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 下一個意外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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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下一個意外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1-14 18:16

紐澤西,金柏莉的槍會

「我要見道格.詹姆士。」

「他正在教課。」

「他是我的教練,我只要跟他說幾句話……」

「能不能請妳留言?」

「不行,我一定要親自對他說。我發誓,一下下就好。」

櫃檯小弟萬般無奈地對著金柏莉嘆了口氣。他是新來的,要不然他會知道她是常客,也就不會這樣刁難她。但現在他是如此認真敬業,像是一心要爭取本月的新員工獎似的。金柏莉的手在發抖。她的神經已在崩潰邊緣。她希望這位認真的新員工能夠認真地照她的要求去做,要不然把她逼急了,她恐怕會把兩手伸過去,扭斷這個新手的脖子。

或許她的表情洩漏了她的心思,因為那名小男生開始緊張地看著她。

「我大姨媽快來了。」她短短冒出一句。

小男生脹紅了臉,一溜煙跑走了。她得把這一招記好,以備未來之用。第一天,這個念頭又盤旋在她腦際。她在心裡做筆記。我發現,就連我都有可能成為殺人狂。

四分鐘後,道格.詹姆士從射擊場走進槍會的休息室。他直視著她,金柏莉忍不住又屏住呼吸。道格.詹姆士很帥,但不是那種油頭粉面的小白臉。那種人她看得出來,而他不是。他是個熟男,一頭被太陽曬黃的棕髮跟幾撮白髮相處得很自然。他臉上有風霜,習慣瞇眼,是那種畢生都在戶外活動、習於迎視陽光的深邃眼神。有時候他的鬍子刮得很乾淨,但一到傍晚一定長出滿面鬍渣,而儘管灰黑夾雜,看來還是非常的帥。

他不很高,但肩寬體闊,身材精實,而且肌肉鍛鍊得那樣好。當他手臂圈著她為她調整準星,她能感覺到他臂膀上鼓出的塊肌。當他為她調整姿勢,她能感覺到他堅實平滑的胸膛。當他站得很近,與她距離不過數吋,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熱度。

他左手的無名指上還套了個金色婚戒。從他開始擔任她的教練,她便時常想到這個。在她眼裡,他就是個年紀較大的已婚男人,跟她完全是不同圈子的人。而這使得她對於每一次的身體接觸更加敏感。「他不會是個妳陌生的人。」

金柏莉想到安德魯思教授的警告,她的胃開始翻騰。她望著道格.詹姆士,粗獷帥氣的道格.詹姆士,感覺慾望再度在全身流竄,即使她的身體正被恐懼淹沒。她母親對於那個屠殺她的男人難道就是這種感覺?可憐的曼蒂也是嗎?

「金柏莉,有什麼事嗎?」

她茫茫然望著道格。她張開嘴,卻吐不出半個字。

他露出微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妳。」

「我必須取消我所有的課程,」她說。

他先是一愣,接著蹙起眉頭。她在他的眼神裡尋找,想搜尋到罪惡的蛛絲馬跡。可是他的表情純粹只是關心,不知何故,這讓她更加害怕。他會投受害者之所好,刻意迎合,安德魯思教授這樣推論過。溫柔體貼。每個女人都愛溫柔體貼的男人。

「金柏莉,很遺憾妳要取消上課。一切都好吧?」

「你昨天去哪裡了?」

「我生病了,很抱歉。我有打電話到妳家,不過顯然妳已經出門了。」

「那昨晚呢?」

「我在家陪我太太。為什麼問這個?」

「我好像有看到你,在某個地方,在一家餐廳裡。」

「不會吧。我確實有來這裡拿一些文件,但只停留一下下就直接回家了。」

「直接回家陪你太太?」

「沒錯。」

「再說一次她的名字。」

「她叫洛麗。金柏莉──」

「你們有小孩嗎?」

「還沒有。」

「你們結婚多久了?」

「金柏莉,我不喜歡這樣的對話。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不認為這是正常的對話。」

「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既然是朋友,當然能問問題,不是嗎?朋友之間是會聊天的。」

「我們是朋友沒錯,可是我覺得妳問這些問題的態度並不友好。」

「這讓你感到緊張嗎?」

「對。」

「我問太多問題了嗎?」

「我想是。」

「為什麼?你想隱瞞什麼嗎?」

道格.詹姆士沒有立刻接話。他瞪視著她,眼神高深莫測。她也一吋一吋回瞪他,雖然她的脈搏跳得飛快,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

他緩緩吐出一句話:「我要回去上課了。」

「我不回來了。」

「我很遺憾──」

「我要離開到外州去,你不可能找到我的。」

「好啊。」

「我不像我母親那樣容易上當。」

「我真的得去照顧我另一個學生了。」

「她是個可愛的女人,你知不知道?或許她的教養方式跟不上婦女運動的腳步、或許她應該更努力經營她的婚姻,可是她愛我們,她盡心盡力,而且她一直想讓自己快樂起來,一直在試,一直在試。就算很難,她也從未停止追求快樂。」

她的聲音斷在那裡。她哭了起來。她站在破舊的槍會休息室裡,在獎盃展示櫃、動物頭的標本、凹陷的沙發當中哭泣,槍會其他會員開始對她注目。道格.詹姆士緩緩後退,手在身後摸索著連接射擊場的門。

「我很想我母親。」金柏莉說,這回聲音清晰可聞,因為眼淚已經停息。她乾瞪著眼立在那裡,知道這下她一定更狼狽了。其他會員紛紛別過頭去。道格.詹姆士簡直像箭一般衝出休息室。

「昨晚道格是什麼時候進來的?」金柏莉問。

「八點,」男孩高聲回覆。「他在辦公室待了一下,拿了一些文件就走了。他太太在外面等他。」

「你有看到他太太?」

「有。」

「她長什麼樣子?」

「絕對沒有妳漂亮,」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男孩急急回答。

金柏莉緩緩點點頭。她的腦袋依然在忙著拼湊片段。那個目擊證人說了什麼來著?昨晚十點,她母親跟那名陌生男子共乘一部時髦跑車,回到自家門口。那個鄰居說,她母親一整天都不在家。「那女的是金髮嗎?四十多歲,身材苗條,穿得很體面?」她問。

男孩皺起眉頭。「不是。道格太太是咖啡色頭髮,而且現在有點臃腫。我想他們就要有小孩了。」

「噢。」昨晚八點鐘來到這裡的絕對不是她母親,這表示那女人可能真是道格.詹姆士的太太。他說的可能是真話。他可能是個如假包換的射擊教練,有著幸福的婚姻,正盼著第一個小孩出生。

第一天,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第一天,我變得如此害怕。第一天……曼蒂,我好抱歉,生活對妳來說勢必是個煎熬,而我以前從來不了解那種滋味。

金柏莉走出大門。外面的空氣漆黑如墨,沉重依舊。晚間九點三十分。她想,暴風雨就要來了。

※※※

維吉尼亞州,昆提可

十點剛過,昆西從昆提可離開,第一陣粗大的雨點敲打在他的擋風玻璃上。他抬眼上望,烏雲已經厚到遮蔽了月亮。風在狂嘯。這勢必會是一場雷電交加、下得痛快的暴風雨。他轉彎朝九十五號公路駛去,第一道閃電刷亮了天空。

不會太久了,他不斷告訴自己。不會太久了。

對於昆西離開維州的決定,埃弗瑞特組長並不贊同。他要他交代得一清二楚:昆西落腳住處、跟誰在一起都要一五一十報告。這跟昆西本想保密到家以確保安全的盤算有落差,但他很難啟齒告訴這位長官他不信任他,尤其在這人正克盡全力協助昆西拯救他的家人和事業的時候。兩個人對於必須做的事都做了退讓,而兩個人都不開心。這是一種常見的妥協。

昆西帶了他的個人電腦,還裝了一箱舊案卷宗在後車廂裡。他還持有局裡配發的十厘米手槍,他打算帶在身邊,一直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他感覺自己還沒準備好,但已經盡他最大努力做了準備。

不會太久了。

風的呼嘯更加猖狂,樹木開始東倒西歪,他必須放慢車速,但他並沒有駛離公路。十點半。他的女兒需要他。

不會太久了。

他注視著後視鏡,看到後面車輛的車燈越開越近,一股不可思議的不祥預感傳遍他全身。

※※※

維吉尼亞州,六號汽車旅館

十點四十五分,芮妮一下車便直衝旅館入口。大雨傾盆而下,不過四秒鐘的衝刺已經讓她渾身溼透。當她衝進門口,一邊甩去黏貼在頭髮上的雨水和樹葉,值夜的經理抬頭望了她一眼。

「真是個惡夜。」他說。

「幹──真是個惡夜。」她做了點補充。她大步走在走道上,一路發抖著,旅館超強的冷氣讓她冷到骨子裡。她得趕緊收拾東西,結帳離開。熱水澡可以等、晚餐可以等,所有的注意力都要放在前往紐約這件事上。還有七個鐘頭。

她回到房間,留言燈號在閃爍。她帶著疑慮望著它,接著嘆口氣,坐下,準備記筆記。

六通留言。在幾乎沒有什麼人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情況下,不算少。四通沒說話就掛斷,第五通是卡爾.密茲。「我還在找蘿芮.康納,我們必須談一談。」她把那四通掛斷的電話也算在焦急的卡爾頭上,雖然她也有可能猜錯。第六通最讓她吃驚。來電者是她過去在貝克維爾的同事,路克.海恩斯警官。

「芮妮,有個律師不知道打了多少通電話來,不斷問妳跟妳母親的事。這人叫卡爾.密茲。我想應該讓妳知道。」

芮妮瞄瞄手錶,她現在沒時間處理這件事。話說回來,這位密茲先生似乎打死不退,到處問她跟她母親的事。即使經過這麼多年,想到往事她依然渾身發涼。

她去電到路克家,但只聽到答錄機的聲音。「我是芮妮,」她對著數位留言機說。「謝謝告知。我現在要出城去,不過早上就會回來。路克,幫我一個忙。幫我去跟密茲約個時間碰面,就說你要跟他見個面,然後告訴我時間地點,好讓我當個不速之客。這人已經追了我三天,像鬼一樣窮追不捨,我是該跟他談一談了。」

她掛上電話。雨水穿透她的短髮,滴落在她的T恤上。她望向房間那端,被鏡裡的反影嚇了一跳。蒼白又寬闊的臉部線條,被雨淋濕的面頰因為深深的暗影更形凹陷。嘴唇毫無血色,栗色頭髮凌亂,東歪西翹。她看來就像個龐克搖滾樂手,她想。或是一個才被吸血鬼吸過血的受害者。她凝視著自己的反影,感覺跟這個無比狼狽的女人毫無關聯,而且因為極度疲憊而近乎麻木狀態。

貝西曾經奮戰到最後。她見過她的攻擊者,而且不顧一切地試圖逃脫。一個女人在臨死的那一刻是什麼感覺?她的腦袋有餘裕感受到背叛嗎?或者,恐怖只是生理因素而已?腎上腺素和睪丸激素,以純粹的動物本能,去戰鬥、活命、呼吸。

她在年少的時候,曾經看過野貓玩弄田鼠。貓先把田鼠含在嘴裡,接著放開,接著再次銜起,再次放開。老鼠不斷哀叫,一開始是尖叫,但隨著遊戲拖長,聲音越來越弱,等到最後,老鼠即使被貓放開,也只是滾動身體仰著肚子,顯然已經放棄。在那樣的時刻,活著不如死了的好。或許這就是大自然對食物鏈中的弱小成員展現憐憫的方式。

她想到曼蒂,即使在戒酒無名會奮戰許久之後,還是出於自願再度喝醉、出於自願去駕駛一輛安全帶失去作用的車。她想到貝西,在多年離群索居之後,出於自願讓一個陌生男子走進她家的門。在那樣的時刻,活著不如死了的好。

芮妮從床上站起身。她將最後一批盥洗用品扔進包包。十一點了,距離起飛時間還有七小時,還要預留兩小時開車。她想,人生就是一場奮戰。該是回到戰場的時候了。

※※※

維吉尼亞州,昆西住家

飄著古龍水的辦公室裡,葛蘭達.羅德曼瑟縮在牆角地上。窗外狂風撕吼,雨水鞭笞著窗,樹木互相搥打。轟鳴的雷聲依然窮凶惡極,但閃電的間隔越來越長。

在電力時有時無之間,警鈴已經響了五次。這個保全系統顯然並沒有裝置妥當,只要電力一斷,警鈴也跟著失靈。葛蘭達正以快速撥號通知保全公司。蒙哥馬利依然連個人影都沒有。

然而,廚房裡的電話再度響起,答錄機再度接聽。

「死、死、死。殺、殺、殺。奪命、奪命、奪命,」一個聲音吟唱道。「死、死、死。殺、殺、殺。奪命、奪命、奪命。嗨,昆西,去看看你的信箱,我特地為了你,挖空了那隻小狗的肚子。死、死、死。殺、殺、殺。奪命、奪命、奪命。死、死、死。殺、殺、殺。奪命、奪命、奪命。死、死、死……」

葛蘭達環起手臂抱住膝蓋。當電力再次熄滅,當那套最先進的警報系統再度開始尖叫,她抱著縮在辦公間地板上的身體,不斷前後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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