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靈附體 - 一遍老爺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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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靈附體

一遍老爺 by 朱川湊人

2019-11-18 02:38

01

到底是為甚麼?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孩子——明美她,不在人世了,我只覺得這是個最最惡劣的玩笑。是不是有甚麼地方弄錯了……

我明白。屍體剛才確認過了。

身上的衣物確實是那孩子的,家裏應該還有她穿着同樣衣服拍的照片。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去找找看。

是的,就算成了那副模樣,作為血親,我還是一看就知道了。雖然手握得那麼緊……因為徹底冰涼了吧,但那的確是妹妹的手。我從她還是嬰兒那會兒開始,就一直跟她牽着手,既然這樣的我說是她,也就沒有比這更準確的認定了吧。

話說回來,那孩子才只有二十歲呀,怎麼會……是那種慘不忍睹的死法呢?就連可怕的病痛都克服過來了,好不容易恢復了健康……這個世上,難道真的沒有佛祖也沒有神明嗎?

尤其是,她的臉——那張臉,叫我怎麼忍心讓父母看見呢?

啊,是的,拜託了,請不要讓我的父母看見妹妹那副樣子。二老都很疼明美,要是看見她成了那樣,說不定真會出事。只要作為姐姐的我確認過就可以了吧,請不要讓兩位再過不久便要年逾花甲的老人,看到女兒那慘死的模樣。

真是的……到底為甚麼會出那樣的事?

那孩子呀,再沒有比她更直率的孩子了。的確,也許是有些地方跟別人不太一樣,也許是對別人造成過一些困擾。

可是,被人用石頭砸得連臉都看不清楚了——那該有多痛啊。實在是太可憐了……太可憐了。

不好意思,我有些情緒失控了。不過,也請各位理解一個姐姐剛剛失去了唯一妹妹的心情。

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傷心的一件事了。

是的……我沒事。

確實,您說得沒錯。眼下,比起痛哭流涕,還是回答警官們的問題來得更重要。畢竟這是為了查明妹妹慘死的真相……好的,請儘管問,問甚麼都可以。只要是我知道的,不論甚麼我都會認真回答的。

妹妹的交友圈子嗎?

朋友嘛,當然是有很多的。因為那孩子很開朗又誠實。雖然也因此遭到一些誤解,但真的是個本性率直的好孩子。如果在那孩子生前跟她見過麵,警官先生您也一定會那樣覺得的。

不管是跟誰,她都能很快打成一片,而且身上幾乎沒有甚麼讓人討厭的地方。

但是,我不否認像這種鄉下,在那樣的社交方麵,可能會把有些事情傳得變了味道。因為那孩子跟人交往的時候,不論男女都是一樣對待……而且,她又是在那種喝酒的夜店裏打工,就更容易被人誤解了。

如果警官先生是我們當地人,應該就會明白了。

鄉下地方,本來就沒甚麼刺激的事情。所以傳別人的閒話成為某些人的一種娛樂,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從小時候起,就見識過很多喜歡傳閒話的人,他們胸無大誌的程度實在讓我無話可說。甚麼哪裏的哪戶人家家裏有多少存款呀,哪裏的哪對夫妻好像快要離婚了呀,哪家人家的女兒在跟誰談戀愛啦……我無意貶低自己出生成長的地方,但就是對這一點,實在厭煩透了。

明美她,一定也遭到過數不清的流言蜚語吧。

比如說她腦筋不正常啦,說她是跟誰都會很快上床的女人甚麼的——我承認那些話不全是無中生有。我這個當姐姐的真是覺得太慚愧了,那孩子她,的確有着那樣的一麵。因為那些事,不光是父母,就連所有的親戚都一度很擔心她……

那孩子之所以會變成那樣,一部分的責任或許還是在我。不管怎麼說,從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起,我就一直是她最親近的人。如果我能對妹妹更嚴厲些的話,她就不至於會落得那樣慘死的下場了吧。都是我的錯。

「蛇女」?

各位真是消息靈通啊。那種話,是從誰那裏聽來的呢?

也罷,不管跟鎮上的誰打聽我妹妹的事,都會有人馬上搬出這個話題來的,真是又奇怪又可笑。所以事到如今,我也沒想再隱瞞下去了……是的,我妹妹她確實跟人吹噓過自己是蛇女。二老和我當然是整日裏耳提麵命,叫她不要把那種話掛在嘴上,但她根本聽不進去。

我先生曾說,妹妹的這種行為是「認為自己與眾不同的一種心理表現」。我想,一定就是那樣吧。話是這麼說,但還是有些地方我不太能理解。

這些也是我先生說的。照他的說法,所有人都可分為兩種——比較怕蜘蛛的人和比較怕蛇的人。原理我也不懂,是不是說,沒有人會對這兩種東西抱持同等的恐懼……

雖然這兩樣都是不討人喜歡的生物,但是的確,真要說的話,我就覺得蜘蛛並不怎麼可怕。就算是像小孩子的手掌那麼大個的蜘蛛,在倉庫的屋簷下張着大大的蛛網,我也不覺得有多噁心。當然,也不會覺得可愛。

但要是蛇的話,我就不行了。

唯獨對蛇,就算只有一支鉛筆那麼大,我也覺得可怕極了。要是像研磨杵那樣粗的蛇,就更不用說了,光是想到我就會怕得全身汗毛直立。

那身看上去冰涼冰涼的皮膚,那兩隻黑黢黢的玻璃珠一樣的眼睛,還有分成兩股的舌尖——為甚麼上天要創造那種不吉利的生物喲。

說起來,小時候,我和妹妹看見過一條很大的蛇。

那是差不多十二三年前的事了吧。雖然跟今次的事件沒有任何關係……看來還是說出來比較好吧?不不,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情。

當時,我還在念高中。妹妹明美當然還只是個小學生,大概是念小學二年級或者三年級的樣子吧。

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暑假的時候。那天,我和妹妹一起去了H鎮。是的,就是那個要繞過山才能到達,被稱作附近唯一繁華區的地方。

警官先生要是本地人的話就會明白了。我們老家那一帶群山環繞,所以附近充其量也就只有四五家飲食店和雜貨店。如果在火車站附近下車,倒也能見到幾家正經的店鋪,但終歸隻是鄉下地方的店,沒甚麼好逛的。既然如此,還不如索性去離家不遠的汽車站,坐上路線相反的巴士繞過山嶺,去H鎮來得有意思呢。

那天,我和妹妹早早地就到了H鎮,在那裏一直玩到下午三點多的樣子吧。我們每次去那裏都像是去遊樂園,所以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您是說——一個念高中的女孩,卻要帶着個小學生,不覺得無聊嗎?

說的也是……不過,我這個人個性本來就不張揚,所以也沒覺得有甚麼無聊的。就算到了H鎮,我也盡是往書店跑……想去那些跟時尚有關的店裏逛的,反倒還是妹妹。因為,那孩子從小就對打扮呀流行呀之類的東西很敏感。那孩子的着裝,警官先生應該也見過了,在這片地方,會像那樣打扮得像個藝人的,也就只有我妹妹了吧。

雖然性格如此迥異,我倆卻是感情很好的姐妹。

不管怎麼說,光是田裏的活和家務事就夠母親忙的,父親又是那種不太愛管孩子的人。當時奶奶雖然還健在,但也只管田裏的事。所以,妹妹從小就常常由我照看。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我就為她換尿布了。上小學那會兒,放學回家以後,我幾乎一直都跟妹妹待在一起。

雖說是姐妹,如果只相差兩三歲的話也就罷了,但我們畢竟差了有八歲,所以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和別的姐妹不太一樣……怎麼說呢,與其說我是姐姐,倒不如說,我是用母親對待孩子那樣的態度在和妹妹相處。當我麵對妹妹的時候,最先覺醒的總是疼愛之情,以致我常常自問是不是太寵她了——結果釀成了這樣的悲劇,真是悔不當初。

對了對了,是要說看到蛇的事。

剛才是講到哪裏來着?想起來了,是講到在H鎮玩到了下午三點多,沒錯吧?

然後,我和妹妹再次坐上巴士,回到離家不遠的地方。我買了幾本新書的文庫本,妹妹買了便宜的髮夾還是別的甚麼,兩個人都很開心。

所以,我們手拉着手,唱着歌從車站往家裏走。

途中,我們走過一條寺院附近的小路。

從車站到我家,雖然有一條鋪得挺好的馬路,但是走那條小路的話,會稍微近那麼一點。那條路的表面到處露着泥土,頭頂上遮着拱頂一樣茂密的枝丫,稍有些昏暗。不過畢竟是夏天嘛,周圍光線還很充足,所以我們也沒怎麼多想,就進了那條路。

走了沒多久,妹妹忽然停下不動了。牽着我的那隻手上,明顯加重了力道。

「姐姐,看那裏。」

被拉着一起停了下來的我,聽到妹妹壓低聲音這樣說道。她看上去十分害怕地皺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某個點。

我也立刻注意到了。

就在那條地表翻着泥土、到處野草叢生的道路邊緣,有一條茶色的繩狀物,在緩慢地扭動着。傍晚時分穿過樹蔭的陽光落在那條繩子表面,照出了不可思議的水珠形光斑。

沒有湊上前去確認的必要。那是一條貨真價實的蛇。應該有擀麵杖那麼粗、棒球棍那麼長吧。

我和妹妹像被當場凍住似的,嚇得不敢動彈。

因為住在山裏的緣故,見到蛇這種事,對我們來說也不是第一次了。光是在上學放學的路上和玩耍的時候,我們就看見過好幾次。然而,那樣大的蛇,我真是頭一次見到。

那時看見的蛇,是我見過最大的一條蛇。而且,它還大張着嘴,好像正在吞食甚麼東西吧。

到底是在吞着什麼東西呢?那東西白白的,還有類似犬科動物的腳。不過,那一定不是老鼠。因為我確實看到了,從張大的蛇嘴裏隱約可見的那條尾巴,上面分明覆蓋着鬆軟的皮毛。要說是稍小一些的貓,倒還挺合適的,但在那種山裏,應該沒甚麼野貓才對呀。

那條蛇的姿勢,簡直就像一朵巨大的黑色百合。原本是粗細均勻的頭部,居然一下撐得有身體好幾倍那麼粗,口中就跟雄蕊和雌蕊似的,露着另一個動物白色的尾巴和腿。

我和妹妹目睹了整個過程,都忘了發出聲音,只是緊握着對方的手,一動不動地呆站在那裏……

本來呢,我們完全可以繞開那個地方走,或是往回退到鋪過的路上也好。可不知道為甚麼,那麼簡單的方法,當時竟然一點都沒想到。

那一定是蛇這種生物的特殊能力吧。這種生物能對看着自己的目標進行威懾,甚至能夠中斷對方的思維。

結果,我倆看着那條巨大的蛇把白色動物全部吞進了肚子,直到目送它拖着極不自然的鼓起的腹部,慢悠悠地消失在繁茂的樹叢裏,都沒敢動彈一下。

再後來,我和妹妹雖然一起回到了家,卻不知出於甚麼原因,並沒有把那件事告訴父母和奶奶。不僅如此,甚至就連我倆獨處的時候,也從沒談論過那個話題。

我們明明沒有互相通氣,卻不知怎麼的都有意迴避那條蛇的事。確切地說,哪怕隻是提一下,都讓我覺得恐怖極了。

就連我這個高中生都被那場景的詭異震懾,我那尚且年幼的妹妹,肯定感受到了幾倍於我的恐懼。

所以後來,當妹妹開始胡言亂語時,我首先想到的便是那條蛇。

02

妹妹患上重病,是念初中二年級時的事。

剛開始她只是有些發熱,總覺得渾身乏力。這樣的症狀,通常來說都不會讓人覺得需要看醫生。可我卻強烈建議帶她去醫院檢查。

說來奇怪,對於跟妹妹有關的事,我的直覺總是很準。

我那時候已經高中畢業,去了當地的一家小型信用社工作。由於正好能請年假,我就替忙碌的父母帶她去了醫院。

幾小時後,我們拿到的診斷結果卻是一個噩耗。急性骨髓性白血病——那是家裏頭任誰都想不到的病啊!

我想,至少這種病的名字,警官先生應該是聽過的吧?

患者血液中的白血病細胞無限繁殖,也就是所謂的血癌。這種病的死亡或然率很高,所以也是——這麼說雖然不太謹慎——在曆來的悲情電影和電視劇裏,屢屢登場的一種病了。

據說,每十萬人裏大約只有六個人會得這種病。當我們明白竟是那樣一種病的時候,想到妹妹竟是那六人之一,全家上下都哀嘆不已。尤其是奶奶,因為過度操心而心臟病發作,臥床不起,在大約兩個月後離開了人世。

妹妹被立即送進了大城市裏的綜合醫院,接受專門的治療。

由於雙親終日要為農作而忙,我就代替他們跟院方進行溝通,同時負責照顧妹妹。我工作的地方離醫院只有三十分鐘左右的車程,所以幾乎每天下班之後,我都會順路去醫院看看。

現在回想起來,真覺得妹妹當時勇敢極了。

一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孩子,竟能夠那樣堅強,簡直讓我們這些不忍看她受苦的家人顯得很沒出息。

那孩子獨自待在為了防止細菌感染而用塑料隔層團團圍住的狹窄空間裏,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我的心都要碎了。還有一次,我看見她的頭髮因抗癌藥物的副作用而全都脫落的模樣,頓時心痛難忍,躲進車裏大哭了一場。由此,我開始害怕走進醫院,甚至每次只要看見那個建築,就會覺得胃部疼痛。

但妹妹總算是幸運的。在當時的醫療水平下,往昔一旦患上就必死無疑的白血病,成了一種能治癒的病症。

醫生建議我們給妹妹進行骨髓移植。

最近,大家都知道骨髓銀行的存在了,所以我想警官先生肯定知道骨髓移植是怎麼回事吧。就是用新的骨髓代替無法製造正常血液的骨髓,植入患者體內。

但是,骨髓這東西不是誰的都能拿來用的。骨髓有不同的類型,不是同一型的骨髓就不能成功移植,就算是家族裏的人,骨髓匹配的情況都十分罕見。正因如此,直到現在,還有許許多多患者在骨髓銀行的註冊資料庫裏拚命尋找着匹配人。

於是,包括我在內的家族成員,立刻就做了骨髓測試。

骨髓採樣時要用一個大大的針頭從腰部附近刺進脊椎,那種疼痛,啊,說來真是不一般呢。當針刺進來時,會讓你疼得大腦刷白一片……不過,當時的妹妹,每天都在做着骨髓穿刺,想想她所吃的苦頭,我這一次兩次的痛楚又算得上甚麼。

經過測試,我的骨髓雖不匹配,母親的骨髓卻配上了。

我這樣說出來,就是一句話的事,但那究竟是何等幸運,除了患者和家人,你們怕是無法體會的吧。事實上,有很多患者都沒能找到匹配的骨髓,結果不治身亡。

接受了母親的骨髓移植後,妹妹奇蹟般開始康複,並在十六歲那年的春天得以出院。回想起來,兩年多的醫治費用使父親不得不變賣了家中的部分土地,但和妹妹的生命相比,那些根本不值一提。說真的,只要妹妹能健健康康活下去,我們全家就覺得夠幸福了。

正好是那個時候,我結婚了。

我先生和我是高中時代同一級的校友。讀書那會兒,我們並沒有怎麼深入地接觸過,後來他去了東京的一所大學繼續深造,在大學第一年暑假回鄉的時候,我倆在鎮上偶遇,這才開始了交往。那差不多是在妹妹得病的兩年以前吧。

我當時剛在信用社工作了三個月,正覺得有些倦怠。人生立場從悠閒度日的高中生一下轉為需要對某些人和事物負起責任的社會人,我想任誰都會略微疲憊吧。

是他……俊之,為我帶來了消除疲憊的活力。他為人老實,絕不惹眼,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覺得很能靜下心來。

那個夏天,在他回東京以前,每逢假日,我們都會一起度過短暫而美好的時光。妹妹當時還只是小學生,所以有好幾次我都把她帶在身邊。

您是說……帶着妹妹一起去約會很奇怪,是嗎?

是啊,仔細想想,或許確實有些奇怪吧。

那時候,雖說我比她早一步踏入社會,畢竟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對單獨跟男性外出這種事總歸有些害怕。況且我還要避開父母的視線……通過帶上妹妹這個做法,就把這些問題全解決了。

妹妹的存在,其實也在某種程度上拉近了我們的距離。

「俊之哥哥人很不錯嘛,將來就跟他結婚,怎麼樣?」

明明是個甚麼都不懂的小孩,竟毫無顧忌地說出這種話來尋我們開心,讓我和俊之避無可避地意識到這個問題。

初秋時節,俊之回了東京,但我們的交往仍然繼續着。這也就是所謂的異地戀吧。

都說那種形式的戀愛難以長久——可說來奇怪,我們之間就從沒發生過類似危機的狀況。畢竟現在跟過去大不一樣了,可以通過電腦和手機之類的工具每天互發消息,如果實在很想對方,也可以搭長途巴士見上一麵。如果兩人都是學生,經濟負擔興許會比較重,但既然我有了工作,那種程度的費用也就不是甚麼大問題了。

最重要的是,我深深地愛着俊之。我想,俊之對我也是一樣吧。所以,即使我們遠隔千里,也從沒有過心靈上的隔閡,或是把注意力轉移到身邊的哪個人身上。

就像我剛才說的,俊之並不是一個特別出眾的人,卻比誰都更誠實、溫柔。那樣的他,卻也有着一旦作出決定,即使多少有些勉強也要克服着完成的熱情。

比如說,得知妹妹患病那天發生的事,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妹妹得的那個病的名字有如晴天霹靂。那天夜裏,我給東京的俊之打了電話,說着說着,心頭一陣酸楚,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我當時以為妹妹死定了,我那副驚恐無助的樣子,一定讓他不安了吧。第二天,正要去公司上班的我(雖說妹妹得了重病,公司畢竟還沒好說話到當即就准許我請長假的程度)剛一走出玄關,就看見本該在東京的他竟然站在面前。

前一天晚上,接完我的電話,因為實在放心不下我和妹妹,他就騎着50cc的電單車,連夜趕了過來。據說天快亮的時候,汽油用完了,所以途中他還推着車子走了好幾小時呢。

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我就在心底作了決定——這輩子,都要跟這個人永遠在一起。今生今世,一定不會有誰能像俊之那樣,如此為我用心了……直到現在,我都是這樣認為的。

後來,俊之大學畢業,回到了故鄉。他通過了高校教員的資格考試,幸運地當上了我們母校的數學老師,從此踏上工作崗位。

緊接着,妹妹克服了病痛,在她康複出院之後不久,我和俊之結為了夫妻。雖然婚禮辦得簡單樸素,但我真的覺得好幸福。

那一年,我二十四歲。

03

妹妹的情況很不正常——

我結婚之後過了差不多半年,母親打來這樣一通電話。那會兒我已經離開娘家,住進市教工公寓,跟俊之過起了新婚夫婦二人世界的生活。

「到底是怎麼個不正常法?」

雖然我在電話裏仔細問了情況,卻對母親所作的描述完全不得要領。何況母親本就不太善於表達。

「突然就說自己是蛇,而且眼神時不時也會變得很恐怖。」

「蛇?」

聽到這兒,大蛇吞吃白色動物的場景當即就在我腦海裏複甦了。就是方才講過的,我念高中時撞見的那個場景。

「院子裏一有麻雀飛來,她就直勾勾地盯着,還『嘶嘶』地吐舌頭……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會像蛇一樣扭曲身體。」

「是不是在故意鬧着玩啊?」

我那個性格活潑的妹妹,從小就愛玩一些惡作劇。她上小學和初中的時候,都曾搞出過一些別人意想不到的惡作劇,以此吸引大家的注意。

「我一開始也那麼想……你啊,能不能回來稍微看看她的樣子?」

當時的我一度覺得母親的擔心有點過頭。我覺得,看着麻雀伸舌頭呀扭曲着身體移動呀——想像中妹妹做那些動作的樣子,與其說是恐怖,倒不如說很可愛呢。

但這畢竟是母親的請求,我不好置之不理。跟俊之商量後,我決定回娘家留宿一夜。我滿心以為,一定是我不在家,妹妹覺得寂寞,才做出那種奇怪舉動來玩。

「姐,歡迎回來!」

一到家裏,妹妹就對好久不見的我表示了熱情歡迎。

她跟以前相比,並沒有甚麼太大的變化。非要說有的話,那就是大病初癒後的恢復期正趕上了生長發育期,讓她比以前豐滿了一些吧。

「明美,有沒有用功學習啊?」

那陣子,妹妹一麵在家療養,一麵要為參加高考而補習住院兩年期間落下的課程。家裏還跟車站附近的一個小型私塾打了招呼,讓她去那兒接受特別輔導。

「當然啦,我可用功呢。」

妹妹看上去十分開朗,跟母親所說的大相徑庭。果然是因為我不在家,覺得寂寞而已吧,我心想。

那天晚上,我們把被褥並排鋪在一起,久別重逢後再次睡進了一間屋子,就在我以前住的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裏。我娘家的房子是那種老舊的日式住宅,所有房間都用隔扇分開。

躺在熄燈後的房間裏,我和妹妹興致勃勃地聊了起來。甚麼兒時的回憶啦,最近在看的電視劇啦,各種各樣的話題一個接着一個。

然而,就在我開始有點犯睏的時候——突然,妹妹嘴裏冒出一句奇怪的話來。

「姐,跟男人一起睡覺,舒服嗎?」

她說這話時若無其事的腔調,讓我立刻沒了睡意。

「脫光了衣服,跟男人睡覺,是甚麼感覺?」

沒記錯的話,妹妹當時剛滿十七歲。那樣的年紀,會對男女之事產生興趣,也絕不是甚麼奇怪的事吧。

可是,她說那話時的遣詞造句,跟我印象中的小妹太不一樣了。她選擇了許多我在這裏難以啟齒、過於露骨的詞彙。甚至,有些句子就像是她故意用一些下流、淫穢的表達拚湊起來的。

「明美,你說夠了沒有!」我語氣強硬地嗬斥道。

我們雖說是感情很好的姐妹,卻也沒有進行過那樣的對話。

「也沒必要發火嘛。那種事,姐跟俊之哥不也在做?」妹妹滿不在乎地這樣說道,「真好啊,姐你一定……每天、每天都在做吧?那感覺很爽吧?」

妹妹用令人發毛的低音說完那話,在一片黑暗中「咕咕咕」地笑了。我當即一個翻身,背對着妹妹,用被子把頭蒙起。

母親說得沒錯,是有些奇怪呢。

這樣說雖然無情,但那的確是我頭一回覺得妹妹有點可怕。

也不知是不是懷着那種心情入睡的緣故,後來,我做了個可怕的夢。

不,事實上……我至今都沒弄明白那究竟是做夢還是現實。

我只記得,那天夜裏,確實有那麼一次,我睜開了眼睛——

可是,一想到當時看見的異樣場景,又讓我覺得那段記憶也許只是在做夢。

到底是幾點鐘的樣子來着?

我在半夜突然醒來。因為有一股不知該怎麼形容的腥臭味道,瀰漫在我們周圍。

那樣的氣味是我從來都沒聞到過的。就像是把快要腐爛的魚內臟搗得稀爛,然後灑滿整個屋子的味道。

我本能地從被褥裏直起身子,打開了枕邊的電燈。那是我小時候用過的,只有十五瓦亮度的一盞小燈。靠着那一點昏暗的燈光,我在屋子裏四下張望起來,試圖找到氣味的來源。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不經意間聽到了像是哪裏的地板嘎吱作響的聲音。於是,我屏住呼吸,仔細聆聽起那個聲音。

那裏畢竟是我從出生開始就一直住了二十幾年的家。聽到任何一個細微的響聲,我都能馬上推測出,是哪塊區域的甚麼發出來的。那個聲音,應該是隔着一層隔扇的緣側走廊上——那裏的地板發出的嘎吱聲,一定沒錯。換算成距離的話,跟我睡覺的這個房間,大概是相隔七公尺吧。

我看了看身旁,妹妹本該睡在那裏的。走廊的那頭,有廁所和浴室……會不會是妹妹半夜起來,跑去上廁所了?

身旁的那個被子,以妹妹的身形靜靜地隆起着。是因為跟我之前一樣拿被子捂着頭吧,我看不見她的臉。我伸出手去,輕輕掀起了遮着臉的蓋被一角。

「明美……」

我下意識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妹妹她,根本不在被子裏。

通常來說,從被子裏出來的時候,人體的形狀應該會被弄亂才對。但那個人形卻完美地保留着,簡直令人難以想像。

如果要讓人形不被破壞的話,就得對着枕頭方向直挺挺地從被子裏滑出來才行。就像蛇和青蟲那樣——

我還在想着,又聽見走廊上的嘎吱聲,緩緩地離我越來越近。奇怪的是,我並沒有聽到腳踏地板的聲音。只有那種嘎吱聲,像在報告有裂紋似的,向我這邊靠了過來。

我爬出被子,拉開那道隔扇,稍稍探出臉看向走廊。

遮雨窗是關着的,外面的光照不進來,只有台燈那一抹暗淡的朱紅,孤零零投在走廊上。

在那點昏暗的光亮裏,我看見了——

有一個白白的、很大個的東西——在緣側的走廊上,慢悠悠地挪動着。

那東西,在一點一點地向我這邊靠近。我強忍住尖叫的衝動,死死地盯着那個方向。

那個白色的,是妹妹穿着的睡衣。是的……妹妹她,就像是貼在地上一樣,以俯臥的姿勢,在長長的走廊上爬行。

她的那種動作是常人所難以模仿的,彷彿擺着「立正」姿勢,全身卻呈現出一個柔軟的S形。

她完全不用手和腳,僅靠左右扭動身子向前移動。移動速度十分緩慢,姿態則像是被人在頭上拴了繩子拽向這裏似的。

明美!

望着眼前極端異樣的情景,我當場僵住了。

接着我便注意到——妹妹那對反射着台燈光的眼睛,竟然變得像黑色的玻璃珠一樣——那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於是慌忙跑回到褥子上,熄滅台燈,用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遮了起來。

儘管躲在被子裏,人卻不自覺地瑟瑟發抖,全身上下都滲出了討厭的汗水。我彷彿整個身體都成了心臟,甚至可以感覺到,就連髮梢都在跳着。

不久,門口響起了隔扇靜靜滑動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一大團東西滑進屋裏的聲響。一種像是好動的室內犬在榻榻米上不停踩着小碎步的聲音,鑽進了我的耳朵。

「姐……」

被子外面,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

「姐姐……」

那是妹妹的聲音。

「我呀,變成蛇了哦。」

我只記得後來,那聲音仍竊竊私語似的繼續說了些甚麼,但我聽清楚的就只有這一句。

04

「那種事,肯定是你在做夢嘛。」第二天回到家,我對俊之講述了那天夜裏的事。耐心聽我說完以後,他用略顯驚訝的語氣,笑着這樣說道:「以前,不是有那樣一本漫畫嗎?是叫《蛇女的詛咒》,還是別的甚麼來着……你沒看過嗎?」

被他這麼一說,我便想起,小時候好像是看過那樣一本恐怖漫畫。如果去找一找,沒準現在還放在家裏的甚麼地方呢。

「你入睡之前,跟明美談了不少兒時的事吧?那些事刺激了你,喚醒了你潛意識裏的回憶。那些往事跟嶽母大人的話在你腦子裏混雜起來,才讓你做了那樣的夢。」

身為一個數學老師,俊之習慣用理性思維來分析事物,所以他從來不信諸如幽靈、死後的世界這些非科學的話。

「但是,那個夢真的好真實……而且我的確聞到了讓我想要嘔吐的惡臭呢。」

「到了早上,你還能聞到那個味道嗎?如果真是那麼要命的氣味,肯定不至於一晚上就消散乾淨的吧?」

這麼說來,早上睜開眼睛時,那股氣味確實完全不見了。

「人類的大腦這個器官呀,其實比我們想像中要不可靠得多。比如說,不是有個現象叫『鬼壓床』嗎?那其實是指人類在睡眠狀態中,由於某種原因,只有大腦被喚醒了的一種現象。也就是說,身體還在睡着,沒有任何動作。因為只有大腦醒着,從而引發了錯誤的精神活動,使你看見了並不存在的事物,或是聞到了奇怪的味道。」

「也就是說,那些都只是我的錯覺?」

俊之笑道:「若說是錯覺……倒不如說是你睡迷糊啦。」

的確,聽完妹妹那些讓人不安的話之後的事,我就沒甚麼記憶。回過神來之際,都是早晨了。

妹妹也是好好地睡在被窩裏。跟她說話的時候,也覺得還是平常那個開朗的妹妹。

到頭來,那天夜裏的事,究竟是的確發生過,還是只是噩夢一場,我直到今天都無法判斷。若被人問「真的看見了嗎」,我也只能回答「感覺好像看見了」。事實就是這麼曖昧不清。

然而,妹妹變了,的確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她會滿不在乎地說出一些從前絕不會說的猥褻話來,這是不爭的事實。

「說不定是因為她的精神狀態有些不太穩定吧。」聽了我的話,俊之抱着胳膊這樣說道,「但是,那樣的大病痊癒之後,精神會變得不太穩定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明明是個孩子的她,卻被一下子丟到離死亡不遠的境地。而且,身體雖然康複了,但沒準哪天就會複發的憂慮始終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俊之甚至找來了心理學方麵的書,認真幫我分析妹妹為甚麼會變得那樣怪異,畢竟他還在學校裏教導着跟妹妹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們。

「明美她一定也很痛苦。課業也比朋友們落後了,一直讓她依賴的姐姐也離開了家。在本就是叛逆期的年紀,又碰上那樣的情況,她所承受的壓力不一般哪。」

我聽了俊之的話,心頭不禁陣陣酸楚,淚流不止。我這才意識到,妹妹雖然在現代醫療技術的救治下撿回了性命,可她內心世界的創傷卻從來沒有得到醫治。

「所以她才會說出自己是蛇的話嘛,她想讓人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就比如說,你想,我們讀書的時候,不也有個女孩說自己能看見靈魂嗎?」

這樣說來,我讀高中時,大概是高二的那個班上,確實有一個女同學自稱能看見靈魂。

那個女孩的學習和運動都比別人落後,相貌更讓人不敢恭維。儘管如此,她卻有着極強的自尊心,為人苛刻,難以相處,朋友少得可憐。

那女孩,她一定很孤獨吧。沒有任何過人之處的感覺,一定很痛苦。所以她才會吹噓自己能通靈、看得見靈魂甚麼的,來吸引別人哪怕一丁點兒的注意。

一想到我最喜愛的妹妹,竟然陷入了跟那個女孩相同的境遇,我真覺得心都碎了。

「那到底該怎麼做才是呢?」

「我想,現在還是姑且不論甚麼都由着她喜歡來吧。總之呢,盡量別給她壓力。」

於是,我聽從了俊之的意見,還把這話原原本本地都跟父母講了。

從那以後,不管妹妹有甚麼要求,我們都盡量給予滿足。

只要不是太過分的事,就不去批評。因為我們相信……只要那樣做了,妹妹心裏的創傷就會漸漸癒合,總有一天會找出合適的生存方式。

很快,妹妹就不再複習功課,也放棄了升學。既然是本人不想去做的事,勉強也沒有用……我們這樣一想,只好認可了這個選擇。

就在休學前後那段時間,妹妹開始經常獨自去H鎮,跟在那裏認識的同齡朋友一起四處遊樂。那孩子原本就熱衷時尚,所以着裝風格日漸華麗,連頭髮也染了色。

H鎮是個繁華的地方,所以那樣的風格也不錯吧。可是,老家附近保守的人還很多,所以看不慣的人當然也不少。

「那家人家的女兒呀,好不容易撿回了性命,現在卻穿着奇裝異服,整日裏到處遊手好閒的……大家都在那樣說哎。」

沒過多久,母親便開始打來這樣的抱怨電話。因為害怕周圍的視線和閒言碎語會給妹妹帶去壓力,我在自己家附近租了一間公寓,讓妹妹搬去那裏住。

跟我想的一樣,離開父母之後,妹妹看上去活潑多了。
05

都是我的錯。

如果那以後,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好地照管,妹妹她就不會落得那樣慘死的下場。啊,真是可憐啊……太可憐了。

妹妹她一定做夢都沒想到,好不容易從白血病的折磨下死裏逃生,卻在短短四年後就永別了人世。

在新公寓裏開始了獨自生活的妹妹,一掃過去心中的煩悶,每天都過得很開心的樣子。她時不時地還會來我家,一起吃飯,或是住上幾天。

但是,自從我女兒出世,就忽然見不到妹妹的人影了。我放心不下,就打電話去問,而妹妹的回答聽上去頗有些寂寞。

「因為我是蛇女嘛,說不定會把小寶寶一口吞掉的。」

「不要說這種傻話啦。要是有甚麼困難,不,就算沒有也好,記得隨時都可以來這裏找姐姐。」

也許,妹妹她是覺得,小寶寶把我從她身邊搶走了吧。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一邊不忘關注妹妹,一邊過起了緊張的育兒生活。父母總把田裏的事放在第一位,我不能指望他們幫我,所以除了靠自己慢慢摸索,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問你……明美她到底是怎麼了呀?」然而有一天,母親打來電話這樣問我,「她在我們這邊,被傳得很不堪入耳呢。說她……到處找男人鬼混,今天跟這個上床,明天跟那個過夜。」

「那種事,肯定是無中生有的流言嘛。怎麼能去聽那種不負責任的話啊。」

「是我們的隔壁鄰居從H鎮聽來的喲。說那孩子,只要有個男人跟她搭訕,就會主動跟別人走哎。」

「明美不可能是那樣的女孩嘛!如果連我們都不相信她,那怎麼行!」

「唉,反正那孩子也不可能懷孕,至少不會惹出甚麼麻煩。」

「媽!你在說甚麼呀!」

可惜,那確實是事實。治療白血病導致妹妹一輩子都無法懷孕。我只是覺得,被母親這樣說的妹妹實在太可憐了。

事實上,我多少也意識到了,妹妹正在過着母親所說的那種生活。但是我想,如果那種生活能讓那孩子覺得幸福的話,不如就讓她去吧。如果那種生活,能讓那孩子覺得沒有白來人世一遭——哪怕隻是短短一瞬……

我那樣的想法,終究還是錯了嗎?

昨天是我女兒的生日。我們經歷了那麼多辛苦,她終於長到一歲了。她是個非常可愛的孩子,不管心情多麼低落,只要我說着「看不見看不見」,用躲貓貓的遊戲逗她,就一定會露出笑臉。

我在H鎮的百貨商場為女兒買了生日禮物,是那種內置磁鐵的簡易積木玩具,據說對大腦發育很有好處。

因為是在東京也很難買到的人氣商品,H鎮的百貨商場裏也沒有存貨。所以,為了能在女兒生日以前買到,我一早就拜託玩具賣場的人辦了預訂。

即便如此,收到到貨通知的時候,也是前天了。我本來是想馬上就跑去付款的……可前天和昨天不都在下雨嘛。想到要在雨天帶着女兒開車過去,多少還是有些不太情願。

所以,我就想讓俊之從學校回來的時候,順便去取。他任教的學校離H鎮只有很短一段距離。

為了不影響他上課,我在午飯時間撥了他的手機。一遍又一遍的呼叫鈴聲過後,我聽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

「哎呀,是姐啊。好久不見。」

沒錯,是妹妹的聲音。有那麼一瞬,我以為是自己撥錯了號碼。

「姐夫他現在稍微有點走不開呢。」

那聲音裏,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像在炫耀着自己的勝利。

「為甚麼接電話的人是你?」

「這個嘛……你覺得呢?」

妹妹這樣回答的時候,電話那頭傳來了俊之的怒斥聲。

「喂!誰讓你亂接別人電話的!」

然後,電話很快就掛斷了。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甚麼,機械地按下了重撥鍵。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俊之驚慌失措的聲音,劈頭蓋臉地從手機裏傳了過來。

「老公,你在哪裏?為甚麼會和明美在一起?你們到底在做甚麼?」

「對不起……詳細的情況,等我回來跟你說。」

「你在做甚麼呀!今天是孩子的生日!」

就在我大喊着質問的瞬間,電話被切斷了。掌心裏只留下規則的「嘟嘟」聲。而在那個規則的忙音之間,我分明聽見了妹妹當年的那個「咕咕咕」的笑聲。

那以後的事,我記不太清了。雖然腦海裏還殘留着一些朦朧的場景,但那些場景實在過於詭異,應該隻是我在做夢吧。

印象中,打給俊之的電話被掛斷以後,我載着女兒,不顧一切地開車衝了出去。至於我是要去哪裏,去做甚麼,腦袋裏卻是霧蒙蒙的一片,就連自己也不清楚。

期間,我的手機不停顯示着來電。是俊之打過來的,但我沒有接。因為覺得很煩,響到第三通時我索性關掉了手機。

周圍不知何時變得一片昏暗——回過神來的時候,我來到了妹妹的公寓前。

女兒坐車坐得累了,睡得正香。因為途中曾經餵她吃過東西,所以那會兒還很安靜。

我在公寓前停好車,把女兒留在車裏,獨自一人向妹妹的房間走去。妹妹住在一樓最靠裏的那間屋裏。

我一次次地按響門鈴,卻沒有任何人來開門。屋裏也沒有一絲亮光。

難道不在?

那麼想着,我扭動了把手。沒有上鎖的門,不帶一絲抵抗地敞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

從妹妹那個關了燈的房間裏,一條竹筒般粗細的黑蛇,溜溜地爬了出來。

跟從前和妹妹一起看見的吞食白色動物的那條蛇,長得一模一樣。

我條件反射地往後退,只見大蛇昂起它那鐮形的脖子,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迅速地爬上了水泥地。在那前頭,是我停着的車。車裏睡着我的女兒。

不可思議的是,隨着它跟車子的距離越來越近,蛇的體形也飛快地越變越大。竹筒那麼粗的身子,一眨眼就變得有水管那麼粗,繼而又變成了液化石油氣罐那樣巨大的身軀。

孩子有危險!

腦海中閃過這一念頭的我,立刻撿起了公寓庭院裏的一塊磚頭,不顧一切地從後面追上那條大蛇,用盡全力揮動磚頭砸了下去。

大蛇抬起鐮形的脖子,用它那黑色玻璃珠般的眼睛注視着我,露出的表情像是不能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姐姐,對不起……姐姐,對不起。」

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像是妹妹在說話的聲音。但我全然不為所動,繼續揮動着磚塊。因為我意識到了,是蛇在發出妹妹的聲音,它想把我騙住。

大蛇起先還痛苦地打着滾,但在我數十次地用磚頭猛砸之後,終於不再動彈。即便如此,我仍然沒有停止揮動手臂。因為我知道的,只有把頭打得稀爛,蛇才會真正死去!我兩臂自肩部以下的部分早已沒有知覺了,就好像那根本不是我的身體。

正好是在那個時候,一個女人從公寓二樓的房間裏出來,往我這邊一看,就大聲尖叫起來。一定是因為看見了巨蛇的緣故吧。

尖叫聲終於讓我停止了揮磚。我回到車裏,查看了女兒的情況。女兒抬起天真無邪的小臉,呆望着我,可一玩她喜歡的躲貓貓遊戲,就活潑地笑了起來。

多像妹妹小時候啊——我那樣想着,說着「看不見看不見」,逗她玩起了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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