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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下一個意外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1-14 18:16

紐約市,紐約大學

「我無法相信她死了。」

最後的一點天光逐漸讓位給灰朦的薄暮,金柏莉坐在安德魯思教授的辦公室裡。今天是星期四,金柏莉稱之為第一天:她沒有母親的第一天。她將老舊的楓木座椅邊緣抓得更緊,彷彿這樣就可以阻止這一天走到盡頭。第一天之後就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接著第一個月、第二個月、第三個月,然後是年……淚水從她的面頰滾落。

她來這裡的時候,本想表現出專業的模樣。她必須離開這座城。她會將過去幾天的情況簡單勾勒給教授知道。最後她會鎮靜地說,情況如此,她不得不辭去她嚮往已久的實習機會。尊嚴。堅定。控制自如。這些是她的目標。拜託,她就快是碩士生了。她已經埋葬了姊姊,現在又失去了母親。如果說她曾經是個青春少女,如今再也不是了。

然而,當她踏入那間溫暖擁擠、既有疊得老高搖搖欲墜的文件又有奄奄一息的植物混處的辦公室時,她的鎮靜有如一塊石頭墜地,瞬間瓦解。她眼淚盈眶。她站在一個她幾乎尊敬如父的男人面前,將過去數日的點點滴滴傾吐而出,直到喉嚨哽咽,讓她說不下去才止。

安德魯思博士帶她落座,替她倒來一杯水,接著便耐心地坐在雜亂書桌的另一邊,兩手交疊,表情穩靜,等著她恢復。他沒有用陳腔濫調安慰她,甚至沒有出聲安撫她。那不是他的風格。

任教於紐約大學十年的馬可斯.安德魯思博士名聲遠播,因為他會一動也不動地用藍色眼睛瞪著你,即使是最聰穎的博士候選人也會被他的凌厲眼神逼到眼淚汪汪。一般揣測,他的年齡介於六十望七到老掉牙之間,頂上白髮日漸稀疏,一張臉永遠繃著,愛穿斜紋軟呢外套。事實上,雖然他身材中等而且因為做了一輩子的瑜珈而肌肉精實,但當他站在講臺上痛斥學生要更努力、思維更廣,還有,看在老天份上要更聰明一點的時候,總是神奇地讓他看來比真正的身形大上四倍。

根據傳聞,他一開始是一名精神科醫師,被指派到著名的聖昆汀監獄工作。這份工作啟發了他濃厚的興趣,於是研讀犯罪學獲得博士學位,之後便專心致力於罪犯制度化的奠基工作,並藉著提出論點,指監獄的本質會讓冥頑不靈的受刑人回到社會後做出更多凶殘行為而名聞業界。

他個性剛硬,不苟言笑,要求極高。他也有個聰明的腦袋,金柏莉非常景仰他。「妳最好從頭說起。」他告訴她。

「不,我不想重新經歷一遍,太痛苦了,而我現在承受不了痛苦。說來好笑,以前我總不明白,為什麼我父親下班回到家後可以看來那樣鎮靜。電視影集裡的警察,從犯罪現場回家後都會喝酒、抽菸、飆髒話或滿腔怒火。我姊跟我,我們能夠理解。我們認為那樣才合理。可是我父親回家來卻是……看來就像一池靜水。不管你對著他的臉端詳多久,你絕對看不出它底下有任何東西。我現在懂了。那種工作就是打仗。你不能付出任何感情,因為你負擔不起。感情是你的敵人。」

「如果妳父親聽到妳這番話,妳認為他會作何感想?」安德魯思博士問。「他會很難過。」

「而那個將妳父親視為目標的人,他的目的何在?」

「讓他傷心難過。」她回答,隨即低下頭去,因為她意會到他的意思。

安德魯思博士炯炯的目光投向她,一副老師模樣。「昆西小姐,如果這是打仗,現在贏的是哪一方呢?」

「我母親痛恨他的工作。」

「執法人員的離婚率本就高得不成比例。」

「不,她是痛恨他的工作。那種暴力,那種煎熬,就好像他屬於他的工作而不屬於我們一樣。她布置了一個美麗的家,生了兩個漂亮女兒,可是,他還是寧願活在陰影當中。」

「那是一種使命感,妳應該了解。」

「我的意思正是如此。我母親死了,我很傷心,我很憤怒,可是我也……有了動力。幾個月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感覺自已是清醒的。前一分鐘我還活得渾渾噩噩,而現在,我……想把這個渾球找出來。我想看犯罪現場的報告,我想亦步亦趨追蹤這個惡魔,揭開他的真面目,將他所有的人格面向撕個粉碎。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人,甚至超過了我失去母親的傷心。教授,我們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呢?」安德魯思博士終於露出微笑,線條剛硬的臉上出現了聞所未聞的柔軟。「啊,昆西小姐,妳可曾注意到,犯罪學家從來沒有對犯罪學家做過研究?」

「我們有病,對不對?」

「我們是知識份子。我們渴望瞭解事情發生的原因,超過我們對於事件的憤怒。」

「憤怒還比較單純。」她說,口氣帶著苦澀。

「憤怒缺乏建設性。我們不妨這樣想:警察是行動者。他們因為遭遇一些事件而怒火中燒,於是將罪犯逮捕入獄。他們這樣做對於控制犯罪是有幫助,但這樣的干預永遠是跟在犯罪的事實後面跑。犯罪學家、社會學家和犯罪行為學者,則是思想者。我們因為好奇,於是跑去做研究。我們創造一些學科,例如罪犯心理分析,好讓執法單位用以防堵未來的暴行。」

「我在成長期間,」金柏莉說,「常把我爸想成一個將軍,遠在某個異域打仗。這讓我感覺很驕傲。即使我傷心難過,即使我因為他錯過了我的足球比賽或生日而生氣,我依然以他為榮。」

安德魯思博士傾身向前,語氣溫和地說:「妳說妳以妳的父親為榮,我相信妳的話。可是,妳最近也一直在刻意疏遠他。這是為什麼呢?」

她突然身體僵硬。「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妳的恐慌症。妳曾經對我提過。可是在我的印象裡,妳卻不曾對妳父親提起。」

金柏莉再度低下頭去。她不安地玩弄著放在膝頭上的手指。「我沒有……我不知道。我告訴自己,我是不想讓他煩惱。可是我想這不是真正的原因。我想……我是不希望自己看來那樣神經質。你知道,就像曼蒂那樣。」

安德魯思博士皺起眉頭。他往後靠坐,金柏莉第一次注意到,他看來非常憂心。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眼神也不再是她已習慣了的瞪視。一時之間,他看來幾乎與常人無異。「昆西小姐,我要向妳坦白一件事。我認為,說不定是我誤導了妳。」

「你是什麼意思?」她挺直腰桿,心又開始撲通跳動。

不,她在心裡吶喊。你不能有錯。紐約大學最受人敬畏的教授不能只是一介凡人而已。她的世界已經四分五裂,說她不成熟也好,但她需要她生活中的那些神依舊保持著神的形象。

「當初說妳是因為壓力而引發恐慌症,這話是我說的,」博士說。

「我姊姊過世了,這個推測很合理。」

「可是,現在我們有了新的資料。想想妳父親說的話,有人把妳的家庭當做目標,有人為此至少謀劃了兩年之久。」

「沒錯。」她帶著疑惑望著他,突然之間恍然大悟。血色從她臉上褪去。噢,不要。噢,不可以。「我一直感覺有人在監視我,你認為……你認為就是那個人。」

「我們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博士輕聲說道。他語氣裡有著更多過去她從未聽過的溫柔。「昆西小姐,我真的非常抱歉。當初我太草率,匆促就做出最明顯的結論。或許我該好好聽聽我自己的課才對。」

「他在跟蹤我。」她無法將這個念頭拋諸腦後。這是個詭異的領悟,她頓時感覺被侵犯,卻又像是如釋重負。感覺被侵犯,是因為有個不知名的掠食者侵入了她的生活,像追趕牛群一般追獵著她。如釋重負則是因為這個侵犯是千真萬確,不是她自己胡思亂想。這些日子以來,她多次雞皮疙瘩四起,背脊發涼。她並沒有神經失常。堅強理性的金柏莉依然是堅強理性的金柏莉。噢,感謝上帝……「這符合他的犯案手法。」安德魯思博士說。

「王八蛋,他一直在跟蹤我!」金柏莉生氣了。憤怒為她亟需血色的臉頰帶來顏色,數星期來總是駝著的背脊第一次挺直。被人追獵?她才不要成為獵物。

安德魯思博士打量著她。他一定很高興看到她的轉變,因為他帶著讚許點點頭。「別忘記我們說過的,要有好奇心,把妳自己設想成妳那位追獵者。他的動機是什麼?」她深吸一口氣。「遊戲,」沉思片刻後,她回答。「他喜歡玩遊戲。」

「這符合我們握有的資訊。還有呢?」

「他不喜歡速戰速決。他享受的不是殺人,而是殺人的過程,而且是近距離。他喜歡進入你的私人領域,親密的私人領域。」

「他不會是個妳陌生的人。」

「不過,我可能還沒見過他,」金柏莉緩緩說道。「那種一直被人監視的感覺……如果我已經見到他的臉,他根本不必從遠處監視我,因為他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

「他在探路,」安德魯思博士推論。「這種感覺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幾個月前。原來他在做功課,想找個機會認識我。」

「新交的男朋友?」博士提出可能性。

「太明顯了。他已經耍過這一招,先是對曼蒂,接著對我母親。雖然他對我母親提高了籌碼──我們認為,他同時也假扮成得到曼蒂器官的受贈者。」

安德魯思博士眨眨眼。「高明。」

「在他認為,我應該是比較聰明的一個,」金柏莉聲音很輕,思緒卻清晰有力。「曼蒂和我媽應該都是這樣告訴他。我比較嚴肅,一直想當警察或進執法機關。我八歲就開始學習武術,喜歡踢足球、射擊……」她的聲音慢慢消逝,心思已經連結到新闖入她生活的一個人,一個渾身散發魅力、正好在半年前加入她槍會的射擊專家。道格.詹姆士。「妳知道是誰了嗎?」

「我不想妄下結論。」

「昆西小姐,安全總比遺憾好。」

她笑笑。「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你說這麼八股的話,我甚至不知道你還知道這種陳腔濫調。不過,我會謹記在心。」

安德魯思露出微笑。「妳要離開這裡,對不對?我想妳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策略性撤退確是上策。」

「我不知道我會離開多久。」

「可以理解。」

「我不能告訴你我要去哪裡。」

「我有問妳這個嗎?」

「你……你或許應該另外找個實習生。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理解……」

「學期都過了一大半,就免了吧。我可以改變一下,自己讀自己的筆記,說不定對我大有好處,免得以後又匆促做出明顯的結論。哪天我夢到華盛頓紀念碑,結果把一切都怪在我幼年時期的如廁訓練也說不定。」

「教授……謝謝你。」

「我的榮幸。」

沒有別的要說的了。金柏莉起立,伸出手去。坐在對面的安德魯思博士也站起身,伸出手來。他的表情如此凝重,金柏莉深受感動。

「想不想聽最後一個忠告?」他嚴肅地問。「當然。」

「執法人員。昆西小姐,這人似乎非常擅長找出對方的弱點,也就是對方認為自己需要或是非常嚮往的東西。就妳而言,這樣東西就是執法人員。妳對任何帶著警徽的人天生就有一份信任和尊敬。」

「有道理。」金柏莉遲疑地說。她想說出下一句話,但那話說出來似乎很蠢。話說回來,她認為自己還是必須將它說出口。第一天,她想,我姊死了,我媽死了,我現在要開始學習質疑一切。她的目光移向窗戶,外面已經完全不見一絲天光。外頭有一部車的車尾逆火,發出的聲音像是熱鬧的街道響起槍戰。

「教授,」她輕聲說道。「萬一發生了什麼事,能不能請你轉告我父親一件事?請告訴他,今天晚上我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我槍會裡新請的教練。請告訴他,我認識了一個叫做道格.詹姆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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