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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巴克警探仔細觀察安的神情，她拚命絞手，顯然很激動，瞳孔擴張，臉色蒼白。他有點不確定該不該進行偵訊。她當著錄影機前放棄「找律師的權利，可是他覺得她的精神狀態不太對勁，可能並沒有能力作出適當的決定。無論如何，他想聽她要說什麼。反正他們若是反悔，事後還可以撤回供詞，拉斯巴克覺得他們應該會撤回。但現在他想先聽一聽，他想知道實情。

安說：「我殺了她。」她看起來十分悲痛，可並沒有失去理性，沒有瘋。她知道自己是誰，在哪裡，在做什麼。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坐在她對面，中間隔著桌子。

安說：「十一點的時候，我去看她，因為喝了酒，所以用奶瓶餵奶。可是她一直鬧，想直接喝母奶，不肯用奶瓶。」說到這裡，她停下來，眼睛盯著拉斯巴克身後的牆，彷彿牆是螢幕，正在重播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警探說：「然後呢？」

「然後我就想，算了，管他的。我讓她直接喝我的奶。這事讓我很難過，可是，她不肯用奶瓶，而且她很餓。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個不停。在那之前她從來不會抗拒奶瓶，我怎麼會知道她那天會突然那樣？偏偏就在我喝酒的時候為難我。」

拉斯巴克沒再催促，等她自己往下說。他不想打斷她的思緒。她彷彿進入了一種催眠的狀態，一直凝視他身後的牆。

「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只好餵她。」她把視線從牆上移到他臉上。「我之前說了謊。我說我記得幫她換掉那件粉紅色的包屁衣，其實我不記得。我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我想那是事實，但我並不是真的記得那件事。」

拉斯巴克問：「那妳記得什麼？」

「我記得我餵她吃奶，她只吃了一點點，就又開始鬧。」安的眼睛再次望向那不存在的螢幕。「我抱著她走來走去，唱歌給她聽，可是她越哭越大聲。我也哭了。」她望向他。「我打了她一巴掌。」安淚流滿面。「之後的事我就不記得了。我打她的時候她穿著粉紅色包屁衣，這我記得，但在那之後的事通通不記得。我一定是幫她換了尿布，換了衣服。也許我不小心摔著她，或是用力搖晃過她，我不知道。說不定我拿枕頭搗住了她的臉，想讓她別再哭，就像你之前說的那樣。總之她一定是被我弄死了。」她歇斯底里哭了起來。「十二點我再去看她的時候，她在床上，可是我沒把她抱起來，我不知道那時候她還有沒有呼吸。」

拉斯巴克任由她哭。過了很久，他才說：「安，既然妳不記得，為什麼認為自己殺了蔻菝？」

「因為她不見了！闪為我不記得。有時候，壓力太大的時候，我的腦子會分裂，跟現實脫勾。然後我會發現有一段時問消失不見，我在那段時間裡做了某些事，可是不記得。這在從前也發生過。」

「跟我說說。」

「你全都知道呀。你跟珍妮絲．弗科談過。」

「我想聽聽妳的版本。告訴我，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想講。」她從盒裡抽了幾張面紙，擦擦眼睛。

「為什麼？」

「我不想講那件事。」

拉斯巴克靠著椅背說：「安，我認為妳並沒有殺害蔻菝。」

「有，我有。你之前明明也是這麼說的。」她雙手扭絞著面紙。

「現在我不這麼想了。如果是我讓妳產生了這種念頭，那我很抱歉。」

「我一定是殺了她，然後馬可為了保護我，找人把她的屍體帶走了。他不想讓我知道我做了什麼。」

「那她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馬可不肯告訴我！我都求他了，他就是不肯跟我說。他否認，他不想讓我知道我殺了自己的小孩。他在保護我。這實在太難為他了。我想，要是我把事實告訴你，他就不用再假裝，就可以說出她所在的位置，我就能知道，這一切就能結束了。」她癱坐在椅子上，垂著頭。

起初，拉斯巴克確實懷疑是她所說的這種狀況，懷疑媽媽可能在盛怒之下失手害死寶寶，事後夫妻合力掩蓋罪行。這種狀況確實很有可能發生，卻不會像她說的那樣。因為她若在十一點殺死寶寶，甚或在十二點，馬可都得等到十二點半才會發現。那麼德瑞克．哈尼克怎麼可能瞬間出現在車庫等著接小孩？不，她沒殺寶寶。這不合理。

「安，妳確定妳餵奶而她在哭是十一點的事？有沒有可能比那早一點？比如說，十點鐘？」若是這樣，馬可就能提早知道。他十點半回去看過寶寶。

「不，就是十一點沒錯。我每天最後一次餵她都是在十一點，之後她會一直睡到早上五點左右。那天的派對我只有這一次離席五分鐘以上，你可以去問其他人。」

「是的，馬可和辛西亞也都說妳十一點那次去了很久，直到快卜一點半才回來。十二點整也還是妳去。」拉斯巴克問：「回到鄰居家之後，妳有沒有跟馬可說妳可能傷害孩子了？」

「沒有，我……我昨天晚上才領悟到自己做了什麼！」

「可是安，妳聽我說，這是不可能的。」拉斯巴克語氣和藹。「假如馬可十二點三十分回去看見寶寶死了，要怎麼在兩三分鐘之內變出一個幫手，開著車在車庫等呢？」

安整個人僵住，手也不動了，一臉困惑。

他還得告訴她另一件事。「被人殺死在小木屋的那個德瑞克．哈尼克，可能就是開車載走蔻菝的人。車款符合，胎紋比對的結果很快就會出來。我們認為蔻菝被他載到卡茲奇山區的小木屋。不久之後，有人用鐵鍬打死了哈尼克。」

安一口氣接受不了這麼多驚人的資訊。

拉斯巴克很擔心。「要不要我找人送妳回家？馬可在哪裡？」

「他在公司。」

「星期天去公司？」

她沒回答。

「那我打給令堂？或是朋友？」

「不！我沒事。我自己回家就好。真的，我沒事。」安猛然起身。「請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今天來過。」

拉斯巴克堅持。「至少讓我幫妳叫計程車吧。」

車子快到了，她突然轉身對他說：「可是……十二點半到我們回家中間還有一段時間，假如我殺了她，他在十二點半發現，打電話找人來，而我們快一點半才到家──那天晚上他一直不想走。你也不確定十二點三十五分經過巷子的那輛車是不是真的載走了蔻菝對吧？說不定是後來的事。」

拉斯巴克說：「我們查過你們所有的通聯紀錄，那段時間馬可沒打電話。如果是他找人來把孩子帶走，那一定是事先安排好的──是有計畫的。也就是說，妳沒有殺她。」

安張嘴彷彿有話要說，車子卻在這時候來了，她把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拉斯巴克目送她離去，打從心眼底感到同情。

※※※

安回到空蕩蕩的家，疲憊不堪，躺在客廳沙發上，回想警局發生的一切。

拉斯巴克差一點就說服她相信自己沒殺蔻菝了。可是他不知道有一支藏在牆裡的手機。馬可是有可能在十二點半打電話找人來的。她不知道為什麼對手機隻字未提，或許是不想讓拉斯巴克知道馬可有外遇吧，太丟臉了。

蔻菝也有可能真的是小木屋那人載走，活生生在馬可十二點半看過她之後被人帶走。她不知道拉斯巴克為什麼一口咬定十二點三十五分經過巷子的那輛車與此有關。

她想起從前躺在這裡，將蔻菝抱在胸上，那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她老是覺得累，非得躺一下不可。她和寶寶會在沙發上相互依偎，度過一天之中最安靜的時光，有時候還會一起睡著。想到這裡，眼淚流下臉頰。

她聽見牆壁另一邊有聲音，辛丙亞在家，在客廳裡走動，還播著音樂。安鄙視辛西亞，討厭她的一切，討厭她沒有小孩，討厭她高高在上的姿態、誘人的身材和性感的穿著。她恨辛西亞玩弄她的先生，想破壞她的家庭。她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原諒辛西亞的一天。因為從前是那麼好的朋友，所以她恨她更甚。

安好恨兩家只有一牆之隔，她突然想到她4以搬家。他們可以把房子賣掉，反正她和馬可在這裡已經惡名昭彰，信件天天成堆，她曾愛過的這幢房子「」與墓穴無異，她覺得自己被活埋了。

辛西亞就在隔壁，和馬可處於呼之即來的距離，這地方真是沒辦法住了。

馬可昨天從辛西亞的後院走出來，一臉罪惡感，他去做什麼？他激烈否認跟她外遇，可是安又不笨，怎麼會信。馬可嘴裡問不出真相，太多謊言，她受夠了。

她要直接找辛西亞對質，叫她說實話。可是就算是辛西亞給出答案：安又如何能辨別答案的真假？

算了。她起身走出後門，走進後院，去車庫拿園藝手套。她在車庫裡站了一會兒，讓眼睛適應光線亮度。她聞到車庫裡各種熟悉的氣味，汽油、舊木頭、還有發霉的抹布。她站著想像那天晚上在這裡發生的事情。她好困惑，每件事都想不通。如果她沒殺蔻菝，馬可沒找人來帶走屍體，那就是有人──很可能是死掉的那個人──從床上抱走了她的孩子，用車載走，時間是在十二點半過後不久。當時她、馬可、辛西亞和葛倫都在隔壁，並不知情。

她很高興他死了，希望他死前受了苦。

她走到外面，咬牙切齒用力拔草，直到雙手起了水泡，腰痠背痛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