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皮盜獵者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1-18 18:28
電話鈴聲在早餐時刻響起。艾利克斯接了起來,夫妻倆隔著餐桌對坐,假裝這是個一如往常的早晨。是的,他們昨晚睡得很好,對自家安全深具信心。絕對沒有對突如其來的聲響大驚小怪。是的,他們一次也沒有起床檢查門窗鎖頭、保全系統,艾利克斯沒有把克拉克十釐米手槍放到床頭桌上。
他們是專業人員。他們不會想到凶手走過他們的臥室、留下跟過去放在命案現場同樣的禮物就坐立不安。
淩晨兩點,D.D.盯著天花板開口:「我們應該替他取個名字。你知道的,就跟馬文一樣。」
「妳要替闖入我們家的不速之客取名字?」
「沒錯。那傢伙是我們的肉中刺。管他是男是女。看吧,我們對那傢伙瞭解不深,每次都要強調他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講得我都要斷氣了。那個入侵者需要名字。或許跟馬文一樣,這樣要料理他就輕鬆多了。」
艾利克斯沉默一會。「我投鮑伯一票。」
「海綿寶寶(譯註:海綿寶寶,原文為Sponge Bob SquarePants,Bob同「鮑伯」。)?你要把我們的殺人凶嫌套上傑克最愛的卡通人物名字?」
「對。鮑伯感覺很容易幹掉。我們怎麼會打不倒叫做鮑伯的傢伙呢?」
淩晨兩點五分,D.D.仔細想了想。「派特如何?感覺也很弱,而且本著探索真相的精神,這名字可男可女。鮑伯暗示著我們還沒獲得的情報。」
「星期六晚間現場搞笑節目的派特。」艾利克斯思考了下。「我覺得可以。」
「那就派特吧。馬文,跟派特打招呼。派特,這位是馬文。現在你們都給我滾。」
艾利克斯探向她的手。兩人繼續沉默地守夜,並肩躺在陰影幢幢的臥室裡,盯著空蕩蕩的天花板,手指輕輕相觸。
現在將近八點。電話響了。艾利克斯接起,過了一會,又把話筒遞給她。
「我們獲准探訪莎娜.戴伊。」菲爾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什麼時候?」
「九點整。」
「地點?」
「麻州監獄。」
「有誰?」
「她妹妹必須在場──莎娜的要求──再加上一名警探。」
「奈爾不行。」她馬上說。「拜託,她會把他生吞活剝。我去。」
「頂著好心腸的父親外表?」
「上級決定讓我一個人去。」菲爾稍一猶豫。「應該是妳去才對。」他說得簡潔。「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點。」
「應該是我。」D.D.同意。「而且你的好爸爸形象,她才不會買帳。在她的世界裡,理解就是脆弱,男性一直是她的下手目標。」
「我問過霍根……」
「我不在崗位上。我知道我不能去。」
「無論如何,妳還是會來嗎?他們說監獄的會客室有監看的窗口。妳沒辦法進去,不過他們沒說妳不能看。」
「我會去。你看過她的資料了嗎?」
「才剛調出來。」
「不用費心了。昨晚我幾乎都在查她跟哈利.戴伊的消息。聽我說,你只要記住一件事就好。」
「那是……?」
「鮮血是愛。你頂著父親的形象,得要證明你很愛很愛她。」
※※※
艾利克斯協助她沖澡換衣服。她好緊張,這讓她微微一驚。她的手抖個不停,因此她差點就忽略了左臂跟肩膀的痛楚。艾利克斯幫她把絲質襯衫的袖子套過左臂;接著是另一隻手,最後他替她扣上扣子。
「其實啊,我更喜歡解開扣子。」他評論道:「這太違背我的天性了。」
她笑了笑,心思依舊不在這裡。
「她只是另一個殺人凶手,D.D.,妳這幾年跟多少個凶手談過話啦?」
「幾十個。」
「沒錯。而且今天這個已經被關起來了,也就是說她沒有那麼厲害。」
「她入獄時才十四歲。還不夠成熟、不夠聰明,不知道要掩飾行蹤。」
「她只是另一個殺人凶手。」他重複道。
她點頭,不過兩人都知道這番話沒有半點用處。菲爾到了,看起來比她還不安。艾利克斯搖搖頭。
「你們都是警探。」他對兩人說:「你們比其他人聰明、有經驗,能力絕對更強。現在趕快滾出去,查清楚要怎麼摧毀派特。」
「派特?」菲爾問。
「說來話長。」D.D.說。
「很好。」他煩躁地說道:「現在我需要聽人說故事。」
※※※
雅黛琳在監獄大廳等候。她的穿著極具專業風範。深棕色長褲。藍色喀什米爾毛衣。D.D.認為比起親愛的妹妹,這副打扮更像是飽受敬重的精神科醫師。她是為了這場必定趣味橫生的對談特地準備的嗎?
醫師上前打招呼。她說明基本的監獄規定,所有的珠寶、提袋、圍巾、飾品配件都要鎖進置物櫃。菲爾的武器也必須繳出;麻州監獄連獄警都不得攜帶槍枝,目的是將武器被囚犯搶走、反過來傷害獄方人員的危險降到最低。
D.D.注意到雅黛琳一直戴著她的醫療用手環。這大概是對她身體狀況的特別標記。緊急事件發生時,急救人員必須知道這個患者沒有痛覺,無法以此判斷她的傷勢或病情。還有體溫過高的危險。在酷熱的夏日,如果雅黛琳倒在人群之中……
D.D.很想知道每天會有多少人問起那個手環的意義。她也想知道雅黛琳回答那些疑問的意願與真實性有多高。
等到他們交出所有的個人物品,一名擁有完美顴骨的亮麗黑人女性也來了。雅黛琳向兩人介紹這位就是典獄長金.麥克金諾。她領著他們通過安檢,走過一條狹窄的通道,抵達會客室。她說莎娜已經送到此處等著了。
「她還沒從昨天的事件中痊癒。」麥克金諾乾脆地提醒,迅速走過漫長而乏味的白色走廊。「她嚴重失血,所以很容易疲勞。我建議你們趁她還有辦法回答時直接說重點。」
「她割傷自己?」D.D.問。
典獄長點頭。
「很嚴重的自殺行為?」
「要是再晚個幾分鐘急救,她很可能會喪命。」
「她以前做過這種事嗎?」
「莎娜罹患嚴重的憂鬱症,還有反社會人格失調。用這個角度想吧:她不只是痛恨你們,她連自己都恨之入骨。」
「太棒了。」D.D.悄聲說:「妳認識莎娜多久了?」
「十年前,我剛接下典獄長職位的時候。」
「妳覺得妳有辦法制住她?」D.D.好奇了。
典獄長挑起形狀優雅的眉毛。「認為自己有辦法制伏莎娜.戴伊的人絕對是白癡。那個女人的聰明會害死自己。她的無聊會危害大家。」
「感覺妳對她頗為敬重。」
典獄長想了想,最後說:「莎娜十四歲入獄。她只有前三分之一的人生是在監獄外度過。這麼說好了,管理麻州監獄的或許是我,不過莎娜是這裡的專家。我不會對她大意,而在我任內,沒有獄警喪命。」
典獄長說出最後一句話的語氣平實,清清楚楚地指出莎娜有幾分實力。走在典獄長另一邊的菲爾再次露出焦躁的神色。
他們抵達目的地,一片俯瞰黑暗房間的玻璃窗。
一行人停下腳步,菲爾緊張地摳拉左手大拇指的死皮,雅黛琳直視正前方,神情自若。這是她的決勝表情,D.D.猜想。以近期的兩起命案為題,訊問自己的親姊姊,無論有什麼想法、感覺、情緒,這位醫師都小心翼翼地整理、收到一旁去。
會客室裝設了音訊設備。麥克金諾典獄長幫菲爾在左耳掛上耳機,等他進房後,她們可以透過耳機跟他通訊。只要開啟音訊系統,她們也可以聽見這個二點五公尺乘三點五公尺大小的斗室裡的一切聲響。
要進房的是菲爾跟雅黛琳。D.D.和典獄長待在玻璃另一側觀看。莎娜有權請律師陪同,不過她拒絕了。
現在麥克金諾典獄長看了站得稍遠的雅黛琳一眼,接著緊盯菲爾。
「準備好了嗎?」麥克金諾問。
「好了。」
「如果需要喘口氣,直接出來就好。記住,你們可以隨意進出。只有她必須坐在那裡。」
這番話語似乎讓菲爾振奮不少。他稍稍站直一些,點頭表示瞭解。
麥克金諾典獄長伸手開燈。他們看見房裡的莎娜.戴伊,她身穿橘色囚衣,坐在會客室的小桌子旁,雙手被銬在桌面上。
當雅黛琳打開門,帶菲爾進房時,房裡的囚犯緩緩抬起頭。
※※※
乍看之下,這名有點年紀的女性殺人凶手並不符合D.D.的想像。網路上都是將近三十年前在審判期間拍下的模糊黑白照片,也就是說D.D.得要自己填補中間的空檔。既然雅黛琳時髦又漂亮,再加上莎娜對獵捕男性的熱愛,D.D.猜想那個年輕女凶手會從曾經青澀的十四歲少女長成極具魅力、膚色偏黑的中年女子。現實與想像差得太遠了。
像田鼠一樣的棕色頭髮垂在肩上,結成一條一條。毫無活力的皮膚、浮腫的黑色雙眼、凹陷的顴骨。嘴巴總是彎成陰沉的線條。即使隔著寬鬆笨重的連身服,依舊看得出這個女人太過瘦弱,幾乎只剩一把骨頭。三十年的牢獄生涯對莎娜.戴伊一點都不溫柔,從她的表情來看,她自己也心知肚明。她沒有望向走進房間的雅黛琳和菲爾,只是直盯著監視視窗,彷彿知道D.D.跟麥克金諾典獄長就在那裡。
然後她微微一笑。
透出精明狡詐的不自然微笑立刻讓D.D.寒毛倒豎。
「莎娜.戴伊?」菲爾開口,走近桌邊。「我是菲爾。波士頓警局的警探。」
她沒有看他。
「照妳的要求,我帶令妹一起來前來。我相信麥克金諾典獄長向妳提過,我是為了近期的兩起命案而來。」
菲爾沒有等她回覆,拉開一張空椅子坐下。雅黛琳待在一旁,靠著門框,雙手抱在胸前。D.D.發現她是採取支援的姿態。她要盡力撐起菲爾的主場。
莎娜終於回過神,意識到菲爾的存在。她上下打量他,咕噥一聲,注意力掃向她妹妹。
「我喜歡那個顏色。」莎娜宣佈。「很漂亮的藍。那是喀什米爾?」
「妳感覺如何?」雅黛琳問。
「這重要嗎?」
「妳以為我只是在跟妳寒暄嗎?」
「我認為妳一點都不想來這裡。我認為妳希望自己不是養女,那個醫師是妳的生父,妳只是個獨生女。」
雅黛琳刻意瞄了手錶一眼。「一早起來就這麼自憐自艾啊。」她溫和地說道。
「去妳的。」莎娜的咒罵缺乏熱度,只聽得出心灰意冷。D.D.猜想是憂鬱症的影響。她先前沒想到這一點,不過她的沮喪很合理。大部分的憤怒都是源自於自我厭惡。
雅黛琳終於離開原處,從門邊冷靜地走向桌子,繞過菲爾,坐進第二張椅子。這個舉動迫使莎娜面對兩人,她第一次真正接受菲爾的存在。
他依舊沉默,神情充滿耐心。D.D.喜歡這樣。畫出標靶。讓莎娜唱獨角戲。
「你當警探多久了?」莎娜突然開口。
「二十年。」
「為什麼?」
「這份工作好。」
「你喜歡暴力?」
「不,我個人贊同擁抱是共通語言。」
菲爾從容的應對似乎惹惱了莎娜。她再次皺眉。
「你調查過我?你知道我做了什麼?」
「對。」
「你認為我有罪?」
「對。」
「好吧,至少你不笨。」
「妳喜歡暴力嗎?」菲爾問。
「當然。一直都是。有什麼不好的?」
「要坐牢。」他說。
她口中冒出吠叫似的突兀笑聲。「你說得太對了。可是啊,這裡充滿了暴力。這裡的共通語言是揍人。或是踹人。我個人偏好銳利的自製刀刃。這是我的首選。」
「那妳為什麼想要逃走?」
「誰說我想逃了?」
菲爾指了指她曾經插著點滴針、還包著繃帶的手腕。「自殘,差點失血過多。我覺得這算是一種逃脫的舉動。」
「才怪。你的感覺有問題。拿刀割人才不是為了未來,是為了享受當下。你看起來很重視家庭。家裡差不多有一、兩個青春期的小孩。找個時間問問妳女兒吧,看著剃刀滑入皮膚有多爽。就像是自慰。我敢說她一定可以告訴你很多。」
菲爾傾身向前,手臂在桌上交叉。「莎娜,誰讓妳害怕?」他沉聲問:「是妳認識的哪個人嗎?發生了什麼事,會讓妳這樣堅韌的女性割開自己的血管?」
如此坦率的問題讓D.D.一驚。莎娜似乎也被攻了個出其不意。
她也湊上前,只是雙手被銬在桌上、雙腿包著層層紗布,動作笨拙多了。「你不會懂的。」她的語氣一樣鄭重。「菲爾警探先生,你不懂我。你可以說了又說,問了又問,可是沒有用的。你不懂我,無論在這裡耗上多少時間也無法改變事實。」
她的視線射向雅黛琳。「妳也一樣。每個月來見我是為了什麼?我只是妳的例行公事。妳沒把我當成姊姊,甚至沒把我當人看待。妳像蝴蝶一樣拍拍翅膀飛進來,月行一善,然後又翩翩飛回妳高級的職場、豪華的房子。妳現在來這裡只是因為妳有求於我。不然我還要再等上二十九天。跟妳說,我在這裡做的就是這件事。數日子。妳常常這麼做嗎?」
「停。」雅黛琳沉著地回應。
「停什麼?」
「裝可憐。這種話對我說就夠了。大約每隔三十天──妳說得沒錯──我們可以聊聊姊妹之間的不愉快。可是這位警探大老遠開車過來不是聽我們拌嘴的。莎娜,這不是私人探訪,是公務。」
莎娜勾起嘴角。「因為你們有求於我。這是你們的目的。你們需要我提供某些事物。」
「那麼,來談吧。」菲爾乾脆地插嘴,試著奪回話題的掌控權,即使他的右手不斷摳抓左手的大拇指指甲。「畢竟這次的面談是在妳的同意之下進行,妳並沒有義務配合。」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直接走出去?」
「沒錯。如果妳想的話,現在就可以離開。我相信你是個大忙人。天知道我還有多少事情要處理。」
莎娜狐疑地盯著他。「你撒謊。」
「莎娜,有沒有人跟妳提過妳的權益?妳知道妳沒有必要回答任何問題嗎?而且如果需要的話,妳有權請律師同席。」
她哼了聲。「他能幹麼?你又想怎樣?我已經在這裡待上一輩子了。對一個女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嚴厲的懲罰。」
「所以妳才想割傷自己?」
「你他媽的閉嘴!」
D.D.把這當成肯定的回應。
菲爾傾身向前,雙手在面前交握,神情依舊充滿耐性。他有的是時間,會一直等待對方的青睞。「妳知道我看著妳的時候,看到了什麼嗎?」他問。
「未來的菲爾警探太太?」
「曾經犯過錯的聰明女孩。可是妳無法回頭了,對吧?事隔三十年,沒有人比妳還清楚這點。做過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妳可以恨唐尼.強生死在妳手中。妳可以恨自己心中那股想切割人體的龐大需求。可是做過的事情無法挽回。妳現在待在這裡。平添三十年的智慧,卻還是哪裡都去不了。不,妳傷害自己並不是為了逃脫恐怖的監獄,莎娜。殺死妳的是枯燥的生活。」
她勾起狡詐的笑容。「菲爾警探先生,你想娛樂我嗎?」
他瞄了手錶一眼。「或許還可以再給妳帶來二十分鐘的娛樂。」
「為什麼只有二十分鐘?」
「因為妳受傷了。莎娜,妳需要休息。我不會干擾妳。」
莎娜眨眨眼,顯然被他溫柔的語氣搞得一頭霧水。菲爾沒給她時間運轉腦袋。
「跟我說說妳的父親。」
「什麼?」
「妳的父親。聽說你們非常親近。」
「不要。」她驟然收起所有的表情,往後靠上椅背。「我不會說的。」
「說什麼?」
「是為了她對吧?」她朝雅黛琳比劃,綁住手腕的塑膠束帶沙沙摩擦。「爸爸、爸爸、爸爸,告訴我爸爸的事情。每次都提他的人就是她。因為她什麼都記不得了。她當年只是個小娃娃。」
「我不記得他的事情。」雅黛琳低聲同意,第一次瞥了菲爾一眼。「當時我還是個嬰兒。我知道的少數幾件事都是莎娜告訴我的。」
莎娜往後靠去,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菲爾沒理會她,將注意力放在雅黛琳身上。他左手大拇指的皮膚已經被他自己摳到流血,但他似乎沒有發現。「妳不是調查過妳父親的資料?」他問。
「對。」
「他有沒有親近的朋友,在工作上有來往的生意夥伴?」
雅黛琳抿唇,思考了下。「我可以幫你查看看。我手邊有警方以前的報告──」
「什麼?」莎娜湊上前。
「警方的報告。」雅黛琳甚至沒有多看姊姊一眼,繼續對菲爾說:「哈利的舊檔案。我全部都有。如果你透過正式途徑調閱要花上更多時間,警探,我可以直接影印給你。」
「這樣很好。」
「喂!」莎娜大叫。
「你還需要什麼資訊嗎?」雅黛琳依舊盯著菲爾。她突然驚叫:「天啊,你怎麼了?」
她伸手拉起菲爾流血的大拇指。
「喔,只是死皮被我扯掉罷了。沒什──」
菲爾沒把這句話說完,雅黛琳將食指用力按住破皮的傷口。他盯著她蒼白的手指,看得出神。接著,她緩緩收手,檢查他的手指,而她修得整整齊齊的指尖……
「哎呀。」雅黛琳柔聲低喃:「我的手指沾到血了。」
她直視姊姊的雙眼,舉起染血的手指,緩緩伸到自己唇邊……
引發的反應宛如突然爆開的炸彈。
「不!不對、不對、不對。那是我的!」
莎娜起身,椅子往後彈開,手腕的束帶顫動。
「才不是。」雅黛琳低聲而迅速地反駁。專業的精神科醫師不見了。這裡只剩黑髮黑眼的狂野女性,打算把自己的姊姊逼到極限。「是我賺來的。我幫了他。這是我的。」
「妳這個婊子──」
「妳什麼都沒做!坐在那裡假笑,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我敢說我們父親的事情,妳早就忘光光了,畢竟那時候妳也只是個小小孩。妳以為我幹麼問那麼多問題?因為我知道妳在撒謊,捏造一堆故事。妳可以隨便說自己記得什麼。可是我有那些資料。莎娜,我知道真相。我一直都知道真相!」
「一五三!」莎娜突兀地高聲說道。她的視線鎖定雅黛琳那根依舊懸在兩人之間的染血手指。
菲爾將椅子稍稍往後推,雙手在桌面上環成一圈,彷彿是在準備奮戰或是逃跑,只是他還不確定該選擇哪一個。
「什麼一五三?」雅黛琳問。
「妳那麼聰明,自己去想啊!」
「不對。這跟我無關,莎娜,是妳的事情。是妳要替自己證明。妳在這裡浪費了三十年。菲爾警探剛才說的不是謊話。妳很聰明,妳很有能力。莎娜,即使被關在牢裡,妳依舊有辦法呼風喚雨。妳可以協助真正的命案調查,替這個世界做點好事。或許到時候我就不會覺得妳在裝可憐。或許我會把妳當成姊姊看待。」
「我瞭解爸爸。」莎娜啐道:「妳才不瞭解他!」
「那就證明給我們看啊!」
姊妹倆狠狠互瞪。菲爾緩緩吞口水。
「妳要我跟你們配合?」莎娜的語氣突然變得平緩慵懶。
「我認為妳可能會覺得這是很新鮮的改變。」
「好啊。」莎娜微笑。「明天早上我就配合你們。我是你們這輩子見識過最合作的人。跟妳說,我會配合到妳馬上讓我出獄,陪妳回家。」
「不可能。」
「喔,結果一定會是如此。甚至連菲爾警探先生都會同意妳該這麼做。」莎娜綁起的雙手朝菲爾擺了擺。「既然我會變成妳的姊姊,而不是妳投射憐憫的對象,雅黛琳,妳會讓我待在妳家。妳甚至會讓我睡在妳的床上。四十八小時。」她點點頭。「我的配合值這麼多。讓我穿妳的衣服、在妳的浴室裡沖澡、住在妳豪華的高樓屋宅裡四十八小時。只要付出這點代價,就可以換到我的配合。」
「不。」
莎娜低語:「一五三。」
「莎娜──」菲爾開口。
「噓。」她柔聲道:「菲爾警探先生,這跟你無關。你先安靜一會。這是我跟我妹妹之間的事情。一直都是我跟我妹妹,還有未了的往事。」
「一五三到底是什麼?」雅黛琳問。
莎娜再次勾起嘴角,但這個表情不帶任何情緒,也無法掩飾那雙棕色眼眸中的冷酷算計光芒。她不是在裝,D.D.這才知道。她展現出的好鬥。她試圖以自殘的細節來嚇住他們。甚至是她以笨拙的方式向菲爾調情。這些都不是真正的情緒,僅是莎娜披上的一層層面具,宛如一般人換衣服一般自由變換。
這是真正的莎娜.戴伊。冷血殺手。現在她投向妹妹染血指尖的眼神幾乎說得上是溫柔。「一五三。」莎娜悄聲說:「這是我的證明。我真的記得爸爸。我愛他。我一直都愛他。現在回家吧,小妹妹。去看妳的檔案資料。跟妳那些警察小朋友聊天。然後鎖好門。因為啊,就算妳沒有痛覺,也不代表當他找上妳的時候,妳一點都不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