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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那對夫妻 by 莎里.拉佩納
2019-11-17 18:56
他們抵達那位退休教師的家,見到了一位腰桿挺直、眼神銳利的女士。拉斯巴克心想,私立女校退休的英文教師都是這個樣子。
布里克太太仔細察看他們的警徽,又將兩位警探好好打量一番,才開門讓他們進來。「小心點總是好的。」
她領他們經窄窄的走道進入客廳時,詹寧斯看拉斯巴克一眼。
她說:「請坐。」拉斯巴克和詹寧斯立刻挑兩張單人沙發坐下。她自己緩緩坐到對面的長沙發上。
茶几上有本厚小說,是企鵝出版社的古典小說,安東尼.特洛普的《巴徹斯特大教堂》,旁邊還有個iPad。
她問:「兩位先生,有何貴幹?」又說:「不過我想我知道你們的來意。」
拉斯巴克盡力作出一個最能解除對方敵意的笑容。「布里克太太,您認為我們的來意是什麼?」
「你們想打聽安的事情。新聞一直播她,我認出來了。」拉斯巴克和詹寧斯互看一眼。「我教她的時候,她姓居里。」
「是的,」拉斯巴克說,「我們想跟您聊聊安的事。」
「這事太可怕了。在電視上看到的時候,我很難過。」她深深嘆了口氣。「我不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我能跟你們說什麼,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試過,想查清楚,可是大家什麼都不跟我說。」
拉斯巴克興奮得脖子刺癢,耐住性子說:「不如您就從頭講起,好嗎?」
她點點頭。「我喜歡安。她是很好的英文學生,不是天才,但很努力,非常認真。她話不多,腦子裡想些什麼別人很難知道。她喜歡畫畫。我知道其他學生會找她麻煩,我很努力想阻止她們。」
「找她麻煩?」
「那些有錢人家的女兒都給慣壞了,這是常有的事,有錢沒腦。她們笑她胖,其實她不胖,是別的女生太瘦了,不健康。」
「那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她十年級或十一年級的時候吧。有三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女生──是全校最漂亮的,聯合起來成立了一個私人社團,不許別人參加。」
「您記不記得她們的名字?」
布里克太太說:「當然記得。黛比.倫澤提、珍妮絲.弗科和蘇珊.吉文斯。」詹寧斯用本子記下這些名字。「這三個我不會忘記。」
「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有一天,這三個漂亮女生跟平常一樣騷擾安,然後不知怎的,其中一個就進了醫院,而另外兩個從此再也不找安麻煩。蘇珊兩星期後才回來上課,說她騎腳踏車摔倒,造成腦震盪。」
拉斯巴克微微傾身向前,說:「但您不相信這個說法,對吧?您認為事實是怎樣?」
「說真的,我不知道。學校關起門來跟那幾位家長開過會,事後大家絕口不提。但我相信安真的是忍無可忍了。」
※※※
回到警局之後,拉斯巴克和詹寧斯繼續查找,發現黛比.倫澤提和蘇珊.吉文斯都在中學畢業前就搬家了。幸好珍妮絲.弗科還住在這座城市裡,拉斯巴克打電話去,運氣依然很好,她在家,並且下午願意來警局一趟。
珍妮絲.弗科準時抵達警局,櫃檯叫拉斯巴克出去接她。拉斯巴克雖然有心理準備,見面時依然大為驚艷。這樣的美女在高中時代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在其他同學連平庸的相貌都還沒長齊整的時候,她就已經鶴立雞群了。拉斯巴克突然想起辛西亞.史提威爾,她的身影在腦中一閃而過。
「弗科女士,我是拉斯巴克警探,這位是詹寧斯警探,謝謝妳專程過來,我們有些問題想請教,希望妳不要介意。」
她皺起眉頭。「老實說,我一直在等你們的電話。」
他們帶她走進偵訊室。聽說要錄影,她有點緊張,可是沒有異議。
預備動作全部完成以後,拉斯巴克就說:「妳高中就讀聖米爾卓德時認識安.康提,常時她還姓居里。」
她輕聲說:「是的。」
「當時她什麼樣子?」
珍妮絲遲疑了一下,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很和善。」
「和善?」拉斯巴克希望她多說一點。
她臉一皺,忽然哭了起來。拉斯巴克把面紙盒推過去,等她往下說。「事實是,她對人和善,而我是個賤人。我和蘇珊還有黛比,都是糟糕的女生。現在想起來,我覺得很可恥,真不敢相信我從前會那個樣子。我們對她太刻薄了,完全沒有道理。」
「怎麼個刻薄法?」
珍妮絲移開目光,輕輕擤了擤鼻子,然後望著天花板,努力平靜下來。「我們開她玩笑,笑她的長相,笑她的衣服。我們自以為高她一等──不只,我們覺得所有人都不如我們。」她露出苦笑。「我們當時只有十五歲,但這也當不了藉口。」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過了一個月,她一直忍耐。她依然態度和善,假裝不在乎,而我們覺得她很可悲。其實我當時真正的想法是,她顯然是在乎的,卻能日復一口假裝不在乎,也算是種能耐,但我放在心裡沒說出來。」
拉斯巴克點點頭,鼓勵她繼續說。
她低頭看著手上的面紙沉重嘆氣,然後抬頭對拉斯巴克說:「有一天,她失控了。我們三個──黛比、蘇珊和我,我們那天留在學校比較晚回家,當時都在廁所。安走進來,看見我們,就整個人定住不動,然後說『嗨』,揮了揮手,走進去小便。我得說,那需要一點膽量。」她頓了一下,又說:「總之,我們開始說某些話。」她到此住口。
拉斯巴克問:「什麼樣的話?」
「我實在呈羞於啟齒。比如說『妳最近都吃的些什麼呀,好像越來越胖。』之類的。我們對她很壞。結果,誰也沒想到,她走出門來直撲蘇珊,掐著脖子推她去撞牆,是那種奶油色亮面漆的水泥牆,蘇珊的頭狠狠撞在上面,然後身體慢慢歪倒在地上,牆面留下一抹血。」珍妮絲而孔扭曲,彷彿回到了現場,看見倒在地上的朋友,留在牆上的血跡。「我還以為安殺了她。」
「然後呢?」拉斯巴克鼓勵她說下去。
「我和黛比尖叫,安卻完全沒有出聲.。黛比離門比較近,所以跑出去求救,我很怕跟安單獨留在那裡,可是她站在我和門之間,我不敢動。安看著我,目光空洞,彷彿靈魂出竅。我甚至不確定她有沒有看見我,太詭異了,令人毛骨悚然。最後,老師終於來了,接著是校長,他們叫了救護車。」珍妮絲沉默下來。
「有沒有人報警?」
「你說笑吧?」她一臉驚訝看他。「私立學校做事不是這樣的,校長必須要做損害控制。我知道他們運作了一番,安的媽媽到學校來,我們的父母也來,然後一切就……『處理好了』。你也知道,我們是自作自受,而且大家都知道。」
拉斯巴克溫柔地說:「他們叫了救護車,然後呢?」
「救護車來了,他們把蘇珊抬上擔架,要送上救護車。我和黛比還有一位老師跟在後而。校長帶安去她辦公室等媽媽。救護車把蘇珊載定了,老師陪我跟黛比在停車場等爸媽來。」拉斯巴克問:「妳還記不記得別的事?」
她點頭。「安被校長帶走之前,整個人完全正常似的看著我,問:『發生什麼事了?』」拉斯巴克說:「當時聽見這話妳怎麼想?」
「我想她瘋了。」
※※※
郵差在門外,企圖把大批信件塞進門上的投遞口,安站在廚房看。她可以開門收信,讓他輕鬆點,可是她不想。她知道所有仇恨信件都是衝著她來的。郵差抬起頭透過窗戶看見了她,和她眼神交會一秒,接著低頭繼續塞信。不到一星期以前,她和郵差還有說有笑,現在,一切都變了。信在門邊地板上積成一堆,郵差正在塞一個又大又厚的信封,塞不動。他塞到一半,就丟下手,繼續去送下一家的信了。
安瞪著那堆信,瞪著塞在投遞口上的那個厚信封,有包東西塞在上面,投遞口就關不起來。她走到門邊,想把它拉進來。這是那種有氣泡紙的信封,卡住了,她拉不動,得開門從另一面拉出來才行。她從窗戶偷看外面有沒有人,早上警察撤走的時候外面有記者,現在也走了。安開門把投遞口裡的信封扯出來,迅速溜回家,關門鎖好。她想也不想就打開信封。
裡面是一件薄荷綠的包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