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井水
一遍老爺 by 朱川湊人
2019-11-18 02:38
信不信,由你。
反正這段經歷猶如夢境,任誰都不會第一時間就信以為真。
就算是我本人,要不是親身經歷了,亦會對這怪談般的話題一笑而過。只因這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就會顯得如此有趣,天下罕見。
然而——假使你能相信我說的,並且哪怕稍稍想要對我施以援助,那我就真的感激不盡了。不管怎麼說,我現在已然是今日不知明日事了。如果不盡快找到那個村子,恐怕性命堪憂哪。
所以,請姑且聽我把這事說完。就算聽上去再怎麼像是扯淡,也請不要笑得直不起腰來。只要能耐心聽完我說的這些,之後是覺得我腦子不正常,還是把我當成不可救藥的招搖撞騙之徒,都悉聽尊便。
01
今年,我正好是三十歲。
職業嘛……目前算是自由職業者吧。事實上,直到前年,我還在一家相對大型的製衣廠工作,後來由於個人原因離職了。確切地說,其實是被解僱了。
因為自己本來就不太適合當上班族,所以也曾想過遲早會有那麼一天。況且我對公司,根本沒甚麼忠誠心。
然而,真被解僱後我簡直是苦不堪言。既沒甚麼存款,又被女朋友甩了——她說是對將來不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沒能找到新的正式工作,我只好找些築路工程警衛員、便利店店員之類的臨時性兼職,以此作為過渡。那樣的日子持續了大約一年,直到有一天,我畢竟還是意識到了「這可不妙呀」。
自由職業者,通常只要搞定了當日的工作就滿足了,很容易不再考慮更多的問題。久而久之,便會對那樣的生活方式不再質疑,覺得就一直這樣下去也沒甚麼。
這倒不是在批判自由職業者。人生是自己的,想怎麼過就怎麼過。追逐夢想也好,隱居山林也罷,說白了,人嘛,怎麼樣都行。總之一切都請自便。
但是我呢,認為那樣生活下去是不行的。
既然身為一個男人,還是得出人頭地才行哪。如果沒有幹出一番事業變得既有錢又有地位的話,那不就是白活了嗎?
那麼,該幹甚麼好呢——對於這個問題,我在廉價公寓裏苦思冥想了很久。
然而,說來慚愧,實在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即便是懵懵懂懂地想着,要不就開個公司吧,卻根本不知道應該開個甚麼公司。不是我妄自菲薄,我這個人吧,既沒甚麼拿手絕活也沒甚麼過人之處,就連自己適合經營甚麼,也完全摸不着頭腦。
甚麼都不懂的話,就算想也是想不出來的。
有一天,我終於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是的,我的知識太過貧乏,經驗也不足,而且還很缺乏毅力。這樣的人,是甚麼也決斷不了的。
所以,我作出了旅行的決定。
也許你要問為何會那樣決定,但對我來說,那確實是個極其自然的念頭。
就此踏上一段長長的旅途,在旅行中鍛鍊自己,順便增長見聞,好好考慮將來開個甚麼公司——我下了這樣的決心。
為了今次旅行,我先是弄來了一輛二手電單車。
流浪之旅嘛,果然還是電單車最合適了。徒步或是蹬單車都過於艱辛,而坐電車的自由度又太低了。開車當然是不錯的選擇,可惜我的預算承受不起。
早在學生時代那會兒,我就開始騎着250cc的小電單車四處閒晃了。
話雖如此,倒也並非是我對它有所偏好。我只是單純地覺得那是在城鎮中行動最便利的交通工具罷了。
哪個生產廠家的引擎聲音帶勁、甚麼樣的膨脹室和排氣管如何如何——這些發燒友的世界與我無緣。我甚至連長途旅行的經歷也不曾有過。對我來說,電單車隻是帶引擎的單車。電單車愛好者們聽見這話,怕要勃然大怒。還記得我因求職而要移居新城市那會兒,為了湊足所需費用,立刻賣掉了愛車,便是我這種態度的最好證明。當然,那其實是我上班期間根本沒工夫騎它的緣故。
我所購入的,是某公司的一款越野電單車,油箱上還繪着一頭鹿的圖案,是很有些年頭的東西了。如果直接說那是在二手貨市場花了五萬日元買的,你應該就能想像大致是怎樣的貨色了吧?
大概是我對那款車型情有獨鍾吧,總之,除了像我這樣覺得只要它能跑就滿足了的人,是不會有人買那種車的。
出發的時候,是十月初。
這自然是既無事先調查又無計劃安排、走到哪裏是哪裏的旅行了。反正又不是去甚麼荒郊野外,行李也帶得極少。現如今的日本,不論到了哪裏都有人,而且還有便利店,不是嗎?睡覺的時候嘛,找個車站避雨棚之類的地方就行了,有上衣和毛毯在,基本是沒甚麼問題的。
像那樣的旅行,你經歷過嗎?
不去考慮細節,隨風而行自由自在,可是相當愜意的事呢。年輕的時候,或許就該有那樣的經歷才好。
不過,還有個前提——你要平安歸來。
02
旅行還是相當愉快的。
我所選擇的方向是西邊。當時正是開始轉涼的時節,所以我才想往稍暖一些的方向去。
既然沒有所謂的目的地,那麼也就沒必要走甚麼高速路了。我悠然自得地跑着普通公路,花了大概四天時間,到了京都。
如果搭乘新幹線的話不到三小時,就算是坐火車也只需一晚便能走完的這段距離,據說在江戶時代,步行得花上兩週呢。所以,就流浪之旅而言,這個節奏還是很不錯的。況且,我還四處繞了不少地方。
然後我又繼續向西,來到了中國地方【6】的某縣。途中的見聞嘛,因為沒甚麼關係,就略過不談了吧,只是真的十分有趣就是了。
那麼,接下來就要進入正題了。
有一天,我遇見了一個奇怪的女人。那是從東京出發大約兩週之後的事。
具體的地名就先不說了,這樣,假設是G市吧。地點呢,是某個車站附近又小又髒的飯店。
雖說那個車站只是支線上的一個小站,周邊畢竟還是相當熱鬧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附近有一片較大的工業區,那一帶到處都是小餐館。用東京周邊來打比方的話,就好比是大井町地區的氛圍了——那一帶,現在也發達了許多。
那間店只有大概十張榻榻米的大小,地上牆上都油膩膩髒兮兮的。多年前的啤酒宣傳海報還一直貼在牆上,女模特那早已褪色的笑容,泛着黃疸般暗淡的光澤。
時間嘛,好像是三點的樣子。
也許你會覺得這個時間還真夠不上不下的吧。
說實話,騎電單車旅行的時候,想要按點吃飯幾乎是不可能的。往往開着開着就會情不自禁地生出「要不再多跑些路吧」的貪念來,以至於錯過了吃飯的時間。況且有時也是形勢所迫嘛。
我之所以會在那個小飯店前停下來,是因為發現了店門口那塊「免費添飯」的廣告牌。
且不說騎電單車趕路格外容易饑餓,既然是貧民旅行,當然要能省則省囉。所以,免費添飯對我來說是相當誘人的。
我點了一份炸肉餅套餐,在肉餅和捲心菜上灑滿醬汁,就着這些連吃了七大碗米飯。吃到一半時,飯店老闆還笑着說「真能吃喲」,可從第五碗開始,他就變得麵無表情了。
「你吃東西的樣子,實在很吸引人呢。」
就在我旁若無人地扒着飯的時候,一個女人忽然向我搭起話來。明明還是大白天,那聲音卻帶着鼻音,聽來頗有些妖媚。
事實上,從走進店門開始,我就注意到店裏的那個女人了。男人嘛,不論甚麼時候,只要有女人在,就肯定會看上幾眼的。況且,這個女人本就是一副十足惹人注意的模樣。
說是……美女,我想應該也不為過吧。我之所以用了這樣委婉曲折的表達,是因為她的妝化得太濃,判斷不出真實的容貌。
她的整張臉都塗滿了白色粉底,眼睛周圍不知是眼線還是眼影的一片,描得格外鮮明;每次眨眼時,那如同黏着五根牙籤的超長睫毛,就像怪異的食蟲植物似的張合着;嘴唇是車厘子般的鮮紅;兩頰的腮紅,豔得就跟臉上吃了重拳的拳擊手似的,還不如不塗呢。
穿着也很了不得。一件紫色係幻彩圖樣的無袖連衣裙(長度堪稱微型迷你),配一條大網眼的緊身褲,再加上漆皮的大紅色長筒靴。一條白色的薄圍巾經過精心打理,鬆鬆地搭在脖子上。頭髮的盤法複雜怪異,一眼看去,倒像是盛開的玫瑰。
如果能注意到整體上的平衡,或許看上去還算別有一番味道吧。但是,那個女人做過了頭。她顯然是裝飾過度了。尤其是那個讓人彷彿置身於關西風大眾戲劇的妝,實在是糟糕透頂。
「一定是肚子空得厲害吧。你這簡直是狼吞虎咽啊。可以的話,把這些也吃了吧,怎麼樣?」
女人說着,把自己的菜肉小炒放到了我的桌上。
「幾乎沒怎麼動過哦。我有點牙痛,吃不下去呢。」
吃素不相識的人的東西,不太好吧——雖然那樣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但我還是恭敬不如從命地伸出了筷子。
「啤酒也有哦。」
她頗顯滿足地看着我把炒菜夾進嘴裏,順手遞來啤酒。
「呃……我要騎車的。」
「啊,電單車嗎?是這一帶的人嗎?」
「不是,東京的。」
這個回答似乎讓女人很高興。她把自己的菜盤和啤酒都移到我的桌上,也沒徵求我的同意,就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既然如此,就一起吃吧。反正一個人吃也挺沒味道的。」
那個時候,我已經吃下了七碗米飯。只要吃飽了飯,我便覺得又有力氣上路了。飯店老闆往我這邊看着,一副有話想說的表情,可剛對上我的視線,又急忙把頭往下一低,埋頭剝起了包心菜。
「我以前也是東京的哦。在石神井那邊。」
「哎?這樣啊?」
進行着這般無關痛癢的對話時,我開始揣摩起那個女人的身份。
話說回來,這個女人到底多少歲來着?一個人的年齡,通常會在頸部和雙手上表現出來,可這個女人的手背看上去十分光滑,肌膚很有彈性的樣子,脖子上的皮肉也沒有鬆弛的跡象。如果她的年齡與那些表現一致,她應該跟我同年,或者略微年長一些吧。總之無論如何,應該不到四十歲。
那麼,要把這個女人當作甚麼人才好呢?
大白天的就一個人待在車站附近又髒又破的小飯館裏喝酒,化着拙劣的妝,穿着豔麗的衣服——這樣的女人,肯定不會是甚麼普通的家庭主婦或職業女性。最符合情況的答案,便是專為夜間活動而養精蓄銳的妓女。
我的這個猜測,只對了一半。
幾小時後,我在女人的勸誘下,住進了附近幹道沿線的某個生意清淡的情人旅館。好多天沒有躺在鬆鬆軟軟的被褥裏過夜了——這當然也是個理由,不過說到底,我畢竟也有男人的欲望嘛。
03
第二天過晌——
我大幅偏離主幹道,在滿眼紅葉的山間小路上馳騁起來。
那明明是用瀝青鋪成的道路,卻東一處凹陷西一處凸起,縫隙裏伸展出野草,而且不乏生在接近道路中央位置的,可見這裏幾乎沒有車輛通行。
我花了相當長的時間,一邊注意着路邊不時出現的路牌,一邊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騎着車。路牌是唯一可以依賴的標誌,如果漏看的話後果可想而知,所以就連我那抵着油箱的膝蓋,都不自覺地使足了勁。
前一天,我在久違的床上度過了夜晚。
完事之後,女人便匆忙離開了。讓我意外的是,從餐館的飯錢到旅館的住宿費,她竟然全都替我出了。不用說,我沒有付她一分錢。
也就是說,那個女人並不是妓女。我猜想,她是出於興趣才找男人的。哎,既然有以調戲女人為人生追求的男人,那麼反過來,有喜歡泡男人的女人應該也不奇怪吧。不過,在那種農村地方,她的行為還真是相當前衛呢。
外出旅行,原來還能碰上這樣的事啊。
我一麵慎重地駕駛着電單車,一麵細細回味着床上發生的那些事。
女人身材略微矮胖,這種典型的日本人身材很是令人親切。皮膚是那種晶瑩剔透的白,摸上去涼絲絲的,那叫一個爽喲。小腹上儘管留着淡淡的妊娠紋,倒也不失為一份樂趣。只要忽略了那個糟糕的妝容,她絕對是一道美味十足的佳肴。
自從跟女朋友分手,我就連女人的手指頭都沒再碰過,所以難免做得過於激烈。然而,女人給出的回應,也真是了不得呢。她一麵聲嘶力竭地叫着,一麵還一次次地跟我索要。用錢換算雖然有些下流,不過我覺得,我付出的足夠償還她請我吃飯和住店的錢了。
「對了,你接下來要去哪裏呀?」完事以後,女人靠在我的臂彎裏問道。
「誰知道呢……信步所向,隨性而行。」
就連我也沒想過,這種如同老掉牙的電影對白似的話竟會從自己嘴裏冒出來。說實話,這確實挺有感覺。
就在我揚揚得意地覺得自己夠帥的時候,女人忽然說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話來。
「那麼,不如也去我妹妹那裏一趟吧?」
「哎?」
「離這兒不遠,有一座山,叫播菩山。沿山路進去,有個××村,我妹妹就住那兒……是個很有意思的村子哦。」
「有意思?怎樣的有意思呢?」我把手伸向床頭櫃上的罐裝啤酒,問道。
「整個村子就只有年輕的女人。」
含在嘴裏的啤酒當即一個回流,躥進我的鼻腔。
「這種荒唐的事,你覺得我會信嗎?」
「確切地說,還有幾個老人家在,但男人是一個也沒有的。都去外頭打工掙錢了。」這麼說着,女人露出了妖冶的笑,「所以呢,大家都很寂寞哦。畢竟是在深山裏,根本沒甚麼人會造訪……這要是男人去了,可是很受歡迎的喲。像你這樣又年輕又強壯的,就更不用說了。」
諸如此類的事,我好像在哪本書上看到過。比如……漁夫的老婆在丈夫出海、自己獨守空房的時候,既是出於興趣又是為現實利益而勾引男人之類的。我只覺得那是司空見慣的都市傳說(雖然舞台是在鄉村),難道還真有這樣的事嗎?
「有工夫質疑,不如去一趟試試?百聞不如一見嘛。」
她說得一點沒錯!
我今次旅行本來就是要積累各種各樣的體驗。被騙就被騙吧,又有何妨?
「不過呢,只有一點,你必須遵守。」
「必須遵守甚麼?」
女人於是對徹底來了興致的我說道:「如果真要去,我會替你打電話通知妹妹的。所以住宿和吃飯的問題,你都不用擔心。但是得答應我一件事——不管你待得有多舒服,也不准在那裏逗留超過兩天哦。」
「超過兩天?」
「是的。只有這一點,絕對要遵守。」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兩天這個時間,到底有甚麼意義。然而,假如那種夢境般的地方果真存在,就算只待兩天也該知足了吧。
「我明白了。兩天一到我就走。」
見我點了頭,女人又把村子的具體位置講了一通。山裏頭沒甚麼可以作為標誌的事物,因而盡是些「在哪個分岔口走哪一邊」的指示。
就這樣,第二天,我騎着電單車上了路。保險起見,我還跟那女人要了手機號碼,萬一是她扯謊騙我,也好打電話找她抱怨。
順帶說一句,打聽手機號碼的時候,女人自稱「原節子」。這是從前一個美女演員的名字,我倒是有聽過的印象,但當時並不覺得有何可疑,還說了「這名字挺可愛」之類的話,對她稱讚了一番。
從山腳開始,我騎了將近一小時。
按照女人說的路線,我路過了一個又一個分岔口。說是岔路,那瀝青鋪成的道路左側延伸着的,卻是一條塵土斑駁的羊腸小道。而且,路麵多半都被野草掩蓋。要是不慎漏看了寫有村名的木質路牌,恐怕直接就跑過頭了吧。
真要走這條路嗎?
望着眼前極端狹窄又凹凸不平的岔路,我不禁有些鬱悶。那是一段相當陡的下坡路,下面的路況也難以摸清。
我的電單車應該具備跑完這段路程的性能,但我對自己的技術實在沒甚麼自信。要是在這種山裏摔了跤受了傷,可就一點都不好玩了。
聽好了,隻許前進!
在路口沉思片刻之後,我終於作了決定。性慾的驅動力果然強大到了可怕的程度。一旦打定主意,我便懷着源義經【7】翻越鶴嶺般的心境,往那條羊腸小道徑直衝了下去。
當時的感覺,簡單說,就像是駕駛着雲霄飛車,疾馳在曲曲折折忽上忽下的軌道上一樣。開到半路,經過一處單側空空如也的山崖時,我真以為今次死定了呢。幸好我尚算及時地以近乎側翻的慢速懸崖勒馬,逃過一劫,當時真是長長舒了口氣。
漸漸地,坡度開始變緩,與此同時,道路也隨之寬敞起來。沒過多久,地面徹底趨於平坦,眼前出現了一片秋意盎然的景象。
我來到了一個四面環山的小村莊前。也許是村子給人的第一印象很是與眾不同吧,我總覺得這裏瀰漫着一種與世隔絕的氣氛。
感覺像是……回到了過去的日本。
我緩緩地開着電單車,一麵環視四周。
映入眼簾的,自然是一片金黃的稻田。其間錯落着大大小小的田埂,遠近各處都能看見稻草葺頂的房屋。電線杆沿路聳立,可見村裏還是通了電的。然而,汽車和耕田機械之類的設備,卻連影子都見不着。
多麼寧靜的田園風光,隻消看着便能治癒心靈的創傷。我甚至為自己懷着淫邪的目的來到這裏而愧疚不已。
沿着一條較寬的田埂慢慢地騎着,不一會兒我便看見一個白點從正面向我靠近。
我很快意識到,那是一位頭上蓋着白色手巾的老婆婆。她把兩隻手倒背在彎彎的腰上,如同發條機械人似的,慢悠悠地向前挪着步子。再加上她的穿着——簡易和服配上勞作用的女式裙褲,讓我不由得產生了這裏不是二十一世紀的錯覺。
「您好,打擾一下。」
我把電單車往路邊一停,向她打起招呼來。
老婆婆的臉上浮現着柔和的微笑,讓我由衷感到那正是她最真實的麵容。
「請問,您知道原節子小姐的妹妹住哪裏嗎?」
說來好笑,我竟糊塗得連那女人妹妹的名字都沒問。囫圇吞棗地接受了她那句「只要去了就知道了」的話,可是仔細想想,不到那個住處的話還不是甚麼都不知道嘛。
「啊,是久美子小姐那裏吧。就在那條田埂的盡頭噢。屋頂上長着芒草,你去了一看就知道囉。」老婆婆一把年紀了,卻沒有丁點耳背的樣子,當即口齒清楚地答道。
「順便問一下……老婆婆,您今年貴庚啊?」
「你說我啊?我九十五歲囉。」
「九十五歲!」
我驚愕不已。
她看上去實在不像是再過五年就滿百歲的人。雖然皮膚皺紋密佈,但色澤還很健康,應該是因為她吃了甚麼有益身體的東西吧。
果然……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人就容易長壽吧。
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那裏的空氣。
04
照着老婆婆指的路走了沒多久,前方便出現了一間稻草葺頂的房子。
原來如此,屋頂的稻草之間,一小撮芒草就像是睡覺時壓變形的頭髮似的翹了出來。一定是隨風飄來的種子,在那上面生根發芽了。可就算是那樣,通常也不會把這種東西作為標誌給人指路的吧。我對這個村子的悠閒程度,也算是有了深刻認識。
剛把電單車往那屋子跟前停下,木頭移門便敞了開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看上去像是……怯生生地從裏頭走了出來。
哇……這是真的嗎?
我承認,這是個腦子不太好使的反應。但我第一眼看見那名女子的時候,的確是條件反射似的這麼想了。
跟姐姐截然不同,妹妹幾乎沒有化妝。
然而,她的美貌是天下一等的。不同於那些現代的洋派美女,在我眼前站着的,是一位明眸善睞的傳統美人。她只在唇上抹了些口紅,那一點鮮紅把皮膚的白淨襯托得淋漓盡致。
「是××先生吧?我聽姐姐說過您的事了。」妹妹微笑着說道。她穿着白色的圓領襯衣,下身是一條裙褲,活脫脫一副戰爭年代的女學生打扮。
光是從那嫻靜文雅的舉止來看,也實在難以想像她跟昨天的女人竟然是姐妹。姐姐是極富個性的怪異女子,妹妹則是近乎完美的清純佳人。我當真看得愕然了。
「您一定累了吧……來,請進。」
妹妹把門開大了一些,請我進屋。我於是摘掉頭盔,拔下了電單車的鑰匙。
「哎呀,有客人來啦?」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我回頭看去,是另一位不曾見過的老婆婆,滿臉笑意地站在那裏。她看上去像是六十過半的樣子,然而,沒準實際年齡要比看上去大得多吧。
「是啊,是姐姐介紹的。」
「啊,很期待吧?真不錯。」
妹妹和老婆婆親密地交談着。
令人吃驚的是,她倆都對我的來意一清二楚,還十分稀鬆平常地聊着這個話題。我好像聽說過,根據地域的不同,有些地方對於性會比城市裏更開放,難道這個村子就是那樣的地方嗎?
「我要不要也到井邊去一趟呢?」老婆婆瞅着我,說了這麼一句。
甚麼井邊……說甚麼呢?
「你去嘛。這個人一定沒問題的。」妹妹也瞅着我回道。是在說跟我有關的話題嗎?到底甚麼事呀,我完全搞不清楚。
終於,老婆婆向我和妹妹行了一禮,走了。隨後,我就那樣被請進了屋裏。
「突然造訪……麻煩您了,不好意思。」
屋子內部就跟時代劇裏看到的農村人家一個模樣。雖然裝着現代樣式的洗碗池,可邊上緊挨着的卻是一個添柴用的灶頭,上面還放着一口大大的鋁鍋。看來正用得好好的呢。
走進裏屋,只見陳舊的榻榻米鋪成的房間中央,設有一個較小的地爐。高高的天花板中心已被煤煙燻黑了,正中間還開着一扇小小的天窗。煙氣就是從那裏出去的吧。
我被這份懷舊的情調深深地打動了。我只覺得,倘若能在這裏留宿,哪怕甚麼也不做,都很有價值。
「好棒的房子呀。」我一邊環視着屋裏的情況,一邊說道。
然而——
要說那位應該是無比清純的妹妹在做甚麼……她居然在屋子一角搭起了屏風,在那後面麻利地鋪起了被褥。
「想必您也聽姐姐說過了吧?所以時間不多了……來,請吧。」
我當即驚得目瞪口待。從我們初次見面開始,明明才過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這就要……
「您怎麼了?請快點過來吧。」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妹妹身上已然是一絲不掛了。
我的確並不聰明。
在學校裏成績平平,在公司上班的時候,做事也常常不得要領,以至於被列入了優先裁員的名單——可就算是那樣,我也判斷得出,這種狀況絕非尋常。
話說回來,這樣的事,你能想像嗎?
就算當地的風俗再怎麼開放,那可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要跟一個才剛見面不久的男人發生肌膚之親啊!這怎麼想都不像是正常人的行為什麼。
還有,所謂的時間不多了,又是甚麼意思?在飯館遇到的女人,讓我不要在村子裏逗留超過兩天……難道是跟這個約定有關嗎?
幾番纏綿之後,我終於精疲力竭地橫躺在被褥上,繼續思考起了這個問題。說實在的,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些事,我真是完全無法理解。
想着想着,倦意襲來,我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醒一醒,醒一醒。」
就在我覺得快要睡着的瞬間,忽然又被搖醒了。眼前出現的,是徹底穿戴整齊的妹妹的面孔。
「來了一位……想請您務必與她溫存的人。」
「啊?」
一個的確是我的卻又呆裏呆氣的聲音,從喉嚨深處冒了出來。
「是聽說××先生來了,才特意趕過來的。」
我從被褥中直起身子,越過屏風探出臉去。只見門口站着一個編著長長的麻花辮、二十三四歲的女人。一對上我的視線,她立刻顯得有些害羞地微紅着臉低下了頭。
「我說……這是怎麼回事啊?」
「還以為姐姐都跟您說明白了呢……眼下,這個村裏的男人們都離開了。所以,想請××先生跟她們親熱一下。」
「怎麼會這樣呀?」我昏昏沉沉地問道。
我的疑問似乎讓妹妹很不愉快,只見她那白淨的眉頭頓時聚起了深深的皺紋。
「因為,××先生不就是為了這事才來的嗎?」
被那麼一說,我真是啞口無言了。事實確是如此。我正是受了飯館豔遇的女子之邀,滿懷慾念地翻山越嶺,才來到這裏的。
「說真的,我實在是有點累了。」
這倒是句不折不扣的真話。說來遺憾,畢竟人到三十,各方麵的體力都開始逐漸衰退了。
「我明白了。」
妹妹說着,倏地起身離去,沒多久便拿了個一升瓶和一個小茶碗回來。
「請把這個喝了。」
妹妹拿起一升瓶,往茶碗裏倒了些透明液體。液體雖然全無顏色,卻好似有着日本酒那樣令人愉悅的濃稠質地。
「這是甚麼呀?」
「是逆井水。」
「逆井水?」
我接過妹妹遞給我的茶碗,直勾勾地盯着裏面的液體。
「這是村子盡頭一口井裏的水。喝了這水就會變精神哦。」
聽着妹妹的介紹,我試着抿了一小口。
只有水的味道。而且,還是硬度相當高的水。
「沒關係的。就當是被騙了,把它喝下去就是了。」
於是,我懷着不論甚麼都是經驗的覺悟,把碗裏的水一飲而盡。那水十分清冽,且相當美味。
「好像也沒甚麼……呃?」
那是我至今為止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
就在我把逆井水喝完的幾十秒鐘之後,我忽然感到,似乎有一股像是溫泉般的熱流,從我肚臍眼的正下方湧了上來。
那股熱流眨眼間竄遍全身,彷彿我的每個細胞都被它一一喚醒了。那一瞬間,我莫名其妙地以為自己成了世上最強的人。
「這真是太了不起了,簡直就像變年輕了一樣。」
「我就說吧。」
妹妹聽了我的話,嫣然一笑。
05
包括那天在內的兩天,真是名副其實的天堂。
就跟飯館裏遇見的那女人說的一樣,那村子裏盡是些年輕女子。我甚至不禁納悶……到底是哪裏藏了這許多女人。
女人們一個接一個地交替着,來到我的身邊。
這種完全的後宮狀態,簡直讓我得意忘形。世界如此之大,然而能有我這樣經歷的人,想必也是寥寥可數吧。那是既無財富又無名望的我,原本連想也不敢去想的世外桃源。
我被這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情緒鼓舞着,滿腦子都是機不可失的念頭。如果累了,喝一碗逆井水,活力就會湧遍全身,將我之前的疲勞通通一掃而空。
這裏不叫天堂,還能叫甚麼呢?這個村子,簡直就是世界的樂園哪!
假如沒有萌生奇怪的欲望,當時那段體驗,一定會是我人生中最棒的一段記憶吧。
若我一無所知地離開這村子,就不會陷入如今這般絕境了。
可我偏偏就意識到了某個問題——要是沒那麼想過就好了。敏銳的人,應該馬上就能猜到吧。
就我自己飲用的經驗來看,逆井水有着無與倫比的恢復精力的效果。它簡直就像是角色扮演遊戲裏的道具一樣,人一喝下去,就能解除之前所有的疲勞狀態,而且,似乎還有恢復年輕的功效。我在村裏遇見的那些老婆婆,看上去都顯得很年輕,肯定是因為她們長期飲用那種井水的緣故。
如果把那個逆井水拿到市場上販賣,無疑會十分暢銷。因為當今這個時代,幾乎所有人都對永無休止的疲勞深惡痛絕,這是迄今為止最最懼怕衰老的時代。
我好像漸漸明白了自己應該做的事。
試想,如果我在這個村子附近建一個公司,從這裏通過網絡把井水銷售出去,將會如何?那樣的話,村裏的男人也就不用外出打工掙錢了,村子應該會迅速繁榮起來。自己的事業大獲成功,又能給村子帶來財富——豈不是一舉兩得嗎?
我想到這裏,立刻又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這種程度的事,為甚麼迄今為止都沒人想到過呢?
就連如此平庸的我都能想到這點呀。就算很早以前有誰想到了,也毫不奇怪嘛。那究竟是出於甚麼原因,人們沒有把這個想法付諸實行呢?
於是,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向女人的妹妹試着打聽了一下。
「至今為止,在這個村子裏,還沒有誰想要出售那種水呢。那個井水呀,是不能離開這個村子的。」
妹妹的回答僅此而已,至於為甚麼不能離開村子,就沒有給出明確的解答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帶些水回去,把成分好好分析一下囉。只要能做出相同的東西來,也就沒必要執着於這個村子了。
從妹妹的態度來看,就算拜託她分一點水給我,恐怕也是沒戲的。因為她把裝着水的一升瓶藏到了某個我看不見的地方,只在要喝的時候,才跟茶碗一起拿出來。
自己去井邊汲水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只聽說那井在村子的盡頭,卻不知道具體的位置。況且我的身邊,總會有個甚麼人在,哪怕隻是出門都難如登天哪。
我能想到的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把那個裝了水的一升瓶偷出去。對方不都是柔弱的女性嗎?只要我強行奪下瓶子,然後騎着電單車逃走,她們絕不可能追上。
人生的勝敗在此一舉了——我不由得這樣想道。如果搶到了水,就等於是贏了人生。我就能開公司賺大錢。
我在冥思苦想後下定了決心——待到第二天的早晨,搶下水瓶,然後離開這個村子。
從結論上講,那個計劃還是失敗了。
直到把水偷出來為止的步驟,都完成得很順利。但是,後面的步驟卻徹底失敗了。
當時我也是拚命努力了的。就我自身而言,做得很不錯了。
不過實際上,我還偷偷地從廚房裏把菜刀拿了出來,事先藏在被褥下面。這麼做確實有點過激,我當然完全沒有要傷害任何一個人的打算。
我看準合適的時機,便討起了逆井水。
妹妹看來絲毫沒有懷疑地取來了一升瓶。值得高興的是,她似乎剛去井邊打了水,瓶子還是滿的。我心想,就連老天爺也站在我一邊呢。
妹妹還跟之前一樣,正要往茶碗裏倒水。我沒有錯過這個時機,從被褥底下嗖地抽出菜刀,對準她的鼻尖。
「對不住了,其實我也不想做這種事。」
我邊說着邊用繩子把妹妹和剛同我親熱過的女人都綁了起來。事情做起來還挺簡單的嘛——這便是我當時最直接的感受。
「××先生,你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你甚麼都不知道啊。這水到底是甚麼東西,你真的明白嗎?」
任憑妹妹不斷地叫喚,我都充耳不聞。這樣一來我便能飛黃騰達了——當時我滿腦子想的就只有這個。
我三下兩下穿戴整齊,慌慌張張往門口靠了過去。就在這時——
突然,門被砰地推開了。我不由得膽怯了一瞬,好在門口並沒有發生甚麼大不了的事,只有一個穿着華麗服飾的古怪老婆婆站在那裏罷了。
只見她綿軟無力地彎着腰,整個背部就像拱頂一樣呈現着圓圓的弧度,手裏拿着個茶色的一升瓶,整個身子如同拄着瓶子似的站在那裏。
「不好意思,老婆婆,能借過一下嗎?」我盡量語氣柔和地對她說道。
不管怎麼說,對方畢竟是個看起來年過八旬的老人家。況且這個村裏的人看上去本就偏年輕,所以她實際上一百多歲了也說不定呢。
「姐姐!」
還被綁着的妹妹,向那老婆婆喊了起來。而穿着華麗的老婆婆,竟也抬起她那木柴般枯瘦的手臂作了回應。
這是她的……姐姐?
我就那樣抱着裝滿水的一升瓶,扭頭看去。就算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存在年齡差距如此之大的姐妹吧?
麵對目瞪口待的我,老婆婆開了腔。
「你呀,還真是出人意料的淘氣哪。我還以為,你會是個更討人喜歡的男人來着。」
伴隨着每次一張一合,我都能看見她嘴裏所剩無幾的牙齒。
「逆井水實際上是甚麼東西,讓我來給你展示吧。」
那麼說着,老婆婆用她那枯瘦的手拿起一升瓶,咕咚咕咚地直接往嘴裏灌了起來。
只是小小一杯就相當見效,像那樣豪飲又當如何呢——
我這麼想着,眼睜睜看着將近半瓶子水在老婆婆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在下一刻發生了。
我的語文水平不算很高,卻覺得這裏最適用的形容詞當數「膨脹」二字。
老婆婆越是喝水,她的腰和背就越挺拔,那兩條只有掃帚柄一般粗細的手臂,也一點點膨脹起來,生出了白嫩細膩的皮膚。
「你是……」
幾分鐘後,再看站在那裏的女人,我徹底說不出話來。她竟然就是……
就是在飯館裏跟我搭訕的那個女人!
一眨眼的工夫,一個垂垂老者,在我面前重返年輕了。
女人打了個大大的嗝,隨即莞爾一笑。不知甚麼時候,她的嘴裏也長出了整排漂亮的牙齒。
「就是這麼個效果喲。明白了嗎?」
「不……一點也……」
我愕然呆立原地,搖起了頭。
「傳說裏不是有嗎?叫『返老還童水』吧?簡單說,逆井水就是那種東西。」女人似乎相當愉快地說道。
逆井水……逆井水!
直到那一刻,我才理解了這名字的含義。那是能夠逆轉「衰老」這一自然法則的水!
然而,我又怎能相信!
這種像是童話故事裏才有的東西,根本不可能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吧。
「信不信是你的自由。不過,剛才你親眼看到了吧?」
那麼說着,女人又繼續喝起了水。不一會兒,她看上去竟比跟我去旅館那會兒更年輕了。
「那傳說裏是怎麼說的,你知道嗎?」
印象中,當我還是個小學低年級生的時候,班主任老師在語文課上確實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地方住着一位謹言慎行的老爺爺和一位貪得無厭的老奶奶。老爺爺修剪草坪回來時發現了一條小河,就喝了河裏的水,結果出現了不可思議的事——他越變越年輕,片刻工夫就變回了青年時的模樣。
老奶奶聽說這事,也去了河邊。她一心想着變年輕,於是喝了太多的水,結果變成了一個嬰兒。
如果沒記錯的話,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吧。
「傳說裏的水能讓人越喝越年輕,這個水也有一樣的效果。那麼,現在我有一個問題:你覺得,故事裏的那個老奶奶變成嬰兒以後,怎麼樣了呢?」
「由老爺爺來撫養了。」
「哎,那是當然……但這不是關鍵。你覺得她的頭腦會發生甚麼變化呢?」
這種事,就算問我,我也不可能知道呀。
「那個老奶奶呀,變回了嬰兒,失去了全部的記憶。也就是說,從那以後,踏上了完全不同的另一段人生。」
女人說着伸手拿起了近旁的頂門棍。短短幾分鐘時間裏,她又變得更加年輕了,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來歲的樣子吧。
「你覺得,那樣意味着甚麼呢?仔細想想,之前的那個老奶奶,不就等於是死了嗎?」
「如果之前的記憶完全消失了的話,或許可以這樣說吧。」
對於我的回答,女人頗顯滿足地點了點頭。
「逆井水也是如此。讓你越喝越年輕,也讓你把自己生活過的那段歲月忘得一乾二淨。這樣驚世駭俗的東西,可是千萬不能帶到外面去的喲。」
女人一麵說着這話,一麵掄起了頂門棍,把菜刀從我手裏敲落到地上。
我還沒回過神來,她又把棍子一翻,敲碎了我手裏的一升瓶。
「過去的女人呀,在年輕的時候,還會被迫要求學着使用這玩意兒呢。很了不起吧。」
女人一次次揮舞着手中的木棒。我也看不太明白,那大概就是女式長刀吧。
轉眼間,我手裏的一升瓶,就只剩下瓶口的一小圈殘片了。
「那麼,為甚麼你沒有喪失所有的記憶呢?」
被我這一問,女人露出了百無禁忌的笑容。
「事實上,在這村裏還有另一口井哦。那口井的井水叫順井水。只要喝了那裏的水,就能把逆井水的效果抵消……怎麼樣,很厲害吧?就是多虧了這兩口井,這個村裏的女人們,才能夠自由自在地想變年輕就變年輕,想變回來就變回來。偶爾回歸青春年代,哎,也就是小小地享樂一番嘛。」女人用初次見面時那種透着嬌媚的聲音說道。
「不過呢,重拾青春固然讓人歡喜,我們卻不想忘記一路走來的這些歲月而變成另一個人。因為我們經歷了那麼多,那些歲月都是很美好的。所以呢,我們享受恢復年輕的樂趣,都會以兩天為限度。好像一旦超過了這個時間,記憶就會循着新的順序逐漸消失。所以,就算帶了男人來這裏找樂子,我們也必定會在兩天之內把他趕出去,然後變回原來的樣子。」
「請等一下……那麼說,這兩天裏,我抱過的那些女人……」
好多個女人的裸體,立時在我腦海中一一閃過。原本以為是人生最大幸福的這個世外桃源,竟然——
「有甚麼關係嘛,你不是也很享受嗎?」
那麼說着,變得只有二十來歲的那個女人豪爽地笑了。
後來,我是怎麼從那村子回來的,已經記不太清了。既有可能是我自己跑着逃出來的,也有可能是被那個女人打倒,又被她們趕出來的。回過神來時,我已是呆呆站在山腳下的路上了。電單車當然也不見了蹤影。
甚麼嘛,這種眼神——
你這傢伙,難道不信我的話?
要是覺得我在說謊,你就跑到那山裏面到處去找找看啊。肯定會有一個盡是住着老太婆的村子啦。不過,偶爾還會變成年輕女人也說不定就是了。
啊,等等。
那個女人,好像……沒讓我喝下那個順井水。
所以……我的記憶……似乎正一點點……趨向模糊。
都兩天了……
真的,那個村子的樣子,漸漸地不那麼清晰了。
喝了逆井水以後,我覺得體內充滿力量,但那其實根本不是甚麼恢復精力,而是我變年輕了!我從三十歲突然恢復到十幾歲時的體力,會覺得有使不完的力氣自是理所當然……
喂,你別這樣嘛。
別對我用那種哄小孩子的說話方式啦!
那個……雖然看上去只有七歲……你別把糖果拿出來啊!
別看我現在這樣,我可是……我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