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九章 浩然之氣
漢血丹心 by 流年書柬
2019-11-15 17:53
東方初曉,天色大亮。所有跟隨聖駕一路東來的朝臣們終於被允許進入行宮。西偏殿的大火剛剛熄滅,空氣中還瀰漫著刺鼻煙火氣。雖然昨夜有許多人驚惶的跑過來,想要進去看看究竟。但都被羽林軍擋在了外面。
統領羽林軍的吾丘壽王態度很堅決,說是有人作亂引起大火,為了皇帝陛下和所有人的安全,都不許隨便亂動。
然而現在,當懷著忐忑不安情緒的臣子們被允許進入時,得到的驚天消息卻是,就在昨夜,皇帝陛下已經駕崩了!
雖然還有些人不敢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皇帝已經死了,就躺在那兒。大殿內外已經換成了一片縞素。各種亂七八糟的哭聲開始響起。
震驚、駭然、不知所措……許多情緒浮現在每個人的臉上。誰都沒有想到,這一次的出巡竟然會出現這樣的結局。皇帝陛下在外突然崩逝,不管是什麼原因,所造成的震盪都是不可避免的。
而馬上,在他們聽到太監總管江於當眾宣讀完傳位遺詔後,更是傻了眼。大家面面相覷,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廢太子……改立琅琊王?這、這從何說起!」
「太子仁孝,素來無大過,怎麼能夠……如此兒戲啊!」
「陛下駕崩,本就人心慌亂,突然又要換皇位繼承人,這豈不是要弄得天下大亂嗎!」
「琅琊王年紀幼小,豈堪大任……?」
聽著下面竊竊私語的議論聲,倪寬皺起了眉頭。在這樣的關鍵時刻,絕不能讓這樣的質疑苗頭出現,否則就前功盡棄了。他看了看吾丘壽王,然後首先出來大聲說道。
「諸位,陛下親授遺詔在此,已經明確指定琅琊王繼承大統。怎麼,難道還有人要抗拒聖旨嗎?」
他面目不善的來回看著每個人的表情。下面的議論聲漸漸低了下去。緊接著,身穿甲冑的吾丘壽王橫劍在手,森然喝道。
「陛下旨意,羽林軍誓死維護!如有不從者,即為抗旨不遵之罪。為了大局穩定,休怪劍下無情!」
本來還有人心中不服氣,可是抬頭看了看周圍一群殺氣騰騰的羽林軍侍衛,就很自覺地閉上了嘴巴。相比較起來,還是自己腦袋重要啊。在這樣的時刻,要是隨便被按上一個大逆不道的帽子,不光自己倒霉,長安的家人們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看到大家很快就鴉雀無聲。吾丘壽王冷冷一笑,他從很早之前就懂得一個道理。世間並沒有什麼不可能,就算是指鹿為馬,畫黑為白,只要你手中有這樣的力量,就可以輕易地翻雲覆雨隨心所欲。百餘年前那個名叫趙高的宦官可以做到的事,自己完全也可以做到,並且會做得更好。
田無疆在後面看著,微微點頭。自己的這個得意弟子果然是越來越懂得權力的運用了。有這樣的手段,假以時日,必定可以輔助自己控制大漢朝堂。
既然如此,就要趁熱打鐵。利用這難得的機會,迫使所有人都承認當前的局面。只要這道遺詔被隨駕的臣子們認可了,琅琊王繼位木已成舟,就算回到長安再有質疑聲,那也與大局無礙。
這時候,就輪到這位新鮮出爐的國師出場了。大多數人都知道,東海君是皇帝身邊最近的紅人,而且聽說有諸般神仙手段。此時但見他近前幾步,把跪侍在皇帝榻前流淚哭泣的琅琊王劉弗陵拉了起來,扶他坐在當中,然後退後拜倒,口呼萬歲祝賀。
倪寬、吾丘壽王、江於等人隨後也跟著再度拜賀。稍微猶豫片刻後,其他在場的大臣們以及各執事人等也相繼開始拜倒在地。很快,幾乎所有人都躬下了身子,恭賀之聲不絕於耳。
國不可一日無君。死去的皇帝雖然喪事還沒有開始料理,但新皇帝的確立似乎更為重要。誰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
琅琊王坐在高位上,居高臨下看著在面前低頭的這些臣子,在這一刻,少年的內心開始變得無限強大。怪不得當初母親不惜任何手段也要想讓自己當太子呢,原來權力的滋味是如此美妙!
只不過,當他的目光掃過時,卻微微愣住了。因為,在一片下拜的人群中,唯獨有一人仍舊直挺挺的站在那裡,冷冷的看著面前的一切,臉上儘是漠然。在這樣的場合,如此標新立異之人,簡直是太明顯了。
聽到琅琊王嘴裡發出驚訝的「咦」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的田無疆抬起身來,順著他的目光轉頭看過去時,臉色當時就沉了下來。
東海的波濤日夜沖刷著琅琊台,初升陽光再次照進大殿,當所有人都低下頭做識時務者的時候,一個帶著鐐銬枷鎖的史官,卻挺直了胸膛不肯屈下他高貴的頭顱。
「司馬遷!不拜見新皇帝,你想幹什麼……如此無禮,大膽!」
沒等別人說話,吾丘壽王早已經按劍而出。在今天這個場合,他其實非常想找機會殺人立威,以打消一些人心中的不平之氣。只是這些人大多都是官場上的老油子,從來不吃眼前虧。本來他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卻沒想到,這個早就令他不爽很久的太史令竟然主動撞了上來。即將出任大漢尚書令的羽林軍統領握劍的手,頗有幾分殺人的意動。
察覺到異常的所有人都轉過身去,他們看到在不久前因為觸怒先皇被戴上枷鎖以做懲罰的太史令司馬遷眼中隱含著憤怒的光芒。面對著吾丘壽王的質問,他只冷冷地回答了一句。
「先皇不幸棄世,理應太子繼位。新君在長安,這裡哪有什麼新皇帝!」
一語既出,滿座皆驚。雖然這樣的念頭存在於很多人的心裡,但形勢比人強,只要懂得利害關係的人,都不會在這樣的時刻說這樣的話。而司馬遷不過一個小小的太史令,竟然就敢這麼直言不諱的當場說了出來,並且措辭嚴厲。這、這是不想活了啊!
「太史令,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洒家剛剛宣讀完了先皇遺詔,你難道沒有聽見?那遺詔上可是寫的清清楚楚,廢太子而立琅琊王!這裡這麼多人都聽明白了,你現在這麼說,分明就是忤逆犯上,罪莫大焉!」
太監總管江於橫眉立目,凶相畢露。他惡狠狠的瞅著司馬遷,心中暗自鄙夷。一個戴罪在身的傢伙,自己的將來還不知道如何呢,卻在這裡多管閒事。真是不知道輕重!
卻沒想到司馬遷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用血跡斑斑的雙手扶住枷鎖,仰天長歎,滿臉都是悲苦之色。
「想我自幼熟讀史書,每次與友人談論起大秦始皇帝沙丘之變時,相對無不扼腕歎息!那大秦君臣何等耀武鷹揚文韜武略,卻不料最後會被宵小玩弄於鼓掌之間,殺賢立愚,身死國滅,淪為後世笑談……大漢不幸,難道今日也要重蹈其覆轍嗎?」
他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卻正是戳中了要害。所有人無不大驚失色。司馬遷這是公然指責有人矯旨啊!也就是說他懷疑遺詔是假的,是有人串通起來想要重演當年秦始皇死後故事啊!至於所指何人,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卻非常明顯不問可知。
吾丘壽王大怒,他「嗆啷」一聲寶劍出鞘,指著孑然獨立的司馬遷喝道:「先皇帝遺體就在眼前,言猶在耳,你一介賤臣,竟敢口出狂言如此不遜。難道真的不怕濺血三步死於非命嗎?」
旁邊有與司馬遷平日相善的人見勢不妙,連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免得惹禍上身吃大虧。卻沒想到,這位太史令無視於周圍人的目光,掙脫開了別人的牽扯,逕直向前走去。
他的衣衫破舊,髮絲蓬亂,落滿征塵,夾雜著血跡如鐵。鎖鏈拖地發出的響聲有些刺耳。落在旁觀者眼中,平添幾分悲愴之色。許多人吃驚的注視著,他就這樣一步一步的走來,無視於即將的刀劍加身,更無視於生死就在頃刻。當這個孱弱書生用握慣了筆的手推開擋在胸前的劍鋒,血花滴落如同琉璃,就連想要過來把他拿下的羽林軍侍衛也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幾步。這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它不同於長槍大戟的迎面衝殺,也不同於千軍萬馬氣勢如虹,可就是讓人生不起抵抗之心,令人無由的退避心悸。
在幾千年的華夏文明中,這是一種永不會磨滅的傳承,它的名字叫做「正氣」。
「現在,你們可以殺我了!就讓這一腔熱血為先皇送行吧!」
戴著枷鎖鐵鏈的大漢太史令司馬遷,跪倒死去的皇帝劉徹榻前,無絲毫懼意引頸待戮。眼中淚已帶血,臉上卻笑容依舊。
不過,被徹底激怒的吾丘壽王,手中劍沒有斬到司馬遷脖頸,就被田無疆制止了。
「不要節外生枝,大局為重。一個小小太史令的言語根本就無足輕重,回到長安再殺也不遲。長安城內的戰爭,才是需要我們真正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