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佞臣傳說
漢血丹心 by 流年書柬
2019-11-15 17:53
曾經飽讀詩書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左內史、太中大夫倪寬,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答應去幹那些史書記載中逆臣賊子才會做的事。
這樣的決定,讓他內心感到很痛苦。但卻根本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因為,他不想死,更不想連累整個家族成為權力鬥爭的殉葬品。
「陛下一旦駕崩,太子順利繼位後,太岳山中之事必然再也難以隱瞞。以元召與皇后、太子這一系的深厚關係,他們必將會展開殘酷的報復。就算是太子為了維護新君的面子不想這樣做,可是皇后和長公主豈肯罷休?到了那個時候,所有與此有關的人,一個都別想有好果子吃……。」
就連倪寬也不得不承認,吾丘壽王把利害分析的頭頭是道,令人不得不心服。隨後生起的就是深深的恐懼和後悔。如果認真想想,自己當初和元召好像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吶,不過就是出於嫉妒罷了。誰知道後來就鬧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了呢!現在說什麼也晚了,人也死了,仇恨也種下了,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想明白這一點的倪寬,在喝完一杯茶壓壓驚後,他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
「吾丘將軍,不必再多說。該怎麼做,東海尊者可有詳細的計劃?」
吾丘壽王放下手中的茶盞,暗自讚歎師尊預料的一點兒都沒有錯,左內史倪寬果然很識時務,幾句話點透,他馬上就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
「自古以來想要做成大事,既難又容易。難的時候,殫精竭慮費盡心思也是白費功夫。而有時候卻非常簡單,只要按照以前的例子照做就行……呵呵!」
「以前故例?你是說……?!」
「左內史大人熟讀詩書,學富五車。難道沒有聽說過始皇帝沙丘之變的傳說嗎?」
倪寬又一次駭然變色。他當然知道吾丘壽王在這個時候說起秦始皇死於沙丘想要喻示什麼。只不過還沒等他再說話,坐在兩人身側一直沉默不語的那位太監總管江於已經擊掌而起,大聲插話道。
「洒家雖然不讀書,但對於前朝的這些典故卻也知道得很清楚。大秦始皇帝出巡天下,行至沙丘暴亡,然後隨行的太監趙高與丞相李斯合謀,撕毀皇帝遺詔,另外偽造詔書,賜死皇長子扶蘇,然後立隨駕出巡的少子胡亥為帝繼承了皇位。吾丘將軍,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吾丘壽王輕輕鼓掌,以示讚賞。就連倪寬也不禁刮目相看。平日裡只知道這太監在皇帝身邊慇勤伺候,卻看不出來,竟然也有些學識在胸。
「江公公聰明過人,說的極是!秦二世胡亥正是因此而得帝位,卻是來得不費吹灰之力。」
吾丘壽王通曉人情世故,知道這太監極其看重別人的承認,看著他的得意之色,故意又誇獎了一句。果然,對方非常高興。而已經隱約猜出他心思的倪寬卻心中吃驚更甚,忍不住歎息了一句。
「唉!趙高、李斯以這種方式幫助胡亥取得帝位,卻也留下了千古罵名,而大秦王朝也隨之葬送在他們手中,豈不是得不償失嗎?」
吾丘壽王卻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對他們兩個人說道:「秦朝的滅亡,卻與他們以這種方式奪取帝位無關。如果秦二世是個有所作為的人,而趙高這些人也不是那麼愚蠢的話,大秦王朝的江山完全可以延續下去。後世之人也就只會看到他們的功績,至於這皇帝之位當初是怎麼得來的,又有誰會去計較那麼多呢?呵呵!」
他說這話雖然有些想當然爾,卻也不是一點都沒有道理。見倪寬與江於都在認真聽著,吾丘壽王決定速戰速決,不再浪費時間。因為,琅琊王馬上就會到來。成就大事,即在今夜!
「我們幾個,都是曾經與太子有過嫌隙的人,如果太子真的繼承皇位,到時候我等會落得什麼下場,不用我多說,想必你們心裡也明白。並且我一向聽說,朝堂上有許多重臣並不滿意太子為皇位繼承人,就連皇帝陛下,也曾經有過數次動搖……有這些條件已經足夠了!因此,不管是於公還是於私,以皇帝遺詔改立太子,是可以挽救我們大家將來命運的唯一辦法啊!而這其中的先機,就掌握在我們三個人的手中。兩位不必再猶豫了,時不我待,就請速做決定吧!」
甲冑在身的吾丘壽王站起身來,語氣嚴肅逐漸慷慨。他話音剛落,太監總管江於也跟著站了起來,他的眼中放射出仇恨的光芒,咬牙切齒地說道。
「想當初我的族兄繡衣衛指揮使江充,就是死在元召和太子手中,這個仇洒家可一直記在心裡呢!今天既然有這個機會,又豈能置身事外?到底要怎樣做,洒家願聽從兩位大人的差遣,共同成就大事。」
看到他這麼積極的表態,吾丘壽王大喜過望。這太監總管雖然地位不高,但卻十分重要。在這一次的皇帝出巡中,就是這個人負責掌管著皇帝大印和一些文書,可以說要想發動這次琅琊事變,沒有他的配合是絕對不行的。
他們兩個人達成一致,又把目光轉向倪寬時,卻見這位左內史大人臉色有些蒼白地坐在那裡,臉上神色陰晴不定,顯然是在心中權衡利弊,還沒有做出最終的決定。
「左內史大人,到底幹不幹啊?就別再拖拖拉拉的了!」
太監卻是個急性子。意識到自己即將參與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只恨不得馬上開始,才能顯出他的重要性。看到倪寬猶豫不決的樣子,他卻是顯得比誰都著急起來。倪寬卻沒有理他,一個孤家寡人的太監不把自己的生死看在眼裡,他卻辦不到。一旦事有不協,這可是抄家滅門誅連九族的大罪,豈能兒戲!
「另立太子……將欲何人?」
見倪寬終於開口,吾丘壽王淡然一笑,他此前早就與江於互通過消息,此時用手指了指地下說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們屬意的人選,正是敕封在此處的琅琊王劉弗陵也!左內史大人覺得如何?」
面對著他們兩人熱切的目光,已經在事實上署理全部朝廷往來政務的倪寬重新低下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良久之後,不得不長歎道。
「皇天明鑒,史書歷歷在目。想那春秋戰國時,晉獻公廢立太子申生,國家三代不得安寧。齊國兄弟爭位,齊桓公死而不顧身為蛆蟲。而更遠些的桀紂濫殺大臣宗親,不聽良言苦口之勸,終致國家傾危,山河陷落……這些違逆天理之事,最後都導致了災難的後果。我倪寬自束髮從學,就是學得忠君報國的信義,今天怎麼敢參與這樣的逆天違命之事呢?」
吾丘壽王心中大罵不已。他早就看出這傢伙的色厲內荏,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故作清高!他不再客氣,遂沉下臉來,厲聲說道。
「左內史大人既然如此膽小怕事,那我們也就不再勉強了。只不過有幾句忠言,不得不最後告知。從古至今,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要你今日一同舉事,必定可以封侯賜爵,代代榮華。而如果自己甘願放棄這難得的良機袖手旁觀的話,難道沒有聽說過天予弗取、反受其咎這句話嗎?等到了那個時候,一切可都已經晚了!左內史大人不但自身難保,還會使災禍殃及後世子孫啊!一念成敗,取捨全在翻掌之間,你自己決定吧!」
倪寬經不住吾丘壽王的威逼利誘,心理防線終於全面崩潰,明白自己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想要罷手已經不可能了。他咬了咬牙,眼角擠出幾滴淚來,然後說道。
「既然如此,我不能以死報效皇帝陛下,只得留待有用之身,為大漢王朝盡忠了!」
見他終於同意,吾丘壽王大喜。只要搞定了這兩個人,東海尊者的計劃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他一手拉著一個,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說道。
「想必此時琅琊王已經來到,我們這就去共商大事吧!」
不久之後,在行宮後面的一處秘密場所,所有參與這次計劃的人,終於聚到了一起。就在這個月朗風清之夜,一眾企圖重演百年之前那場篡位大戲的野心家們,即將開始他們注定震動整個天下的行動。
也就是在這輪明月光裡,有一匹跨越數千里征程的駿馬,帶著它的主人和滿身征塵來到了琅琊郡城下。
馬背上負劍的身影抬頭看了看並不高的城牆,勒住了戰馬。雖然罩著面紗,看不清月光下的容顏。但那滿身的疲憊和傷悲,卻再也無法掩飾。
一路尋訪,終無蹤跡。千里的行程也終於走到了盡頭,跨過這座城,前面已經是無際的大海。所有得來的消息,都證明他已經死了。可是,她仍舊是絕不甘心。只要一息尚存,她就不會停止尋找的腳步。
「師父,冰兒好想你啊……嗚嗚!」
明月之下,東海之濱,曾經傲視千軍萬馬的她伏在馬背上,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