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天下權柄話今朝
漢血丹心 by 流年書柬
2019-11-15 17:53
大漢丞相田玢,近來的日子並不好過。自從去年,皇帝當面對他說出那句:「君除吏已盡末?吾亦欲除吏!」以後,他便敏感地意識到,丞相這個職位,將會與從前不同。
大漢開國以來,丞相的作用是至關重要的,所擔當這個職位的,無一不是貴重之臣。無論是蕭何曹參,還是陳平周勃,一直到田玢的前任竇嬰,都是憑借自己樹立起來的巨大威望和功勳,才有資格為百官之首,尊於朝堂之上。
這些宰執天下者,表面上看,是秉承皇帝的旨意辦事,實際上就是整個政權的負責人。天子對他們恭恭敬敬,百官更是服從命令,他們的權力非常大,對於朝中群臣,甚至連內史這樣的高官,如果出現了過失,丞相都有權力先斬後奏。
在同皇帝商談國事時,丞相的意見更是決定成敗的關鍵因素。丞相推薦的官員,一般皇帝不會駁回,甚至就是九卿郡守這一品級的,都會予以通過任命。
至關重要的一點是,丞相沒有過錯,是不能隨意更換的。否則,有可能會在朝堂上引起震動。
所以,田玢以前的這些為相者,除了極其特殊的情況外,都是有著久任的傳統。有些甚至一直擔任這個重要職務直到死去為止,可謂是一肩擔盡社稷安穩。
而田玢,是一個例外。他之所以坐上這個位子,可以說是適逢其會。
未央宮中有自己的姐姐王太后撐腰,擁有極為雄厚的政治和權力背景。長安城外,又與眾多的諸侯王交好,獲得他們極大的支持,這個市井出身的人一時間左右逢源,獲得了極大的聲望。
在竇嬰聽從竇太后的規勸全面隱退的情況下,武安侯田玢,終於穩坐丞相寶座,成為朝堂文武百官爭相趨奉的人物。
得意忘形的日子也是有過,一呼百喏的光景自然令人陶醉!他每次上朝奏事,經常一個人坐在朝堂上講個沒完沒了。每次皇帝都是微笑著,對他提出的建議,基本也是能接受。因此,他所推薦的人,有時候竟能從一介平民驟然升到兩千石的高位。對於這樣的丞相,自然會有大批的人奉承,就連一些郡縣的主官們,在很短的時間內,也有很多附翼於武安侯府。
多麼前景看好,「錢」途無量的一個官位啊!每當夜深人靜,田玢翻看著那些賬薄的最近收益,心中便樂開了花。
然而,這所有的一切,從皇帝外甥說完那句話後,開始悄悄的發生改變。
有一個新機構的出現,在朝中大臣們還大多不屑一顧的時候,田玢已經敏銳的感覺到了它的威脅。
尚書這個職務,最先開始的時候,只不過隸屬於少府,負責整理一些文書檔案而已。可是當皇帝劉徹給它後面綴了一個字,變成尚書檯,它的作用已經今非昔比。
尚書檯,就設在金馬門附近,離未央宮不過幾步遠,皇帝有事,立詔可至。
那裡面的人,都是皇帝通過「詞林苑」選拔的青年才俊,雖然大多名不見經傳,但通過最近嶄露頭角的嚴助、終軍、嚴安、朱買臣等這幾個,已經可以預見,其餘的必然也不是等閒之輩。
「老狐狸」這個稱呼不是憑白得來的。雖然朝堂上的老狐狸也頗有幾隻,但論起見事的機智與圓滑,田玢,就是最狡猾的那一隻。
經過幾件不起眼的小事之後,皇帝的用心雖然還隱藏的很深,但在田玢的冷眼旁觀中 ,已經初步看出了端倪。
皇帝要收權了!通過設立尚書檯,他已經邁出了第一步。至於最終的目的……田玢憂鬱的目光看向窗外雨紛紛。朝中另起爐灶,天下削弱諸侯,內外大權獨攬,不外如是!
瓢潑大雨已經連下了幾日,仍舊沒有停歇的跡象,在秋天的節氣裡,乾旱的西北方,下這麼大的雨,並不多見。
看著這雨,田玢忽然有些惶恐。是因為從昨天到現在,有三件事,在他心中,亦如暴雨連綿,終成波瀾!
王太后敘話,皇帝敲打,淮南王來訪!對於田玢來說,這兩天一夜,需要他做出一個最有利於自己的判斷,從而完成一次重要的選擇。
一個不慎,人頭落地,抄家問斬,這絕不是開玩笑的!即便皇帝是自己的親外甥又怎麼樣?皇家的親情,在權力的天平上,重量連根雞毛都不如。
要慎重啊,真的是要慎重!田玢回頭看看與自己坐在這同一間屋裡品茶的人。半短的鬚髯,滿臉的精明。
人,無論貴賤,都有朋友,而這個名叫籍福的人,便是田玢丞相自身份低微的時候便結識的一位至交好友了。
「侯爺無需如此,這件事不用考慮太多。恕我直言,在這樣的關鍵時刻,侯爺的心志,可一定要堅定些,容不得一點兒猶豫不決啊!否則,在當今天子心中留下猜忌,後患無窮。」
籍福的話語很誠懇,既然多年來侯爺把自己當成心腹謀主,就不用顧及許多,必須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讓他知道。
當斷不斷,必生後患!這樣的道理,田玢比誰都明白。可是,他現在最大的顧慮,是武安侯府與諸侯王之間,牽扯的已經太深了。事到如今,真的能徹底斬斷關係,不再惹禍上身嗎?
「唉!昨天進宮的時候,太后她老人家言語之間,透漏出來的意思,也是要我趕快了斷與諸侯們之間的關係。她雖然沒有明說,但其中隱隱透出的焦灼,我自然能聽得明白。恐怕……應該有些風聲是真的了。」
田玢眉宇之間佈滿陰霾,這幾年,從他當上太尉,又擔任了丞相,那些諸侯王爺們,哪一次來長安,沒有給他帶來好處呢?
金珠寶貝各類珍奇,那都是整車往侯府中送過來的。他是真捨不得這些大財主們啊!以後斷了這些財路,想想他都肉痛。
可是,想起皇帝在偏殿對他說過的那些話。他的心又涼了下來。
「侯爺,太后是您親姐姐,自然不會害您的!只要有她在宮中,關鍵時候說上一句話,再大的事兒都不是事兒。大漢朝可是以孝治天下,皇帝……怎麼能忤逆自己母后的意思呢?呵呵!」
籍福微微一笑,此人不愧是心機深沉之輩,見事極明,善於抓住事情的關鍵,說的清晰明白。
「先生果然高明!就是這麼個意思。這也是我最安心的地方了。否則,府庫中歷年來從諸侯們那裡運送的財物,就有些麻煩了。呵呵!」
「這一點侯爺倒不必擔心。在天子眼中,錢財之物,這些算的了什麼呢?自古忠奸,可不是以此來判斷的。天子眼中的判定標準,和史書民間的判定標準,是大大不同地……哈哈!這一點,想必侯爺比我更清楚吧?」
說到這裡,兩人對視而笑,田玢的心情輕鬆起來。講的太對了,朝堂重要的大臣求田問捨,收斂錢財,也許會讓皇帝更安心吧!只要聽話,順從他的意志,別亂站錯隊,就是合格的好臣子。
「話雖如此,只是……唉!別的那些王爺們誰生誰死倒是無所謂,只有淮南王與我相交二十餘年,一直相知甚深,如今一旦有事,我卻無能為力,實在是心中有些愧疚啊。」
田玢這句話倒不是故作姿態,而是真心實意的感到有些對不起淮南王劉安。昨夜淮南王私服過府來訪,旁敲側擊之下,他卻沒有敢露出半點兒口風,也實在是無奈的很。
大雨傾盆的黑夜中,看著這位故友匆匆的來,又匆匆的離去,田玢命人關上府門,也只能深深的唏噓慨歎。
「當今天子這就下定決心了?昨日侯爺入宮,天子,已經與侯爺商談過此事了嗎?」
籍福看了看田玢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剛才他只是聽自家侯爺說了個大概,具體情形並不瞭解,身為謀主,要想做出最全面的判斷,該知道的必須要知道清楚。
田玢聽到他這樣問,臉上卻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勾起煩憂,更是失落。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相瞞了。先生有所不知,朝堂大事,天子已經不與老夫相商多時了,不僅是我,三公九卿這些重臣,都被拋在了一邊。所謂朝堂議事,拱手聽命而已……。」
「怎會如此!侯爺可是大漢丞相,軍國大事,必須報於丞相簽署,方才能上達天聽,曉諭百官。撇開三公九卿……這、這真是駭人聽聞!這樣下去,朝政不是亂套了嗎?」
籍福還是頭一次從田玢嘴裡聽說這樣的事。這顛覆了他的認知。
窗外雨打簾攏,叮咚作響。田玢滿腹的惆悵,亦如這秋天的夜雨般綿綿不絕。
「亂套……?以後會不會亂套,現在並不知道。不過,皇帝的心,大著呢!呵呵,好了,不說這個。」
田玢擺了擺手,截斷了話頭。這些煩心事,他不想再談,隨即轉變了話題。
「如果我判斷沒錯的話,皇帝這次的決心很堅定。歷史竟然如此相似,太子前幾日出宮,在長安市上與一群諸侯王世子們發生了衝突,聽說鬧得有些嚴重,直接導致了這件事的提前發生。」
武安侯府,田玢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謀主,語氣中有琢磨不定的意味:「皇帝,昨日只說了一句話『既然禍根已經種下,不提早剷除,難道還要太子重蹈當年七國之亂的覆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