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馬可當場凍結。「妳確定？」

「確定。」

她的聲音很奇怪，不像她。這樣說出來的話能信嗎？馬可的腦子快速運轉。理查和德瑞克。手機。

莫非這整件事是個陷阱？理查才是幕後黑手？難道，蔻菝一直都在理查手裡？

「我確定小時候見過他跟我爸在一起。」安說。「他們認識。馬可，我爸怎麼會認識綁架我們寶寶的人？你不覺得奇怪嗎？」她看起來好恍惚。

「確實奇怪。」馬可想起他聽見手機那頭是岳父的聲音時也曾起疑。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哈尼克突然冒出來跟他搭訕，跟他交朋友，聽他傾訴，讓馬可對他產生信賴。他叫馬可去找理查借錢，理查拒絕。會不會是他們勾結好了，理查知道哈尼克等著處理後續，所以不肯借錢給馬可？哈尼克就是在那一天提議綁架小孩的。難道這一切都是理查設下的圈套？馬可好想吐。倘若真是如此，那他不但給人耍了，而且耍他的正是他在這世上最討厭的人。

「安，」馬可喚她一聲，接著連珠砲似的說，「德瑞克．哈尼克主動來認識我，跟我做朋友，叫我去找妳爸借錢，然後，就在妳爸拒絕借錢給我那天，再次出現，好像早就心知肚明。他好像早就知道我那天會很絕望，抓準了時機提出綁架的建議。」馬可彷彿大夢初醒，終於看清整件事。「整件事會不會是妳爸主使的？」他急切地說，「是他叫哈尼克來接近我，設計這起綁架。安，我被耍了！」

「不！」安固執地說。「我不相信。我爸絕對不會這樣。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有什麼理由做這種事？」

馬可有點受傷，因為她輕易就相信他會拿鐵鍬殺人，卻不相信她爸會陷害他。可是他必須記住她看過那段該死的影片，誰看了那個都會信心全失。他必須把其餘的事也告訴她。「安，那支手機，通風管裡那支手機，我用來跟哈尼克聯絡的那支手機。」

「那支手機怎麼了？」

「妳找到它之後，我發現有幾通未接來電。有人用哈尼克的手機打的。所以我回撥了。可是……接電話的人是妳爸。」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安，他知道電話這頭會是我。他知道蔻菝是我抱出去的。我問他手機從哪來，他說是綁匪寄給他的，還附紙條，跟寄衣服的時候一樣。他說綁匪之所以跟他聯絡，是因為在報上看到出贖金的人是妳爸媽。他說他們要求更多贖金，而他會付，可是我得保證不告訴妳。他說不想讓妳抱太大的希望，以免失望。」

「什麼？」安原本痛苦失神的臉一下子恢復了生氣。「他跟綁匪聯絡上了？」

馬可點頭。「他說他要自己跟他們交涉，贖蔻菝回來，因為我上次搞砸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安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昨天晚上。」

「你居然沒告訴我？」

「他逼我保證不說的！因為事情不一定能成功。我一整天都在試著跟他聯絡，他就是不回我電話。不知道現在狀況到底怎樣，我快急瘋了。我想他應該還沒接到孩子，否則應該會有消息。」但現在馬可看這事的角度不一樣了，他知道耍他的人非常高明。「或者，安，妳爸會不會從頭到尾都知道蔻菝在哪兒？」

安好像再也承受不住，整個人呆掉了。良久才啞著嗓子說：「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馬可知道原因。「因為妳爸媽討厭我！他們想毀掉我，毀掉我們的婚姻，把妳和蔻菝搶回去。」

安搖頭。「我知道他們不喜歡你，可能是到了討厭的地步，但你說的這些……我沒辦法相信。會不會他說的是實話？綁匪真的跟我爸媽聯絡了，我爸真的在努力幫我們救蔻菝？」她聲音裡懷抱的希望讓人聽了都會心碎。

馬可說：「可是妳剛說，妳爸認識德瑞克．哈尼克。那不可能是巧合。」

一陣短暫沉默後，她喃喃說：「是他用鐵鍬殺了德瑞克？」

「有可能。」馬可也不確定。「我不知道。」

「那蔻菝呢？」安說。「蔻菝怎麼樣了？」

馬可雙手按著她肩膀，看著她充滿驚恐的大眼睛說：「我想她在妳爸手裡。就算不是，他也一定知道她的下落。」

安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們得想清楚。」馬可從沙發上起身，太焦慮了，他坐不住。「如果她真的在妳爸手上，或是知道她在哪裡，我們有兩種選擇，一是直接報警，一是找他對質。」

安兩眼無神，心太亂了，無法思考。

「或許我們不應該報警，應該先找妳爸談談。」馬可很不安，他不想坐牢。

安說：「如果去找我爸，我可以跟他談，他會把蔻菝還給我的。他會覺得抱歉，我確定，他只想要我幸福。」

馬可停下腳步，看著妻子，懷疑她沒搞清楚現況。如果德瑞克．哈尼克真是她爸的朋友，那麼很可能是她爸故意讓馬可財務陷入絕境，然後操縱他綁架小孩，贖人不成可能是她爸搞的鬼，殺人也是。他已經害女兒這麼痛苦，才不會在乎她幸福不幸福。他只想要自己稱心如意。

他好殘忍。馬可到現在才發覺岳父是多麼難纏的對手，說不定還有反社會人格。做生意要成功就得冷酷無情，這話理查不知跟他說過多少次。或許現在就是要好好幫他上一堂課。

安忽然說：「說不定我爸跟這無關。德瑞克接近你，操縱你，是因為他認識我爸，知道他有錢。可是我爸可能根本不知情。他可能不知道綁走孩子的人是德瑞克，手機和紙條可能如他所說，都是寄來的。」現在她看起來又比較清醒了。

馬可想「想，說：「有可能。」但他深信理查就是幕後黑手，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我們得去找他，」安說，「但是你不可以就這樣直接怪罪他，我們並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可以跟他說我發現是你把蔻菝交給德瑞克．哈尼克，現在需要他幫忙把她贖回來。如果我爸真的涉案，那我們得給他臺階下，假裝他跟這件事無關，求他跟綁匪合作，想辦法救蔻菝。」

馬可想想她說得對，看來安恢復理智了，他也鬆一口氣。她說得對，把理查逼到牆角不是辦法，現在最重要的是讓蔻菝平安回家。

「再說，說不定我爸根本就不是幕後主使，他可能真的跟綁匪取得聯繫。」安顯然不想相信她爸會這樣對她。

「我存疑。」

他們坐了一會兒。發生太多事，他們太疲憊，需要打起精神才能面對未來。最後，馬可說：「我們最好開始行動。」

安點點頭。出門時，她伸手放在他胳臂上說：「答應我，在我爸面前不要失控。」馬可除了說好還能怎樣？「保證不會，」他悲哀地又加了一句，「這是我欠妳的。」

※※※

他們搭計程車過去，越接近安爸媽家，豪宅就越多，那裡是全城最富有的一塊郊區。時間挺晚的，但他們沒先打電話，意外出現對他們有利。安和馬可坐在計程車後座，一句話都不說。馬可知道安在發抖，呼吸又急又淺，為了讓她冷靜，握住她的手。車裡的冷氣好像沒什麼用，馬可緊張得汗流浹背，只好把窗開個縫，否則很難呼吸。計程車繞過碎石子圓環車道，停在大門口。馬可付了車錢，請司機不用等候。屋裡還亮著燈。過了一會兒，愛麗絲出來開門。

「安！」她顯然很驚訝。「我不知道妳要來。」

安逕自走進前廳，馬可跟在後面。

方才的計畫全都拋到九霄雲外。

安直接質問：「她在哪裡？」她媽見她眼神狂亂，當場愣住，不知道怎麼回答。安瘋狂地在整幢大房子裡到處找，馬可被她的舉止嚇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安在全家到處亂找，她媽跟過去，馬可聽見安喊：「蔻菝！蔻菝！」

他感覺上方有東西在移動，抬起頭，看見理查走下氣派的階梯。兩人目光相會，都很冷峻，兩人都聽得見安在喊：「她在哪裡？我的孩子在哪裡？」聲音越來越失控。

馬可突然對所有事情都不確定了。安真的認出德瑞克．哈尼克是誰嗎？德瑞克真的跟她爸認識，還是她妄想？他發現她一個人在家，拿著刀坐在暗處，這樣的她所說的話可信度有幾分？理查是否認識德瑞克．哈尼克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一定要弄清楚。

理查說：「我們坐下來吧，好嗎？」他走過馬可身邊，走進客廳。

馬可跟過去，口乾舌燥，心裡很怕，因為他現在要對付的這個人可能不是正常人，可能有反社會人格。這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可是他處理得好不好將會決定一切。

馬可聽見安的腳步聲，她在跑，從那座華麗的樓梯跑上二樓。他和理查大眼瞪小眼，聽著安喊著蔻菝的名字，打開走廊上的每一扇門。

理查說：「她找不到的。」

馬可說：「她在哪裡？你這王八蛋。」一切都沒按計畫走，他也亂套了。

「總之不在這裡。」他的岳父冷冷地說。「不如等安冷靜下來，大家開個會吧。」

馬可用盡全力才忍住不去掐他的肥脖子。他逼自己坐下，見機行事。

終於，安衝進客廳，她媽擔心地跟在後面。安朝她爸大叫：「她在哪裡？」臉上淚痕斑斑，整個人歇斯底里。

理查堅定地說：「坐下，安。」

馬可打手勢要她坐到身邊，安走過去，坐到又大又軟的沙發上。

馬可說：「你知道我們為什麼來。」

「安好像以為蔻菝在這裡。為什麼？」理查假裝不懂。「馬可，綁匪跟我們聯絡的事你告訴她了？我特地讓你別說。」

馬可想說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反正就算說了也會被打斷。站在大壁爐旁邊的理查轉身對安說：「對不起，安，綁匪又讓我們失望了，我原本希望今晚能帶蔻菝回來，可是他們沒出現。我照要求帶了更多贖金，但他們沒有出現。」他面對馬可說：「當然，我至少沒像你上次那樣，讓他們把錢拿走。」

馬可怒火中燒，理查抓到機會就要讓他出醜。

「我叫你別告訴她，就是不想讓她像現在這麼難過。」理查轉頭看安，眼中充滿同情。「我能做的都做了，想為妳救她回來，安，我很遺憾。可是我保證，絕對不會放棄。」

安整個人癱在沙發上。馬可看著理查，這人對馬可那麼冷酷，跟女兒講話卻立刻變得溫暖。馬可看見安的眼中閃過一絲不確定，她想相信，想相信爸爸不會傷害她。

理查說：「安，對不起，妳媽跟我沒先告訴妳，就是怕會這樣。我們不想讓妳重新燃起希望。綁匪跟我們聯絡，要求更多贖金。妳知道的，為了蔻菝我們花再多錢都在所不惜。我依約前往，他們卻沒出現。」他滿臉挫折傷心，搖了搖頭。

「這是真的。」愛麗絲在女兒的另一邊坐下。「我們也很難過。」她哭了起來，摟住女兒，安投入母親懷中，哭得不能自己。

馬可心想，拜託，不能這樣啊。

理查說：「接下來，恐怕只能去找警察，把一切都說出來。」他冷冷瞪了馬可一眼。

馬可瞪回去。「安，告訴他們妳知道什麼。」

可是她在媽媽懷裡，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馬可急了。「那個命案死者，德瑞克．哈尼克，警方已經知道是他把蔻菝從我們家帶到卡茲奇山區的小屋，我想這你也知道了。」

理查聳聳肩。「警察什麼都沒跟我說。」

馬可說：「安認出他了。」

理查的臉色是不是變得有一點蒼白？馬可不太確定。

「喔？他是誰？」

「安說他是你的朋友。理查，你說說看，為什麼你的朋友會綁走我們的孩子？」

「他不是我朋友，這個人我連聽都沒聽過。」理查說得很自然。「安一定是認錯了。」

馬可說：「我不這麼認為。」

安沒說話。馬可看她，她卻轉而望向別處。這意思是背叛？她要站在父親那邊，不管丈夫死活？她在兩人之問選擇相信父親？還是想犧牲他，救孩子回來？他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安，」理查說，「妳覺得那個命案死者，那個可能綁架了蔻菝的人，是我朋友？」

她坐直身子回答父親：「不是。」

馬可失望地看著她。

理查看著馬可說：「我就知道。」然後對女兒說：「安，對不起，接下來的話會讓妳傷心。」他在壁爐旁坐下，深吸一口氣，彷彿這一切對他來說也很艱辛。「綁匪跟我們聯絡了。他們在報紙上看見上回那五百萬是我們出的，就寄來一個包裹，裡面有一支手機和一張紙條。紙條上說手機是最初綁架小孩的那個人用來跟孩子她爸祕密聯絡的，孩子的父親也是共犯。手機裡只有一個聯絡人，我撥過去，沒人接。我把手機留在身邊，後來回撥的人是馬可。」

「這些我都知道了。」安木然地說。「我知道那天晚上是馬可把蔻菝抱去車庫交給德瑞克的。」

「妳知道？」她爸很驚訝。「怎麼知道？馬可告訴妳的？」

馬可僵住了，好怕她會提到影片。

安看馬可一眼。「對。」

「很好，馬可，自己告訴她，至少還像個男人。」理查繼續說。「我不知道詳情，但想來是有人在小屋殺死那個人，帶走蔻菝，然後耍了馬可，拿走贖金。我原本以為一切都完了，沒想到還會有人來找我跟妳媽。」他遺憾地搖頭。「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再聯絡。只能希望如此。」馬可被逼到牆角，再也忍不住，失控大吼：「胡說八道！詳情你清楚得很，整件事都是你設計的！你知道我公司狀況不好，所以叫德瑞克來釣我，叫他提議綁架……那不是我的主意，從來就不是我的主意！你操控了所有事，所有人，尤其是我。德瑞克叫我去找你借錢，你拒絕我。你知道這樣會讓我絕望。然後，就在你拒絕我之後，他立刻出現，在我最黑暗的時刻提出綁架計畫。你就是這件事的幕後主使者！告訴我，德瑞克的頭是不是你打爛的？」

安的媽媽倒抽一口氣。

馬可說：「我想一定是。是你殺了他，是你從小木屋帶走蔻菝，要不然就是你花錢找人做的。你知道她在哪裡，你一直都知道。還有，你他媽的一毛錢都沒賠，因為所有的錢又都拿回去了。你叫人去拿錢，孩子卻不還我，還想叫我去坐牢。」馬可停下來喘氣。「老實說，你在乎蔻菝是死是活嗎？」

理查將目光從馬可轉到安身上，對女兒說：「我想妳先生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