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卷一 摸魚兒
BL亂世為王 by 顧雪柔
2019-11-16 20:31
遊淼一邊翻書一邊看李治烽的身材,心想他換上獸皮裘襖,鐵戰裙時是是什麼個模樣,卻發現李治烽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這本書。
「你沒看過自己族裡的史料?」遊淼問。
李治烽緩緩搖頭,側頸上的奴隸刺青在日光下顯得尤其分明。
遊淼倚在他懷裡,與他一起看這本書。書上提到李治烽所在的犬戎人族中只崇拜強者,時常互相殺戮,男子身材健壯,個個都是天生的神射手。對漢人就像對豬狗野獸一般,西北蠻疆未曾開化時,犬戎人食物一短缺,就常常闖入長城掠奪糧食,甚至食人之事多有發生。
「不對。」李治烽忽然說。
遊淼道:「什麼?」
遊淼詫異地抬頭打量他,說:「什麼不對?」
李治烽:「我們不吃人。」
遊淼道:「當然不吃人,王志的書簡直是放屁。」
李治烽忍不住嘴角牽了牽,遊淼知道他這是笑了,便繪聲繪色給他解釋,王志身為大儒,編書寫書卻漏洞百出,在京師太學上課時,遊淼隨隨便便就能抓出他一堆漏子,胡言亂語地說了一陣,李治烽頻頻點頭,遊淼便又開始翻書,看到後面談論風俗之時,登時震驚了!
王志還提到了犬戎人的一點特徵——族中沒有女人!
犬戎人族中無女子,無老人,只有小孩。青壯年男子就像狼群一般集體行動,傳承後代的使命由其他族的女人來完成,有時是羌,有時是羯末人,有時甚至是漢人。族中的成年男子習慣單槍匹馬,在月圓之夜沿著長城一帶慢慢地走,遊蕩于大草原與其餘部族之間,向自己看上的外族女子求愛。
求愛後交歡,交歡後男子便即離開。
七年後,父親將回來該部族,如果妻子生下的是兒子,男人便帶走七歲大的小孩,給他一匹小馬,帶著他一同征戰,突走於草原上。如果是女兒,男人會給予女兒一筆錢,充當她未來的嫁妝。
母親則將被那男人親手殺死。
李治烽難得地笑了笑,說:「不對。」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點,遊淼說:「當然不對,怎麼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妻子?」
游淼看李治烽,說:「這都是他瞎編的嗎?」
李治烽緩緩搖頭,解釋道:「一部分是。」
「不會殺妻。」李治烽說:「月圓之夜求愛,行事之後,會遞給妻子一枚狼牙,作為憑證。七年後回來,把兒子帶回部落裡,父親盡心培養兒子,帶他去狩獵,教會他如何在草原上生存。如果是女兒的話,會給女兒十頭羊,五頭狼,十卷獸皮當嫁妝,來日女兒出嫁後若受了欺負,可憑狼牙朝犬戎部求助,女婿若無法養家糊口,也可朝犬戎討要生活物資,所以塞外四十二族,最自豪的,就是有一個犬戎人岳父。」
「然後呢?」遊淼說:「妻子怎麼辦?」
李治烽:「每個犬戎人到兒子成長到足夠獨當一面之時,父親都會歸隱,帶著戰利品,回到妻子所在的部落中終老。」
遊淼緩緩點頭,這麼說來還是有點道理,李治烽又說:「但現在這麼做的已經不多了,有人也會把妻子帶回部落裡。」
遊淼好奇問:「你有妻子麼?」
李治烽搖搖頭,說:「我們那裡將求愛叫做孤狼出關,要十七歲。我被抓到中原時還未成人。」
遊淼明白了,這多半和漢人男子冠禮,女子及笄一樣,屬於犬戎人的一種成人儀式。孤狼出關,這詞兒倒是貼切,想到十七歲的犬戎少年身強力壯,騎著戰馬,沿著長城一路飛馳,月明千里,草原如海,登時說不出的心馳神往。
「怎麼求愛的?」遊淼問。
「有人唱歌,有人吹羌笛。」李治烽說。
茫茫月夜下,犬戎族少年徘徊在女孩子的村落外,吹起羌笛,實是說不出的浪漫與瀟灑。
遊淼又問:「犬戎裡是不是都只有一個兒子?」
李治烽搖頭,遊淼道:「兩到三個?」
李治烽想了想,說:「不一定。」
遊淼嗯了聲,說:「你有幾個兄弟?你們小時候,都跟著父親一起打獵麼?」
李治烽沒有說話,這種事,換了是平常,遊淼本不該多問,但想到既然要放他走,倒也無所謂了。遊淼又問:「你的狼牙呢?」
李治烽不答,遊淼撿到他的時候,李治烽全身一絲不掛,自然也沒有狼牙,如今他唯一的值錢物事便是脖頸上的玉佩,還是游淼母親留下來,遊淼再借給他保命的。
游淼躺在李治烽的懷抱裡,伸手拈起他的玉佩,手指摩挲,不說話。在這一刻,他忽然對李治烽有點異樣的情感,覺得他很可憐,又有點不想讓他走了。
但孤狼終究還是要回到塞外狼群的地方去,遊淼驀然覺得,這樣的一個人,實在不應該當奴隸。十五歲時的李治烽,該是怎麼被抓回來,磨去爪子,拔掉牙,鞭抽棍打,折磨得他放棄了所有的抵抗,甘心當一個卑賤的性奴。
游淼天生玩歸玩,惡作劇也沒少做,卻從來不會去做折辱人的事,母親死前告訴過他,這世上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有時候,命裡潦倒怨不得自己,一切都是天註定的,但為人者,切記風光時不可太滿溢了,潦倒時也不可自暴自棄,見人落魄了,能幫就幫一把,此生積的德,來世都會有善報。
雖說犬戎與漢人連年開戰,但大家也是各為其主,血海深仇這麼一年年的積下去,什麼時候都到不了一個頭。遊淼在書中朝後翻,看到王志又在書後提及,蠻夷之族須得以德服之,教化同化,方是上道。「胡虜無百年之運」,但凡塞外入中原的種族,不願漢化的都將湮滅,而願意漢化的,最後也都成了漢人的一部分。
游淼在車上看這書看了三天,白天天不亮便啟程,夜裡月上中天時尋驛站住店,又或是在曠野中停車過夜,趕車的行腳商都是苦命人,有自己帶點小東西做生意的,有被富商雇來運送貨物的,三教九流,俱是底層出身。住店時李治烽一路伺候遊淼,那些行腳商便在驛站喝酒烤火,隨處找個暖和地方,擠著就能過個夜。
隨著不斷朝北走,天氣也越來越冷,及至翻越秦嶺陽口山時,那天下起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暴風雪,天頂鵝毛大雪肆虐,狂風猶如包圍著四方的怒鬼,一層層雪浪呼嘯而來。連綿起伏的山巒蓋滿了厚厚的白麾,頗有點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的架勢。
「天寒地凍啊嘿喲——」
「老天爺莫阻路啊——」
「早日歸家嘿喲——」
所有車夫都蒙得嚴嚴實實,包頭裹面,只露出兩隻眼,嘶啞地大喊,駕著車朝前趕,遊淼縱是坐在車中,亦感覺到四面八方的冷風從車門,車窗內無縫不入地直灌進來,
過了陽口山,又是數日,天氣一瞬間放晴,老天爺的臉明媚得就像不曾下過雪,出陽口山后,蜿蜒的長城下,驀然現出一座繁華喧鬧的塞邊城市——延邊。
延邊作為邊境最大的經貿集散地,已存在了近四百年,塞外四十二族都在此處作生意,多年來無論多少戰火,入侵中原的胡族都會刻意避開此處。
縱是被追殺的漢人,胡人,只要逃進了延邊,朝城內一躲,外族縱有千軍萬馬,也不能再追,更不能貿貿然沖進市集內殺人抓人。
這是四百年前匈奴王與天朝皇帝定下的千年之約,無論兩國邦交如何,延邊城作為緩衝之地,千秋萬載,永不開戰。
馬車外的車夫紛紛歡呼起來,遊淼睡了一夜,此刻迷迷糊糊地朝外看,半山腰中,寒風依舊凜冽,朝下面平原看,延邊城一望無際,被游龍般東去的長城環抱,城中人頭攢動,吆喝聲遠遠傳來。
延邊城外的遠方,巨大冰湖猶如陽光下閃爍的寶石,牛羊隊在雪原上排出一條曲折的隊伍,通向城中。
這就是延邊城了。游淼心想,繁華程度雖不比京城,但卻別有一番塞外風味。商隊離開陽口山區域,沿著平原下去,遊淼又看了李治烽一眼。
李治烽把手肘擱在窗邊,漫不經心地朝遠處看。
遊淼:「你來過延邊嗎?」
李治烽略一點頭,轉頭看遊淼,似乎有話想說。
遊淼心道在延邊不知道會不會碰上李治烽的族人,如果李治烽想逃,此處將是最好的地方,也是最好的時機了。
李治烽:「我帶你去玩。」
游淼看得出李治烽的心情不錯,又試探地笑著問:「以前經常來?」
商隊接近城門,李治烽側頭聽著遠處胡族的交談,說:「不算。」
遊淼點點頭,商隊會在延邊逗留三天,三天后,再離開此處時,遊淼決定就讓李治烽離開,回他的家去罷。各回各家,不必再當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