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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下一個意外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1-14 18:16

費城,南街

伊莉莎白.安.昆西老得很優雅。

她自小受到的教養是:女人要隨時隨地把自己照顧好。拔眉畫眉、頭髮梳理整齊,臉蛋保持滋潤。還有,要用牙線清牙,一天兩次。任何東西都比不上卡在牙齦裡的細菌能讓妳老得快。

伊莉莎白認真貫徹她的教養。她每天畫眉毛、做頭髮、敷抹滋潤面霜。就連去辦雜事也盛裝。她從不穿網球鞋,除非在網球場上。

伊莉莎白對自己堅守這些原則為傲。她在匹茲堡外郊的一個富裕家庭中長大,每個週末都去馬場上英式馬術課,練習跳躍。她十八歲就能跳《天鵝湖》,替茶壺編織保溫套。她知道如何利用啤酒將自己深棕色秀髮固定在髮捲裡,再用熨斗將頭髮燙直。現代的女生認為她那一輩的女孩過於注意瑣細。讓她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把頭髮放在燙衣板上試試看,看她們還會不會這麼認為。

她有一種堅毅的氣質。她母親不願意她上大學,她偏偏就是要讀。在學期間,她受到一個和她家庭背景完全不搭軋的男生吸引,那人就是謎樣的皮爾斯.昆西。他的祖先來自新英格蘭,這點頗得她母親的喜歡。(說不定是搭「五月花號」來美的先民?他跟他的英國老家是不是還有聯繫?並沒有。他父親在羅德島經營農場,擁有土地數百畝,顯然寡言少語,或者說少有感情。)昆西當時正在攻讀心理學博士,這一點也頗得貝西母親的喜歡。(這麼說他以後會是個學者,昆西博士?不壞,沒錯,好得很。他會安定下來,自己開業。大家都知道,腦袋不正常的人身上常有大把鈔票可撈。)

昆西向來就對不正常的腦袋深感興趣。事實上,他之所以跑去雙修犯罪學和心理學的學位,就是拜賜於他進芝加哥警隊的那幾年經歷。他顯然對犯罪心理深深著迷,甚至覺得比警務工作的配槍和基本的睪丸素(男性賀爾蒙)更有趣。是什麼因素造成一個人的人格偏差?這樣的人第一次出手殺人,是受到何種因素的驅使?而你該如何阻止這樣的人繼續殺人?

她和皮爾斯曾經就這個主題多次長談。她深深折服於他清晰的思路、聲音裡的熱情。他是個安靜、教養良好的人,而且深具驚人的本領,能夠設身處地深入殺人凶手的心理,揣摩出犯罪者的心路歷程。

他工作的黑暗面讓她暗自感受到一股快感。看他那雙手;當他一面描述精神異常的殺人狂和虐待狂,手指一面做出握槍的姿勢……他不但善於思考,也是個行動派,而她打心底愛他這一點。

一開始,她以為兩人會結婚、就此安定下來,過著正常的生活。一開始她不知道,對皮爾斯那樣的男人來說,世上沒有所謂正常的事。他需要工作,他靠他的工作呼吸過活,而她和他們的兩個女兒,在他的世界裡卻變得越來越無立足之地。

伊莉莎白是她娘家家族裡唯一離過婚、成為單親媽媽的人。她母親原本不以為然,要她硬撐到底,但伊莉莎白再度發現了自己堅毅的氣質。她得替兩個女兒著想;亞曼達和金柏莉需要安定、正常的郊區生活,在這樣的生活裡,她們的父親不會在足球賽中一聽到呼叫就得離開去鑑定屍體。尤其是亞曼達,對於父親的職業始終難以接受。她一直不懂,為什麼她只有在那些殺人狂事件落幕後才能看到父親。

為了孩子,伊莉莎白做了對的事。這陣子她常這樣告訴自己。為了孩子,她做的事情是對的。

即使她拔掉維生器的插頭也是嗎?

四十七歲的伊莉莎白.安.昆西是個美麗的女人。她教養良好,處世圓融,卻也孤單寂寞。

這個星期一黃昏,她行走在費城的南街上。在這條古怪地結合了高檔骨董商家和情趣用品店的街道上,人群笑著鬧著,而她完全視而不見。她從三個全身刺青的青少年身旁走過,步入路邊一輛黑色的長禮車。由真馬拉的馬車今晚火力全開,為已然充滿人潮汗臭和煎炸食物異味的南街更添增了一股強烈的馬糞騷味。

貝西堅決不去理會那股騷臭,也拒絕跟任何費城同鄉有目光接觸,她只想回到她位於社會丘的高級住宅,退回她那個由淡褐色牆壁、絲綢覆面的沙發所打造的安樂窩裡。又是一個獨自看電視的夜晚。她努力不去瞄電話,努力壓抑希望它響起的強烈渴望。

她完全沒料到會碰到那個人。當時她正經過一家美食雜貨超市門前,他從裡面出來,就這樣直直撞上了她的肩。前一分鐘還抬頭挺胸向前走的她,眼看就要跌倒在路旁。

她差點就要跌落在到處是馬糞的街道上,就在那個瞬間,他抓住了她的手臂。

「啊,真是對不起。看我,如此笨手笨腳。來,用力點。再用力。好了。妳還好嗎?沒事吧?希望我沒嚇著妳,否則我就太罪過了。」

被撞得恍恍惚惚的伊莉莎白搖搖頭。她正打算盡義務一般說出「我沒事,」接著就看到撞上她的男人。她感覺那句話消失在她喉頭。他那張臉……鮮明的歐洲人五官,令人愉快的藍色眼眸;太陽穴附近,一大塊銀白覆住深色的頭髮。年紀稍大,總有四十或五十多吧,她猜。生活優渥。上好的亞麻襯衫,鈕釦沒有扣滿,正好露出明顯的一段喉結和幾撮淺淡胸毛。剪裁合度的褐色長褲繫著Gucci皮帶,腳下一雙Arman一休閒鞋。他看起來……他好看極了。

她突然意識到,他的手還扶著她的手臂。她開始語無倫次起來。「是我沒有看路……我只顧著想自己的事……就撞到你。不是你的錯,你不必道歉。」

「伊莉莎白?妳是伊莉莎白.昆西!」

「什麼?」她再度定睛看他,卻感覺更加慌亂,完全不像平日的她。他很高,非常高,肩寬體闊,英俊瀟灑,但他不折不扣是個陌生人。她很確定。

「真是對不起,」他立刻說。「妳看我又來了,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我認識妳,不過妳不認識我。」

「我確實不認識你。」貝西老實告訴他。她的目光落到他依然扶在她手臂上的手,他連忙放開,令她意外的是,他臉紅了。

「這實在太尷尬了,」他結結巴巴地說,一副手足無措模樣,卻讓他魅力更增。「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或許我根本不該喊出妳的名字,根本不該提起的。唉,我乾脆全說了吧。是這樣的,我見過妳。有人把妳指給我看過,是上個月,在維吉尼亞,在醫院裡。」

伊莉莎白好一陣才把事情拼湊起來。等她悟出事情全貌,她全身僵硬,臉色發白。她舉起手臂環住自己,像是防禦著什麼。如果他曾經出現在那間醫院,有人指著她跟他說她是誰……她想她應該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全身一陣冰涼。她閉上眼睛,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她說:「也許,也許你該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崔斯坦。崔斯坦.桑德林。」

「桑德林先生,請問你怎麼會認識我?」

他的回覆正是她害怕的。他一句話也沒說,只見他將高級襯衫從褲腰裡拉出來,露出右側讓她看。

那道疤不很大,只有幾吋長。因為手術剛過不久,顏色依然紅得猙獰,紅得怵目驚心。不過,再過一兩個月,它的顏色會褪掉,紅腫也會消失。它會變成他古銅色的寬闊身軀上的一條白色細線。

她伸出一隻顫抖的手,完全沒有多想自己在做什麼,直直朝那條縫線摸去。

有人驚駭一聲,將她拉回現實。她眨眨眼,意識到自己的手正放在一個陌生人的肚腹上,而他依然拉著襯衫任她觸摸。路人已開始駐足圍觀。

她在哭泣。她本來沒有察覺,但她的臉頰上有淚水。「妳女兒救了我的命,」崔斯坦.桑德林輕聲說道。

伊莉莎白崩潰了。她雙手環住他的腰:她整個人貼在這個體內有著曼蒂腎臟的男人身上。她像緊抱女兒那樣緊抱著他,她抱得那樣緊,彷彿找到他就能把曼蒂帶回身邊那樣。做母親的不應該看到自己的小孩下葬。是她拔掉了插頭。噢,老天,是她點頭同意,而他們就把她的寶貝從她身邊奪走……

崔斯坦.桑德林的手臂環繞住她。喧鬧的南街上,他先是尷尬地輕拍她肩膀,接著不斷出聲撫慰。他任她靠在他胸膛哭泣,一面說道:「噓,沒事了,貝西。現在有我陪著妳,我會照顧妳的。我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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