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七章 悲歡半壺收
漢血丹心 by 流年書柬
2019-11-15 17:53
《大漢帝國史·元公世家》共十餘卷,執筆者以翔實的筆觸,詳細的記錄了這位人間至聖者波瀾壯闊的英雄事跡。而在這其中,關於涉及到出兵征服西方大陸的部分,更是史料充分,敘事曲折,千百年後,令無數後來者讀之,猶自熱血沸騰,感歎生之既晚,不得親眼目睹斯人風姿而引以為憾。
而出自那個時代最偉大史書記述者的這些史料文字,只所以被表達的如此細緻而飽含情感,卻是與時任大漢太史令的司馬遷分不開的。正是因為他風雲際會親身參與,所以才能以最真實的感觸,把所見所聞記錄下來,成為彌足珍貴的第一手資料。
可以這麼說,通過司馬遷之手所寫下的每一件史事,都最大可能地還原了當時的真實情景。他以客觀公正的態度,不虛美,不隱惡,以自己那雙銳利的眼睛去觀察,以本心去寫史,把每一件重大事件的發生、經過和結局都真實地呈現在世人面前。可謂是洞察入微,是非善惡,一目瞭然。
太史公司馬遷之所以被後來的無數人讚譽為「史聖」,並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的冷靜客觀態度和超越常人的眼光,是後世的任何史官所不能比擬的。
而且,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的世界觀成熟的似乎很早。對於許多重要人物和重大歷史事件的記敘以及簡略的評判,都帶著一種極為苛刻的態度。這種態度貫穿了他的一生,從始至終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他就像一個滄桑的歷史老人一樣,以穿透歲月的目光,認真而仔細地打量著每一個經過的人,喜怒哀樂,生死悲歡,似乎和他都沒有關係。他只是忠實的執筆者,俯瞰天地星辰,洞察人間細微,千筆萬畫,一絲不苟。
不過,後來的許多人在翻閱史冊的時候,還是在有些地方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位「史聖」感情流露的所在。而這樣特殊的不同尋常之處,在關於涉及到元召的一些重大事件上,表現得似乎格外明顯。
這當然不是太史公的刻意為之。恐怕就連他自己,當初在月光下奮筆疾書的時候,也沒有想到會在詞句之間不知不覺摻雜進了胸中熱血的滾燙。
千秋著史,百代流傳。烈血丹心,鐵骨忠義!
後來人恐怕絕對沒有想到,在那些慷慨激昂的日子裡,也同時是華夏民族面臨的數千年來最大機遇的時刻,這位太史令大人都是在馬背上一手挽酒壺,一手執鐵筆,跟隨在大漢騎兵隊伍裡,不辭辛苦,安撫四方的。烈酒入喉,傾吐筆端,功勳與榮耀,英雄與威武!
不過,即便是這位被後世無數文華之士所頂禮摩拜的「史聖」級人物,在當時,卻也只不過是某個巨大身影背後的虔誠追隨者而已。
「元公,司馬遷有禮了……見到你,真好!」
這是大漢帝國建始六年春天,在遠離故國萬里之遙的西方大陸上,太史令司馬遷終於在時隔數年之後又一次見到元召時所說的話。一路經受風霜之苦而滿臉滄然
之色的司馬遷,比面前的年輕人年長了將近二十歲,然而此時此刻,他卻表現的和普通人見到自己的偶像沒有什麼區別。滿心的喜悅,再也掩飾不住。
而與他的表現不同,躍下馬背的終軍直接以最率真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情感。他不再顧及自己的身份,也不必去想對方的身份,張開雙臂,與笑容滿面走過來的人擁抱在一起。
「元哥兒,看到你安然無恙,我終於放心了……!」
以鐵血聞名長安朝野令無數人畏懼三分的司隸校尉,從來沒有當眾流露過自己的感情。不過在這一刻,他用手掌重重的拍了一下元召的後背,聲音中已帶了幾絲哽咽。
而在他們身後,所有從長安來的人連同玉門關出發的騎兵,早已經全部下馬,目光注視著那個人的揮手致意,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敬禮。
「子雲兄,不必多慮,一切盡在掌握中。」
感受到終軍內心深處的深厚情誼,元召心中也是頗為感動。他一面揮手朝後面的使團所有人致意,一面挽著終軍的手臂,問詢一路辛苦之意。
其實,自從終軍一行人出玉門關進入西域不久,元召就已經得到了消息。他雖然已經預料到長安必定會派欽使前來,卻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而且來的人會是終軍。
在西方大陸的局勢初步穩定之後,最新的消息已經星夜去往玉門關。不過,由於路途遙遠和傳遞消息的緩慢,應該是在路上錯過了。所以終軍並沒有能夠得知這邊的最新情況。而等到消息再傳遞回長安,日期應該還要往後推遲。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在這個時代,即便是最快的流星快馬沿途傳遞,也還是顯得太慢了些。
既然親眼見到了元召,而且沿途所見,西方大陸局勢穩定,對於終軍和司馬遷來說,自長安出發就心懷的憂慮馬上就消失了大半。這種巨大的信任感,是長期以來所自然而然形成的。不僅是他們,就是跟隨而來的那些宮中侍衛們,也是不約而同的各自喜形於色。多少知道一些皇帝憂慮所在的他們,頓時感覺到前途光明,形勢一片大好。
而一左一右拉住元召的陸浚和季迦,早已經淚流滿面,不能抑制。他們自從在路上聽說了西征過程中的那些艱險之後,一直失魂落魄。而今終於親眼見到師父無恙,心中的喜悅感便再也忍受不住。
而後,縱馬從後面迎接隊伍中過來的李陵,與他們兩個人親熱的打招呼。三個自少年時共同成長起來的人終於又聚在一起,互相談論起分別後的情形,馬上就興奮的手舞足蹈,徹底驅散了心中的憂愁。
從這裡到漢軍大營和波斯王城所在地,還有將近一天的路程。不知不覺殘陽落盡,暮色降臨。於是會合的兩方人馬決定在這片草原上安營紮寨,暫時休整一夜,明天再出發。
熊熊的篝火燃燒起來,歡樂的氣氛開始渲染這片空間。為了迎接長安來的人,已經許久沒有親自動手的元召,決定今天
要好好的展露一下手藝,讓所有人都大飽口福。
酒自然是現成有。從軍中運來的,還有季迦不辭辛苦萬里迢迢自長安帶過來的,都堆在一起,啟開泥封,曠野中美酒飄香,管夠喝。
西方大陸極其遼闊。而在這其中有的是半蠻荒的地帶。各種各樣的飛禽走獸,數不勝數。李陵招呼一聲,帶領著陸浚、季迦和一眾騎士們飛馬呼嘯而去,不用多大功夫,就已經滿載而歸。
麋鹿、黃羊之屬正是肉嫩味美的時候,煮來吃正合適。而幾種叫不上名字來的大型飛禽,卻是燒烤的好材料。
尤其令人意外的是,這些傢伙竟然還獵得了一頭體型巨大的黑熊,看模樣就十分兇猛,卻是被人用刀獵殺的。正在和終軍交談的元召回頭看過來時,卻見李陵笑嘻嘻的拍了拍身邊陸浚的肩膀,有些得意的說道。
「熊是小浚殺的!他說師父前些日子受過重傷,應該好好的補補元氣。這雙熊掌,倒時正好。」
元召看到陸浚的一條胳膊包紮著繃帶,隱隱有血跡滲出來,顯然是在獵熊的過程中受了傷。他點了點頭示意陸浚過來。昔日的倔強少年已經長得比他個頭還要高,面對著師父審視的目光,陸浚有些緊張和靦腆的低下頭。卻聽到元召在他耳邊說道。
「自己的生命和身體要好好珍惜,以後不可輕易損傷……這一點兒我做的很不好,你們不要效仿。」
一句話,觸及到了陸浚已經平淡下來的傷心處,他哽咽著說道。
「自從當年被師父救得性命,並報了那血海深仇。我的這條命就已經是師父的了……若是為了師父,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不過區區受點兒小傷……只要師父能夠毫髮無傷的早日結束征戰,帶著我們一起回長安,那就什麼也值得了。」
心情激盪之下,他的意思雖然表述的並不完整。但無論是元召,還是李陵、季迦卻都心中明白。元召微微歎了口氣,回首東望,夜色深沉,蒼穹如蓋,他的目光可以穿透千年,卻無法看到無日不在思念的長安。
「也許,真的是該回去了……。」
站在他身邊的終軍也歎了一口氣。他從懷中掏出那封跟隨他萬里行程的信箋,看了元召一眼,然後終於交給了他。
「是陛下的親筆……在最後告別的時候,他還有一句話讓我對你說。」
元召愣了一下。他當然非常熟悉那封皮上面的字跡,而且,有些異常的顏色雖然已經暗淡,但卻可以看出。那應該是鮮血的印記。
「陛下說,他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自己做出了主張……也不知道這個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四周的空氣中飄蕩著歡快的氣氛,元召放下杯中烈酒,拆開了皇帝劉琚的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