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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醫生 by 史蒂芬‧金
2019-11-14 18:14
大衛‧史東遲疑片刻後交出手套。艾柏拉用雙手捧著手套凝視凹處。「吉姆‧湯米。」她說,雖然丹願意用他的儲蓄(在十二年來穩定的工作及持續的戒酒後,他確實有些存款)來打賭,她以前不曾遇過這個名字,她正確地唸出:ㄊㄤㄇ一ˇ。「他在六百發全壘打俱樂部。」
「沒錯,」大衛說。「他──」
「噓。」丹說。
他們注視著她。她將手套舉到面前,嗅聞一下凹處。(猶記得那些蟲子的丹不得不壓抑下退縮的衝動。)她說:「不是大塊頭貝瑞,而是中國佬貝瑞。只不過他不是中國人。他們叫他這個綽號是因為他的眼角往上翹。他是他們的……他們的……我不知道……等等……」
她把手套抱在胸口,宛如嬰兒似地。她的呼吸開始加快。她的嘴巴張大發出呻吟。大衛,驚慌起來,伸手按著她的肩。艾柏拉甩開他。「不,爸爸,別碰!」她閉起眼睛摟著手套。他們等待。
最後她睜開眼說:「他們來找我了。」
丹站起來,跪在她身旁,用一手覆蓋住她的兩隻手。
有多少人?是一些?還是全部?
「只有一些,貝瑞和他們一起,那就是為什麼我可以看見。另外還有三個、也許四個,其中一個是身上有蛇刺青的小姐,他們叫我們鄉巴佬。我們對他們來說是鄉巴佬。」
是那個高帽女人嗎?
不是。
「他們幾時會到這裡?」約翰問。「妳知道嗎?」
「明天,他們必須先停下來拿……」她頓住。她的目光逡巡著房間,卻視而不見。一隻手從丹的手底下溜出來開始擦抹嘴唇。另一隻手緊抓著手套。「他們必須……我不知道……」眼淚開始從她的眼角滲出,不是因為悲傷而是由於竭盡努力。「那是藥嗎?那是……等等,等一下,放開我,丹,我得……你必須讓我……」
他把手拿開。清脆的劈啪聲,靜電的藍光一閃,鋼琴彈奏一段不和諧的音樂。在通往走廊的門旁的小邊桌上,若干胡梅爾的陶瓷小雕像晃動、發出輕響。艾柏拉將手套俐落地戴到手上。她的眼睛瞬間張大。
「其中一個叫烏鴉!還有一個是醫生,他們幸好有他同行,因為貝瑞生病了!他生病了!」她極度興奮地環視他們,哈哈大笑起來。她的笑聲令丹的頸上寒毛變得僵硬。他想瘋子吃藥遲了的時候肯定也是這樣發笑。他只能勉強克制自己別從她手中搶走手套。
「他得了麻疹!他從弗利克爺爺那兒感染了麻疹,他很快就會開始循環了!都是那個他媽的孩子!他肯定是從來沒有打過預防針。我們必須告訴蘿絲!我們必須──」
丹覺得夠了。他從她手中扯下手套,扔到房間另一頭。鋼琴聲驟止。胡梅爾小雕像最後喀噠一聲靜止下來,其中一個差點從桌上摔落。大衛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女兒。約翰已站起來,卻似乎無力再往前挪一步。
丹抓著艾柏拉的雙肩猛力地搖晃一下。「艾柏拉,振作起來。」
她用眼神游離的大眼睛看著他。
回來,艾柏拉,可以了。
她那幾乎響到耳朵的肩膀逐漸放鬆下來。她的眼睛再度看見他。她長長呼一口氣,跌回她父親的臂彎。她的T恤領子顏色因為汗濕而變深。
「艾比?」大衛問。「小艾巴?妳還好嗎?」
「我沒事,不過別那樣叫我。」她猛吸口氣再吐出長長的嘆息。「天啊,那真是激烈。」她看著父親。「我沒有罵髒話喔,爸爸,那是他們其中一個人說的。我猜是烏鴉,他是來找我的那群人裡的頭兒。」
丹在艾柏拉旁邊的長沙發上坐下來。「確定妳沒事嗎?」
「確定,目前沒事。不過我再也不想碰那個手套了。他們和我們不一樣,但他們看起來像人,我想他們以前曾經是人,不過現在他們的想法像蜥蜴。」
「妳說貝瑞得了麻疹,妳記得嗎?」
「貝瑞,對。他們叫中國佬的那個人。我記得所有的事,我好渴喔。」
「我幫妳拿杯水。」約翰說。
「不,請給我含糖的飲料。」
「冰箱裡有可口可樂。」大衛說。他輕撫艾柏拉的頭髮、她的臉側,最後摸摸她的頸後,彷彿是要向他自己再度確認她仍在那裡似地。
他們等到約翰拿一罐可樂回來。艾柏拉一把抓住可樂,貪婪地喝著,然後打個嗝。「對不起。」她說完咯咯笑了。
丹這輩子不曾如此高興聽見咯咯的笑聲。「約翰,成年人得麻疹比較嚴重,對吧?」
「的確。可能會導致肺炎,甚至因為角膜疤痕而失明。」
「死亡呢?」
「當然有,不過很少。」
「他們的情況不同,」艾柏拉說:「因為我想他們通常不會生病。只有貝瑞病了。他們要停下來去拿一個包裹。那一定是給他的藥。你打針時給的那種藥。」
「妳說的循環是什麼意思?」大衛問。
「我不知道。」
「如果貝瑞生病了,他們會因此打住嗎?」約翰問。「他們有可能掉頭回去他們來的地方嗎?」
「我不這麼認為。他們可能已經從貝瑞那兒感染到了,他們很清楚這點。對他們而言有利無弊,那是烏鴉說的。」她再喝一些可樂,用兩手捧著罐子,再輪流逐一看著三個男人,最後視線落在她父親身上。「他們曉得我住的街道。別忘了,他們也可能知道我的名字,他們甚至可能有照片,我不確定。貝瑞的腦筋一團混亂。但是他們認為……他們認為如果我不會感染麻疹……」
「那麼妳的精華可能可以治療他們,」丹說。「或者至少給其他人打預防針。」
「他們不稱為精華,」艾柏拉說。「他們稱之為精氣。」
大衛乾脆俐落地拍了一下手。「夠了,我要打電話報警了。我們會請警方逮捕這些人。」
「你不行報警。」艾柏拉用沮喪的五十歲婦人沉悶的聲音說。隨你要怎麼做,那聲音說,我只是告訴你。
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但沒打開來,只是握著。「為什麼不行?」
「他們會編出合情合理的故事,解釋他們為什麼旅行到新罕布夏,還有很多高貴的身分。另外,他們很有錢。非常富有,就像銀行、石油公司,和沃爾瑪那樣的有錢。他們也許會走掉,但是他們會再回來,他們為了想要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會回來。他們會殺掉妨礙他們的人,還有想要告發他們的人,如果他們需要花錢擺脫麻煩,他們就會去做。」她將可樂放到咖啡桌上,用兩手環抱住她父親。「求求你,爸爸,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寧願跟他們走,也不希望他們傷害媽媽或你。」
丹說:「不過目前他們只有四、五個人。」
「對。」
「其餘的人在哪裡呢?妳現在知道了嗎?」
「在一個叫做藍鳥露營地的地方。或者也許是叫藍鈴。那是他們自己擁有的。附近有個鎮。之前的山姆超市就在那個鎮上。鎮名叫做塞威。蘿絲,和真結族,都在那裡。那是他們對自己的稱呼……丹?怎麼了?」
丹沒回答。至少,暫時,他無法言語。他回憶起從伊蓮娜‧維爾雷特死亡的嘴巴所發出的迪克‧哈洛倫的聲音。他問迪克空洞的惡魔在哪裡,現在迪克的回答說得通了。
在你的童年時期。
「丹?」這是約翰的聲音。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你的臉色蒼白得像張紙。」
這一切不可思議的有道理。他打從一開始──甚至在他真正見到之前──就知道全景飯店是個邪惡的地方。目前整間飯店已經毀了,燒成平地,但是誰說邪惡也被燒毀了呢?肯定不是他。在他小時候,就經常有逃脫的亡魂來拜訪他。
他們擁有的這塊露營地就坐落在飯店原本的位置。我知道。遲早,我必須回去那裡。這點我也清楚。大概不會太遲。不過首先──
「我沒事。」他說。
「要喝可樂嗎?」艾柏拉問。「糖分可以解決很多問題,我是這麼認為的。」
「晚點吧。我有個點子,只是粗略的想法,不過也許我們四個人可以合作擬定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