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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可開奥迪出了門，可去的並不是公司，他走最近的交流道出了城，在車陣中鑽來繞去，奧迪在他手中操控自如。大約二十分鐘後，他開上一條較小的公路，不久後是熟悉的泥土路，通往相當偏僻的一個湖。

他把車開進湖邊的碎石子停車場。這裡有些破舊的野餐桌，但鮮少有人使用；伸入湖中的長長碼頭也不再有船停靠。這些年，馬可需要思考的時候，就會到這裡來。

他將車面對湖水停在樹蔭下，下了車。外面很熱，有陽光，卻也有微風自湖上吹來。他坐在引擎蓋上，望著湖水，這裡沒有別人，遺世獨立。

他對自己說，沒事的，蔻菝沒事，一定沒事。安的爸媽會把錢準備好，他岳父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當英雄的機會，就算要破點財也在所不惜，更何況這次會讓馬可欠他一個大大的人情。馬可心想，他們根本不在乎這點錢。

他深深吸一口湖邊的空氣，再吐出來，想讓心情平靜。他聞到死魚的味道，沒關係，能讓肺吸到氣就好。這幾天有如地獄，馬可不是天生做這個的，長期神經緊繃，已經精疲力竭。

他很後悔，但這一切是值得的。等他接回蔻菝，又有了錢，一切就都好了。他們的女兒會回來，而他會有兩百五十萬可以重振事業。想到能從岳父那裡拿到錢，馬可就露出微笑。他恨那個混蛋。

有了這筆錢，他就能解決現金流的問題，將生意推向另一個層級，不過得先經由百慕達用匿名投資者的方式來挹注資金，不能讓人知道。他的共犯，布魯斯．尼蘭會分到一半贖金，安靜離開。

馬可原本要打退堂鼓。保母臨時請假，他慌了，差點喊停。他知道凱特琳娜每次都會戴著耳機打瞌睡，有兩次他們到家時發現她睡死在客廳沙發上，而且很難叫醒。安很不高興，覺得凱特琳娜不是個好保母。但這附近新生兒太多，找得到保母就已經是萬幸。

原本的計畫是，馬可在十二點半出去抽菸，悄悄溜回家，趁凱特琳娜睡著，把也在熟睡的嬰兒抱出來。如果凱特琳娜醒了，看見他走進來，他就說是回來看寶寶的。如果抱著寶寶走出去的時候被發現了，就說是要抱去隔壁給鄰居看一下。在這兩種狀況下，行動都會取消。

假如他當時將計畫延後，故事就會改寫，小孩被人綁架的時候，有保母在樓下。

可是她請假了。馬可情急之下即興發揮，勸安把小孩留在家裡，每半小時回來察看一次。如果寶寶監視器的螢幕沒壞，這計謀也行不通，但只聽得見聲音應該就沒問題。他會在回去看小孩的時候把蔻菝抱出來送上車。這樣雖然會讓他和安看起來像壞爸媽，居然留小孩單獨在家，可是他認為這辦法還是可行的。

他若覺得這會給蔻菝帶來半點危險，就不會做了。給他再多錢他也不會做。

這幾天實在太難受。看不到女兒，抱不到她，親不到她的額頭，聞不到她的味道，不能打電話問她狀況如何，無法確定她是否安好。

不知道現在究竟是什麼情形。

馬可再一次對自己說，蔻菝沒事。他一定要堅強，撐住，快結束了，蔻菝會回家，錢會到手。最讓他感到後悔的，是看見安那麼痛苦，但他告訴自己，或許失而復得會讓安對養孩子有新的看法。過去那幾個月太可怕了，一邊要處理財務問題，一邊還要眼睜睜看著妻子漸行漸遠，墜入自己的負能量漩渦。

沒想到會有這麼難。布魯斯．尼蘭過了十二小時還沒打電話，馬可差點抓狂，他們講好要在十二小時之內進行首次聯繫。到了週六中午，布魯斯還沒有消息，馬可好擔心他臨陣退縮，因為這案子引起了很大的關注。更糟的是，馬可用緊急情況專用的手機打電話給他，竟然沒人接，而馬可沒有別的辦法能聯繫上他。

馬可親手將自己的孩子交給共犯，而那共犯既沒照計畫走，又失聯，馬可擔心得差點瘋掉。布魯斯真的不會傷害她嗎？

於是馬可陷入掙扎，要不要向警方全盤托出，把他所知關於布魯斯的一切都供出來，讓他們去找蔻菝？他不敢。他怕這麼一來會害蔻菝更加危險，所以只能繼續等待。

後來，包屁衣寄來了。收到衣服時他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布魯斯：定是怕了，不敢照計畫打電話，即使那個號碼是無法追蹤的預付手機，他還是不敢打，怕警察會查出些什麼，所以改用別的方法。

再過兩天，一切就能結朿了。馬可會帶錢去約定地點（那是他們事先挑好的），帶蔻菝回來。事成之後，他會打電話給警察，對布魯斯和他的車進行錯誤的描述。

要是有別的法子能在短時間內籌到兩百萬，他絕不會這麼做。天曉得，他真的盡力了。

※※※

星期四，安的爸媽帶著錢來了。一捆一捆的百元鈔票，都沒做記號，總共五百萬。這麼多的鈔票，銀行得用機器數，而且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湊出這麼大的數目也真不容易，理查特別強調這點，要他們確實知道。這些鈔票的體積也意外地大，理查用三個健身房的袋子才裝完。

馬可一直憂心忡忡看著妻子．安和她媽一起坐在長沙發上，在母親的羽翼下她顯得特別嬌小，特別脆弱。馬可希望安能堅強，他需要她堅強。

他提醒自己，她現在壓力很大，比他還大，嗯，那不容易，但假如能有人壓力比他大的話，就是安了。他都快給壓碎了，但他至少還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卻不知。她不知道蔻菝今天一定能回家，只是懷抱希望。而他呢，非常確定再過兩三小時蔻菝就會回來，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

布魯斯會把馬可的那份錢照計畫存進外國帳戶，他們之間再也不會有任何接觸，也不會有任何關聯，馬可不會沾上嫌疑。寶寶會回到他身邊，外加他需要的現金。

安突然推開媽媽的胳臂，站起來說：「我要跟你一起去。」

馬可嚇了一跳，傻傻瞪著她。她眼睛水汪汪，身體在顫抖。她看他的眼神太怪，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她想通真相了。這不可能。

他說：「不行，安，我要一個人去。」又語氣堅定地加上一句：「我們已經討論過了，計畫不能改。」他不能讓她介入。

她說：「我可以留在車上。」他緊緊抱住她，在耳邊低聲說：「噓……不會有事的，我會帶蔻菝回來，我保證。」

「你沒辦法保證，你保證不了！」她的聲音變成了尖叫，馬可、愛麗絲和理查都警覺地看她。

他抱著她，等她平靜下來。這是頭一回她爸媽不插手，讓他好好扮演丈夫的角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鬆開手，深深望著她眼睛說：「安，我得走了，過去大約要花一個小時，我一接到她就用手機打電話給妳，好嗎？」

安現在平靜些了，她點點頭，表情還是很緊繃。

理查跟馬可把錢搬到車上，車在車庫裡。他們拎著袋子走後門過去，把錢放進馬可那輛奧迪的後車箱，鎖好。

理查說：「祝你好運。」他看起來很緊張。「接到寶寶之前別給錢，這是我們唯一的籌碼。」

馬可點點頭，上了車，抬起頭對理查說：「記住，要等接到我通知再報警。」

「好。」

馬可不信任理查，很怕他一等馬可離開就報警，所以剛剛在安耳邊特別叮囑，別讓理查離開她的視線，確保他等馬可接到蔻菝再打電話給警察。等到他打電話的時候，布魯斯早已逃之夭夭。但馬可還是不放心，安看起來狀況很差，不太可靠。理查可以去廚房打電話，也可以用手機，她搞不好根本不會注意到。或者，理查也可以到屋外去打電話報警，那麼就算在她面前，她也來不及攔下。馬可越想越不安。

馬可把車開出車庫，進入巷子，啟程前往約定地點。臨上交流道的時候，一個念頭讓他渾身發冷。

他真是蠢斃了。

理查說不定早就把拿錢換人的事告訴警察了。此刻他們可能正在監視，就只有他和安蒙在鼓裡。愛麗絲會容許這種事嗎？理杳會不會根本沒告訴她？

馬可握著方向盤的手開始冒汗，心跳聲音好大，他試圖冷靜思考。理查不同意他的做法，想讓警方介入，遭大家否決。可是理查哪裡是肯讓人否決的人呢？理查也想蔻菝回來，但他是那種會想買個保險的人，不會拿錢冒險。馬可緊張得有點想吐。

他該怎麼辦？沒辦法聯絡布魯斯，因為他不接電話。但現在他可能正在害布魯斯落入陷阱。車子開上高速公路，而馬可的襯衫己經濕得黏到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