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天黑後，馬可終於回家。他喝太多，所以把車留在公司，改搭計程車。他到家時頭髮凌亂，衣衫不整，眼睛充血，即使攝取了那麼多酒精，依然全身緊繃。

他開門進家，喊了聲：「安？」不知道她在哪裡。家裏暗暗的，好像沒人，好靜。他站在原地不動，聽了一下。安可能不在家。他有點擔心，大聲喊：「安？」走進客廳。

看見安，馬可停住了腳。黑忽忽的客廳裡，安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馬可發現她手裡拿著一把刀，是廚房流理臺刀架上的一把切肉刀。血液從他心臟瞬間流到腳底。他小心翼翼走過去，想看仔細一點。她一個人拿著刀坐在黑影裡做什麼？

馬可放輕聲音喊她：「安？」安整個人精神恍惚，彷彿進入了某種催眠狀態。他嚇到了。「安，妳怎麼了？」他講話的樣子像在安撫某種危險的動物。她沒回答。他又用同樣溫柔的聲音說：「妳拿刀幹麼？」

他得開燈才行。他緩緩向小茶几上上的檯燈移動。

「別靠近我！」她舉起刀。

馬可定住不動，瞪大眼睛看著她，她拿刀的樣子就好像真的要用似的。

她氣急敗壞地說：「我知道你做了什麼。」

馬可心想，安一定是跟她爸聊過，這下糟了。絕望瞬間湧上心頭。原本還指望理查能救回蔻菝，逆轉一切，但顯然寶寶救不回來了，所以理查才會把真相告訴安。

更糟的是，他太太氣瘋了。

馬可盡全力讓聲音保持平靜。「可是拿刀做什麼呢？」

「保護自己。」

「誰會傷害妳？」

「你。」

「我絕對不會傷害妳。」她爸到底怎麼跟她說？說了什麼謊？他絕對不會想要傷害她和小孩，之前的事是個可怕的失誤。她完全不需要怕他。馬可在心裡責怪自己：你是危險分子，馬可，一肚子詭計。「妳見過妳爸了？」

「沒有？」

「跟他說過話？」

「沒有。」

這馬可就不懂了。「跟誰說過話？」

「沒人。」

「為什麼不開燈，拿著刀坐在這裡？」他想開燈，可是不想嚇到她。

「也不對。」安忽然想起來。「我見過辛西亞。」

馬可嚇得說不出話。

「她拿影片給我看。」她看他一眼，眼神很可怕，所有痛苦與憤怒都寫在臉上，還有恨。

馬可垮掉了，膝蓋發軟。全完了。或許安氣得想殺了他。這不能怪她，就連馬可自己都想搶過刀來殺掉自己。

他忽然渾身發冷，他得看看那刀，他得確認她沒傷害自己。光線太暗，看不清楚，看不見她身上或刀上有沒有血。他向前一步，又停下來，她的眼光鎮住了他。

她說：「你綁架蔻菝。我親眼看見了。你用毯子裹著她，抱她出門，進車庫。那人帶走了她。這全都是你設計的，你騙我。你一直騙我。」她似乎難以置信。「然後，他想黑吃黑，你就跑去小木屋，用鐵鍬把他打死「。」

馬可嚇壞了。「不，安……我沒有！」

「之後你還在餐桌上跟我說他很眼熟。」

馬可好想吐。他知道這些在她眼中看起來是怎樣的，這一切都扭曲了。

安雙手緊緊握著那把大刀，身體往前傾。「蔻菝不見了以後，我跟你一直一起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而你一直騙我。所有的事都騙我。」她瞪著他低聲說：「我都不認得你了。」

馬可眼睛盯著刀子，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抱走她的人是我，安，是我沒錯。可是事實不是妳想的那樣！我不知道辛西亞跟妳說了什麼……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想勒索我。她想拿影片來跟我要錢。」

安瞪著他，雙眼在黑暗中顯得好大。

「我能解釋，安！事實不是看起來那樣。聽我說。我有財務危機，遇到一些倒楣事，生意出問題。然後，我遇到一個人，就……就是德瑞克．哈尼克。」馬可結結巴巴。

「他說他叫布魯斯．尼蘭。他看起來像個好人，我們就……成了朋友。是他提議綁架的，全都是他的主意。我需要這筆錢。他說這樣又快又簡單，不會傷到任何人。整件事都是他設計的。」馬可停下來喘口氣。她看著他，眼神嚴厲。即使如此，能夠坦白向她認罪依然是種解脫。

「我抱蔻菝去車庫，交給他，他應該要在十二小時以內打電話給我們，我們應該要在兩天內把她贖回來。整件事應該又快又簡單才對。」馬可苦澀地說。「可是後來他一直沒有消息，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就用妳找到的那支手機打給他……這就是那支手機的用途。可是他沒接電話。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沒別的辦法聯絡他。我就想，他的手機可能弄丟，或是他臨陣退縮，說不定他殺死蔻菝，逃去國外。」他開始哽咽，停下來克制情緒。「我慌得不得了。這段口子對我也是地獄，安，我真的好難過。」

「你還有臉說難過？」安尖聲大叫。「孩子沒了，都是你害的！」

他放低聲音安撫她，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他需要澈底坦白。「後來我們收到包屁衣，我以為是他寄的，以為手機出「什麼問題，他又不敢直接打電話找我。我以為他想把孩子還給我們。即使後來他把贖金漲到五百萬，我還是沒想到……沒想到他是要黑吃黑。當時我只擔心妳爸媽不肯付錢。我以為他是因為風險升高才提高贖金。」馬可回想整個過程，頭都昏了，不得不停一下。「但是等我到了那裡，卻沒看見蔻菝。」他情緒崩潰，哭了起來。「她應該要在的，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安，我發誓，我沒打算傷害任何人。尤其是蔻菝，還有妳。」他在她面前跪了下來。就算她想一刀割破他喉矓也沒關係，他不在乎。

「你怎麼能這樣？」安喃喃地說。「你怎麼能蠢成這樣？」馬可慘兮兮抬起頭看她。「缺錢為什麼不找我爸？」

「我找過他！」馬可憤怒地說。「他拒絕我。」

「我不相信，他不會那樣的。」

「我為什麼要說謊？」

「馬可，你一直在說謊。」

「不信妳去問他！」

兩人瞪著眼睛看著彼此，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馬可說：「妳有理由恨我，安，我做出那些事，連自己都恨自己了。可是，妳不需要怕我。」他的聲音平靜些了。

「你拿鐵鍬打死那個人，還叫我別怕你？」

「殺他的人不是我！」

「馬可，你為什麼不肯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

「我通通都說了！小木屋裡那個人真的不是我殺的。」

「那會是誰？」

「如果知道，就知道蔻菝在誰手裡了！德瑞克不會傷害蔻莅，這我確定。我相信他不會傷害她，否則就不可能把孩子交到他手上。」可是說這話的時候，馬可忽然驚覺自己有多輕易就把女兒交給別人。當時他太過絕望，急得都肓目了。

但現在他並不是因為絕望才這麼想，德瑞克沒道理傷害蔻菝。除非是慌了手腳。馬可說：

「他只想拿錢放人，然後帶著錢走人。一定是有人發現這事，殺了他，帶走孩子，然後來騙我們。」他求她。「安，妳一定要相信我，我沒殺他。我怎麼殺他？妳明明知道我幾乎一直跟妳在一起，要不然就在公司。我沒辦法殺他啊。」

安靜靜思考片刻才說：「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所以我才去找警察，」馬可說，「跟臀察說他在我們家附近徘徊，叫警察去査他。我想這樣既不暴露自己，又能指點他們正確的方向，讓他們查出殺他的凶手，找到蔻菝。可是他們一如既往，什麼都查不出來。」他聲音裡充滿挫折。「不過大概早晚會逮捕我。」

安喃喃地說：「警察要是看到那段影片，馬上就會把你抓起來。」她的聲音很苦澀。

馬可看她，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希望警察抓他，還是不抓？他看不出來。「我確實把蔻菝交給德瑞克，我們確實想從妳爸媽那裡弄錢，可是我沒殺德瑞克。我不會殺人。我根本就殺不了任何人，我發誓。」他温柔地把手放到她膝上。「安，把刀給我。」

她看著那把刀的樣子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刀怎麼會在那裡。

無論之前他做了什麼，掀起了多大的風波，現在真的不想再犯別的錯。看安不知所措，馬可溫柔地把刀從她手中拿了過來。她沒抗拒。他看見刀很乾淨，沒有血，鬆了一口氣。他仔細看她，看她手腕，到處都沒有血。她沒自殘，刀真的是用來防他的。他把刀放到邊桌上，起身坐到她旁邊，面對她，問：「妳爸今天有沒有找過妳？」

安說：「沒有。但我去過爸媽家。」

「妳不是說沒見過他們？」

「是沒有。我收拾了行李，想離開你。」安苦澀地說。「我在辛西亞家看了影片之後，非常恨你。」她又激動起來。「我以為你殺了人。我很怕你。」

「我能理解妳為什麼恨我，安，我能理解妳永遠不會原諒我。」他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可是妳不用怕我，我不會殺人。」

她轉開頭，不想看他。她說：「我到了爸媽家，沒進去。」

「為什麼？」

「因為我想起來在哪兒見過那個人了。死掉的那個人。」

「妳見過他？」馬可好驚訝。

她回過頭來看他。「我不是跟你說過嗎？」

沒錯，她是說過。但他沒信。他以為那是心理暗示造成的結果。

「在哪裡見過？」

「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低聲說，「他是我爸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