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下一個意外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1-14 18:16
維吉尼亞州,歐爾森宅
瑪麗.歐爾森瑟縮在衣帽間最深的角落裡。她耳邊貼著無線電話,黑髮亂成一團,一條條睫毛膏的痕跡沾染在臉上。她的左肩有個她寧可不提的新瘀青,而更多的青紫都隱藏在她冰藍色的絲質睡袍下。今早,她丈夫做完一個不甚順利的緊急手術後曾經回來過。等他開著他的捷豹敞篷車從車道急駛而去,十分鐘後,瑪麗抓起了電話。
「我知道我不應該打電話來,」她說得又快又急。「但我再也受不了了。你不知道這陣子事情有多慘。我必須見你。求求你,親愛的,求你……」
「噓,先做個深呼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不會,事情不會好起來!」她的聲音瘋也似地拔高,隨即淚崩,一瀉千里。她的肋骨在痛。兩股之間會有一片青紫。誰想得到外表這樣溫和的一個人拳頭會這樣重?「我好寂寞,」她不斷啜泣。「好幾個星期了,折磨沒有斷過,而現在我連想見你都不能如願。這種日子我活不下去!」
「我知道,寶貝。我知道妳很難受。」他的聲音聽來溫柔委婉又沉靜,和她高八度的痛苦恰成對比。她乖乖聽著他的溫言軟語,任由它們滌洗她傷痕累累的思緒和緊繃的情緒。她將話筒抓得更近,貼著自己被睫毛膏暈花的臉龐。
她向來就愛聽他的聲音。曼蒂曾經提到他的眼睛,說她被吸引是因為他凝視的眼神。然而,不能時常跟他見面的瑪麗從來就是迷戀他的聲音。身在數百哩外,卻像是深知她的痛苦煎熬,他是怎麼辦到的呢?而他又怎會有這樣的本事,當夜深人靜她丈夫終於睡著,她知道幾小時後枕邊人就會醒來、噩夢又要開始,他卻能透過電話線在她耳邊呢喃、將他的力量灌注給她?
「我說什麼話、做什麼事、穿什麼衣服,他樣樣都要管,」她抽抽噎噎,低聲訴苦。「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如果他那麼恨我,當初為什麼要娶我?」
「瑪麗,妳是個漂亮的女人。不是每一個男人都不吃醋。」
「可是我從沒讓他擔心過!」她哭喊道。「我的意思是……呃,在我遇到你之前沒有。老天,我好累。我好想你,我需要你,我願意付出一切,只要……只要能握住你的手,看到你的笑。讓我再次感覺我很漂亮。」
「我真希望我能這樣做,寶貝,」他說,語氣透著歉意。「我真的希望。」
「為什麼不能呢?那個叫康納的女人來這裡已是幾天前了,現在早就沒事了嘛。我們可以見個面,去哪裡都行。我會照你的囑咐小心防範的。求求你,沒關係的。」
「可是,親愛的,有關係。妳難道不知道?有人在監視妳。」
「什麼?」她倒抽一口氣,她是真的訝異。
「兩天前我本來要送個信去給妳,」他解釋。「可是,我看到一輛銀色小型掀背車躲在樹叢裡,停車地點視野良好,所有從妳家進出的人一覽無遺。我連續觀察了幾個鐘頭,那部車動也沒動。寶貝,很抱歉,不過我想妳丈夫找了人來跟蹤妳。」
「該死!那個愛吃醋的大渾蛋。我從來沒有讓他有理由懷疑我……我的意思是在遇到你之前。噢,天殺的。那我們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呢?他只要拍到一張我們在一起的照片……我知道妳不會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畢竟妳已經忍了這麼久。」
「我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瑪麗咬牙切齒發誓。「上帝在上,等我離開這個渾蛋,我會讓他把所有的身家財產都掏出來給我。我今天就應該離開他的,現在就走。我會……我真的會這麼做!」
「妳的婚姻越短,就越不可能拿到他一半的財產。」他柔聲說。
瑪麗又開始哭。「那我該怎麼辦呢?我好想你,我都快發瘋了!」
他沒有立刻接話。她知道,雖然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這可能是因為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是個有丈夫的人。她確實需要丈夫的錢。老天,她的肩膀好痛,肋骨也是。有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早上是怎麼起床的。她的丈夫下手越來越重,他的憤怒卻似乎有增無減。是因為他恨自己會打老婆,還是因為她從來不敢說聲不字?
我的人生怎會走到這個田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有個主意,」她的情人說。「快說,什麼主意都好。快說。」
「今天下午,妳會收到一盒巧克力。我想,應該是Godiva。牌子不重要。妳有在聽嗎?」
「有。」她的聲音聽來連氣都不敢喘。
「我要妳拿著那盒巧克力走到街尾,找到那部銀色小車,妳會看到一個黑人坐在駕駛座上。」
「噢,我的老天!」
「寶貝,他不會傷害妳的。他是個私家偵探,也是箇中好手,妳丈夫僱用他的錢無疑花得值得。妳敲敲車窗,現出迷人的笑容,告訴他妳知道他在跟監妳。他會因為被逮到而驚慌失措,誠惶誠恐。這時候妳要散發更多魅力,說妳想上車坐坐,說妳只是想跟他聊聊。妳接著掏心掏肺,一五一十把妳丈夫的惡行告訴他,邊說邊拿巧克力請他吃。如果他拒絕,妳自己先拿一顆吃,就當著他的面吃,接著再請他拿一顆,無論如何要讓他吃下兩或三顆,這樣就行了。」
「巧克力裡有毒嗎?」她問,一陣寒意直竄脊梁。
「妳想我會要妳吃下有毒的巧克力嗎?妳怎麼被妳丈夫弄成這樣?」
「對不起,我只是──」
「寶貝,巧克力裡確實加了料,一種巧克力口味的瀉藥而已,是融化後用針孔注射進去的。只吃一顆對妳的身體機能影響極微,不過兩三顆下肚,應該能讓那名私家偵探有比跟監妳更緊急的事可忙。等他把車開走去找廁所,妳就可以脫身了。」
「我就可以去見你了!」
「寶貝,我也很想妳。」
「告訴我我很漂亮。」
他很慷慨。「妳的美麗無與倫比,尤其穿著黑色蕾絲的時候。」
「那我就穿吊襪帶去。」她屏息說道。「太好了,那我什麼也不穿。」
「老天,我真等不及要見你!」
「只要那盒巧克力的事情辦妥,我就會在妳身邊。」
她微笑了,那是她整個早上唯一的笑容。但她隨即想起自己的狼狽模樣,不禁猶豫起來。「我有點……痛。」她輕聲說。
他立刻會意過來。「寶貝,等我見到妳,我會把妳全身的痛都親不見。」
她又哭了起來,這回是無聲的啜泣,真正的哭泣。他會讓她感覺好過些。他向來有這個本事。當她第一次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肋骨去到他家,她騙他說她是從樓梯上摔下來。但他心頭雪亮。他非但沒有棄她於不顧,也沒有用嫌惡的眼神看她,反而將她擁進懷裡,溫柔地抱住她。
「可憐的小東西,」他說。「妳是如此珍貴,不該受這樣的待遇。」
那天晚上,她哭了好幾個鐘頭。而他從頭到尾就那樣抱住她,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她這一生當中,不曾有人像他那樣溫柔地觸摸她。她這一生當中,不曾有人像他那樣,讓她感覺自己好特別好特別。
她腦海裡瞬間閃過曼蒂的身影。曼蒂從來沒有傷害過她,曼蒂一直是她的好朋友,當初曼蒂是那樣興奮地介紹她的新男友給她認識……
可是,曼蒂,妳還是不斷喝酒。她心想。妳擁有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卻還是貪杯不斷。既然如此,有那樣的下場是妳活該。更何況,妳向來都有一堆男人圍繞。而我……我需要他。
她將話筒掛回原位,拿睡袍袖子拭去睫毛膏的暈漬和眼淚。她想,只要巧克力的事辦妥,她就又可以見到他了。只要辦妥巧克力的事。她希望巧克力快點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