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蘿絲安坐在大型的塑膠賓果搖獎機旁的椅子上（她漸漸涼掉的那杯咖啡擺在一旁），不到一分鐘度假屋的公用電話就突然爆出二十世紀的叮鈴鈴響聲，害她嚇了一跳。她讓電話響了兩聲才從聽筒架上拿起電話筒，以她最優美的聲音說。「嗨，親愛的。妳大可以直接接觸我的腦子嘛，妳知道吧。可以省下妳長途電話的費用啊。」

　　賤丫頭若是嘗試那麼做就會是非常不明智的舉動。艾柏拉‧史東可不是唯一會設陷阱的人。

　　「我會去找妳。」女孩說。這聲音多麼年輕、多麼清新啊！蘿絲一想到所有有益的精氣會伴隨著那股清新活力而來，就覺得心中湧起一股貪慾，有如未滿足的渴望。

　　「這妳說過了。親愛的，妳確定妳真的想那麼做嗎？」

　　「如果我去找妳的話，妳會在那裡嗎？還是只留下妳訓練過的鼠輩呢？」

　　蘿絲感到憤怒的顫抖。毫無幫助，不過當然她從來也不算是喜歡晨起的人。

　　「親愛的，我怎麼會不在呢？」她保持平靜、稍微縱容的口吻──像是母親對容易發脾氣的學步幼兒說話的語調（她想像大概是這樣；畢竟她從沒當過母親）。

　　「因為妳是個膽小鬼。」

　　「我很好奇妳這假設是根據什麼，」蘿絲說。她的語調相同──縱容、微微帶著笑意──但她抓著電話的手收緊，把電話筒更用力地貼近耳朵。「妳又不曾見過我。」

　　「我當然見過。在我腦子裡，我讓妳夾著尾巴逃走。而且妳殺小孩子。只有膽小鬼才殺小孩子。」

　　她告訴自己，妳不需要向一個小孩子辯解自己的行為。尤其對方是個鄉巴佬。可是她聽見自己說：「妳對我們一無所知。我們是什麼，或者我們必須靠什麼來維生。」

　　「你們就是一群膽小鬼，」賤丫頭說。「你們自以為天賦異稟、強大無比，可是你們真正擅長的只有進食和長壽而已。你們就像鬣狗一樣，你們殺害弱小，然後逃跑。膽小鬼。」

　　她口氣中的輕蔑聽在蘿絲耳裡十分的尖酸。「那不是事實！」

　　「而妳是頭號膽小鬼。妳不會來找我吧，會嗎？不，妳不會。妳會派其他的人來。」

　　「我們是要講道理，還是要──」

　　「殺害兒童好奪取他們腦子裡的東西算什麼道理？那有什麼道理可說？妳這膽小的老淫婦？妳派朋友做妳該做的事，自己躲在他們後面，我想那算是聰明的做法吧，因為現在他們全都死光了。」

　　「妳這愚蠢的小賤人，妳什麼都不懂！」蘿絲一躍而起。她的大腿撞到桌子，咖啡灑了出來，流到賓果搖獎機底下。長腿保羅透過廚房出入口窺探，瞄一眼她的表情，立即縮了回去。「誰是膽小鬼？誰才是真正的膽小鬼？妳敢在電話上這麼說，可是妳絕對不敢當著我的面說！」

　　「等我去找妳的時候，妳必須有多少人陪在妳身邊？」艾柏拉奚落她。「到底要多少啊？妳這膽怯的婊子？」

　　蘿絲沒有回話。她必須控制住自己，她心裡明白，但是被一個滿嘴校園髒話的鄉巴佬丫頭這樣說……況且她知道得太多，太多太多了。

　　「妳甚至不敢單獨面對我吧？」賤丫頭問。

　　「妳試試看啊。」蘿絲啐了一口。

　　另一端停頓了半晌，等賤丫頭再度開口時，她一副沉思的語氣。「一對一？不，妳不敢的，像妳這樣的膽小鬼絕對不敢，就算是對付一個小孩子也不敢。妳會作弊而且說謊。雖然妳有時候看起來很漂亮，但我看過妳的真面目。妳只不過是個渺小的老淫婦。」

　　「妳……妳……」但是她無法再多說。她的怒氣大到感覺像是掐著她的咽喉。她憤怒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她震驚地發現自己──高帽蘿絲──竟然遭一個小鬼頭訓斥，這丫頭所認識的交通工具只有腳踏車，而且在最近這幾星期前，她主要關心的八成還是她什麼時候胸部可以長得比蚊子叮的腫包要大一點。

　　「不過我或許會給妳一個機會，」賤丫頭說。她的自信和傲慢的無禮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當然囉，如果妳接受我的挑戰，我就會徹底打敗妳。我不用管其他人，反正他們已經快要死了。」她竟然大笑起來。「棒球男孩噎到他們了，他真是幹得好啊。」

　　「妳來的話，我一定會殺了妳。」蘿絲說。一隻手摸到她的喉嚨，掐住，開始有節奏地擠捏。稍後那裡應該會有瘀傷。「妳要是逃跑，我一定會把妳找出來。一旦我找到了，妳就會在死之前尖叫上好幾個小時。」

　　「我不會逃跑，」女孩說。「我們走著瞧看誰會大聲尖叫。」

　　「妳有多少人支援妳啊？親愛的？」

　　「我會單獨一個人。」

　　「我才不相信妳呢。」

　　「妳可以讀我的心啊，」女孩說。「還是說妳連讀我的心都害怕？」

　　蘿絲沒吭聲。

　　「妳當然怕啦。妳記得上次試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我讓妳自食苦果，妳不喜歡，對吧？鬣狗、兒童殺手、膽小鬼。」

　　「不許……再用那個字眼……叫我！」

　　「從妳現在的位置上山有個地方。一座觀景台，叫做世界之頂，我在網路上找到的。星期一下午五點到那兒，單獨一個人去。要是妳不在，或是如果我們在交手的時候，妳其他的那群鬣狗沒待在會議廳，我一定會知道。然後我會馬上離開。」

　　「我會把妳找出來。」蘿絲重申。

　　「妳認為妳辦得到嗎？」真的在嘲笑她。

　　蘿絲閉上眼看見那女孩。她看見她痛苦得在地上翻滾，嘴裡塞滿螫人的虎頭蜂，兩眼插著熱燙的棍條。沒有人敢這樣對我說話，從來沒有！

　　「我想妳也許找得到我。可是等妳找到的時候，妳那群卑鄙無恥的真結族還會剩下多少人來支援妳呢？十二個？十個？也許只剩三、四個？」

　　蘿絲早已想過這個可能性。和一個她甚至未曾面對面見過的小孩得出同樣的結論，從許多方面來說，都是最令人火大的事。

　　「烏鴉知道莎士比亞呢，」賤丫頭說。「在我殺掉他之前沒多久，他引述了幾句給我聽。我也略知道一點，因為我們在學校上過莎士比亞課。我們只讀了一本劇本，《羅密歐與茱麗葉》，不過富蘭克林老師給了我們一份講義，完整地列出他其他劇本中有名的台詞。像是『忍辱偷生，或是一死了之』和『我對此一竅不通』。妳知道這些都是從莎士比亞的劇本來的嗎？我不知道呢。妳不覺得這很有意思嗎？」

　　蘿絲沒有答腔。

　　「妳根本沒在想莎士比亞，」賤丫頭說。「妳正在想妳有多麼想要殺我，我不需要讀妳的心思就知道了。」

　　「如果我是妳的話，我會逃跑。」蘿絲體貼地說。「用妳那雙小短腿儘可能逃得越快越遠。雖然對妳不會有什麼幫助，不過妳可以活得稍微久一點。」

　　賤丫頭不為所動。「另外還有一句俗話，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有點像『害人反害己（Hoisted on your own petard）。』富蘭克林老師說petard是炸藥筒。我想那就是發生在你們這群膽小鬼身上的事。你們吸錯了精氣，被困在炸藥筒上，現在炸藥就要爆炸了。」她停頓一下。「蘿絲，妳還在嗎？還是跑掉了呢？」

　　「來找我吧，親愛的。」蘿絲說。她恢復平靜。「如果妳想要和我在觀景台碰面，我就會到那兒去。我們就一起欣賞風景，好嗎？然後看看誰比較強大。」

　　她在賤丫頭能夠回嘴之前掛斷電話。她發誓要克制脾氣卻失控了，不過至少她搶到了最後一句話。

　　或者也許並沒有搶到，因為賤丫頭不斷重複的那個字眼在她腦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宛如卡在損壞溝槽中的留聲機唱片。

　　膽小鬼、膽小鬼、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