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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那對夫妻 by 莎里.拉佩納
2019-11-17 18:56
馬可在警局裡,和上回同一間偵訊室,同一把椅子。拉斯巴克坐在對面,也跟上回聽取馬可證詞一樣,有詹寧斯坐在旁邊。錄影機也和上次一樣,正在錄他。
新聞媒體不知怎的已經得到贖人失敗的消息,警察帶馬可進入警局的時候,有大批記者守在外面,攝影機閃光燈和麥克風在他面前推擠。
馬可沒戴手銬,他有點驚訝,因為他在腦中早已承認罪行。他罪惡感重成這樣,真不知道警察怎麼沒看出來。也許是對他客氣,也許是沒有必要,舉竟他明擺著不會再抵抗,早已垮了。他不會逃跑的,想逃又能逃去哪兒?無論去哪裡,罪惡感和悲傷都將如影隨形。
他們讓他在進入偵訊室之前先跟見安一面,她跟父母早就到警局了。馬可見到她時,再次深受打擊。她臉上的表情充滿了絕望,一把將他摟住,靠在他脖子上哭,彷彿在這世上就只能依靠他,就只剩下他了。他倆相擁而泣,都是心碎的人,但其中一個是騙子。
然後他就給帶進了偵訊室。
「我很遺憾。」拉斯巴克說的是真心話。
馬可逼自己抬起頭來。
「兒童安全座椅和毯子都送交鑑識了,也許能查出些有用的東西。」
馬可依舊沉默,癱坐在椅子上。
拉斯巴克靠過去說:「馬可,不如你來說說發生了什麼事?」
馬可凝視這個一直惹他不快的警探,看著看著,心中那股急欲招供的渴望就消散了。他坐挺身子,說:「我帶錢過去,蔻菝不在,有人在車庫攻擊我,拿走了行李箱裡的錢。」
在這房間裡被拉斯巴克偵訊有種貓捉老鼠的感覺,使馬可的腦子突然清醒過來,比一個多小時前受到驚嚇時清醒得多。腎上腺素行遍全身,他起了求生的念頭,發覺現在若說實話,毀掉的不只是他,還有安。她絕對承受不了這個背叛。他得繼續謊稱無辜。他們沒證據證明他有罪,拉斯巴克顯然認為他有嫌疑,但也只能懷疑而已。
拉斯巴克問:「你有沒有看見那個打你的人?」他拿筆輕輕敲自己的手,這種不耐煩的動作馬可之前沒有見過。
「沒有。他從後面偷襲,我什麼都沒看見。」
「只有一個人?」
「我想是吧。」馬可頓了一下,又說:「我不知道。」
「就這樣嗎?他有沒有說什麼?」拉斯巴克很洩氣。
馬可搖搖頭。「沒有,什麼都沒說。」
拉斯巴克推開椅子站起來,在房間裡兜圈子,還揉了揉脖子,好像覺得脖子僵硬。他在房間另一頭面向馬可站定。
「看來另一輛車停在車庫後面的草地上,故意讓人看不兒。你有沒有看見或聽見它?」
馬可搖頭。
拉斯巴克走回桌邊,手按在桌上,身體前傾,看著馬可的眼睛說:「我認為寶寶已經死了。」
馬可垂下頭,熱淚盈眶。
「而且我認為是你害的。」
馬可猛然抬頭。「我跟這事沒有關係!」
拉斯巴克不說話,讓他繼續。
「你怎麼會認為『我』跟這事有關?」馬可問。「那是我的孩子。」他開始哭,不用假裝,這份悲痛是真的。
「因為時間。馬可,十二點三十分去看寶寶的是你,大家都說是你。」
馬可說:「那又怎樣?」
「而且我有胎痕可以證明有輛陌生的車最近進過你的車庫,又有證人看見有輛車在十二點三十五分從你車庫那邊開出巷子。」
「可是你憑什麼認為那跟我有關係?」馬可說。「你並不知道那輛車是不是綁匪開的,蔻菝也有可能是一點鐘從前門被抱走的。」但馬可心知肚明,故意打開前門也騙不過這個警探。他要是記得轉緊動作感測器的燈泡就好了。
拉斯巴克站起來俯視馬可。「後院的動作感測器被人動了手腳。你十二點三十分在家。十二點三十五分有輛車從你家車庫那邊開出巷子,而且沒開大燈。」
「那又怎樣?你的證據就只有這些?」
「沒有證據能夠顯示外人進過屋內或後院,假如陌生人從後院進去抱她,一定會留下痕跡,但是我們沒找到。後院唯一的腳印,馬可,是你的。」他又傾身向前,以示強調。「我認為是你把孩子抱去車庫。」
馬可不說話。
「我們知道你公司出了問題。」
「這我承認!但你認為這足以讓我綁架自己的小孩?」馬可氣急敗壞。
拉斯巴克說:「有些綁架的理由比這個更微不足道。」
「好,那我告訴你,」馬可也往前傾,抬頭直視拉斯巴克的眼睛,「我愛我的女兒,勝過全世界所有的東西。我愛我太太,而且極度在乎她們能否幸福。」他往後坐一點,考慮片刻又說:「更何況我岳家非常富有,又非常慷慨,只要安開口,要多少錢他們應該都會給。我根本犯不著綁架自己的小孩。」
拉斯巴克瞇起眼睛看他。「我也會偵訊你岳父母,還有你太太,和所有認識你的人。」
馬可說:「隨便,你愛問就去問吧。」他知道這樣處理不好,可是忍不住。「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你現在是自由的,」警探說,「現在是。」
馬可問:「我該請律師嗎?」
警探說:「這就完全隨你的意思了。」
※※※
拉斯巴克警探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潛心思索。假如這是一起假的綁架案,馬可在演戲,那麼他肯定是被某個真正的罪犯給騙了。拉斯巴克簡直要覺得他可憐了,他那悲痛欲絕的妻子當然更可憐。如果這是馬可策畫的,而他被人騙了,那麼他的孩子現在八成死了,錢也沒了,警方又懷疑他綁架,他怎麼還沒抓狂呀?
但是保母的事一直困擾著拉斯巴克。此外還有一個問題,既然他是要錢就能有錢的人,為什麼要去綁架?為什麼要做這麼蠢,這麼危險的事?
再就是安的暴力傾向,這是近日得到的新資訊。他對此案涉入越深,就越覺得它複雜。拉斯巴克很想知道事實究竟是什麼。
是時候該訊問安的父母了。
還有,明天早上他會去找安聊聊。
拉斯巴克打定主意要把整件事情弄清楚。事實就在那裡,一直都在那裡,他只需要去發現而已。
※※※
安和馬可在家裡,就他們兩個,沒有別人。家裏空蕩蕩,只有他倆和恐懼和悲傷和各種恐怖的想像。要說現在誰比較慘,還真的很難說,兩人都因為不知道孩子在哪裡而痛苦萬分,都希望寶寶還活著,可是要想維持這份希望真的很難。他們都在為對方假裝,尤其是馬可,他得假裝的部分更多。
安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她對馬可的責怪不如對自己多。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寶寶剛被掷架的時候,她在心裡怪他,因為是他說要把孩子單獨留在家裡的。如果他們帶著寶寶去隔壁,這件事就不會發生。當時她對自己說,要是蔻菈不能安全回來,她永遠不會原諒他。
可是現在事情都這樣了,她還跟他在一起,為什麼呢?她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她想緊緊抓住點什麼,而馬可是她唯一的選擇。她連自己還愛不愛他都不知道了。辛西亞的事她也永遠不會原諒他。
或許她之所以還跟他在一起,是因為此刻沒有別人能像他一樣,分擔或理解她的痛苦。也或許是因為他再怎樣至少還相信她。他知道她沒殺害他們的寶寶。就連她媽都在包屁衣寄到之前懷疑過她,她確定。
他們上床躺下,過了很久馬可才勉強睡著,可是睡得不好。至於安,她心情無法平復,怎麼睡都睡不著,最後乾脆起床下樓,在家裡走來走去,越走越煩躁。
她開始搜索全家,卻不知道要找的是什麼,所以更煩。她的手腳和腦子都運行得越來越快。她想找到丈夫不忠的證據,也想找到女兒,她覺得這兩者之間界線模糊。
她腦子越轉越快,開始不理性了,想法很跳躍,越來越離譜。她在這種狀況下並不會覺得那些想法不合理,反而會覺得特別合理,就好像做夢的時候一樣。你在夢中覺得一切都很合理,要等醒來才會發覺夢有多怪。
她在馬可電腦中找不到辛西亞發來的電郵,也找不到家裡有可疑的信或陌生的女性內衣。她沒找到旅館的收據,也沒找到印著酒吧名字的紙板火柴。雖然找到一些令人擔心的財務資料,但現在她對這些沒興趣。她只想知道馬可和辛西亞之間是怎麼回事,這事又與蔻菝失蹤有什麼關係。蔻莅是不是辛西亞帶走的?
安的狀況近乎瘋狂,將這事在心裡翻過來覆過去地想了又想,越想越覺得有理。辛西亞不喜歡小孩,她是那種會傷害小孩的人,她很冷血,而且她現在不喜歡安了,她想傷害她。辛西亞想搶走安的丈夫和小孩,看安會怎樣,就只因為她辦得到。
最後,安把自己累得發昏,睡倒在客廳的沙發上。
※※※
第二天早上,她醒得很早。馬可還在睡,不知道她昨晚睡在沙發上。她沖了個澡,恍恍惚惚穿上黑色內搭褲和寬鬆的長上衣,心裡充滿憂愁和恐懼。
想到警察,想到要再次受拉斯巴克訊問,她就嚇得發軟。拉斯巴克不知道他們的孩子在哪裡,卻以為他們知道。他昨天問完馬可以後,要她今天早上進警局一趟。她不想去。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要找她去問話,同樣的事情一做再做有什麼意義?
馬可沒起床,靠在枕頭上,看安著裝。他面無表情。
「我非去不可嗎?」如果能不去,她就不去了。但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權力,她該拒絕嗎?
「我想妳可以不去,」馬可說,「但我也不確定。也許我們該找律師了。」
「可是那會讓我們顯得有罪,」安擔憂地說,「是不是?」
「我不知道。」馬可的聲音也沒有表情了。「大家早就認為我們有罪了。」
她走到床邊,低頭看他。看到他這副慘兮兮的樣子,平常她一定會心疼,但她現在心早就碎了。「也許我該去找爸媽,他們會幫我們請個好律師。不過我們居然會需要律師,太荒謬了。」
「這可能是個好主意。」馬可不自在地說。「我昨晚就跟妳說了,拉斯巴克還在懷疑我們,他以為整件事是我們自導自演的。」
「現在他怎麼還能那麼想……昨天都出那種事了。」安的聲音激動起來。「他為什麼這樣?就只因為你回家看蔻菝的時候有一輛車經過這條巷子?」
「好像就是這樣。」
安想了想,說:「我要去警局。他要我十點鐘到。」馬可疲倦地點點頭。「我陪妳去。」
「你不用去。」這語氣沒什麼說服力。「我可以打電話找我媽陪。」
「我當然要去,妳不能一個人面對外面那群暴民。等我一下,我穿個衣服。」說著馬可就下床了。
安看著他穿著內褲走向衣櫃,看見了肋骨的線條。她很感激他自願陪她去警局。她不想打電話找媽,也不想一個人去。而且,她認為她跟馬可一起出現在人前是很重要的,要讓人家覺得他們很團結才行。
經過昨天那場大失敗後,家門口的記者又變多了。他們今天沒車可開,因為奧迪暫時被警方扣押。安和馬可經過一番奮戰才坐上計程車,這裡沒有警察幫他們擋。上車之後,安立刻鎖上車門,她覺得自己困住了,有一大堆嘰哩咕嚕說著話的臉孔擠在窗邊,她身體往後縮,眼睛卻瞪回去。馬可低聲罵了句髒話。
安默默看著窗外那群暴民被車甩開,她不懂這些記者怎麼能夠這麼殘忍。難道他們都沒小孩?他們難道沒有能力想像做父母的不知孩子下落是什麼心情?清醒地躺在床上思念孩子,在腦中看見孩子小小的身體動也不動,已經死了,那種感覺有多可怕,他們難道不知道嗎?
車子沿河朝市區一直開到警局。安一看見那棟建築,整個人就緊張起來,很想逃跑。可是有馬可在,他扶她下計程車,撐著她手肘陪她走進去。
在櫃檯等候時,馬可輕聲在她耳邊說:「沒事的,他們可能會故意刺激妳,但妳知道我們沒做錯事。我會在外面等妳。」他露出鼓勵的微笑。她點點頭。他溫柔地按著她的肩膀,深深看著她眼睛說:「他們可能會挑撥離間,安,他們可能會說些關於我的事,一些壞事。」
「怎樣的壞事?」
他聳聳肩膀,移開視線。「我不知道,小心點就是了,別讓他們得逞。」
就在這個時候,拉斯巴克警探過來了。他沒有笑。
「謝謝妳大老遠過來,請往這邊走。」
他帶安進的偵訊室與上次不同,是之前偵訊馬可的那間。他們把馬可一個人留在等候區,安進門前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笑了笑,笑得很緊張。
她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