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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醫生 by 史蒂芬‧金
2019-11-14 18:14
那個星期五艾柏拉在學校異常地安靜。沒有一位教職員覺得這很奇怪,雖然她平常很活潑,有點愛講話。她父親那天早上打電話給學校護士,問她是否能轉告艾柏拉的老師對她稍微溫柔點。她想去上學,但是他們前一天收到了艾柏拉外曾祖母的壞消息。「她還在消化這個消息。」大衛說。
護士說她了解,她會傳達這個訊息。
實際上艾柏拉那天是將全副精神貫注在同時處在兩個地方。那就像同時輕拍頭部和揉搓腹部:起先很難,不過一旦掌握到了竅門就不是太困難。
部分的她必須和肉體待在一起,偶爾在班上回答問題(她打從一年級就是時常主動舉手的人,今天卻討厭被叫到,因此她只是坐著,兩手乖巧地交抱著放在桌上),午餐時和朋友聊天,問瑞尼教練她能否免去體育館,改去圖書館。「我肚子痛。」她說,這是中學女生表示我的月經來了的暗號。
放學後她在艾瑪家也同樣安靜,不過這問題不大。艾瑪來自愛讀書的家庭,她目前正在讀第三遍的《飢餓遊戲》。迪恩先生下班回家時試圖和艾柏拉攀談,不過艾柏拉只以單音節的字回答,迪恩太太朝他使了個警告的眼色,於是他放棄了,轉而鑽研最新一期的《經濟學人》。
艾柏拉隱約意識到艾瑪把書放到一旁,詢問她是否想出去後院一會兒,但她的精神主要是和丹在一起:透過他的雙眼視物,感覺他的手腳擱在海倫‧利文頓號小小引擎的操縱裝置上,品嘗他吃的火腿三明治及他搭配三明治所喝下的檸檬水。當丹和她父親聊天時,實際上是艾柏拉在說話。至於約翰醫生呢?他坐在火車的最後面,因此約翰醫生並不在場。只有他們兩人在駕駛室,由於收到嬤嬤的壞消息,因而籌劃的父女短暫的親密時刻,溫馨無比。
偶爾她的思緒會轉到高帽女人,那個傷害棒球男孩致死,再用變形、飢渴的嘴巴舔光他的血的女人。艾柏拉忍不住去想,但她確定這麼做不要緊。假如貝瑞的精神正在接觸她,她對蘿絲的恐懼應該不會令他驚訝吧,會嗎?
她有個想法,如果真結族的探測員身體健康,她就欺騙不了他,不過貝瑞病得很嚴重。他不曉得她已知道蘿絲的名字,他甚至不曾想過要去懷疑,為何一個要到二〇一五年才夠格考駕照的女孩居然駕駛著迷你鎮火車穿過弗雷澤西邊的森林。即使他想到了,他大概會假設那火車其實不需要司機。
因為他以為那是玩具。
「──塗鴉拼字?」
「嗯?」她轉頭去看艾瑪,起先甚至不確定她們身在何處。接著她看見自己拿著籃球。好吧,是後院。她們正在玩模仿投籃比賽。
「我問妳想不想和我還有我媽媽玩塗鴉拼字遊戲,因為這無聊透了。」
「妳贏了,對吧?」
「就是啊!三場全勝,妳的心到底在不在這裡啊?」
「對不起,我只是擔心我嬤嬤。塗鴉拼字聽起來很不錯。」事實上,聽起來棒極了。艾瑪和她媽媽是已知的宇宙中玩塗鴉拼字速度最慢的人,如果有人建議玩的時候要用計時器,她們應該會嚇得半死。這將會給艾柏拉許多機會繼續縮減她在這裡的存在。貝瑞生病了但還沒死,假如他明白了艾柏拉是在玩一種心電感應的腹語術,結果將會非常悽慘。他很可能估計出她真正的位置。
要不了多久,很快地他們就會全部一起來。天啊,請保佑一切進展順利。
當艾瑪在樓下娛樂室清理桌面的雜物,迪恩太太準備塗鴉拼字遊戲時,艾柏拉藉故去上洗手間。她的確需要去上廁所,但是她先快速繞到客廳窺探一下弓形窗外。比利的貨卡停在街對面。他看見窗簾抽動,立刻向她比了個大拇指。艾柏拉回以同樣的手勢。接著一小部分留在這兒的她走去洗手間,其餘的她坐在海倫‧利文頓號的駕駛室中。
我們要吃野餐、收拾垃圾、欣賞日落,然後回來。
吃野餐、收拾垃圾、欣賞日落,然後……
有個令人不快的影像突如其來地闖入她的思緒,猛烈到讓她的頭迅速往後仰。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男人的背上有隻魔,兩個女人股溝上都有刺青。艾柏拉能看見刺青是因為他們正赤身裸體地在游泳池畔性交,同時播放著愚蠢、過時的迪斯可音樂。女人發出大量虛假的呻吟。她究竟無意中撞見了什麼鬼?
發現那些人所做的事的驚嚇破壞了她微妙的平衡,因此有一瞬間艾柏拉完全在一個地方,全都在這裡。小心慎重地,她再度細看,發現池畔的那些人全都模糊不清。不是真的。幾乎像幽靈人。為什麼呢?因為貝瑞自己就快要成為幽靈人,沒興致看人性交,在──
那些人不是在游泳池邊,他們是在電視上。
中國佬貝瑞知道她看見他在觀看色情電視節目嗎?他和其他人?艾柏拉不確定,但她不這麼認為。雖然他們考慮過這個可能性。哦,沒錯。要是她在那裡,他們想要把她嚇得跑走,或讓她暴露出自己,抑或兩者都是。
「艾柏拉?」艾瑪呼喚。「我們準備要玩了喔!」
我們已經在玩了,而且這個遊戲遠比塗鴉拼字的規模要大多了。
她必須找回平衡,而且要快。別管配上蹩腳的迪斯可音樂的色情電視節目了。她在小火車上,她正在駕駛小火車,那是給她的特別款待。她正玩得開心。
我們要去吃野餐,我們會收拾垃圾,然後欣賞日落,再回來。我怕那個高帽女人,但不是太害怕,因為我不在家,我要和爸爸一起去克勞德蓋普。
「艾柏拉!妳掉進馬桶裡了嗎?」
「馬上來了!」她高聲喊。「只是要洗個手!」
我和爸爸在一起。我和爸爸在一起,就這樣而已。
注視鏡中的自己,艾柏拉喃喃地說:「緊抓住這個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