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噩夢延續（下）

　　
　　半夜。
　　
　　林覺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他猛地睜開眼，殘留在腦中的噩夢讓他狠狠吸了幾口氣才緩過勁來。
　　
　　夢裡他不停地奔跑，渾身上下疲憊到連站立都困難。這種疲倦的感覺哪怕現在醒來都無法平息。夢裡巨大的陰影到底是什麽呢？那種深深的不祥感……
　　
　　月光從窗簾縫隙之間射入，讓這個不算大的房間籠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
　　
　　莫名的，林覺有一種被窺視著的感覺。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是他就是覺得有某種詭異的東西正在注視著這個房間，注視著他。
　　
　　林覺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跳，然後坐起身來。
　　
　　「學長？」林覺看見站在窗前，背向自己看著窗外的宋寒章，驚訝地叫了一聲。
　　
　　「嗯。」
　　
　　宋寒章應了一聲，聲音很輕，幾不可聞。
　　
　　房內彌漫著一種異樣的沈寂，林覺張了張嘴，卻最終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宋寒章轉過身，逆著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臉。籠罩在月色中的身影顯得異常單薄，明明還是那副冷靜持重的樣子，卻微妙蘊含著一絲異於先前的脆弱感，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猶如一根緊繃的弦──不知道何時便會驟然崩斷。
　　
　　「發生了什麽？」林覺終於擠出了一絲聲音，卻尤有一種自己在做夢的感覺，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宋寒章身上看到脆弱。
　　
　　──應該是沒睡醒看錯了吧！
　　
　　林覺在心裡默默想著，再去看宋寒章，果然，所謂的脆弱就是幻覺。
　　
　　宋寒章沈默了片刻，語氣淡漠地開口：「沒什麽，只是忽然想起了《楚門的世界》。」
　　
　　楚門生活在巨大的影棚裡，他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一場演戲，身邊的所有人都是演員，而影棚外億萬人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生活在這樣的虛假和謊言之中，無時無刻不被窺視著，真是可悲啊……」
　　
　　宋寒章手扶著窗欄，看向窗外。
　　
　　窗外樹影影影綽綽，仿佛有未知的鬼魅潛藏其中，譏笑著毫無所覺的人們。
　　
　　「我討厭，被控制的人生。」
　　
　　──什麽？
　　
　　林覺不明白宋寒章為什麽忽然說起這些，但是他言語間那種深深的厭惡卻是真的。他在抗拒什麽？被人窺視？還是……
　　
　　──抱歉，我只是不喜歡被人擺佈而已。
　　
　　腦中回想起前一晚，在圖書館裡他說過的話。
　　
　　──比如關禁閉的時候。
　　
　　陸刃的聲音闖入林覺的腦中。再聯想起學長說起死去的父母的時候那種冷淡的語氣，他已經忍不住腦補出許多悲慘往事了。
　　
　　「別胡思亂想了。」
　　
　　林覺尷尬地發現自己被看穿了，宋寒章即使沒戴眼鏡，雙眼依舊敏銳：「現在想再多也沒用，你只要記住要活下去。」說完，他輕輕拉上了窗簾的縫隙，將月光擋在窗外。
　　
　　「睡吧，天亮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但願。
　　
　　週一晚，19:50
　　
　　林覺和宋寒章站在人煙稀少的時鍾廣場上，路過的學生都行色匆匆地穿過廣場，兩人站在鍾樓下顯得格格不入。
　　
　　林覺鬆了鬆背包的肩帶，又摸了摸被包起來的砍刀。
　　
　　其實他自己感覺得到，他的手在顫抖。
　　
　　不全是因為恐懼，也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躍躍欲試。但他覺得這大概是因為過分緊張而出現的錯覺。
　　
　　「這次我們總不用一開場就頂著那麽大的壓力衝到廣場了吧，感覺稍微鬆了口氣。」林覺站在花壇上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心中湧起一種微妙的憐憫感。
　　
　　這群來去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接下來這裡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沒有意義吧，他們還在繼續著自己平靜而平凡的人生。
　　
　　真是……令人嫉妒。
　　
　　「別放心的太早，我不覺得我們會這麽順利，做好準備吧，說不定我們還要再來一次廣場。」宋寒章坐在花壇邊上說道。
　　
　　「啊……真是討厭的感覺。」林覺勾了勾嘴角苦笑，「收彩蛋的事情也是，三天了竟然沒有一個符合要求的，只是普通的工藝品而已。難道那個莉莉絲是掐好了最後時間發的彩蛋？還是這次她換地方了？」
　　
　　宋寒章沒有回答。
　　
　　林覺低下頭，從他的角度看坐在花壇上的宋寒章，他的眼睛看向前方遙遠的地方，那裡除了路燈帶來的微薄的光亮之外，就只有重重的黑暗。
　　
　　沒來由的，林覺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茫然和恐懼。他就像一個先知一樣，獨自承受著未知世界給他的不祥的預示，卻只有獨自沈默。
　　
　　「學長，我知道這個懷疑很沒道理。可是……我還是覺得你有事情瞞著我。」林覺終於忍不住把這三天裡一直盤桓在他腦內的困惑說出了口。
　　
　　「別問。」
　　
　　宋寒章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如果他不想說，一定會用最合理的理由搪塞過去，或者輕描淡寫地打消他的念頭。沒想到，他卻只是這麽回答。
　　
　　「是不能告訴我的事情嗎？」林覺又問。
　　
　　「……只是猜測而已，沒有證實的事情，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宋寒章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慢慢收攏手指，虛握起來。
　　
　　「……很可怕嗎？」
　　
　　「嗯。」
　　
　　林覺躊躇了一下，還是堅定地說：「如果證實了請一定要告訴我。就算再可怕我也想和你一起承擔。」
　　
　　宋寒章似乎是微笑了一下，但是那個笑容轉瞬即逝，快到讓林覺以為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好。」
　　
　　時鍾的指標一點點滑向那個噩夢開始的時間，終於，指針交疊，鍾樓發出一聲沈悶的聲響：「當──」
　　
　　腳下彌漫起詭異的白色霧氣，不知從何而來，卻逐漸濃密。林覺當即解開了纏在刀身上的偽裝，握住刀柄，從花壇上跨了下來：「好像有點不對勁。」
　　
　　久久沒有聽到宋寒章的回答，他轉過頭去，卻發現四周空無一人。
　　
　　發生了什麽？林覺驚訝地環顧四周，重重迷霧中他只看到周圍散亂的路燈的光芒，廣場的花壇和鍾樓已經消失不見了。
　　
　　周圍空蕩蕩的，只有風刮過樹梢的沙沙聲。迷霧讓視線範圍變得狹窄，但是林覺仍然分辨得出這裡是北商業街區。
　　
　　隔著一條馬路，對面就是各種商店，而林覺所在的地方是長長的綠化帶，綠化帶另一邊是電子大樓和綜合大樓。
　　
　　手機震動了起來，林覺接起電話，電話那頭是莉莉絲甜膩而熟悉的聲音：「晚上好，倖存者。歡迎再次光臨惡魔狩獵場，今晚的主題是‘蟲’，種類繁多應有盡有，希望你玩的愉快。」
　　
　　「宋寒章呢？」林覺已經沒有像第一次接到電話的時候那麽緊張了，甚至還記得詢問一聲。
　　
　　「我也不知道呢，在廣場說不定能見到他吧，如果他還活著的話。」莉莉絲輕聲笑了起來，掛斷了電話。
　　
　　林覺把手機塞到背包裡，將手裡的刀攥得更緊了些。宋寒章給了他兩把刀，都是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管制刀具，一把是砍刀，適合新手應對各種危險，另一把是帶血槽的匕首。全都開過刃，相當鋒利。
　　
　　現在他在北商業街區，這裡離廣場並不算太遠。只要一直往前走，然後往西北方前進，穿過人工水系和A-G大樓就可以進入時鍾廣場──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林覺規劃著自己的行動計畫。他沒有時間驚慌，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就像那天宋寒章說的，只要記住要活下去。
　　
　　主題是蟲。
　　
　　什麽樣的蟲呢？
　　
　　林覺想像著可能遇到的敵人，但是腦中卻只有以前看過的各種科幻電影裡可怕的蟲族，甚至是異型。他不禁被自己的想像弄得沮喪了起來。如果真是那樣的敵人，那簡直不用玩下去了。
　　
　　冷靜，要冷靜下來。他現在有經驗，有武器，還有方向，比那些懵懵懂懂的新人強多了，如果他都沒法到達廣場，那新人更加不可能。
　　
　　定下心來後，林覺謹慎地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凝神聽音，迷霧極大地妨礙了視線，這種時候也只能更依賴聽力了。可他畢竟沒有什麽專門訓練，一時也分不出聲音之間細小的區別。
　　
　　樹叢裡傳來微弱的窸窣聲，林覺警惕地後退了幾步，一隻巨大的飛蛾從陰影處飛撲了出來！這絕對是林覺見過最大的飛蛾了，足有一個臉盆那麽大，翅膀上詭異的斑紋在路燈下顯得十足詭異！
　　
　　林覺的瞳孔緊縮了一下，下一秒，這幾天的特訓就發揮了作用，他握緊刀柄自下而上一刀揮出──半空中的飛蛾被一刀命中，半截翅膀掉落在地，它整個失去平衡掉在了地上。
　　
　　飛蛾肥胖的腹部痙攣了幾下，腹部色彩鮮豔的絨毛在風中抖動著，顎部的虹吸式口器蜷曲不住彈動。它在地上努力掙扎了幾下，似乎想要用殘破的翅膀再次飛起來，因為巨大化的關係，翅膀上詭異的眼睛狀花紋顯得格外陰森。
　　
　　林覺立刻上前一步刺穿了它的身體。
　　
　　還不等他鬆一口氣，陰影處的振翅聲陸續響起，大大小小的飛蛾從樹叢後飛了出來，數量多得驚人！
　　
　　林覺不再遲疑，掉頭就跑，身後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振翅聲，不用回頭他就可以猜到那是一幅怎樣！人的畫面──密密麻麻的蛾類生物扇動著佈滿鱗片的翅膀，空氣中飄滿了可怕的粉末，甚至有毒。
　　
　　對面商業街燈火通明，林覺略一思索就衝進了一家關著燈的店裡，一把拉上了玻璃門。
　　
　　幾乎是下一秒，飛蛾撞在玻璃上發出劈里啪啦的碰撞聲，玻璃門震動了幾下，險些碎裂開來。
　　
　　林覺在門內冷冷地打量著這群變異的生物。心裡盤算著什麽時候它們才會被光線吸引走──為此他還特意找了一間沒有光的商店躲了起來。
　　
　　它們像是某種神秘的外星生物一樣覆蓋在玻璃門上，外面昏黃的光線讓它們龐大的身軀變得詭異而扭曲。
　　
　　真是討厭的感覺，被這種奇形怪狀的昆蟲圍堵在一個狹小的黑暗空間裡。
　　
　　身後傳來輕微的哢嚓聲，林覺緊繃的神經猛地跳動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自己一直忽略的東西了──黑暗地方，正是昆蟲最喜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