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過往的漣漪(中)
BL彩蛋遊戲 by 薄暮冰輪
2019-11-15 19:46
對宋寒章而言,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他的童年和大半個少年時代,那都不會是什麼愉快的回憶,哪怕是在徹底擺脫那種生活後的這麼多年裡,他仍然會時不時夢到那時候的情景。
這幾乎是貫穿他夢境的永恆主題。夢中的他永遠是一隻提線木偶,在無數雙眼睛的監視下循規蹈矩地重複著絕對不會出錯的動作,一旦他逾越了那個「界限」,他就會一腳踏空落入深淵,然後從夢中驚醒。
時隔多年再一次回到這間地下室,回憶理所當然地被翻開,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是一個人。
宋寒章沉思了許久,緩緩開口道:「我的養父宋律是個在刑偵領域很有名氣的員警,尤其擅長連環惡性案件的偵破,年紀輕輕就在警界享有很高的聲譽。他對我生父犯下的案子很有興趣,前後花了三四年的時間抽絲剝繭,終於鎖定了嫌疑人。在這個過程中他結識了我的母親,她是個教養很好的女性,據說性格也很溫柔善良,但是很矛盾的一點是,她是我生父的狂熱崇拜者,即便素昧平生,但是她卻被他的殘忍、狡猾和天才吸引了。」
林覺已經聽懵了,他怎麼也沒想到宋寒章的身世竟然這麼離奇。雖然聽說過連環殺人犯經常有狂熱的崇拜愛慕者,但是林覺並不理解這是什麼心理。
「她很熱心地接近宋律,從他那里弄到了很多情報資料,甚至在宋律之前就聯繫上了我的生父——這也是我很想不通的一點,以我對宋律的瞭解,他這個人非常敏銳,也很擅長辨識謊言,可是他竟然沒有發現她行為裡的異常,哪怕他再喜歡她,他的判斷力也不應該下降到這個地步。」宋寒章皺眉道。
「等等……你是說你養父喜歡你母親?」林覺又懵了。
「嗯,他事業有成、性取向正常也不是單身主義者,卻終生未娶,除了這個原因我想不到什麼更合理的理由了,而且我多少能從他的話裡聽出那個意思來。他始終覺得我的生父有著天生邪惡的犯罪基因,他的父母親,也就是我的祖父祖母都是被槍斃的,活著的兄弟姐妹也無一例外都在監獄裡。而我的母親……他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善良的好女人,唯一的錯誤就是被我的生父蒙蔽欺騙,未婚先孕生下了我,後來得了產後抑鬱症自殺身亡。」宋寒章的語氣很淡,像是在談論一件與他不相干的事情,「他覺得我的身上流著最邪惡的血液,卻也有最美好的東西,他要將這種邪惡的天性從我的基因裡剔除掉,而辦法當然是後天教導。」
「他給我制定了一整套規矩,要求我任何時候都要循規蹈矩。從我有記憶開始,就要每天向他彙報一整天的活動,包括我的思想。他太擅長判斷別人的謊言了,小時候我很難騙過他,做任何事情都要小心翼翼,連踩死一隻蟑螂都要仔細想想這算不算暴力傾向和天性殘忍。在這方面他顯然已經開始變得神經質了,而真正讓我覺得毛骨悚然的,其實是我上小學後發生的一件事。」
林覺豎起耳朵聽著,即便他沒有體會過這種被人控制到窒息的生活,可是哪怕只是想像一下,他都覺得他要發瘋了。
「有天放學回家,我在路上看到一隻被車撞傷的野貓。幾個小孩子把貓撿到了路邊,那時候野貓還有一口氣,但沒多久就死了,這幾個孩子七嘴八舌地討論要把它吊起來,民間傳說貓有九條命,死後吊起來才不會復活作祟。我因為好奇就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一直看到他們把死掉的貓吊在了樹上才離開。在當晚我向他彙報一天的活動時,我沒有提起這件事,因為在我看來這件事沒有什麼可說的,野貓既不是我撞傷的,也不是我吊起來的,我只是路過看了一會兒,並沒有什麼可說的。但是宋律並不這麼覺得。」
宋寒章停頓了一下,語氣微微一變:「他問我,為什麼看著它去死,為什麼不救它呢?如果我的母親看到這一幕,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那只野貓帶去寵物醫院救治的,她就是這麼善良的一個人。」
林覺張了張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宋律的邏輯太奇怪了,他在用宋寒章母親的行為要求他,但這其實是很沒道理的。
「其實這件事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他覺得我做得不對,最多讓我去地下室反省自己。在上學後又多了一種懲罰,就是寫一份檢討,他基本上不會體罰我,最多就是用戒尺打手心。我和往常一樣,到了這間地下室‘自我反省’,哪怕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我也得用宋律的思維方式來思考,‘真心實意’地找出錯誤,向他檢討。但是這一次,我覺得怕了。」
宋寒章看著那盞熟悉的壁燈,還有熟悉的桌椅,自言自語一般問道:「他到底是從哪裡知道我的一舉一動的呢?」
林覺背後陡升一股寒意,他想起宋寒章剛才說過的那句話——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歡一個人待在這裡的,直到我發現這裡時刻都有隱藏攝像頭在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也許他只是下班路上偶然看到了我,這極有可能是個巧合,但是我不相信這種巧合,我要試一試。所以我冒險做了一個實驗,我在寫檢討的時候撕下了一張紙,在上面寫了一篇日記,日記的內容除了今天的事情,還用小孩子的語氣抱怨了宋律的嚴厲,然後我將這頁紙折起來藏在了口袋裡。將紙折起來的時候,我把撕紙時刮下來的一小片紙屑折了進去,那片紙屑只有米粒那麼大,打開紙片的時候就會掉出來,除非事先就知道,否則很難發現。雖然有點冒險,但這已經是那個年紀的我能想到的最隱蔽的辦法了。」
「結束禁閉後,我像往常一樣洗漱,還把這篇折起來的日記藏在了寫字臺抽屜裡鋪墊用的報紙下,三天後我假裝又想起了寫日記,寫了第二篇日記藏到了同一個地方,‘順便’拿出了第一篇日記打開來看了一眼……我打開它的時候小心翼翼,可是無論我多謹慎、多小心,夾在裡面的紙屑還是沒有了。」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一直被宋律監視著。」
陰冷的感覺縈繞著林覺,他由衷地覺得可怕,也為宋寒章感到難過。
他可以想像,這種被人控制的恐懼無力就像是附骨之疽一樣,從記事起就糾纏著宋寒章,哪怕宋律已經死了,他所造成的陰影也將糾纏宋寒章一生。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宋律已經成功了,他徹徹底底地改變了宋寒章的人生。如果沒有他,宋寒章也許會成為一個罪犯,也許會是一個普通人,甚至有可能成為申屠鴻那樣善良、熱愛奉獻的人。但他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會永遠深深地掩藏起自己,不會對一切都保持懷疑的態度,也不會有這種根深蒂固的不安和冷漠。
「這種生活一直持續到我十六歲那年,那個時候我已經足夠成熟了,至少已經能完美地偽裝出宋律想要的樣子,他基本上已經確信我被‘矯正’好了,他很滿意,也很自豪,甚至可以說是得意的。他終於把我父親留給我的骯髒的基因‘改善’好了,我越來越像我的母親了,溫文爾雅、勤學刻苦、待人和善……總之不像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我也覺得我偽裝得很好,唯一一眼就看穿我的人是陸刃。」
——你這個樣子真是可笑極了,簡直和我一樣,啊不,你裝得比我像樣多了。幾年不見的陸刃笑嘻嘻地圍著宋寒章轉了幾圈,嘲諷地丟下了這麼一句話。
「陸刃的母親是宋律的妹妹,也就是說宋律是陸刃的舅舅,不過他們兩人相看兩厭,他覺得陸刃也需要矯正教育,不過陸刃的母親溺愛兒子,在陸刃回家告狀後就再也不買他的帳了。陸刃小時候很自由,因為家裡開武館,從小就在那裡廝混,放假了就去北方深山裡的外公外婆家,漫山遍野地放風,到處招貓逗狗欺負山雞野兔,有時候幾天都見不到他的蹤影,差不多就是放養的野生動物。」
林覺忍不住插了句嘴:「他小時候是不是受過什麼刺激?」
不然怎麼變成這種變態的性格?林覺在心中腹誹。
「沒有。他家庭關係和睦,父母健在,性格也都很好,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小康之家,至於性格只能說是天生的,最多是這個遊戲給了他放縱自己的機會。你會在大學裡見到他,已經說明他以前沒有那麼胡作非為。」
林覺勉強認同了這個說法。
「也就是那一年,宋律死了。死因是很平常的車禍,車禍導致嚴重的顱內損傷,腦水腫嚴重,醫生取下了他的一塊頭骨以免腦水腫壓迫神經,但最終還是傷勢過重死亡了。人生真是奇妙,那時候我的心情大概是快要服刑完畢的囚犯突然得知自己沉冤昭雪無罪釋放了。反正從那一天起,我徹底自由了,再也不用彙報,不用寫檢討,也不用關禁閉,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用再瞻前顧後深思熟慮。但是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直到現在我仍然按照他畫好的軌跡行走,我不知道這種習慣還會持續多久,但總有一天,我會自由的。」
「你當然會自由的!」林覺肯定地說,比任何時候都肯定,「我們一定會活著離開這個遊戲,你會得到你想要的,我也會。」
宋寒章看著壁燈的眼神從追憶的迷惘中慢慢找回堅毅,甚至還有一絲笑意:「我都沒有你這麼自信。」
林覺摸了摸手背上的兩條燙痕,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自己是沒那麼自信,不過我對你有信心啊,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背負別人的期待應該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對宋寒章來說,他厭惡背負宋律的期待,但是對於林覺的期待,他的感覺卻截然相反。
他竟然覺得這樣也不錯,這種期待意味著他被人信任著,幾乎無條件的信任。在他的眼中,這已經是一個人能夠給予另一個人最至高無上的情感了。
「你不害怕我嗎?有時候連我也覺得自己不正常。」宋寒章問道,盯著林覺的眼神專注到近乎貪婪。
「我為什麼要怕你?你又不會想殺了我。」林覺莫名其妙地反問,「就算你爸爸是連環殺人犯,那和你也沒有關係啊!把他的罪行強加在你身上本來就是很荒謬的事情。」
宋寒章笑了笑,難得一見他不帶嘲諷的笑容。
其實林覺錯了,他很嚴肅很認真地思考過殺了他——在第一輪遊戲抗體丟失的時候。如果那個時候林覺選擇棄他而去,他會用他的屍體作為吸引喪屍的道具,從屍群中奪回抗體。
但林覺的選擇改變了宋寒章,也改變了他自己的命運。
他至今仍覺得林覺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為了一個認識幾個小時的陌生人,他竟然敢冒奇險賭上性命,可偏偏他不是申屠鴻那種心懷濟世救人之心的好人,他只是個有點善良,有點勇氣,也有點可愛的普通人。
「學長,你看那裡!」林覺突然拉了一下宋寒章的胳膊,宋寒章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那扇被劈開的鐵門正在緩慢崩解。
這種崩解就好像是第二輪遊戲中的鏡子世界,在找到正確的答案後它就開始自行毀滅,構築成這裡的物質迅速溶解,化為紛紛揚揚的黑色碎片。
宋寒章站了起來,還拉了林覺一把:「看來規則還是限制了我們長時間避戰的。為了防止我們擊敗一個怪物後遲遲不離開幻境,一旦滯留時間超過一定限度,它就會強迫我們離開了。你感覺怎麼樣?能走動了嗎?」
林覺點點頭:「沒事,我強壯著呢。」
宋寒章不太信任地掃了他一眼,林覺被他看得心虛:「真的,我體質挺好的,從小到大都不太生病,可好養活了!」
「那就準備好吧,午夜之前我們總還會遇到幾個怪物的。」
地下室的角角落落都已經被未知的力量「蒸騰」了,大片大片黑色的碎片之中,兩人眼前一閃,回到了進入「黑洞」前的地方。
路燈幽幽地點亮了周圍的恐怖黑暗,這個校園似乎比半小時前更陳舊了。
現在的時間是21:35,距離午夜還有2小時25分鐘。
作者有話說:
PS:另外說明一下,宋律的那個犯罪遺傳理論,很早的時候流行過,印象裡是百來年前的事情了,具體我記不太清了。現在學術界的主流態度是不太支持的,認為這個觀點忽略了後天影響,哪怕你的確遺傳到了一些容易導致犯罪的基因(比如同理心缺失這種),但你未必會走上錯誤的道路,導致犯罪的原因主要還是在後天影響方面。所以這只是一個存在但是非主流的觀點,但是的確有認為應該對攜帶容易導致犯罪基因的嬰兒建檔進行秘密引導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