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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醫生 by 史蒂芬‧金
2019-11-14 18:14
星期二一早太陽正升起,丹和約翰‧道頓就飛離了洛根機場。他們在曼菲斯轉機,於中央時區十一點十五分降落在迪莫伊,這天天氣感覺比較像是七月中而不是九月底。
從波士頓飛曼菲斯的那一段,丹起先假裝睡覺,這樣他就不必應付他察覺出來約翰心中如野草般迅速生長的懷疑和疑慮。飛到紐約州北部上空的某處時,他不再假裝,而是真正睡著了。從曼菲斯飛迪莫伊的途中輪約翰睡覺,所以那段還好。當他們真正抵達愛荷華,駕著從赫茲租來、完全不顯眼的福特Focus朝費里曼鎮前進時,丹感覺到約翰已將他的疑慮擱置一旁了。至少,暫時如此。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緊張興奮。
「出發尋寶的男孩。」丹說。他睡得較久,因此由他駕駛。高高的玉米,此時更接近金黃色而非綠色,在他們兩邊快速地飛過。
約翰微微嚇了一跳。「啊?」
丹露出微笑。「這不是你正在想的念頭嗎?我們兩人就像是出發尋寶的男孩。」
「你實在該死的讓人毛骨悚然啊,丹尼爾。」
「我想是吧,我已經習慣了。」這並不全然是實話。
「你什麼時候發現你會讀心術?」
「這不只是讀心術,閃靈是種獨特多變的才能。如果那算是才能的話。有時――很多時候――感覺比較像是毀容的胎記。我確定艾柏拉也會說同樣的話。至於我什麼時候發現……我從來沒有發現,我只是生來就有,這個能力是和原廠配備一起來的。」
「所以你就用喝酒來忘記。」
一隻肥胖的土撥鼠從容、無畏地慢慢走過一百五十號公路。丹急忙轉向閃過牠,而土撥鼠消失在玉米之中,仍然不慌不忙地。這裡相當不錯,天空一望無際,連座山也看不到。新罕布夏很好,他漸漸把新罕布夏當成家鄉,不過丹認為他在平原總是會覺得比較自在,比較安全。
「你應該很清楚才是,強尼。酗酒的人為什麼喝酒?」
「因為他就是愛喝酒?」
「答對了,就是那麼簡單。穿過那些心理學的術語,剩下的就是赤裸裸的真相。我們喝酒因為我們是酒鬼。」
約翰大笑。「凱西‧K真的把你洗腦了。」
「嗯,另外還有遺傳的因素,」丹說。「凱西總是把那個因素踢到一邊去,不過那的確存在。你父親喝酒嗎?」
「他和我最親愛的母親兩人都喝,他們光靠自己就能讓鄉間俱樂部的酒吧忙得不可開交。我記得那天我媽脫掉網球裝,跳進游泳池和我們小孩子一起。男人都在喝采。我爸覺得很好笑。我,卻不怎麼笑得出來。我當時九歲,一直到上大學為止,我都被人說是媽咪跳脫衣舞的男孩。你家呢?」
「我母親可喝可不喝。有時候她會自稱是兩杯啤酒溫蒂。另一方面,我爸爸……一杯紅酒或是一罐百威下肚,他就開始狂飲了。」丹瞄一眼里程表,看見他們仍有四十英里的路。「你想聽個故事嗎?我從沒告訴任何人的故事?我應該先警告你,那是個很離奇的故事。如果你以為閃靈從頭到尾就只有像心電感應那樣微不足道的小伎倆,那可差得遠了。」他停頓一下。「世上還有其他的世界……」
「你……嗯……看過其他的世界嗎?」丹不再觀察約翰的想法,DJ卻頓時看起來有點緊張。彷彿他以為坐在他隔壁的人可能會突然把手伸進襯衫,宣稱自己是拿破崙‧波拿巴的轉世化身。
「沒有,只看過一些住在那裡的人。艾柏拉稱他們為幽靈人。你想聽嗎?還是不想?」
「我不確定我想聽,不過也許我最好聽聽。」
丹不知道這位新英格蘭的小兒科醫生會相信多少那年冬天托倫斯一家在全景飯店發生的事,但發覺他並不特別在意。能在這輛不起眼的車內,晴朗的中西部天空下,述說這個故事就夠好了。有個人會全盤相信,但是艾柏拉太年輕,這故事又太駭人。約翰‧道頓勉強可以。不過該從何開始呢?應該從傑克‧托倫斯開始,他想。一個極為不幸的男人,不僅教書、寫作失敗,甚至連當個丈夫都失格。棒球場上連續三次遭三振叫什麼呢?黃金帽子戲法嗎?丹的父親只有一項輝煌成就:當那一刻終於來臨──他們到達飯店的第一天起,全景飯店就一直推他走向的那一刻──他拒絕殺掉他幼小的兒子。倘若要寫給他一句合適的墓誌銘,應該會是……
「丹?」
「我父親努力過了,」他說。「這是我唯一能為他說的話。他生命中最邪惡的靈魂一瓶一瓶地來。要是他試過AA,情況可能會大不相同。但他沒有。我想我母親甚至不曉得有這種組織,否則她一定會建議他試試看。等我們到全景飯店的時候,他朋友幫他在那邊弄到一份冬季管理員的工作,他的狀態可能已接近字典上所謂的清醒的酒鬼。」
「那就是鬼魂出現的地方嗎?」
「對,我看見它們。他沒看到,但他感覺到了。或許他有他自己的閃靈。他很可能有。畢竟,很多東西都是遺傳的,不只有容易酗酒的傾向而已。那些鬼魂影響了他。他以為它們,那些幽靈人,想要他,但那只不過是另一個謊言。它們真正想要的是擁有強大閃靈的小男孩,就像這群真結族人想要艾柏拉一樣。」
丹停下來,想起當他問起空洞的惡魔在何處時,迪克透過伊蓮娜‧維爾雷特死去的嘴所回答的話。在你童年時期,所有惡魔源自的地方。
「丹?你還好嗎?」
「嗯,」丹說。「總之,我還沒踏進飯店大門之前,就知道那間該死的飯店有些不對勁。早在我們三個還住在波爾德的東坡上,過著幾乎是勉強餬口的生活時,我就知道了。可是我父親需要工作好完成他正在寫的劇本……」