年女子。她手中拿的是什麼呢……

這時我想起菲爾警探的血沾在指尖的景象。觸感。氣味。那股無比龐大的品嚐欲望。

我膝蓋一軟,跌坐在冰冷的磁磚上。身懷罕見基因缺陷讓我清楚瞭解後天教養永遠不夠。我們都是天性的產物。這就是我的天性。這個玻璃瓶,被我保護似地按在胸口。

裡頭裝滿了甲醛跟人皮。

姊姊不可能發現這些東西。沒有人,絕對沒有人知道。我曾經失足,脆弱的屈從於某種刻印在基因中的執念。但這回我挺得住。沒錯。怎麼不可能呢?當然了,前提是我得先撐過這個詭異恐怖的星期,我父親的鬼魂再次呼嘯於波士頓的大街小巷,年輕女性喪命,我瘋狂的姊姊知道她不該知道的事情。

第一條鐵則,湮滅證據。鞋盒、玻璃瓶、甲醛溶液、一條條皮膚。這些都必須拋棄。

只是該怎麼做?甲醛其實是一種無色的氣體,通常以液態呈現,用來保存標本。高濃度的甲醛具備毒性,對上呼吸道造成負面影響,刺激皮膚,與某幾種癌症有關。處理甲醛溶液的安全方式自然涵蓋了判定該溶液是危險的廢棄物,依循適當的程式。

可是我不能冒險,讓人查到我傾倒危險廢棄物的紀錄。

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將這透明的溶液倒進排水口,或是沖到馬桶裡,依賴這座城市的汙水處理系統來稀釋相對來說分量不多的甲醛。可惜我不知道這在鑑識人員眼中是不是愚蠢的鐵證。首先,可能會留下刺鼻的氣味,沒有人會把那種獨特的怪味當成馬桶清潔劑。而且啊,之後要是姊姊的詭計引來一票執法人員掃蕩我家,他們是否有辦法在水槽邊緣偵測到微乎其微的甲醛?或是我家排水管裡的殘留物?我真的不知道;醫學院從沒教過這類知識。

我得要讓這些溶液從住處消失。帶去別的地方丟棄。還有那些皮膚、玻璃瓶、鞋盒。

購物中心。大型的公共空間,我可以逛好幾家店舖,造訪各處公廁,不會引起任何懷疑。這裡丟一個,那裡丟一個。然後或許還可以繞去超市一趟。我只不過是個出門添購各種生活必需品的女人。

行得通。只要我夠冷靜、夠低調,記住到處都有監視攝影機。如果說這幾年來我從姊姊身上學到什麼,那就是要把謊言用一層層真相包裹,形成最佳的偽裝。沒錯,我去了那間有Ann Taylor專櫃的購物中心。沒錯,我買了牛奶跟麵包。我為什麼不能做這些事?

概略的計畫在我腦中成型,我深呼吸一回,壓抑躁動的心情,開始動手。

乳膠手套。裝得下所有甲醛的大型玻璃容器,或許是密封罐?不過這樣看起來很怪。無論是誰,只要看到捧著裝滿神秘液體走進公廁的女性,特別是在曾經遭受馬拉松炸彈傷害的波士頓……行不通。

不鏽鋼水壺。廚房櫃子裡有四、五個。我挑了最不喜歡的那個,不顯眼的金屬藍瓶身,蓋子是黑色的,我把它放在右手邊的浴室洗手檯上。另外還有容量約一公升的夾鍊袋,打開袋口,放在左邊。

一條皮膚放進夾鍊袋,兩大匙的溶液倒進水壺。做起來真的很快。十年的收藏品在十五分鐘內全數崩解。

我封好袋口,蓋好水壺,兩者放進我的大尺寸皮包裡剛剛好。

對了,現在我還要面對二十一個空玻璃瓶。

我可以把它們用洗碗機洗乾淨,拿去辦公室。精神科醫師的辦公室裡出現幾個玻璃瓶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可是如果甲醛留在封口的橡皮塞上呢?還有我的指紋……

這回我挖出一加侖的保冷袋。兩個。我拔掉橡皮塞,玻璃瓶用保冷袋包了兩層,拿不鏽鋼肉槌將那些空瓶敲成能夠沖進馬桶的碎片,我的購物,或者說湮滅證據行程中又多了一件事要辦。

保冷袋也進了我的皮包,還有那袋橡皮塞,準備隨便丟進路旁的垃圾子母車。鞋盒很好處理,畢竟它只是個鞋盒。我取出絲質碎布,折好,放進衣櫃。墊在下面的海綿直接丟掉。盒子拆了,準備拿去大樓的回收中心丟棄。

要是有人循著這三樣東西查到我身上,那又如何?是的、警官,我認得這個空盒子。以前放在我的衣櫃裡,不過我最近在大掃除,把它丟了。結束。

終於完工,我剝掉乳膠手套,放進皮包。我也要丟掉這東西,不過要找不同的地點。罪狀化為麵包屑,在波士頓市區四處灑落。

然後我洗手。一次、一次、又一次。我看著不停顫抖的手指頭,告訴自己沒事的,我做了正確的事情,我不需要變成這種人:我不會成為這種人。

任何人都可以改變。就連最深層的衝動都能藉由時間與努力來克服。

我走進臥室,坐在床緣,哭了起來。

我的收藏品沒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填補心中的空洞,撐過恐怖的夜晚;就像那個時候。

孤孤單單的。

一個小娃娃,綁在安全座椅上,困在黑暗的衣櫃裡,世界化為虛無,只剩一絲不祥的光芒……什麼都看不到,可是鑽進耳朵裡的聲音很多。

瞭解得少,但全都吸收進去了,宛如小小的鬼怪,堵在我心底。

拜託,哈利,別對小寶寶動手。

突然間……我匆忙起身,衝進書房,撞倒一本書,拉開檔案櫃,尋找、尋找、尋找。

找到了。養父好幾年前整理的哈利.戴伊舊案的資料夾。我迅速翻閱檔、照片,掃過警探留下的各種紙條。最後我找到了。來自驗屍官辦公室的報告。

一五三。

正如姊姊的預告──還是來自她的記憶?……她知道這件事。

我們父親的收藏品。一五三條經過防腐處理的人類皮膚,裝在三十多個密封罐中。

我抓起電話,撥下華倫警長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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