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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那對夫妻 by 莎里.拉佩納
2019-11-17 18:56
安聽見狗進門,就離開母親懷抱,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靜靜看著領犬員帶狗上樓。
她不看也知道馬可靠近身邊。「他們叫追蹤犬來了,」她說,「謝天謝地,這下總會有線索了吧。」他伸手拉她,被甩開。「我要去看。」
拉斯巴克警探攔住她,溫和地說:「妳最好還是待在下面,讓狗好好執勤。」
「要不要我去找幾件她的衣服?」安問,「樓下有幾件她最近穿過還沒洗的,要不要拿上去?」
馬可說:「牠們不是追蹤犬。」
「什麼?」安轉過身問馬可。
馬可說:「牠們不是追蹤犬,是尋屍犬。」
她這才明白過來,轉向警探,臉色蒼白。「你以為我們殺了她!」
安激動得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一時之間大家全都靜止。她媽撝住了嘴,她爸漲紅了臉。「這太荒謬了。」理查.居里發飆了。「你們不會真的懷疑我女兒有可能傷害自己的小孩吧!」
警探不發一語。
安回頭望向父親。記憶所及,父親每一次都為她挺身而出,可是這回他幫不了她,有人把蔻菝偷走了。安這輩子從來沒見父親害怕過,這是第一次。是為了蔻菝,還是為了她?警察真以為她殺了自己的孩子?她不敢望向她媽。
她爸對警探說:「你們該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把我外孫女找回來!」他明顯是在用攻擊掩飾恐懼。
好一會兒誰也沒吭聲,氣氛太怪,大家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只能靜靜聽著狗在樓上的硬木地板上走來走去。
拉斯巴克說:「我們正盡全力尋找您的外孫女。」
安緊繃得不得了,她要孩子回來,要孩子毫髮無傷地回來,一想到孩子受苦受傷,就難過得快要瘋掉。她正覺得自己好像又要暈過去癱到沙發上的時候,她媽伸手將她護住。安的母親拒絕再多看警探一眼。
狗兒快步下樓,安立刻抬頭往那邊看。領狗員搖搖頭。狗兒走進客廳,安、馬可、理查和愛麗絲都文風不動,像是害怕引起注意。那兩隻狗嗅嗅空氣,繞著客廳地毯轉了一圏,然後過去聞安。有位警察站在安身後,觀察狗的行為,說不定是等著要將安和馬可當場逮捕。安嚇得發暈,心想,要是狗叫起來怎麼辦?
安明明知道他們夫妻沒有殺害女兒,可是她現在既無力又害怕,而狗聞得出恐懼的氣味。
她注視著很像人眼的狗眼,想起了那件事。狗聞聞她的身體、她的衣服,鼻息噴在她身上,暖暖的、臭臭的,她忍不住往後縮,盡可能不吸氣。牠們聞完她就去聞她爸媽,然後是馬可。馬可一個人站在壁爐旁。安坐回沙發上,穿狗查完客廳轉往廚房才鬆了一口氣。她聽見牠們的爪子在地磚上疾行,然後走進地下室。拉斯巴斯也離開客廳,跟了過去。
那一家三口坐在客廳裡,默默等待這個步驟過去。安不想看任何人,所以一直盯著壁爐架上的時鐘,時間一分分過去,越來越絕望,覺得寶寶離她越來越遠。
安聽見廚房後門打開,眼前浮現出狗兒走到後院、花園、車庫和巷子的樣子,她的眼睛望著壁爐架上的鐘,看見的卻是狗在車庫那些破陶盆和銹鐵耙間穿梭。她僵硬地坐著,等著,聽著,她在等狗叫,邊等邊擔心。她想到那個壞掉的動作感測器。
終於,拉斯巴克回來了。「好消息,狗一無所獲。」
安感覺身旁的媽媽也鬆了一口氣。
理查.居里說:「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認真找她了?」
警探說:「我們一直都在認真找,請相信我。」
「那麼,」馬可苦澀地說,「接下來呢?我們能做什麼?」
拉斯巴克說:「接下來我們得問你們二位一大堆問題,有些事情你們也許雖然知道卻不自覺,那些資訊可能很有用。」
安看看馬可,心想,怎麼可能?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呀。
拉斯巴克又說:「我們還需要你們對媒體說話。說不定有人看見了什麼,或是明後天會看見什麼,假如媒體不報導,他們就不會把事情聯想在一起。」
「好。」安回答得很乾脆。她怕跟媒體接觸,可是只要能把寶寶找回來,她什麼都願意做。馬可也點了頭,但是顯得很緊張。安想到頭髮很油很黏,臉也哭腫了。馬可伸手過去,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要不要懸賞?」安的父親提議。「提供線索的人可以得到獎金,錢由我來準備。如果有人看見了什麼卻不願意說,看在大筆獎金的份上也許會考慮一下。」
馬可說:「謝謝。」
安只點了點頭。
拉斯巴克手機響,是詹寧斯打來的。「可能有線索了。」他在挨家挨戶查問鄰居。
拉斯巴克感到一陣緊張,他們迫切需要線索。他快步走出康提家,幾分鐘就抵達目的地,那棟房子和康提家背對背,隔著一條巷子。
詹寧斯站在大門口臺階上等他,見他來了便敲門。有位大約五十幾歲的女子立刻出來開門,一看就是給吵醒的,身上穿著睡袍,頭上夾著髮夾。詹寧斯介紹她是寶拉.丹普西。
「我是拉斯巴克警探。」他出示警徽。丹普西太太請他們進去。她先生也醒了,就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穿著睡褲,頭髮亂糟糟。
詹寧斯說:「丹普西太太看見的事情可能是重要線索。」大家坐下後,他又說:「請把您跟我說的事告訴拉斯巴克警探,告訴他您看見了什麼。」
「好。」她舔舔嘴唇。「當時我在樓上浴室,我從床上爬起來吃阿斯匹靈,因為白天整理花園太辛苦,腿很痛。」
拉斯巴斯點頭鼓勵她說下去。
「昨晚太熱,所以我們敞著浴室窗戶,好讓風吹進來。那扇窗戶對著後巷,康提家跟我家背對背,算是斜後方吧,只差兩家。」
拉斯巴克又點點頭,康提家和丹普西家的相關位置他原本就知道。他認真往下聽。
「我碰巧看了看窗外,從那扇窗戶看出去,可以看見整條巷子。我沒開燈,所以看得很清楚。」
拉斯巴克問:「您看見什麼?」
「一輛車。我看見一輛車開過巷子。」
「那輛車確切的位置在哪裡?朝哪個方向行駛?」
「它朝我家這邊開,不過,先經過康提家,有可能是從他們家車庫開出來的,也有可能是從更前面的人家開出來的。」
「是輛什麼車?」拉斯巴斯拿出筆記本。
「不知道。我對車子不了解,要是我先生也看見就好了,他比較懂。」她看她先生一眼,她先生無能為力地聳聳肩膀。「我當時沒當一回事。」
「能不能描述一下那輛車?」
「蠻小的,顏色好像很深,可是它沒開車燈……我就是因為這個才注意它的,沒開車燈很奇怪啊。」
「有沒有看見司機?」
「沒有。」
「看得見乘客座位有沒有人嗎?」
「我覺得沒有,可是不確定。看不清楚。我想它可能是電動車,或是油電混合車,因為很安靜。」
「您確定?」
「我不確定。但是巷子裡的聲音會往上傳,那輛車卻很安靜。也有可能是因為它鬼鬼祟祟開得很慢。」
「當時幾點鐘,您知道嗎?」
「我下床的時候看過時間。床頭櫃上有個電子鬧鐘,當時是半夜十二點三十五分。」
「您確定是這個時間?」
「對,確定。」
「關於那輛車,還記不記得別的細節?」拉斯巴克問,「是雙門車?還是四門車?」
「對不起,」她說,「我不記得了,沒有注意。佴那是輛小車。」拉斯巴克說:「兩位不介意的話,我想看一下那扇窗。」
「沒問題。」
她帶他們上樓。拉斯巴克走進浴室,從窗戶望出去,視野果然好,巷子裡看得清清楚楚。康提家的車庫就在右邊,圍在警方的黃色封鎖線內,看得兒車庫門開著。太可惜了,要是她早幾分鐘往窗外看,而那輛沒開大燈的車真是從康提家開出來的,她就是!目擊證人了。要是他能找到證人,證明十二點三十五分的時候康提家車庫裡有車,或是有車開出來,那該多好。可惜這輛車很難說是從哪裡來,可能是從康提家,也可能足從更遠處。
拉斯巴克謝過丹普西夫婦,遞給寶拉一張名片,然後和詹寧斯一同離開,在大門外的人行道上站了一會兒。天色漸漸亮了。
詹寧斯問:「這事你怎麼看?」
「有意思,」拉斯巴克說,「時間點有意思,沒開車燈也有意思。」詹寧斯點頭同意。馬可十二點半查看過寶寶,那輛車從康提家那邊開過來的時候是十二點三十五分,而且沒開車燈。有可能是共犯。
這下子那對父母變成頭號嫌犯了。
「叫兩個警員去跟這巷子所有車庫的主人問話,我要知道十二點三十五分開車經過這條巷子的人是誰。」拉斯巴斯說。「還有,叫他們把這兩條街上的住戶再仔細問過一遍,看有沒有別人也在那個時間往後巷看,又看見了什麼。」
詹寧斯點頭說:「好。」
※※※
安緊緊握住馬可的手。還沒面對媒體,她就已經出現換氣過度的症狀,不得不坐下來把頭放低。現在是早上七點,蔻菝被人帶走不過是幾小時之前的事。十幾名文字與攝影記者在街上等。安向來重視隱私,像這樣在媒體上曝光對她而言是很恐怖的事,她不是那種會尋求關注的人,但現在他們需要媒體關注,需要蔻菝的臉登上每一份報紙,還有電視和網路。這社區隨時都人來人往,半夜從人家家裡抱走小孩不可能沒人看見,一定會有目擊者出面。安和馬可知道自己會因此成為小報的箭靶,會有人說他們丟著小孩不顧,讓孩子獨自在家,而且是嬰兒。果然被人抱走了吧。他們會成為本週話題人物,可是若要找回孩子,他們就不能不站出來。
他們在拉斯巴克警探的協助下,圍著茶几討論出一份聲明。聲明中沒說綁架案發生時嬰兒單獨在家,但安很確定這消息一定會走漏。她有預感,媒體一旦侵入他們的生活,就會沒完沒了,再也別想有隱私。她和馬可會惡名昭彰,照片登上超市小報。她好害怕,覺得好丟臉。
安和馬可走出家門,在門口臺階上站定,拉斯巴克警探站在安旁邊,詹寧斯警探站在馬可旁邊。安得挽住丈夫手臂,才能站穩。他們說好由馬可來讀聲明,因為安辦不到,她看起來只要一陣強風就會被吹倒。馬可凝視眼前那群記者,再低頭看看手上顫抖的稿子,覺得自己瞬間縮小。閃光燈閃個不停。
安抬頭一看,愣住了。街上滿是記者、攝影機、轉播車和各種器材,好多人帶著濃妝拿著麥克風。這她只在電視上見過,如今竟出現在眼前,而且包圍著她,太不真實了,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她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彷彿既站在焦點中央,又同時飄浮在左側上空旁觀這一切。
馬可舉手示意,請大家聽他說。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
他含糊地說:「我要發布聲明。」
人行道上有人喊:「大聲點!」
「我要發布聲明。」這一次聲音比較大,口齒也比較清楚了。接著他讀稿子,語氣越來越強。「今天凌晨,大約十二點半到一點半之間,我們還在強褓中的寶貝女兒蔻菝被不明人士從床上帶走。」他稍作停頓,穩住情緒。現場沒人出聲。「蔻菝六個月大,金髮藍眼,體重大約十六磅,穿著紙尿褲和素色的淺粉紅包屁衣,床上有一條白毯子也不見了。」
「我們愛蔻菝勝過一切,我們要她回來。無論現在扣住她的是誰,拜託,拜託把她送回來,毫髮無傷地送回來。」馬可目光離開講稿,他哭了,不得不停下來擦眼淚。身旁的安也望著人潮低聲啜泣。
「我們不知道是誰偷走了我們天真可愛的寶寶,我們要請你們幫忙,如果有人知道些什麼,不管是什麼,都請通知警方。我們會提供一筆數目可觀的獎金,給提供線索的人。謝謝。」
馬可轉身和安相擁而泣,更多閃光燈此起彼落。
有人喊道:「獎金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